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柳玄星
拐杖怪人
柳玄辰扶著姊姊,徹夜趕路,朝女兒山走去。柳玄星身體虛弱,但卻堅持不肯休息。當天隨袁本思大軍策馬而走,悠閒輕鬆,這時帶傷趕路,方覺路途艱辛,雖只二三十里路,卻直走到天微微發亮,才回到山中當天接待眾人的小農村中。村民有認得柳玄星的,上前攀談,見到兩姊妹長得一般模樣,還忍不住讚歎「柳娘娘」果然是天上神明,懂得幻化分身。
柳玄星懶得跟他們解釋,只急急問道:「可有見到馬嘯風到此?」村民皆搖頭。柳玄星大急,柳玄辰問道:「你確定與師兄相約在村裡見面?」柳玄星回想起袁本思的話,「在殺巨蟒之處會合」,生起一絲希望,便又拉著妹妹朝深山走去。
越過茶園,眼前便是那片濃密森林。好在當天開伐出來的路還在,兩人沿路繼續前進。再走不久,便來到了當天馬嘯風勇殺巨蟒之處。此時巨蟒屍首早已被村民分割清理完畢,只有現場東歪西倒的林木,見證著馬嘯風當天的英勇事蹟。時隔大半個月,被巨蟒碾壓推倒出來的空地也漸漸重新雜草叢生。兩人舉目四望,高聲叫喊,卻連師兄的影子也見不著。
柳玄星心急如焚,忍不住失聲痛哭,突然一口氣緩不過來,毒氣攻心,又暈了過去。柳玄辰見狀大驚,只好再次幫她運功逼毒。不過柳玄辰自己也疲累不堪,過沒多久,便真氣難繼,累得滿頭大汗,臉色煞白。
柳玄星微微轉醒,柳玄辰勸道:「姊姊,你先別急,或許二師兄路上有事耽誤,你我不如先耐心等等。」柳玄星昏昏沉沉,點了點頭。柳玄辰怕她胡思亂想,便問道:「到底發生了何事?你怎麼中的毒?又怎麼和二師兄失散了?」
柳玄星便喃喃說出前事,從華承仁捨命相救,誤闖袁府開始,說到與袁八通結盟,密謀推翻高臻天,再到丁零散佈謠言,詆毀馬嘯風,以致東窗事發。她雖然神志迷糊,卻也說得咬牙切齒,要不是丁零從中作梗,也不致如此!柳玄辰聽著聽著,一顆心不由得怦怦亂跳,百感交集。她這時方知,原來之前與高臻天相處的幾天當中,高臻天的處境是凶險萬分,要是銀槍軍遲一兩天找到來,還不知事情會如何結果。想到此處,她不由得心中一驚,自己怎麼竟為仇人憂心了起來?急忙甩了甩頭,用力拋開腦中那些荒誕的念頭。
最後,柳玄星說到袁本思下毒害人,後來又良心發現,放了自己。說到此處,她突然驚醒過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跳了起來,又驚又怒道:「不!他……袁本思說謊!他騙了我!」
柳玄辰詫異問道:「怎麼了?」
柳玄星驚恐萬分,顫抖道:「他要是真的一早和師兄商量好,又怎會再下毒害我?不……不……他並沒有放走師兄!他是騙我的!」
柳玄辰也驚道:「那……二師兄此刻何在?」
柳玄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似乎已不言而喻。她沉下了臉,狠狠罵道:「袁八通!袁本思!袁茵茵!還有袁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你們全都不得好死!」
說罷,她拖著軟弱無力的身體,便衝了出去。柳玄辰大驚,追上問道:「你要去哪?」
柳玄星沉聲狠狠說道:「我要去殺了他們!」
柳玄辰驚道:「不可!你……你難道不等二師兄了嗎?」
柳玄星怒喊道:「你還不明白嗎?師兄不會來了,師兄已經被他們害死了!」
柳玄辰急道:「你餘毒未清,倘若運氣動武,必死無疑!」
柳玄星嘶聲道:「師兄對我情深意重,他死了,我豈能獨活?倘若一死能再見師兄,死有何懼?我死,也得拉上袁八通墊背!」
