對身高不到一米半的詠夏而言,這把光是劍身長度就能從她腳尖一路到胸口的雙手劍,確實有些不合比例。
然而,純白的長劍一經她揮舞,就宛如熟捻的畫家手中的小巧畫筆,以聖潔的白光在半空中繪出了美麗的軌跡。
果敢地踏出步伐,靈活轉動的手腕配合臂膀將長劍揮出,詠夏的姿態充滿了力與美,卻仍帶有劍法本身的優雅。
「星辰」在她手中重新被賦予了應有的意義,劍鋒所指,其光芒宛如新星誕生。一不留神,一片星空便以詠夏為中心被繪製而成,美不勝收。
不過,詠夏仍是那個急性子。她見緒空盯著自己發呆了十來星隕仍一聲不吭,便逕自打斷了他的沈思:「緒空啊,這把劍的柄為何那麼長,像你那把唯一星的長度感覺更好使呀?」
平時讓你多瞧幾星刻都沒問題,但眼下魔獸們就要來了,可不是能由著我任性的時候了。詠夏暗自替錯失良機感到可惜,好在她不是會在小吃虧上糾結的類型。
緒空這才回過神來,雙頰染上了薄薄一層緋紅,故作鎮靜道:「畢竟星辰是雙手劍呀,本來就該用雙手使的。」
「咦?」
所以我一直都是單手抓著該用雙手揮動的劍猛揮,還洋洋得意地向緒空展示自己把他大半的劍術都學來了嗎?那可是單手劍用的架勢呀!
「不過以詠夏妳的身體素質,單手用這劍我想也是沒大問題的。」
別用這麼溫柔的語氣安慰我!嗚,被這雙水靈靈的大眼盯得我有些羞恥,晚點再讓你看行不?
「咳咳,不就是雙手劍嘛,我待在王國那會兒也用能力見識過了不少用法。高端的招式也許使不出來,但殺幾頭剛成形的魔獸倒是沒問題的。」詠夏選擇坦蕩地承認自己的誤會,畢竟她可沒法再承受一回緒空充滿善意的「解釋」了。
至於架勢是從黃震和磊碩這兩位使大劍的人身上學來的這點,詠夏自然是不會對緒空提及的。
黃震因試圖守護緒空,阻礙了雨恆女王的計策,慘遭毒手;磊碩則是在蟻國的遠征中遭真菌寄生,最終被緒空給親手處決。
詠夏性子衝,但不笨,她可不想因無心之言傷了緒空。
「我相信妳。」緒空知道她此刻的魯莽是為了什麼,那漸漸因磨難變得麻木的內心就像被舌尖碰觸的蘋果糖,悄悄融化。
「但我希望妳能更在乎自己。」他的表情藏不住內心的擔憂:「雖說星辰確實能從大氣補充靈力,勉強供應日常所需,但妳是絕不能再用蝶術了。」
話還沒說完,就險些被大地的轟鳴給全然吞沒──魔獸群即將抵達。
各種各樣的魔獸像是著了魔般發狂地往這兒衝來,獸群未至,噪音先一步抵達,如海嘯般的壓迫感讓詠夏有些戰慄。
廣大樹林恍若身處暴風圈內,劇烈搖晃,甚至有些承受不住衝擊力,硬生生地在彎曲到極限後被折成了兩半。重物撞擊大地產生的悶響、獸群那癲狂的叫囂不絕於耳──且以驚人的速度接近。
木材碎裂的聲音像是上萬個耳光打在同一處那般響亮;昆蟲魔物獨有的,以翅膀摩擦音銼產生的尖銳聲響在詠夏的耳膜上來回刮動;某個龐然大物跳躍與落地時產生的撞擊聲,更如同隕石捶打城堡,發出轟然巨響,同時揚起了大量沙塵,讓周遭的能見度愈發低落。
詠夏長舒了一口氣後嘴角一彎,扭頭示意緒空跟上自己:「用不著蝶術那種華麗的玩意,我可還沒見過用上全力還斬不斷的東西。」
「別逞強,肉體的強度也會因為靈力缺乏而受影響,這場戰鬥量力而為就夠了。我不要緊的,上回在雲海大地上的蠅族村落殺了那麼多人不也沒事嗎?」
不要緊?你就算能騙得了別人也騙不過我,當時和現在的情形在根本上就不同。
一直在默默觀察緒空的詠夏很清楚,構築他過去人格的是「守護的意志」。守護的範圍也許廣而複雜,但殘酷的現實正將他能守護的東西逐一剝奪。
緒空早些年被逐出了王國,無法像母親一樣走向守護故鄉人民幸福的道路;為了尋找姊姊的蹤跡,他被迫離開了能讓自己過上平淡生活的自生院──那個能當成「家」來守護的地方。
蠅族那時倒無所謂,他們僅是被捲入事件的受害者,單純為了自保才大開殺戒。況且緒空的守護和瀟瀟不同,依據親疏有著先後順序,為了弄清姊姊想在他身上瞧見的「決心」,他在那一戰中並不帶有負罪感。
然而,這群魔獸明顯是衝著我來的,算是我們惹出的問題。為了守護而生的你,如今卻打算對整個鎧族見死不救,這不對衝才奇怪。
「緒空,你是不是累傻了?靈力枯竭是不可能發生的,雖說驅使肉體確實也會消耗靈力,但只要我斬殺牠們來汲取靈力的速度,比消耗的還快不就得了?」
