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丁零
一箭雙鵰
楚軍進攻之日,越來越近,江漢郡中的局勢,也正急劇變化。隨著高鼎天獲罪,本來的抗楚部署,需要作出調整。但高臻天此時卻還不知道,連高展元都也死了,他手下能用的人,已越來越少。
丁零也在沉思對策。在丁府書房之中,他來回踱步,仔細想著計劃中的每一個步驟、每一個會出錯的環節。他手中拿著一疊信紙,正是柳玄辰留下給楊世英的信件。當天他遵循師姊遺願,把信件內容告知了楊世英,卻留下了信件原本。當時本來只是隱隱覺得日後或許有用,但如今派上用場的時機果然當真來到了眼前。上一次利用師姊之死,挑撥離間,結果雖然獲益良多,但過程卻驚心動魄,出了太多意外。這一次,他不得不思慮再三,步步為營。由柳玄辰之死而掀起的驚濤駭浪,本就難以預測,他必須更為小心,才不會再次被浪花濺身。
想了許久,他下了決心,把信件收入了懷中,便匆匆出門,見侯爺去了。
——
烈日當空,侯爺正在園中亭子乘涼。丁零來到,看見涼亭,想起高千韻,心中一嘆,跪下道:「下官聽說,在獄中之時,小姐放火燒房,逃了出園。下官猜想,小姐此舉,興許是為了想替丁零尋找證據脫罪。小姐所為,追根究底,錯在下官,請侯爺莫要責怪小姐。」
高臻天擡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對千韻,也算有心,起來吧。」他輕嘆一聲,繼續說道:「這孩子,膽大妄為,目無王法,孤本來是要嚴懲的。不過日前回來,不知為何,卻突然抱著了孤,痛哭流涕,想是在外頭,吃了不少苦頭。孤一時心軟,便饒過她了。你與她有些交情,若有時間,不妨替孤去勸勸她。」
其實當時高千韻心中的愁緒,起因便是丁零,但丁零此時卻只道這是她為了躲避責罰,對侯爺的苦肉之計,暗暗偷笑,也沒放在心上。
閒事說完,丁零切入正題,問道:「下官聽說,刺史梁大人要來?」
高臻天點頭道:「沒錯,已在路上,過兩天便到。楚軍犯境,茲事體大,孤已把消息上奏朝廷,梁有德此來,多半為了此事。」
丁零點了點頭,欲言又止,說道:「有一件事,丁零不知當講不當講。」
高臻天最煩屬下說話吞吞吐吐,這時瞪了他一眼,慍道:「才當了幾天的官,官場陋習,你倒學了不少!」
丁零苦笑,取出柳玄辰的信件,說道:「還是請侯爺自行閱讀吧。」
高臻天接過信件,看了一眼,眉頭一皺。丁零輕嘆一聲,說道:「這是下官在師姊遺物中發現的。要不要讀,讀後又該作何行動,全憑侯爺自行斟酌。下官這就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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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告退?你當真沒等侯爺把信讀完?」紅袖知道了丁零的計劃後,如此問道。
丁零笑了笑,自信滿滿道:「無此必要。侯爺一定敵不過好奇心,一定會把信件讀完。信是師姊親手所寫,她的筆跡,侯爺一定認得,所以對信中內容,也不會有太大疑心。」