柳玄辰踏前一步,把路攔住,忍不住哭道:「姊!你我才剛劫後重逢,我還有許多話想要對你說,你捨不得師兄,難道就捨得棄妹妹於不顧?」
柳玄星怒道:「妹妹!你還當這是在六藝齋嗎?大家還可以偷閒自得、無憂無慮地過日子嗎?醒醒吧!師父、師娘、嫂子、大師兄、二師兄相繼遇害,仇人這是要把我們趕盡殺絕!自六藝齋出事那一晚起,你便躲了起來,無驚無險地偷生至今,你哪裡曉得仇人有多心狠手辣、卑鄙可恨?你這種柔弱怕事、畏縮不前的性子,極度地不合時宜!」
柳玄辰聞言,不由得委屈得哭了出來。她遭受了世上任何女子都承受不了的屈辱,在高揚天大軍襲擊下九死一生,又被高臻天欺騙羞辱,樁樁件件,都叫她痛不欲生,本以為找到姊姊,終於可以盡情傾述,卻萬沒想到,竟得不到絲毫體諒。她說不出話,柳玄星卻繼續說道:「你如今倘若還念同門姊妹之情,便隨我一起殺回袁家,為師兄報仇!若還像以往一樣,既怕殺人又怕死,那便讓開!否則別怪我出手!」
柳玄辰流著淚搖頭道:「不,姊姊,你劇毒攻心,神志不清,說的都是瘋話。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你應該先治好身體,再從長計議!」
柳玄星厲聲喝道:「我片刻也再等不及!」
說罷,她舉掌運勁,便竟真的朝妹妹拍了過去!柳玄辰心痛如絞,索性閉上了雙眼,不閃不躲,任由姊姊處置。柳玄星仇恨填胸,掌勢絲毫不停,千鈞一髮之際,突然一把木棍倏地揮過,把掌勢攔下,柳玄星猝不及防,手掌被木棍打中,刺刺發疼,心下更怒,不由分說,招式一轉,又往來人打去。
柳玄辰睜眼一看,又驚又奇,只見來人使一雙長棍,一左一右,宛如雙臂,正和柳玄星打得難分難解。此人身法輕盈,飄忽不定,顯然輕功絕佳,面對敵招一味騰挪閃躲,一招不還,但武功卻似乎不如柳玄星,不過數招,便已力有不支,險象環生。柳玄辰著急叫道:「姊姊別打了!你會毒發身亡的!」柳玄星也不知是打得興起,還是神志已然迷糊,充耳不聞,瘋了似的出招,毫不留情。
說時遲,那時快,柳玄辰語音剛落,柳玄星掌出如風,一掌打在對方胸口上,那人一聲悶哼,彈開數尺,但同時柳玄星卻突然招式停滯,「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墨黑鮮血,頓時倒地不起。柳玄辰急忙上前扶起姊姊,只見她臉色紫黑,氣若游絲,果然因運勁催動毒素運行,毒氣攻心,暈死過去。柳玄辰驚恐不已,嘶聲叫著姊姊,正想再運功救人,卻聽見來人說道:「沒、沒用的,她毒、毒侵臟腑,你的、你的真氣,已經救、救不了她了。」
這把聲音低沉沙啞,分不清是男是女,說起話來吃力生澀,彷彿已有許多年未曾開過口。柳玄辰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此人,她擡頭一看,不由得忽感毛骨悚然。只見此人披頭散髮,灰白長髮遮掩著大半臉孔,露出的一隻眼睛陰森滲人,他身體骨瘦如柴,宛如枯槁,身穿一件破爛麻衣,大腿以下衣裙空蕩蕩地隨風輕飄,原來雙腿竟已齊膝而斷!他雙手所持,原來並非木棍,而是一雙拐杖,他整個人,就全靠這一雙拐杖支撐,迎風而立。儘管是在大白天,柳玄辰卻仍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分不清對方是人是鬼,問道:「你、你是什麼人?」
柳玄星出掌之時碰上體內毒發,那一掌打在拐杖人身上顯然並不太重。他乾咳了兩聲,不答柳玄辰的話,只是說道:「太、太、太任性了!現在除、除非她自、自行運功,逼、逼、逼出毒素,否則誰、誰也救不了。」
