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柳玄辰
姊弟訣別
王典離開了絕塵庵，但卻並沒有走遠。天色昏暗，並不是趕路的時候，而且走了一天，他也確實覺得累了。他在山丘之上，隨意找了一處平坦的角落，生了一堆火，胡亂吃了些乾糧，便靠著樹睡了。他心情鬱悶，這一夜作了不少惡夢，最後一次，他夢見袁八通領著大批兵馬，正向自己衝了過來，馬蹄聲夾著士兵的吶喊，殺聲震天，突然「轟！」地一聲，驚醒了過來。
他驚魂甫定，張眼一看，長夜已過，天色已微微發亮。他雙手抹了抹臉，突然又大吃一驚，跳了起來，側耳傾聽，竟真的聽到了馬蹄之聲！他箭似的衝到了山丘懸崖邊上，從高處往下一看，正好可以看到上山之路，昨晚他與袁茵茵，便是在山下此處，望見山上的庵堂。此時在那山路之上，正有一隊兵馬輕馳而過，他認得真切，正是袁八通的部隊！
他大驚失色，不及多想，急忙回身朝絕塵庵跑了過去，連門也來不及敲，身子一縱，翻牆而入。院子內有幾個尼姑正操持著雜務，突然見到一個外人闖了進來，嚇得驚聲尖叫。院子房舍眾多，王典無奈，只好扯開了嗓子，大聲叫道：「袁小姐！殷姊姊！快出來！」
如此一喊，驚動了庵堂裡所有人，大家都走了出來，探頭張望。袁茵茵終於也聞聲衝了出來，驚問道：「王典兄弟？你還沒離開？怎麼了？」
王典急道：「袁八通追上來了，就在上山的路上！快跟我走！」說罷拉起袁茵茵便走，袁茵茵卻掙脫了手，急道：「我得帶上行囊！」說著轉頭又奔了進房。王典頓足道：「十萬火急，還顧行囊！」
這時袁月好也走了過來，說道：「此處上山下山，只有一條路，你們出得了這庵堂，只怕也下不了山。為今之計，勞煩王施主帶茵茵找地方藏好，貧尼到門外去見他，只望能把他攔下便是。」
她說完，又回頭朗聲對其他尼姑拜託了幾句，讓大家照常作息，別露出了馬腳，大家都欣然同意相助。於是袁月好放下了心，大步從院子走入正廳，又穿過正廳走到大門外，回身把門關上，拿起掃把，掃起了地來。
很快地，果然便見山路上塵土飛揚，蹄聲轟隆，一隊兵馬，有二三十人之眾，直奔到大門前，才勒馬停下，為首一人正是袁八通。
袁月好當初在戲鷺園，什麼千軍萬馬沒見過？區區數十騎，嚇不倒她。她臉上波瀾不驚，淡淡說道：「阿彌陀佛！袁施主，貧尼以為，上一次你我已把話說得明明白白，你我之間，再無瓜葛。今日何以興師動眾，擾我清修之地？」
袁八通鐵青著臉，跳下馬來，沉聲說道：「茵茵呢？叫她出來！」
袁月好一怔，失笑道：「茵茵又怎會在貧尼這呢？袁施主，你丟了女兒，怎會到一家庵堂來找？」
袁八通哼道：「不必再為她隱瞞了！茵茵在楚國，除了你我，舉目無親，我在各處碼頭盤查，不見她踪影，她若非回去了江漢郡，便一定是來了你這絕塵庵！況且，你一向對這個侄女愛護有加，如今聽說她失踪了，竟沒有絲毫擔憂，便已說明，你已見過她了！」
袁月好心中一凜，強作鎮定，沉聲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尼已經說了，茵茵不在庵內！」
袁八通冷笑道：「既然如此，你應該不會介意我的人進去搜一搜吧？」
袁月好橫起手上掃把，怒道：「你敢？絕塵庵乃是女尼清修之地，你一群大老爺們闖進去，成何體統？」
袁八通不予理會，手一揮，喝道：「搜！」
士兵門一衝上前，便要破門而入，袁月好大驚失色，攔在門前，厲聲叫道：「袁八通！你已把女兒害得生不如死了，如今她要走，你難道就不能放她一馬嗎？」
袁八通怒道：「她是我袁家的女兒，想要離開，除了嫁出門，沒有別的出路！」
