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馬嘯風
計挑爭端
天剛微亮,清晨霧氣未散,峋月縣城門才剛打開,街道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行人。
五個人身穿斗篷,頭蓋遮住了臉面,各牽著馬,來到城門口要出城。城門守衛感覺有異,伸手攔下。為首一人稍稍擡頭,低聲喝了一句:「退下!」守衛這才看清,原來是袁本思公子,嚇得急忙讓道。
五人出了城,跨上馬背,輕奔了一段路,見四下再無閒人,才摘下頭蓋。除了袁本思外,原來同行的,還有馬嘯風和柳玄星。
他們行踪神秘,有何圖謀?這還得從三天以前說起。當晚袁家叔侄與馬、柳二人商議完了「倒高大計」之後,袁八通擔心離開久了,侯爺生疑,不敢多作逗留,第二天便馬上啟程趕回江漢城。在路上,他還在思忖著如何向侯爺回話,可是去到了戲鷺園,卻不獲接見。他心裡納悶,隱隱覺得事有蹊蹺。又過了兩天,他終於被召入園,可是見到的卻不是侯爺,而是高鼎天。原來隨侯爺出行的銀槍戰士不見了侯爺踪影,尋了幾天無果,終於回來稟報了高鼎天。高鼎天嚇得魂飛魄散,點了兵馬要趕去主持搜索,臨行前召見了倪可道、江海川和袁八通,交代了前事,並囑咐他們看好江漢城。
袁八通聞訊,表現得大驚失色,但心裡卻狂喜笑道:「天助我也!」回府後急忙寫信連夜送予袁本思,囑他依計行事。袁本思見信大喜,馬上與馬、柳二人商議,說道:「侯爺出行,下落不明,此乃是天賜良機!事不宜遲,若要行動,此正其時也!馬公子,你想了幾天,可有了決定?可下了決心?」
馬嘯風和柳玄星對視了一眼,又沉思片刻,突然一擡頭,雙眼似是射出了兩道光芒,喝道:「好!就放膽幹他一回!一報我師門深仇,二振我馬家聲威,三救江漢郡百姓!」
袁本思大笑喜道:「這才是在下心目中英勇無敵、無畏無懼的馬嘯風!」
事不宜遲,袁本思馬上準備出行事宜,第二天大清早,三人只帶了兩個隨從,五個人五匹馬,輕裝出行。此番要秘密行事,不能曝露行踪,尤其馬嘯風名聲大噪,容易被人認出,是以趁人潮聚集之前,趕早出城。
這時柳玄星摘下頭蓋,大呼了一口氣,笑道:「人怕出名豬怕肥,沒想到師兄聲名遠揚,卻連累我也得藏頭露尾了。」
馬嘯風聞言只是輕輕笑了笑,顯得有點心不在焉。柳玄星只道他在為此行任務擔憂,沒作他想,卻不知他此時煩擾心頭的,卻是昨天晚上的一件韻事。
昨晚與袁本思商議出行事宜,直至深夜,於是索性便在袁府過夜。臨行在即,他思緒不寧,深夜獨自在院子中乘涼,這時袁茵茵卻走了過來,輕聲問道:「馬公子深夜不眠,莫非有心事煩擾?」
馬嘯風道:「啊,原來是袁小姐。」
袁茵茵繼續說道:「聽堂兄說,明日你們要離府遠行。茵茵不知你們此行有何任務,但想來,總與馬公子復仇有關。無論如何,茵茵雖不能同行,但也祝願馬公子一帆風順,馬到功成。」
馬嘯風回禮道:「多謝袁小姐。袁小姐聰慧過人,善解人意,這段日子蒙你處處照料,在下與師妹均深為感激。」
袁茵茵抿嘴微笑道:「相識許久了,馬公子何必如此客氣多禮呢?」
她說完,卻又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馬嘯風見狀問道:「袁小姐莫非也遇上了煩擾之事?不妨直言,在下必定傾力相助。」
袁茵茵臉微微一紅,別過了臉,沉吟半晌,才道:「前些天送父親上路,臨別之前,父親又再催促,說……說茵茵老大不小,也到了該考慮終身大事的時候了。」
