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掛於夜空,鎧族們載歌載舞,歡鬧聲蓋過了劈啪作響的營火燃燒音。虹彩的櫻色小嘴湊近木杯,啜飲其中的溫熱米白色飲料,在享受奶香的同時,那雙像拉長石般帶有變彩效應的柳葉眼仍反覆瞥向緒空。
胡伊奶的濃郁香氣本該讓人舒心,然而虹彩卻覺得自己的胸口裡就像住進了整整一打的胡伊,不斷地在體內橫衝直撞。
那銀白色的短髮就像皎潔的月,神聖、莊嚴又美麗,脫得只剩下青色薄衣的緒空結實的手臂與若隱若現的胸肌,紅了虹彩的雙頰。
他面容稚氣未脫,讓虹彩仍能看出少年特有的青澀,然而他那時時留意周遭的警惕眼神、有些冷靜過了頭,近乎於冷酷的面無表情,又讓虹彩感覺眼前的是一位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成年人。
緒空擁有可靠的肩膀,卻又有著因心受過傷而殘留的脆弱,惹人憐愛的樣子讓虹彩心中的母性有些被觸動,不停幻想自己能撫平眼前男人的創傷。
「詠夏,妳的身體還是不舒服嗎?」
然而,緒空除了最初對虹彩那色彩繽紛的亮麗長髮多留意了一瞬,便再也沒有看向這位戀慕父親救命恩人的少女,反倒不停地輕聲關心著與他裹著同一條毯子取暖的詠夏。
「嗯⋯⋯不,我早跟你說過我沒事了,只不過是一下登上這麼高的地方讓我有些難以呼吸罷了。高山症嘛,常有的事。」
「明明先前在雲海大地妳可還活蹦亂跳的?」
「⋯⋯那是因為我把上升的過程分成了很多段,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好不容易才飛上去的。」
雖然仍回答得有條理,但詠夏因心虛而眼神有些飄移,這自然是被湊近觀察她一舉一動的緒空看在眼裡。
緒空側過身來擁住沒有反抗的她:「詠夏,允許我替妳擔心好嗎?等妳願意說了,記得把不舒服的地方和症狀都和我講,我多少也懂一點藥,會盡全力替妳想辦法的。
「怎麼突然對我這麼溫柔?早知道我之前就該像現在這樣裝病,好讓你關心我了。」詠夏蹭了蹭他的胸膛,有稀薄的汗臭味,但這反倒讓她覺得很舒適。
「不是說高山症嗎,怎麼又改口說自己裝病了?」緒空揉了揉詠夏的腦袋瓜,飄散的金髮因為噴了點香水而帶有薰衣草的氣味,他淺淺地嗅了一回。
「裝作自己高山症不行嗎?」
虹彩聽不懂蝶族自稱的「人族通用語」,但她將這小倆口的親密互動看得清清楚楚,不用懂他們說些什麼也可知一定是在打情罵俏,看得她眼睛都要紅了。
詠夏這時終於受不了虹彩那持續盯著自己的嫉妒視線,以及不時看向緒空身體各處的騷擾,便狠狠瞪了那不懂禮貌的鎧族女子一眼。
虹彩就像被盾豺狼盯著瞧的影鼠,恐懼化作一股寒意自頭頂爬到腳底板。她有些不服氣地咕囔道:「什麼嘛,到底為什麼要讓這麼可怕的女人進到村裡來?先是接連遭螳族擄人,再來是幾星刻前被名為蝙蝠種的怪物屠殺,現在又和蝙蝠種一起歡慶,還嫌村裡的男人不夠少嗎⋯⋯」
鎧族人尚武,性子豪邁,對於展現超凡實力並解救鎧族的緒空既敬佩又感激,心目中的地位都直逼當年斬殺山腳下那頭海蛇王的英雄瀟瀟了。
然而他們亦非蠢蛋,光是瞧一眼藏身於斗篷之下的詠夏,就從感受到的顫慄感知曉她和方才險些滅了一族的蝙蝠種有莫大關係。鎧族人一開始自然是極力反對詠夏入村,最終還是熬不過緒空的保證以及威脅,再三囑咐詠夏不能離開緒空的視線,才肯把這位讓人感受到性命威脅的蝙蝠種請進來。
他們對強者的敬重可見一斑──詠夏這種第一印象太過慘烈的另當別論。
