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季,夜,以雲構成的飛蛇高掛於空。
離地萬里處的高空脫離了赫緋火山與地熱的守護,凡是欲飛向那飛蛇形狀的雲海大地者,定要穿越猛烈的風雪,忍受那幾乎要將蝶翼與血液一同凍結的寒風,才能抵達這片藏有不可勝數之神器的空中大地。
自磊碩與麝棄兩人離開自生院前往此地──日丹神桑札的雲海大地探索已過了七日,如今這塊雲海大地早已飄出了舞蝶界的邊界,須再等待五日的時間才能再度回到舞蝶界的上空,在此之前包圍著這片雲海的唯有半透明的白霧。
四百多年的歷史以來,從來沒有人能穿過白霧抵達大地。
這裡是無底深淵的上空,雖然沒人能親眼看見,因此無法肯定底下一定是深淵,但至少宗教家與學者們都是這麼認為的。
因此即使探索者隊伍們在這裡出了緊急狀況,也無法緊急撤離,只能想盡辦法撐過這剩下的五天。
「青葉,這下怎麼辦!這趟損失了這麼多人,別說被重用了,恐怕一回去我就會被革職!」聲音高亢的男人頂著一頭藍色的亂髮,身為隊長的他情緒有些失控,發出了近乎尖叫的哭訴。
「拜託你了濱海,閉緊你的嘴,要是被蛺蝶帝國的追兵聽見了,我肯定會把你丟去做誘餌。」將湖綠色的短髮梳成油頭的女性副官,以那沙啞而充滿磁性的聲音低聲威脅。
她此刻很後悔前幾天光憑長相和家世背景就與眼前這人上了床,本以為翠家系的濱海靠著家族前途就能一片光明,沒想到這貨竟懦弱成這副德性。
在連命都快丟了的現在,還談什麼飛黃騰達?更何況這男人領導的任務如今一塌糊塗,不先撇清關係可能還會受到池魚之殃,當然要趕緊把累贅給扔到一邊!
穿著馬靴把紅了眼眶的濱海給踢出帳篷後,青葉仔細思索著遠征隊殘存的人數,第一小隊剩下那名為磊碩的巨漢,其餘一名女性死於吸血刺蟲的伏擊、一男一女在盾豺狼的突襲中失了蹤。
其餘四個小隊也沒好到哪裡去,遠征隊可以說已成了一盤散沙,青葉苦惱地坐回軟墊上,焦急地揉亂了自己那湖綠色的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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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在毛毯裡養傷的麝棄做了個夢。
他夢到了剛抵達雲海大地的那天,探索者團隊遭受棲地被盾豺狼奪走而陷入狂暴狀態的影鼠群突襲,直到晚上紮營後才得以安心生火休息。
那晚,夜深人靜,就連騷蟴都已然歇息,真可謂萬籟俱寂。
因爲和本該同寢的隊員大打出手而挨罰的麝棄,直到眾人都歇息的深夜才終於能進行簡單的擦澡,確認身上的汗臭都一消而散後才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向簡易帳篷。
他因負責守夜的人員和預想不同而停下了腳步。抬頭一看,只見磊碩坐在報紙上頭,吸了口王國東方屬地的台地產的紅茶,望著在比樹頂還高的天花板翩翩起舞的「殘蝶」,似乎內心頗有所感。
「阿磊,現在不是你放哨吧,幹嘛不進去帳篷睡覺?俺們可只有六星刻的時間能睡欸。啊,迷宮裡看不見報時星,好像是改用沙漏來計時?」
「我和督口換了班。」磊碩簡潔有力地回應著。
「嘿,俺的霸道還要努力去飾演,你平時裝得那麼憨厚老實,誰能想得到你打從骨子裡就是個真正的惡霸,把最舒適的第一班守夜給搶了!」知曉磊碩底細的麝棄語帶調侃,見磊碩根本懶得答理自己的玩笑,便轉了個話題:「兄弟,守夜很無聊的吧,要不要來根菸?」
磊碩實際上喝著茶賞著殘蝶已不亦樂乎,但寡言的他實在懶得和麝棄爭辯,淡淡地說道:「我對你的『初戀』沒興趣。」
「哈哈,我也沒打算把初戀讓給你,既然要送當然是給你喜歡的。」麝棄掏出上頭繪有白雲,與兩位互相擁抱之人形剪影的淺藍色菸盒,遞了過去。
「『再會』嗎⋯⋯這下你可害我等會要再擦澡一次才能睡覺了,兄弟。」