他的口氣帶著責備,彷彿冷酷無情,又彷彿真情關心。柳玄辰又急又怒道:「你所言豈非是風涼話?她人已昏迷,如何再能運功?不管有沒有用,縱使只有一絲機會,我也得一試!」
拐杖人又責備道:「你、你、你也不要命了?你已油、油盡燈枯,再、再強行運功,連你也會、會、會死!」
柳玄辰喊道:「她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難道要我見死不救?」
拐杖人仰天長嘆了口氣,喃喃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嘆罷突然擺動拐杖,「走」了過來,在柳玄星身旁坐下,說道:「我、我能救她!」
柳玄辰一驚一喜,再次問道:「你是什麼人?我姊姊打傷了你,你為何還要救她?」
拐杖人一言不發,扶柳玄星坐好,伸出一雙枯木般的雙手,抵上柳玄星丹田、百會兩處大穴,便開始運起了功。
柳玄辰看在眼裡,不由得一顆心懸在半空。此人身份不明,不知是敵是友,單看外貌,便知多半不是什麼好人。但眼下如若不讓他出手,姊姊又必死無疑。她一陣猶豫,見拐杖人開始運功,姊姊並無異狀,只好任由他繼續,但她卻也不敢掉以輕心,就蹲在兩人身旁,目不轉睛地守護著。
等了許久,兩人始終一動也不動。她心急如焚,坐立難安。她徹夜趕路,又透支真氣,漸漸地,一股倦意襲來,眼皮越來越重,竟不知不覺,沉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覺得有人在撫摸自己的臉頰,她猛地驚醒,一張眼,卻看見一張枯槁恐怖的臉,正在瞪著自己,距離不過一尺,他那隻枯柴般的手,竟還摸到自己臉上。她頓感一陣噁心,同時勃然大怒,喝道:「走開!」一掌把拐杖人推開。拐杖人彷彿全無還手之力,一聲悶哼,倒地不起。
柳玄辰擡頭一看,才知原來天竟已黑了下來。她顧不得拐杖人,轉頭尋找姊姊,只見不遠處生了一堆火,柳玄星就在火旁好好地倚樹躺著,她上前查看,柳玄星雖然依舊昏迷不醒,但臉色卻紅潤了許多,一把脈,脈象強勁有力,平穩通順,全身亦再無中毒跡象,看來拐杖人果然把人治好了。
柳玄辰大喜過望,但又突然感到一陣愧疚,回頭再看,卻見那拐杖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她叫了幾聲,不見回應,小心翼翼走上前,一探鼻息,卻竟已然氣絕身亡!
柳玄辰大為詫異,難道剛才輕輕一推,竟不慎把人打死了?她心想此人雖然非親非故,更不知是敵是友,但畢竟把姊姊救了,總算是個恩人,於是忍住噁心,在他身上摸索,想找出此人身份。一摸之下,卻發現此人雖然骨瘦如柴,但胸前還是舒軟柔嫩,竟原來是個女人。如此說來,她剛才撫摸自己臉頰,難道並非心懷不軌?她更覺好奇,再仔細搜尋,終於在對方貼身衣物之下,發現了一幅白絹。
打開一看,白絹已有些年代,早已微微發黃,絹上寫著許多字,字體歪歪斜斜,呈褐黑色,湊近細看,才發現原來竟是以鮮血所書。憑著閃爍不定的火光,她仔細讀著絹上的字,只讀到一半,便已驚恐萬分,悔恨不已,忍不住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伏倒在拐杖人身上,淒聲喊道:「娘!」3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LLEweP2R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