馬嘯風聞言一笑,說道:「原來如此。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本該如此。袁小姐蕙質蘭心,賢良淑德,以後必能當一個賢惠的妻子。」
袁茵茵聽見馬嘯風稱讚,臉更紅了,垂頭細聲說道:「馬公子莫要取笑,馬公子自己不也到了適婚之齡了嗎?」
馬嘯風輕嘆道:「若非遇上官府突襲六藝齋,本來師父師娘,已有打算,就在這個春天,為在下和師妹把婚事辦了。不料奇變突起,如今師門大仇未報,在下又怎敢多想兒女私情?」
袁茵茵欲言又止,問道:「那,馬公子成功復仇之後,可有……可有什麼打算?」
馬嘯風想了想,答道:「倘若上天保佑,成功剷除了高家這幫惡賊,在下力所能及之處,必定盡力為江漢郡百姓謀福,才不負上天眷顧之恩。」他心中想的,是當上了郡牧之後的重責大任,但這個計劃高度保密,連袁茵茵也不知情,他只能說得隱晦。
袁茵茵又抿嘴一笑,道:「茵茵問的,是馬公子自己的終身大事。」
馬嘯風一怔道:「啊,是。在下與師妹早有婚約,倘若大仇得報,自當……自當要正式迎娶師妹。」
袁茵茵點點頭道:「馬公子重情重義,自然不可能辜負柳姑娘。馬公子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能夠嫁得如此夫婿,茵茵也……也很是羨慕柳姑娘。」
馬嘯風傻傻笑道:「袁小姐謬讚、謬讚。」
袁茵茵見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只好紅著臉再問道:「除了柳姑娘,馬公子難道……難道眼裡就再沒有其他女子了嗎?」
馬嘯風一怔,問道:「其他女子?」
袁茵茵把頭垂得低低的,聲音細若蚊蠅,說道:「馬公子英雄蓋世,日後肯定是要當個大人物的。自古男兒,三妻四妾,也很平常。茵茵……茵茵與柳姑娘,也必能好好相處的。」
作為一個女子,而且是官府貴族的千金,她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如若傳了出去,已是驚世駭俗。話說完,她的臉也紅到耳根上了。不過馬嘯風卻依舊絲毫不解風情,臉一沉,說道:「袁小姐說的這是什麼話?在下對師妹用情專一,心裡怎可能放得下其他女子?其他人妻妾成群,在下管不著,但在下是絕不會辜負師妹一片真心的。」
袁茵茵身子一震,突然擡頭看著馬嘯風,只見她眼眶泛淚,眼神裡滿是憤怒、羞辱及失望。馬嘯風心頭一驚,忙問道:「袁小姐,你怎麼了?」
袁茵茵一言不發,掩臉而逃。馬嘯風怔怔出神,過了良久,才突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不由得狠狠一跺腳,扇了自己一耳光。只怪自己說話太拙,傷了姑娘家的心,此時想追上,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搖頭長嘆,畢竟無論如何,他心裡只有師妹一人,確是事實。直到今早出門,都沒再見過袁小姐,未能把事情說開,只覺有如一塊巨石壓在心頭,難以釋懷。好在難得遠離城鎮塵囂,路上春意盎然,風光明媚,足以稍解憂愁。
——
眾人一路往南,不急不徐,走了百餘里路,天黑時來到一條小村莊借宿住下。第二天,袁本思帶著馬嘯風、柳玄星來到村莊旁一條河邊,說道:「兩位請看,這條河名叫汿水,由北而來,經磬花、泉丘、航臺、堯歌四縣,注入長江。」
