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蝶的幸蝠 - 61　戰士與英雄

「媽媽，我長大以後想成為和妳一樣偉大的英雄！」

「和我一樣嗎？那小緒你也得成為一個戰士呢。」

「戰士是什麼呀，跟英雄不一樣嗎？」

「在現有的環境中尋找幸福，又或是努力改變環境創造幸福，像這樣為了自己的幸福奮鬥的人就是戰士。而英雄，則是為他人帶來幸福的存在。」瀟瀟用長滿厚繭的雙手握住緒空的小手，笑道：「媽媽我啊，只要看到大家的笑容就會感受到幸福，所以我只不過是和眾多為自己而奮鬥的戰士一樣追逐幸福，就在不知不覺間成為英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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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空雖然對於鉅崎傷了詠夏感到很是不悅，但他也並非是會如此輕易就喪失冷靜的莽夫，既然決定好要把這群鬧事的信徒完好地移交到衛兵手中，他就不會真的下死手。

他打算在鉅崎臉上劃上一道傷痕以示教訓，卻在這時看見一隻握著某種透明無色藥水的斷手落到了身旁。

嗯⋯⋯也許沒法把所有人都完好交到衛兵手中了。

緒空抬頭瞧了眼詠夏那兒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見她有些愧疚地挪開視線，手指繞了繞筆直的金髮，聲量與平時那中氣十足的狀態天差地遠：「是他拿出那種會讓人體變異成魔獸的泉水，情急之下我才不小心下手過重的，不準怪我！」