紅袖略帶傷感,幽幽道:「追根溯源,高臻天當初起事,為的就是給楊紀瑩報仇。數十年來,他一直以為大仇得報,仇人已死,他大概作夢也不曾想到,原來真兇不是當初的郡牧吳顧,而是如今的刺史梁有德!再加上,楊紀瑩不但被梁有德玷污,還為他誕下一子,他知道真相後,想必會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丁零點頭道:「他不但殺錯了仇人,真兇更在他眼皮子底下逍遙法外,與他同朝為官這麼多年,如此奇恥大辱,也必叫他暴跳如雷,七竅生煙。」他一頓,苦笑繼續道:「我當時若留了下來,還真不知該怎麼勸呢。」
紅袖嘆道:「侯爺年紀也不小了,還要受此磨難,紅袖還真有點不忍心。」
丁零也嘆道:「的確有點殘忍,不過這也是要鬥垮高家的必要之舉。」
紅袖問道:「那他會有什麼行動?」
丁零道:「為了師姊,侯爺可以不念兄弟之情,處置高鼎天。如今為了給楊紀瑩報仇,也為了幫自己雪恥,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出手對付梁有德!」
紅袖奇道:「可是梁有德死了,又於你何益?」
丁零笑道:「沒錯,所以梁有德不能死。我要在適當的時候,救下梁有德,把他安全送出江漢郡。如此,高臻天與梁有德身後的朝廷勢力交惡,以後的日子,便不好過了。」
紅袖緩緩點頭,又問:「可是侯爺會在何時何地下手?你倘若遲了救人,梁有德豈非危在旦夕?」
丁零道:「謀害朝廷命官,乃是重罪,加上侯爺對此人恨之入骨,若要下手,只能秘密行事,而且必不會假手於人。只要盯緊了侯爺,便絕不會錯過。」
紅袖側頭想了想,似乎還有些顧慮,突然說道:「你的計劃,還有一處漏洞。」
「哦?」
紅袖繼續道:「楊世英!他倘若得知梁有德來到江漢城,只怕會忍不住大義滅親,出手弒父!」
丁零又伸出指頭輕輕戳了紅袖鼻頭一下,讚道:「紅袖心思縝密,不在丁零之下!依師兄性子,確是如此。所以,不能讓他知道梁有德的行踪!」
紅袖奇道:「刺史到訪,侯爺必會出城相迎,到時勢必引得百姓圍觀,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丁零神秘地笑了笑,說道:「因為他根本就不會在江漢城中。我已經把他,調到三百里外的昌賦縣去了!」
——
丁零把信交了給侯爺之後,緊接著,便出城去了江漢口碼頭一趟。他本想避免親身與楊世英見面,免得高臻天的探子發現端倪,但這一次要商談之事,太過重要,派人傳話,不大妥當,於是只好親自走一趟。他到了碼頭,又若無其事地四處閒逛了好一會,確保沒被人盯上,才敢走上洞庭幫的船。
眾人在船艙坐定,丁零先問了高鼎天一行人的下落,楊世英照實說了事情經過,丁零聽了,大感奇怪,皺眉問道:「神秘人?什麼人會想要救高鼎天?」
楊世英沒有答案,卻說道:「要是再讓我遇上此人,一定能把他認出來!」
丁零思忖片刻,毫無頭緒,好在高鼎天縱然還活著,也已構不成威脅,於是便只好暫時作罷了。他環視了眾人一眼,切入正題,說道:「楚軍進攻之期,指日便至。在下知道,在座各位,都很關心此事,在下今日此來,便是要向各位說說,侯爺應敵的部署。」
當天抗楚會議,侯爺採納了丁零之策,誘敵深入,奇兵突襲。當天本來對眾人都已派下任務,但後來高鼎天獲罪,於是又作了調動,但大體上計策不變。丁零如今是兵部侍吏,對各方排兵布陣自然瞭如指掌。他拿出一張備好的作戰嶼圖,在桌上打開,把計策扼要說了一遍,但卻把自己獻策之事隱了下來,只推說一切都是侯爺的安排。楊世英默默聽完,略感不悅,皺眉道:「我容高臻天活著,是要他主持大局,保衛江漢城。伏兵芙河,此計甚好,已足以瓦解敵軍攻勢,又何苦還要出兵攻佔茂坪堡,多添傷亡?此人果然是貪得無厭、得隴望蜀,為了一己私慾,視人命如草芥!」