馬嘯風看了四下地形,發現此處是個河灣之地,昨晚留宿的村莊就依著河流而建,從此望去,河下游不遠處,也還有不少村舍。舉凡河灣之地,土地大多肥沃,這裡四下也多有農地,村民多務農為生。他看不出有和特異之處,忍不住問道:「袁公子,我們遠道來到航臺縣,卻為何不趕緊去見嚴萬殲,而在此處看河?」
袁本思笑道:「欲速則不達,馬公子莫急。」他一頓,繼續解釋道:「這條村莊,名叫蘇家咀西,下游不遠處,便是蘇家咀東。古時東西兩村,本屬一家,後來被劃分成兩縣,從此便分了家,西村屬嚴家的航臺縣,東村屬狄家的堯歌縣。此處離長江不足三十里,有數十里耕地,除了少數村民,更多的是兩縣官府的屯兵,所以民風彪悍,村民平日執鋤務農,但只要一聲令下,提起槍便是士兵。」
馬嘯風漸漸聽出了端倪,問道:「袁公子曾經說過,嚴、狄兩家封地邊境,常有衝突?」
袁本思點頭道:「正是。這條汿水,乃是灌溉耕地的主要水源,每逢旱天,河水稀薄,上游的嚴家堵河蓄水,下游的狄家便斷了生計,多年來兩家為此相爭,私鬥群毆,甚至鬧出人命,也常有發生。」
馬嘯風恍然道:「原來如此。我們此行的目的,乃是要調停嚴、狄兩家之爭斷,好合力對付雷家。不過這水源的難題,卻該如何解決?袁公子有何良策?」
袁本思一笑,說道:「古往今來,歷朝歷代,無不以農立國,這河流水源,可說是國之根本,小至這區區汿水,大至那黃河長江,都是一樣。歷代先哲,誰不想解此難題?卻也從不曾有人提出過可行之策。在下區區一無用書生,又怎會有什麼良策?」
馬嘯風不禁奇道:「那……難道此行就白走一趟了?」
袁本思又搖頭道:「縱觀歷史,辦法也並非沒有,便是戰爭!把整條河都打了下來,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這便是唯一的辦法。我們此行,要說服嚴、狄兩家,合力對付雷家,關鍵便在此。」
馬嘯風和柳玄星相視一眼,沉默不語。兩人本就是聰明人,話說到此處,也大致明白了袁本思的意思,雖然早已知道,按袁八通的計劃,難免引發戰爭,但畢竟受六藝齋多年熏陶,一向厭惡殺戮,此時仍不免心懷遲疑。
袁本思見兩人似有疑慮,又笑道:「兩位且莫心急,便在此安住幾天。在下已安排妥當,三天之內,東西兩村必出爭端,到時,馬公子只要依計行事便可以了。」
——
袁本思的「安排」,從昨晚剛抵步時便開始了。他吩咐兩名隨從,在村子裡暗中散播謠言,說天有異象,接下來兩個月必是長旱天氣。村民們一傳十,十傳百,今天早上便已聚在在祠堂前作出了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開始截河蓄水。兩天之後,下游東村村民即發現河水變少,一查之下發現西村截河,大發雷霆,兩個隨從又混在人群中煽風點火,村民們一怒之下,抄起傢伙,成群結隊到西村興師問罪。西村村民不作退讓,兩廂初則口角,繼而動武,打了起來。
袁本思等人躲在暗處,隔岸觀火,見計策湊效,暗自心喜。馬嘯風有點著急,說道:「兩方相鬥,刀槍無眼,我等再不出手調停,只怕會鬧出人命。」
袁本思攔住道:「萬萬不可。馬公子,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現在還遠未到我們出手的時機。事情若不鬧大,又怎麼把嚴、狄兩位將軍引來?」
馬、柳二人覺得不妥,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半途而廢,只好回過了頭,眼不見為淨。