看著總是盛氣凌人的詠夏簡直成了一隻害怕被同類討厭的芙爾，緒空不禁莞爾：「妳保護好了自己的安危，也沒有傷及他們的性命，我又有什麼好責怪你的呢？」

「那就好。」有些提心吊膽的詠夏明顯地鬆了一口氣，喜孜孜地握拳慶祝。

緒空會心一笑，卻赫然發現腳踩了個空，原先被踩著的雨猴脫去了外衣，施展了作為一族絕學的金蟬脫殼之術。

「啊，緒空抱歉，都是我害得你沒能看好臭猴子！」

「無妨，這雨猴比他父親差了十萬八千里，就算他搞這種潛伏在暗處偷襲的手段也無傷大雅。」

實際上，若在毫無障礙物的場地單挑，鉅崎絕對不亞於涅提比，畢竟身為佐羅陀部落如今第一戰士的他無論是爆發力或技巧都早已勝過其父親。

然而，心性與經驗上他和涅提比差了可不止一星半點。

血氣方剛的鉅崎被緒空一激，也顧不得什麼戰術了，直接把巫毒炸彈往緒空身上一扔，緊握長刀王避從陽台上翻身追擊。

圓滾滾的炸彈在空中高速旋轉，在即將抵達目標點時拐了個大幅度的彎，打著讓緒空以為投偏了就放下戒備的主意。

早在炸彈投擲的瞬間，緒空便嘆道：「絕對防禦之稱還真是被小看了呀⋯⋯就算如今沒法防下所有攻擊，依舊能『看見』的。」

他準確地以唯一星擦撞巫毒炸彈，動作就像是在替蛋糕做裝飾那般輕柔，讓炸彈在不爆炸的前提下被賦予更強的旋轉力，一飛沖天，擊中了正從上空墜落的暗器。

轟然巨響與耀眼白光籠罩全場。

雖說事態有些超乎鉅崎的預期，但他仍在絕妙的時機閉上了雙眼，藉此得到視覺上的優勢。

睜眼，他卻沒看見本該在前方的緒空，長刀揮了個寂寞。

俄頃間，腳踝受擊，視野傾斜，他難堪地跌倒在地。

單手撐地，強壯的尾巴如長鞭朝預判中緒空能躲藏的方向揮去，卻再度落空。

不靠雙眼也能看清全局的緒空自然沒法用常規預判，他在施展掃堂腿後便早一步操控光翼貼地離去，順帶在經過時鉅崎抓住他的腳踝往牆壁砸去。

吼語的髒話和咆哮沒兩樣，在鉅崎勉強伸出左手避免在牆上撞得鼻青臉腫時如連珠砲般響起。

想當然爾，他的左手折了。

「該死，我一定要把你這個弒父仇人給碎屍萬段，然後帶著你的骨灰去鳳蝶王國，讓你瞧瞧我把你的故鄉摧毀的模樣，嚐嚐我們一族承受過的痛苦！」奮力脫出緒空虎口他，在兩側牆壁間來回彈跳，試圖擾亂緒空的感官並用長刀來將敵人一擊斃命

舞蝶界的戰鬥瞬息萬變，即使是頂尖強者也是血肉之軀，一個不留神仍有可能會遭受致命傷。

而理應能「耳觀八方」的緒空，竟在這時愣了神。

雨猴的故鄉——佐羅陀部落⋯⋯毀了？過於驚天動地的事實，讓他不由得推敲了起來。

怎麼可能？近期王國和帝國兩方都沒什麼大動作，考量到巨獸橫行區域的危險性，要橫跨亞斯肯農莊以北的森林並保有足夠實力滅殺雨猴，實在不可能不出動大批軍隊。

那為什麼遠在舞蝶界另一頭的佐羅陀部落，會無聲無息地被毀滅呢？

就在這時，緒空想起了當初與涅提比一戰時，他手中緊握的巫毒炸彈——絕響。

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猜想油然而生。

要是「絕響」的威力真如涅提比所言，可以輕鬆夷平鳳蝶王國的下城區，那麽若當時那位身為空間蝶術佼佼者的雨恆女王，把絕響傳送到了佐羅陀部落⋯⋯

雨猴們肯定會在彈指之間與棲地一同化為灰燼。

緒空感知到鉅崎正以驚人的速度衝向自己，面目猙獰，那突出的吻部因憤怒與怨恨而大張，露出雪白的犬齒。

後悔形成栓子，堵住了思考的流動。鼓脹的情緒無法洩壓，在負面的閉鎖迴圈裡不斷推擠，難受得彷彿下一刻就把他的心臟給灌破。

緒空不由得陷入「要是當時我這麼做了？」的死循環。

明明他也知道，面對現實時人時常是不會有太多選擇的，然而期盼那些未曾發生的可能性仍舊是人之常情。站在全知的視角回顧，無可避免地讓他陷入自責的囚籠。

佐羅陀部落的凋零，是我害的嗎？

要是我沒攔下涅提比的腳步，他是不是就不會拿出絕響作為威脅的手段？

要是我不畏女王的威脅，還會有這麼慘絕人寰的悲劇發生嗎？

要是、要是、要是⋯⋯要是要是要是要是⋯⋯

要是我所追尋的幸福生活，是踐踏在他人幸福上頭才能搆著的，那我該如何是好呢？

寒光一閃，長刀劃開彷彿要凍成固體的凝滯空氣，驟然而至。

本以為靈巧的緒空能輕鬆應付雨猴的詠夏，眼看他毫不防禦地直面長刀，情急之下縱身一躍。急速墜落，與緒空的距離卻仍然讓她灰心。

她也管不上和緒空的約定了，催動靈力準備用創造蝶術直接把那該死的猴子給摧毀。

然而，蝶術發動的前一瞬，緒空動了。

出乎意料的，打破僵局的並非是左手緊握的唯一星——

是臂盾。

梓靛耗費重大心血鑄造而成的靛色臂盾，穩穩地擋下了長刀，把主人保護得嚴實。

緒空湛藍的眼眸爬滿了血絲。他悲傷，但卻不打算為此哭泣，自嘲道：「呵，你說的沒錯啊，梓靛。只不過是逐漸找回本該具備的實力罷了，我又在自我膨脹個什麼勁呀？」

——對小羽而言你誰也不是，身為區區一位過客的你，哪來的臉皮認為自己能介入她的命運？

自己是做不成改變世界的英雄了。

在緒空意識到這點的剎那，他的內心被難以名狀的悲傷佔據。

兒時那天真無邪的自己在眼前跑過，向從不在外人面前展露笑顏的霞姊奔去。臉上掛著柔和笑容的霞姊仔細地用毛巾擦乾他的汗水，而他則興高采烈地訴說著夢想——創造一個讓姊姊也能不被排擠之世界的夢想。