「長老,你們被螳族人盯上了?」體內流著大半的蝙蝠種血液,緒空耳朵相當靈,順著從虹彩口中得知的情報,朝鬢髮斑白、頭戴插著三根龍羽之禮冠的老者問道。
原先還笑呵呵的長老頓時面露愁容,嘴角都垮了下來:「螳族這食人族嗜食我族久矣,往年靠著訓練有素的戰士尚足以抵禦,然而自去年起塔普即位,便傾力侵犯我族,擄掠英勇的戰士以繁殖出更勇猛的螳族後代。」
手牽手圍繞著營火跳舞的鎧族霎時停了,也不曉得由誰起了頭,用鎧族語唱起了悲傷的歌。幾息間,嗚咽般的零星歌聲互相呼應,共鳴、增強,成了像隨著浪潮上下湧動的螢光海那般震撼人心的哀戚之歌。
坐在一旁捧著青剛櫟吸食樹液的鎧族女性們亦放下了佳餚,垂下眼簾,思念著十之八九被螳族女戰士們給啃掉頭的丈夫。她們因悲傷而顫抖,甚至有幾位流下了兩行清淚。
「長老!」一位皮膚黝黑的鎧族青年在這時放開了牽著族人的左右手,大赫一聲,隔了十餘尺的距離中氣十足地對長老喊道:「我們鎧族豈能是自怨自艾之徒?明天一早就讓阿爸帶上我去其他村落,募集數千精兵去給螳族一點顏色瞧瞧!」
生性好戰的鎧族被青年這一喊都將哀愁給拋到九霄雲外,有的附和、有的怒吼、有的跺地,有的直接抓起鎧化後跳起戰舞。
長槍、戰斧、匕首、獵刀⋯⋯各種各樣的武器成了他們的手臂,在月光下、在擊打皮鼓奏出慷慨激昂的節奏裡、在戰魂殿的偉大戰士靈魂的注視中,他們藉由舞蹈盡情展現力與美。
「好啊!如此甚好!」長老起身鼓掌,邊吶喊:「族人們!就像當初我們從忘恩負義的野蠻鳳蝶種手中,保住英雄瀟瀟的劍一樣。戰鬥吧,戰到至死方休;殺戮吧,飲螳族的血證明我們的力量。鎧族不會屈服於武力,我們一族定為弱肉強食的勝者!」
個性單純的鎧族們情緒變得比翻書還快,不到一星色以前還在怨天尤人,現在就能以歡聲雷動來響應長老的激勵。
和父親所記錄的鎧族生態一模一樣呢。緒空想到了已逝的至親,突然有些寂寞,不禁想著若自己也像鎧族如此單純就好了。
「傻緒空,你沒聽清那老頭剛才嚷嚷了些什麼嗎?」詠夏捏了緒空的腹部,由於肌肉很是結實,她沒能真的揪住肉,緒空自然也沒感到疼。
「嗯⋯⋯妳是指鎧族跟鳳蝶種關係不和睦?」
詠夏回以一個白眼:「瀟瀟啊!那不是你的母親嗎?她的劍在鎧族這兒,還不快問清楚緣由?」
緒空頓時有如醍醐灌頂,甚至連鬱結在胸口的煩悶都給忘記了,只想立刻找長老問個明明白白。
然而鎧族此刻鬧得正歡,又是舔食樹液又是狂甩頭髮跳舞的,就是沒一個能讓他搭話的。
「靚仔,你叫什麼名?」即使被詠夏怒目而視,蕩漾的春心仍未平復的虹彩趁隙湊了過來。
緒空本不想搭理她,但由於想得到關於母親的情報,為了避免弄跑自動撲過來的線索,便還是照實回答:「緒空。」
「緒空⋯⋯發音很特別,但確實是個很符合你帥臉的名字。」她遞出了最甜美的流蜜樹幹:「要不要和我去樹叢歇歇?」
這在鎧族裡是赤裸裸的邀約。然而詠夏聽不懂鎧族語,雖然知道對象是打著自己男人主意的壞胚子,但也沒法貿然阻撓緒空尋找母親的線索。
緒空看了虹彩一眼,心中也並非全然不為所動,畢竟還稍嫌稚嫩的她再過個幾年肯定會是個風情萬種的美人,對年輕氣盛的緒空自然是有些吸引力的。
「抱歉,我不吸樹液的。」他委婉地拒絕了推向自己的光蠟樹枝條:「雖然沒法和妳去樹叢辦事,但在營火旁聊個天倒是可以,如何?」
虹彩的眸子就像她的名一樣在瞬間閃過了虹彩,她喜孜孜的,覺得心裡的甜味讓手中光蠟樹樹汁的味道都不甜了:「好呀!」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