「沒事,俺不介意再會的味道。」
「你只是想找個理由逼我聞你那讓人反胃的初戀味兒吧。」
「誰知道呢?」麝棄哈哈大笑,轉身走向了還有二十尺遠的帳篷。
一靠近帳篷,麝棄便翻了個白眼──他知道為何磊碩這傢伙要特地去調班了。
他無奈地翻開帷幕,在發著白色微光的螢石燈照耀下,女人那縞白的裸足大喇喇地展示在眼前,它們的主人自然是穿著粉色短褲和淺灰色無領半袖衫的宴清。
她躺在帳篷內最靠右的位置──也就是麝棄本該被分配到的就寢處──任由檎丹色長髮披散的少女曲著左腳,發出淺而均勻的呼吸聲。
「紅毛女,你佔到了俺搶來的睡眠空間了,這可是讓俺付出了清洗全團餐具的代價才換來的,還不快點醒來然後滾出這帳篷?」
「我累壞了,不如你滾進來吧。」
畢竟是兩人份的位置,纖瘦的宴清只佔了不到一人份的位置,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麝棄躺下。
麝棄嘆了口氣,喪失情感的他如今也不是會在意這種枝微末節小事的人了,抓起毛毯倒頭就睡在宴清的身旁隔了一人肩寬的位置──磊碩本該休憩的地方。
「你身上怎麼有股酸中帶甜的味道?難不成,你的初戀出現在身旁了?」宴清打趣地說著。
「放屁,只不過是洗碗時抽了根菸罷了。」忽視宴清身上傳來的好聞氣味,麝棄有些氣惱地斥責:「貴族都是這樣教女兒的嗎?霸佔別人的位置還對人家的味道說三道四?」
「我可沒告訴過你自己出身於貴族,怎麼,願意認我這個同學了?」宴清轉過頭來,眨巴眨巴地瞧著麝棄的側臉,笑得像花蜜一樣甜。
「曼陀羅家的家徽這麼好認,不想被俺認出來就改掉貴族總愛在軍服上繡家徽的習慣吧。欸不是,紅毛妳還在故意岔開話題,若妳不快滾,至少也麻煩閉上嘴睡覺!」
「可我想被你認出來呀。」她一臉無辜。
「滾。」
「你先躺得離我近一些,我等會就滾。」她一臉認真地說道。
「哈⋯⋯」麝棄對宴清固執的個性暸若指掌,他只好嘆了口氣,挪到了帳篷內的右半邊。
霎時,令人陶醉的清香撲鼻而來,闔上眼,他在瞬間便彷彿下墜千萬里,一頭栽進了某個不知名的花海。
他不像緒空那麼懂花,只覺得這香氣令人懷念,就像寒季時的被窩一樣讓人依依不捨。
「看來你很喜歡這款『魚躍凡塵』,不枉費我多擦了些。」
「你若滾了,俺會更愉悅。」
話一說完,宴清真的滾向了麝棄,公主切的髮型化為檎丹色的瀑布,隨著她的翻身扭轉成了漩渦。
凡塵裡的酸甜苦辣頓時鋪天蓋地──鋪滿了帳篷頂,繼而緩緩地蓋住了麝棄的肉身。這味兒相當複雜,是香水,是人間,也是吻在他唇上的宴清。
前一秒還在花叢裡依依不捨,此刻濃郁的香氣又讓他的魂扶搖直上,劃破凡塵直達天際。就像水面上的蓮,遠觀時遊人流連忘返,近瞧時被破水而出的新芽捧上了九霄,正驚恐於下墜時又踩上了那朵盛開的蓮,遊人遂駕著蓮花遨遊四海,以天地為家,以乘清風為樂,所至之處即為天上人間。
然而,麝棄緊閉雙唇,任由宴清溫熱的舌舔著嘴的縫隙卻不得而入,本來還打算閉眼享受的宴清只好睜開汪汪大眼,與內心毫無波瀾的麝棄四目相接。
知道自己再怎麼努力都是自討沒趣後,宴清無奈地翻身躺了回去,壓在麝棄身上的重量以及香氣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紅毛,這麼飢渴的話可以去找名字像是住在海邊的那位隊長,他和副官現在做得可歡了呢。鑰匙也在他那兒,與其鬧和妳一樣那裏被鎖住的俺,不如找一個可以幫妳解開鎖頭共度良宵的濱海。」麝棄聽著不遠處那放肆的呻吟,嘲諷道。
「如果我能接受隨便和一個男人私奔,又何必做了那麼多努力、掙扎得如此難堪,和俠客一樣悠遊自在地生活豈不是更好。」
螢石微弱的光芒打在宴清那算不上貌美的臉上,光影下她的表情更顯得陰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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