袁月好嘶聲道：「我倒是嫁出門了，你放過我了嗎？袁家、袁家！如今的袁家，就只剩你一人了，全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虧你還在作那東山再起的春秋大夢！」
袁八通怒不可遏，不再多說，親自上前，把袁月好一手拉開，提起腳踹開大門，領頭闖了進去，士兵們跟著魚貫而入，只留下兩個士兵，制服了袁月好，把她牢牢摁在了地上。
袁月好掙扎吼叫，卻動彈不得。仰起頭望向大門，只見士兵們都已穿過正廳，衝了進院子，心中正暗暗叫苦，卻突然看見兩個人影從門楣上落了下來，正是王典與袁茵茵！
原來當時袁茵茵回房拿起了行囊，回到院子，王典四處一望，找不到萬全的藏身之地，突然急中生智，拉著袁茵茵跑進正廳，背起她縱身一躍，跳到了屋樑之上，貼著門楣藏好。兩人離袁月好就只一牆之隔，她與袁八通的對話，兩人全聽得清清楚楚，見袁八通強闖庵堂，他們更是大氣也不敢喘一聲。袁八通等人由門口闖入，在兩人底下匆匆跑過，直衝院子，無人回頭張望，竟讓他們成功躲過了視線。待士兵們盡數進了院子，王典知道只要有人往回一走，馬上無所遁形，於是一咬牙，當機立斷，跳了下來，一衝出門。
門外兩個士兵本來押著袁月好，見到王典和袁茵茵，都大吃一驚，放下了袁月好，拔刀便上。王典知道事情緊急，也不再隱忍，長劍出鞘，一出手便是絕招，刷刷兩劍，劍風如電，兩人齊聲慘叫，中劍倒地。他們倆一叫，庵裡的袁八通馬上警覺。袁月好爬起身，急叫道：「快上馬，快走！」
王典和袁茵茵不敢遲疑，搶了兩匹馬，話也來不及說，急急策馬便走。袁月好見袁八通正追著出來，舉起掃把，朝馬群衝了過去，亂揮亂掃，馬群受了驚嚇，四下竄逃，待袁八通追到，竟已全跑得乾乾淨淨。
袁月好得意地哈哈大笑，笑道：「哥呀哥，你總算也栽在妹妹手下一次了！」袁八通怒髮衝冠，衝上前狠狠一掌摑下，罵道：「無知婦孺！這是為兄還你的一巴掌！」袁月好擦去嘴角血跡，依舊笑不停道：「茵茵呀！你快逃，逃得遠遠地，再也別讓你爹追到！」
袁八通連連頓足，正想再踢袁月好幾腳出氣，突然卻靈機一動，向前一衝，跑到了那山丘懸崖邊上，往下一看，正好看到山路上，兩匹馬並肩急馳，正是王典與袁茵茵。他大喝一聲道：「拿弓來！」
手下士兵如令奉上，袁八通彎弓搭箭，極目凝神，瞄準了王典。他不知此人是誰，但遠遠看去，是個男子！我堂堂袁家閨女，你竟敢勾搭，騙得茵茵膽大妄為，竟與你私奔，這已是死罪！他心下怒極，不再留情，指頭一鬆，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兩人之間雖然隔著一道山崖，但山丘本就不高，兩人相距只有二三十丈，加上袁八通居高臨下，箭勢更快，他自信滿滿，此箭必不虛發！
卻說王典和袁茵茵策馬急奔，轉過了蜿蜒的山路，眼見山區出口就在眼前，身後也不見追兵，大感寬心，就在此時，袁茵茵卻驚叫了一聲：「小心！」人突然從馬上跳了起來，撲到了王典身上。王典猝不及防，兩人從馬上滾落地上，跌了幾個跟斗。王典爬了起來，再看袁茵茵，卻只見她背上中了一箭，穿胸而過，血流如注，胸口衣襟，已被染得一片鮮紅。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扶起她大叫道：「姊姊！」
袁茵茵氣若游絲，但卻神志尚在。她痛苦呻吟，抓著王典道：「姊姊……姊姊不行了，沒、沒想到，最後還是、還是走不了……」
王典急得大哭道：「不！姊姊，你再撐一會，王典說過，要把你平安送到江漢城，絕不食言！」
袁茵茵遙頭道：「不！你帶著姊姊，絕對、絕對逃不遠！」她解開身上包袱，推了給王典，繼續說道：「姊姊求你，幫姊姊完、完成這最後一件事，把東西帶到江、江漢城，交給侯、侯爺！」
