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一個擁抱。
沒為什麼,單純想要與另一個生命體有直接的大面積肢體接觸。我想要ta在我伸手擁緊ta時做出活生生的回應,而不只是隨著我的力道改變形狀;我想要感受到ta的體溫,而不只是冷冰冰的布料,染著我的體溫,暫時擁有了溫度。
你們年少時曾獨自在外居住過嗎?我不是指學校宿舍,我是指沒有室友,吃喝拉撒、起居寢眠都自己一個人,你只擁有你自己發出的聲音,以及窗外嘈雜的引擎轟嘯聲(對的,我們學校那些高年級白癡又在炫耀他們那些改裝的破摩托,每天大半夜在我們社區周遭馳騁,好像人生的目的只在熬夜製造噪音上似的)
怨氣過大了,但我真的很需要發洩一下我的負面情緒。
我真的很需要一個擁抱,活生生的擁抱,抱一條狗也行,只要是活著的東西就好。
我好羨慕——不,是忌妒,忌妒那些我同齡依舊可以跟兄弟姐妹、父母親人住在一起的同學,他們可以向父母撒嬌,跟手足拌嘴,跟朋友打鬧,我忌妒他們就像母胎單身人士忌妒愛情。
哦對了,我自己就是母胎單身,而且正在忌妒別人的愛情。
我們學校有一對情侶,天天在下課時抱在走廊邊接吻,好像兩坨史萊姆或是兩隻章魚黏在一起。他們的熱戀刺痛我了,我是如此渴望有一個人——不一定要是戀人,可以給我擁抱,和我聊天,聊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我從來不知道我如此難以忍受孤獨,可我不想回家,即便我爸改變了,我還是不想回家——我一直都在害怕他故態復萌。
我看到朋友的爸爸會摟著她的肩膀開玩笑,或是讓她坐在腿上,我很羨慕。但我不奢望我能從我父親身上得到這樣的待遇,我甚至不敢牽他的手或是讓他牽我,因為與他的肢體接觸(尤其是手)依然使我的皮膚感到來自往日的刺痛,肌肉因條件反射緊繃。
我從來沒有原諒過,我從來沒有釋懷過,我從來沒有走出來過。儘管他向我道了歉,暑假時相安無事,回到美國後他每天打電話跟我聊天,我還是會做噩夢,夢到自己小時候被打,驚醒過來後徹夜難眠。
可能有人會說他都已經變好了你為什麼還放不下,連我自己都勸我姐要向前看。
可是我永遠不會,不可能,也沒有辦法走出去。
傷口會癒合,可是會留下疤痕,受過傷的地方沒辦法恢復如初。只要他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天,或者我自己還活著一天,我就無法忘卻,每當我回想一次,傷疤就痛一次——也或許,它根本就從來沒有癒合過。
我還記得一組攝影作品:攝影師在蘋果幼年時,在蘋果園中隨機選擇一些蘋果插入鋼針,隨著時間過去,多數被插入剛真的蘋果枯萎掉落,少數存活的那些也畸形殘缺,與健康的蘋果對比,它們弱小、蒼白,鋼針刺入的傷口形成一個永久的傷疤,永遠烙印在它們的果皮上。
時間不會沖淡一切,只是以後的我更強大,或是有更多的事情暫時分走我的注意力,但它就是客觀的存在那裡,不會消失。
往昔不可改變。
我每當意識到我身上有著他的基因,我就又厭惡又恐懼——厭惡我遺傳到他,恐懼我有一天變成他的樣子。
我想要有一個人可以聽我傾訴這些事情,可是這裡沒有人可以。朋友的媽媽是朋友的媽媽,不是我的媽媽。我想問我朋友睡了嗎,可不可以過來一趟借我抱一下,儘管我知道她肯定還沒睡,儘管我家到她家甚至不需要兩分鐘的路程,但我不敢。
我不敢麻煩她,我也不想讓她看到我這樣的一面,我性格中的負面,可是我真的好想要一個擁抱。
我感覺我快死了,可能會有人說我在無病呻吟或是在討拍,可是我真的感覺要死了。
亞利桑那州一直很乾,淚水劃過臉頰時刺痛了我乾裂的皮膚。
我或許會在明天向我朋友詢問一個擁抱,那時我還是平時開朗樂觀的樣子,或許我屆時已經不需要擁抱了。
其實寫到這裡時,我最需要擁抱的那個時刻就已經過去了,淚水變得莫名其妙,那些舊事重新埋沒回記憶的河床,我認識的萌新來找我問遊戲的事情,我很高興可以幫到他。
但我還是那些存活下來的畸形蘋果的其中之一,我注定無法成為一顆正常的蘋果,即便鋼針刺傷我的時候距離現在已經很久了。
我遙遠的童年,令我懷念,令我渴求,傷我至深。
有朝一日,我想找個人陪伴一生,但我或許不會生下後代,因為我很害怕我變成插入鋼針的那個人。
順帶一提,我討厭月經,來月經時我會變得很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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