「詠夏妳呀⋯⋯算了,若遇到危險我會用空間蝶術保住妳的,別玩太瘋了。」他看了眼漆黑的夜空,那有如鐘乳石般凹凸不平的雲有些模糊不清,但這不阻礙豐饒神雲海大地將純白的靈力授予大地,讓空間蝶術的施展變得更加容易。
「這才對嘛,身為眷屬就負責好好輔助我,至於那些大傢伙由我來對付。」
她最後笑著留下了句「你就好好看著吧」,便將長劍舉在肩上,在蹬地的同時展翅拉升高度,與自高空墜地的巨蛙正面對決。
這從外形上勉強能被歸類為青蛙的生物就像裹了一層爛泥的巖石,張開肥短的四肢,以腹部朝下的姿勢墜落。牠龐大的身軀遮住了月光,泥巴色的腐臭體液隨風飄飛,將詠夏前進的路徑給堵住了大半。
眼見這團泥巴球以驚人的勢頭接近,她卻一點也不驚慌,反倒將速度提升到極限。待逼近巨蛙的下巴處時,她以雙翼擾動氣流賦予身體旋轉力,隨後立刻縮起寬大的翅膀,讓打橫的身體勉強通過爛泥形成的天羅地網。
「傻子緒空,總想著保護別人,甚至為此奮不顧身。」她以細弱蚊蠅的音量喃喃自語後,雙眼一睜,飽含決意地喊道:「你可得要好好感謝有個和你一樣笨的人,願意守護這麼蠢卻又是那麼耀眼的你啊!」
順著身體的旋轉力道,她以看似纖瘦卻力大無窮的雙臂揮出了長劍,頃刻間劍光一閃,狠狠地隱沒於巨蛙粗壯的頸子。
重力、旋轉力和臂力同時施加於高舉於肩上的劍上頭,讓鋒利的刃毫無遲滯地滑進了巨蛙的血肉,直到波浪狀的天青色護手抵住了牠散發惡臭的爛泥皮膚,才沒能繼續深入。
不急於一口氣收拾對手,她重新張開暗褐色的翅膀,準備急遽攀升。手腕一轉,身體重心向外側傾斜,未染上任何血污的星辰就脫離了肥蛙的爛肉,隨著她一塊兒飛向天際。
下墜的肥蛙從頸子的裂口噴出了大量紫色污血與幾塊白花花的脂肪,但牠不僅全然無恐懼感,反倒陷入了震怒。
「嗯?氣氛變了。」轉頭看向在視野逐漸縮小為黑點的巨蛙,詠夏瞇起了血色的眼,發覺情況不對勁。
下一瞬,她瞧見一個粉色的柱子筆直地朝自己發射。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超越了音速,讓詠夏的回聲定位全然無法反應過來,只能靠視覺與直覺來向後仰倒,同時將星辰立舉在胸前,微微向前傾。
「天啊,這該是怎樣的反應速度?」眼前精彩的攻防讓緒空看得瞠目結舌。
巨蛙靠著皮粗肉厚,保下了最重要的腦與脊髓,自然能順利在半空中翻身並朝詠夏吐出舌頭作為攻擊。而詠夏僅靠著直覺,就同時做到了閃避突襲與藉機反擊的效果。
她緊握的星辰與有樹幹那麼粗的舌頭擦撞,藉著巨蛙攻擊的駭人速度,直接在粉色舌頭側面上開了一道又深又長的裂縫。
喪失大半理智的魔獸群們看到這幕,也不禁感到畏縮,部分擁有舌頭的魔獸們甚至擺出痛苦的表情吐出了舌頭,像是在想像那有多痛。
詠夏沒有放過這一瞬的破綻,收攏翅膀迅速向下俯衝。
受創的巨蛙先一步摔進墓地附近的林地中,在地上炸出一個大坑,幾星隕後才被落下的粗大舌頭給狠狠抽了一記。
與此同時,詠夏終於瞧清了巨蛙醜陋的外貌。
即便她早用回聲定位大致解析了整個戰場以及魔獸們的外型,用肉眼看色色豐富的畫面時仍帶給她截然不同的震撼感。
巨蛙的雙眼眼窩中沒有眼珠子,取而代之的是兩邊眼窩各埋著一名鎧族。牠確實痛不欲生,然而那張大的嘴卻沒發出任何悲鳴。
牠的確在哭喊,卻不是由鳴囊發出聲音來──那鎧族的一男一女,替摔成一坨爛泥巴的巨蛙發出了尖銳的慘叫。
他們的哭叫相當浮誇,激動到下巴已然脫臼、痛苦的淚水奪框而出。
鎧族人的淚水仍未落地,詠夏與蛙的距離便縮短為十丈。她雙手抱膝滾了半圈,改以雙足併攏、向下之姿給予巨蛙最後一擊。
尖叫,嘎然而止。
巨蛙眼窩中的兩人即便快被痛楚淹沒,仍睜大佈滿血絲的褐色雙眼,死命盯著宛如長釘般垂直刺入巨蛙面部的詠夏。
──謝謝妳。
她彷彿聽見了他們說出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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