其實當天丁零獻策之時,曾說:「以茂坪堡為和談籌碼,狠撈一把,可換十年太平。」但他此時卻特意瞞下了這一句,目的正是要讓楊世英感到不滿。這時他心中暗笑,卻點頭嘆道:「師兄言之有理,無論是燕人還是楚人,士兵還是百姓,都是人命啊。只不過侯爺主意已定,這場無謂的殺戮,已無可改變了。」他一頓,又道:「除非……」
楊世英一揚眉,問道:「除非什麼?」
丁零側頭想了想,指著嶼圖道:「侯爺指派雷奔雲為主將,雷厲風為副將,到時將率戰艦大軍,從昌賦縣出發渡江,奇襲茂坪堡。師兄倘若想阻止侯爺進攻,便只能由此下手,破壞雷家兄弟渡江的行動。」他一頓,沉下了臉,繼續道:「到時,三百里外,江漢城守衛戰已然開打,這兩兄弟已和大局無關,師兄更可趁此機會,把此二人除掉,替師娘報仇!當晚,師弟親眼目睹,就是這雷奔雲,一槍穿心,殺了師娘!」
楊世英目光大盛,眼中彷彿已見到把雷家兄弟刺於劍下的場景。其實丁零早在乾坎殿獻策之時,已打算要趁此機會,再除掉高臻天麾下一兩員猛將。攻佔茂坪堡之舉,與江漢城守衛戰並無直接關聯,可有可無,本就是他的誘敵之計。他當時埋下了這一伏筆,可用可不用,其實也還沒下決定。後來侯爺安排了雷家兄弟為反攻之將,雖然純屬巧合,但卻正中他下懷,如今正好以此為餌,把楊世英一行人調離江漢城,免得擾亂了他分化高臻天與梁有德的計劃。
這時一旁的秦霜沉吟道:「如此既可阻止一場無謂之戰,又可殺敵報仇,一箭雙鵰,固然是妙,但又如何才能破壞他們的渡江行動?」
這一層丁零也已思索多日,不過雷奔雲的軍隊遠在三百里之外,他不能親臨,著實束手無策。這時只好搖頭說道:「慚愧,在下一時之間,還沒想到法子。此事還得靠各位到了昌賦縣,隨機應變,因地制宜,才好定下計策。」
說著,他又指著嶼圖,解說了昌賦縣的兵力分佈、戰艦軍寨等詳細情況。最後,他從懷中取出一根彩翎,交了給楊世英,說道:「在下還會調動手下的一批戰士,趕到昌賦縣與各位會合,必要之時,或可派上用場。出示彩翎,他們便會聽各位調遣。」他一頓,覺得不放心,又提醒道:「面對千軍萬馬,各位縱然武藝高強,但強攻硬闖,也絕非辦法,還是得以智取為上,請各位千萬謹慎。」
其實他知道楊世英、秦霜等人聰明絕頂,只要到了昌賦縣,定可想到對付雷家兄弟的辦法。他只擔心,到了緊要關頭,五師兄又像幾個師兄師姊一樣犯渾,不顧安危地橫衝直撞。不過他此番擔憂卻有點多慮了,眾人想起漢陽任府一戰,心有餘悸,都紛紛點頭。
事不宜遲,眾人商議完畢,馬上便要啟程前往昌賦縣。臨別,楊世英送丁零到甲板,丁零對師兄抱拳道:「師兄此去,萬事小心。雷家兩兄弟,就交給師兄了!」
楊世英點點頭,說道:「師弟放心,此二賊,難逃我天行劍下!為兄一走,江漢城百姓的安危,還望師弟莫要等閒視之。」
丁零點頭答應。楊世英意猶未盡,又嘆了一聲,說道:「師弟呀,為兄知道,你做了不少違背俠義之道的事。為兄不能苟同,但看在你是為了報仇,為兄只好暫且忍下。只望師弟能及時醒悟,返回正途吧!」
丁零輕輕一嘆,不再說話,轉身下船。他站在碼頭邊,目送洞庭幫的船順流向東而去,心中有些感慨,又有些擔憂,但到底所憂何事,卻連自己也說不上來。8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jpur1mE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