東、西兩村村民大打出手,死傷了不少人,果然驚動了嚴萬殲、狄同仇兩人。又過了一天,兩人帶著兵馬,來到這蘇家咀,雙方排開陣勢,對峙了起來。馬嘯風又急道:「大軍壓境,再不出手阻止,只怕會釀成大禍,生靈塗炭!」
袁本思還是攔住,說道:「在大軍陣前,兩位將軍絕不會認慫,此時出手,徒然自討沒趣。馬公子莫急,兩位將軍領兵多年,深有城府,這一仗是打不起來的。」
果然兩軍對峙叫罵,相互叫陣無果,便暫且退兵了,在附近安營扎寨,準備來日再戰。袁本思又使了一計,讓隨從各自給嚴萬殲、狄同仇兩人送信,冒名邀他們晚間到龍王廟赴會密談。安排妥當後,他終於笑著對馬嘯風道:「一切準備就緒,今晚便是馬公子出手的時候了!」
——
那龍王廟是蘇家咀村民祭祀河神之地,在節慶之日香火鼎盛,人潮擁擠,但在這一晚卻是寂靜無人。龍王廟就座落在汿水岸邊不遠,東西兩村之間,正好處於嚴、狄兩軍對峙的緩衝地帶,相約在此會面,正好合適。當晚嚴萬殲、狄同仇兩人各自只帶了三五隨從赴會,兩夥人幾乎同時抵達,在廟門口相遇。
狄同仇冷笑兩聲,說道:「嚴將軍,白天兩軍對陣,你是心狠口硬,絲毫不讓,回頭卻又密邀狄某前來談和,如此反覆,可不似你的作風啊。」
嚴萬殲冷冷道:「狄將軍,你誤會了吧?嚴某何曾邀你前來?你既然想通了要求和,又何必再逞口舌之快,胡說八道?」
狄同仇聞言怒道:「放屁!我軍兵強馬壯,用得著求和?你既然毫無和談之誠意,那就無需再談了,明日戰場上見真章吧!」
嚴萬殲也怒道:「打就打,我嚴家軍豈是吃素的?」
就在這時,一人從廟裡走了出來,輕輕笑著,拱手說道:「兩位將軍稍安毋躁,晚輩袁本思,見過嚴將軍、狄將軍。」
嚴、狄兩人心中一凜,戒備了起來。狄同仇看清了來人,哼了一聲道:「你是袁提督之侄,袁本思?你怎會在此?」
袁本思對著兩人作揖道:「晚輩先給兩位將軍賠罪。是晚輩冒了兩位之名,相邀前來談和。」
嚴萬殲怒道:「好大的膽子!看來袁提督是在郡城忙於軍務,把家教都荒廢了!」
袁本思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兩位將軍息怒,且聽晚輩一言。兩位將軍本是多年同袍,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就猶如蘇家咀東西兩村,本都同為一家,不分彼此。航臺、堯歌兩縣毗鄰,本應互為屏障,同心抵禦外敵,如今為了水源一事,鬧得兵戎相見,自相殘殺,著實令親者痛、仇者快。晚輩邀兩位前來,絕無歹意,一心只想平息紛爭,化干戈為玉帛。」
狄同仇冷哼道:「我兩家之事,即便你叔父親來,也不敢插手,何時輪得到你一個袁家晚輩來置啄?」
無論是官職、資歷還是家族地位,嚴、狄兩人都自認在袁家之上,這一點袁本思清楚得很。多年以來,兩家時有爭端,最後也只有侯爺出面,才可調停,只不過也只是治標而不治本。這時袁本思說道:「狄將軍說得沒錯。不過晚輩今晚,卻不是以袁家人身份前來,而是要為兩位將軍引見馬家公子。」
狄同仇奇道:「馬家?哪個馬家?」
袁本思把身子一讓,從廟裡又走出來一位男子。此人身穿斗篷,體型英偉,站定後緩緩拉下頭蓋,露出面容,他臉型剛毅,一雙星目炯炯有神,正是馬嘯風。袁本思介紹道:「這一位便是我大燕四代忠良、將門世家的當今傳人,昔年征西將軍馬壯之曾孫,驃騎將軍馬功成之孫,鎮國大將軍馬厲兵之子,馬嘯風、馬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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