翻頁動畫書終究被掀到了殘存部分的最末頁，別離那夜的熊熊烈火在記憶中死灰復燃，將回憶裡的緒空和霞婉柔一同捲入金色的火舌。

滋嘶嘶⋯⋯金黃色烈焰舞動著，讓本該在未來記載著英雄事蹟的故事書永久失去了後半段——有些未來，是不可能到來的。

被點燃的書頁殘片，如長刀與盾擦撞出的火花，紛飛。

然而緒空和三年前相比已截然不同。他沒有臨陣脫逃，而是抬起臂盾、緊握長劍，直面難關，踏在燒成灰的舊夢上頭。

火焰，本該吞噬一切，卻唯獨放過了擁有靈力的生命體，讓緒空輕而易舉地跨越了想像中的火之壁。

他不禁想著：霞姊當初創造的，會不會也是不會傷到我的神火呢？倘若我也像此刻一樣決意留在她身邊，是否就不用分離呢？

縮回盾，揮出劍。急速的白刃戰中，緒空有條不紊地應對接二連三襲來的攻擊。

「如果」的事情，想再多也毫無意義。揮別過去的自己，在理想與現實的狹窄夾縫中結蛹，於吻著肌膚的溫柔之火中羽化——緒空早已決定好要為誰的幸福奮鬥。

背的右側不再空蕩蕩的，嶄新的光之翼緩緩舒展開來。與此同時，緒空那兩年間喪失大半感覺與行動力的右掌，傳來一陣熱辣辣的疼。

鮮血自兩指間那深而長的劍傷湧出，如沸騰般冒泡。

血泡破碎了幾顆，傷口就好了幾分。

眼見三年間困擾自己的舊傷癒合，緒空想起了父親揮下的那一劍。

那劍斬斷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不只斬裂了他的手，也斷絕了一家團聚的可能性。

蝙蝠種的身份終歸會露餡，父親毫不猶豫取下薙魔劍準備誅殺霞姊。而霞婉柔對父親的選擇表示理解，在悲傷與絕望交織的情緒裡跪了下來，接受了死亡的命運。

她推開了從側邊趕來並抽出劍施展天壁劍的緒空，導致未曾料到被拒絕的緒空體勢不穩，沒能趕上營救。

然而，緒空並沒有任由霞婉柔靜待死亡——若雙手握持的劍趕不及，那就算要用一隻手去換，也要保住姊姊的性命。

他死命地伸出手，試圖空手重現天壁劍的奇蹟，卻仍無法完全抵消父親那門外漢的一劍，導致手掌差點就被割成兩半。

傷害與守護往往相伴，為了守護霞姊，緒空亦出了劍。

看見⋯⋯

被劍給貫穿腹腔的父親、即時收力而沒把緒空手掌連同前肢一塊兒割到地上的薙魔劍，還有——

強振精神起身並握住緒空的手，向前推進，好讓貫穿父親的劍更加深入，並在他耳邊輕聲說著「小空，是我殺了父親呦。」的霞婉柔。

回憶被吹箭戳得千瘡百孔，鉅崎使用暗器打算一鼓作氣結束戰鬥，他揮出長刀，同時從視野死角將捲起短劍的尾巴戳向緒空。

狀況看似危急，但緒空仍不為所動，喃喃自語：「果然，我一直⋯⋯很介意霞姊的那一次拒絕。」

當時他在極端狀況下被迫做出了取捨，做出了他認為對自己和霞婉柔而言最好的選擇。

然而，對霞婉柔而言這真的幸福嗎？

為了自己的幸福，任性地把選擇死亡的她給硬拉了回來，與自己一同背負弒父的罪孽。

無止盡的逃亡、無數夜晚裡互舔傷口仍沒法痊癒的不安感、壓力如鎮在胸口上的巨石，讓人無法喘過氣來，隨著時間推移，真心的笑容與強顏歡笑的分界逐漸模糊⋯⋯

「但那又如何？」受到主人的呼喚，唯一星在緒空的手中變形，讓他得以雙手握持。

劍光一閃，其中一根正在逼近的吹箭在須臾間被賦予了極大旋轉力。

銀針撞上另一根針的尾部，而偏移原先軌跡的暗器再擊中別的銀針。一時間，宛如雪崩之勢，又如銀色之雨，金屬碰撞的聲音未至，數十根暗器已如天女散花，向四周噴發。

遲了半星殞，雙手握持的唯一星擊中了長刀。排山倒海的力道襲來，讓鉅崎再也抓不住刀柄，將長刀脫手而出，並在龐大的扭力下於空中斷成了兩節。