王典一怔，這才恍然，原來這就是袁茵茵要去江漢城的原因，難怪她十萬火急之時，也非得要取回行囊！他驚問道：「交給高臻天？這是什麼事物？不！姊姊，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
袁茵茵大怒道：「此事關、關乎成千上萬黎民百姓的性命，事、事關重大，事、事態緊急，你不、不能推辭！姊姊要聽你親、親口答應，否則死、死不瞑目！」
王典萬般無奈，含淚點頭道：「王典答應姊姊，必把東西送到高臻天手中，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袁茵茵放下了心，臉上擠出笑容，說道：「姊姊此生能結識到馬大哥、柳姑娘這般的英、英雄人物，又能有你、你、蒙面小飛俠，這樣的弟弟，姊姊引、引以為傲，心滿意足了。」
事已至此，王典終於放下了心結，大哭道：「姊姊！是弟弟不對！師兄之死，根本與姊姊無關！姊姊是個善良的人，弟弟不該埋怨姊姊！」
袁茵茵眉開眼笑，彷彿已忘卻了痛苦，說道：「有弟弟這一句話，姊姊死、死而無憾！爹爹的人很快便會追上，你莫、莫再拖延，快、快走！」
王典悲痛欲絕，忍不住仰天長嘯，哀嚎了一聲，才放下了袁茵茵，哭道：「姊姊好走！弟弟來世，再與姊姊作姊弟！」
話說完，他背好包袱，抹乾淚水，跳上了馬，「駕！」地一聲，絕塵而去。袁茵茵躺在地上，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盡頭，感覺自己的生命，也已漸漸走到了盡頭。她彷彿聽見有人追了過來，是爹爹嗎？不重要了。她知道，太遲了，爹爹再也無法把她帶回袁家了。想到這裡，她滿意地微笑著，合上了雙眼。
——
王典策馬疾馳，不多時，便已回到了江邊的白沙洲口碼頭。袁八通留下的士兵還在盤查出入行人，但消息還沒傳到此處，他們此時還並不知道王典的身份。他輕鬆過了關卡，知道事不宜遲，壓下心中悲痛，急忙找船過江。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出手，把他拉住。他回頭一看，卻又是一個年輕女子。女子側頭看著他，猶豫問道：「你是王典？」王典宛如驚弓之鳥，手一甩，掙脫了女子，二話不說，回頭便跑，才跑出兩步，一個身影突然衝到身前，他煞不住勢，把人撞了個滿懷，那人卻非但不動怒，反而大喜叫道：「七師弟！當真是你！」
王典擡頭一看，又驚又喜，大叫道：「五師兄！」
正是楊世英。原來楊世英一行人在盼鳳樓住了幾天，等秦霜身體康復了，便馬上啟程前往江漢郡。俞雁飛自告奮勇，提議道：「此去江漢郡，最方便、最安全，莫過於走水路。我洞庭幫的船，正好可以派上用場。」眾人皆欣然同意。俞雁飛又道：「江漢郡官府撤銷了對六藝門人的通緝令，卻唯獨留下了楊大哥。江漢城警衛森嚴，我們沒有萬全計劃，不該輕入。我們可以沿長江，入泃水，直赴茅屋崗口，一來，那裡官府耳目較少，二來，在臨市口一帶，多半可以見到丁大哥。他在江漢郡活動了不少時間，或有更多情報，見到了他，便可以商議我們接下來的行動。」楊世英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他雖然對六師弟有點芥蒂，但無論如何，遲早總得見上一面。
於是眾人上了舢舨，由原路出洞庭湖，在湖岸碼頭換了大船，繼續出長江。這一天來到一處碼頭停靠，填補物資，眾人也乘機下船透透氣。
站在江邊眺望，楊世英問道：「此處是什麼地方？」
俞雁飛答道：「此處隸屬楚境，名叫白沙洲口。楊大哥，你所眺望之處，便是江漢城了。」
楊世英一聽，心裡不由得大為震動。繞了一圈，如今終於回到原處，不共戴天的仇人，此時就安坐在那江漢城中，戲鷺園內，他暗暗立誓，此次回來，不殺此賊，絕不離開！