這時，銀針碰撞的一連串脆響姍姍來遲，而緒空早已鼓動雙翼，直接從上空翻到鉅崎身後，有驚無險地避開捲握短劍的尾巴。

終於能隨心所欲地使用雙手，緒空攥緊唯一星，使出了那在自己的靈魂裡留下烙印的秘劍。

腹肌猛然收縮，上臂將懸於肩上的唯一星大幅度揮砍。

紅光，宛如火球砸落大地，吞沒了整個小區。

「驚天破！」

劍鋒劃開了雨猴的皮毛，卻未讓他流哪怕一滴血。

頸動脈竇受風壓衝擊、精神上承受不住貨真價實之殺意的鉅崎無力倒地。

幸福與否，決定權終歸在自己身上，我們能做的也就只有盡全力奮鬥好讓理想中的幸福生活成為現實罷了。緒空如此想著，隨後感嘆道：「要是幸福可以全然不和掠奪他人扯上關聯就輕鬆多了呢。」

這時，落到緒空身後的詠夏摟住了他的腰，雖說詠夏身材嬌小，但依舊能環抱住緒空被結實腹肌給覆蓋的腰際：「傻緒空，人家幸福與否我們那管得著？有的人晚餐能吃一個麵包就能樂呵呵的，有的人獲得了別人夢寐以求的生活卻還不知足，煩惱這個幹啥，他們要想幸福只能先改變自己的心態。」

「即使殺了涅提比的人確實是我，也一樣嗎？」

若緒空依舊孤身一人，肯定會在只能進不能出的窄巷裡迷路吧？就像失去了使用秘劍的能力，便畏頭畏尾、裹足不前的當時一樣。

但如今他的身旁有詠夏，一個明明相處時日不長，卻簡直像是從小看著他長大一般，總能將他糾纏的心緒全都解開的存在。

「誰規定努力奮鬥就一定能獲得好結局的？」詠夏說得理所當然，把緒空抱得更緊了幾分：「作為戰士，你們都只是為了想守護的東西奮鬥到最後罷了，用勝者的角度去憐憫敗者才是對戰士的褻瀆。」

「那因此而失去什麼，隨而感到難受的人又該怎麼辦？」

「戰士都是為了信念而自主選擇戰鬥的，我覺得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該由他人給予評價。若有人因此不服，那就只能由他親自為了證明自己的信念奮戰了。」

「⋯⋯我也是戰士嗎？」他有些遲疑地問道。

「你當然是戰士！」

詠夏終於鬆開了手臂，她走到了緒空面前，將雙手背到後頭，身體前傾抬頭莞爾一笑：「但你不只是戰士，還是讓我獲得幸福的英雄呢。」2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YRnjOJyh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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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最近實在有些忙，加上這章有點難處理，所以拖到了最後一刻才更新，抱歉QAQ2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FsZa15nPt

由於餘下的時間不夠充分，下一章也有可能會延後幾天更新，還請各位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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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戰士與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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