俞雁飛見他神色複雜，輕嘆一聲，轉身離開，不料一回頭，卻看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當天在茅屋崗口辭別丁零之時，她望著丁零離開，正好遠遠見過王典一面，雖然不曾介紹，但也能猜到他的身份。但王典為何會在此出現？她雖滿腹疑惑，卻不敢錯過，這才出面詢問。
這時王典和楊世英劫後重逢，恍如隔世，相擁而泣，引起了不少人注目。俞雁飛本來見碼頭多了許多士兵巡查，便已心生疑惑，這時見王典神色慌張，已料到事情與他有關，於是便叫眾人馬上回到船艙，免得再生事端。上了船，還是擔心夜長夢多，又急急叫船夫開船。
眾人聚在船艙內，楊世英一一介紹了大家，又滿懷歡喜，對王典道：「七師弟，數月不見，你又長高了！這些日子以來，你想必是經歷了不少苦難！總之，如今見你安然無恙，為兄高興極了！來，這段日子發生了何事？其他人下落如何？你又怎會來到此處？都說給師兄聽！」
王典神色黯然，眼神中暗藏滄桑，與當初在六藝齋那稚氣未退的模樣，早已判若兩人。他長嘆一聲，說道：「說來話長，一言難盡。不過如今師弟有一樁緊急要務，請師兄幫忙！」
楊世英奇道：「是何要務？」
王典道：「請師兄送師弟過江，師弟要去江漢城，見高臻天一面！」
楊世英心中一驚，臉一沉，道：「師弟，你這一句話，可大可小，牽扯極廣！你不先把話說清楚，為兄怎麼能幫？」
王典一嘆，只好把遇上袁茵茵之事，扼要說了一遍。最後，他取下身上包袱，說道：「這便是袁小姐託付給師弟之物，她千叮萬囑，一定要把此物送到高臻天手上！」
眾人聽了，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猶豫不決。秦霜首先開口道：「事關重大，不可冒然行動。我等正要對付高家，萬一此物對我等不利，豈非等於自投羅網？」
王典道：「袁小姐說了，此事與六藝齋無關，師弟相信袁小姐！」
俞雁飛道：「即便如此，我們不是正苦惱該如何出手嗎？說不定此物正可利用！」
王典又道：「不可！這是我對袁小姐的承諾，斷不能有負！」
毛牛哈哈笑道：「何必爭吵？把包袱打開，一看便知！」
他話還沒說完，便已伸手要搶包袱，王典大驚，急忙收回，腳一蹬，翻身退出了船艙，一個起落，便來到了甲板邊。眾人也跟著走出了船艙，常歡大笑讚道：「小兄弟好身法！」
王典怒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王典既然許下了承諾，便絕不食言！師兄若是不幫王典，那也無妨，王典就此下船，游也得游到對岸去！」
楊世英仰天大笑，說道：「說得好！七師弟，你不枉師父多年教誨，沒有辱沒我六藝齋氣節！君子一諾千金，言必信，行必果，正該如此！」
秦霜莞爾一笑，說道：「不愧是六藝門人，和你根本同出一個模子！」
毛牛搶奪失手，卻絲毫不以為意，笑道：「小小子年紀輕輕，手腳卻挺麻利的，再練幾年，功夫未必便在你楊小子之下啊！」
楊世英轉身對眾人道：「各位，高臻天手段卑鄙，在下要報仇，就必須用光明正大的手段！這件事物無論是對我等、對高臻天，是有利還是有害，都是袁小姐的事，與我等無關！我七師弟答應的事，便是我楊世英的事，這件事物，必須完好無缺地送到高臻天手中！」他一頓，轉頭又對俞雁飛道：「勞煩俞姑娘，去茅屋崗口之前，我等得先到江漢城去走一趟了！」1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6CmUeyLu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