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楊世英
夜探女屍
「哦？」總管問道：「楊少俠有何妙計？」
楊世英輕輕一笑，道：「很簡單，托起壽棺，一躍而過。」
毛牛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小子，這棺材少說四五百斤，平日都由四個壯漢來擡，你骨瘦如柴，能舉起便已是難得，舉起能走兩步便算奇蹟，還想一躍而過？連老子都辦不到，就憑你？」楊世英身材適中，不過和毛牛的壯碩相比，的確也和骨瘦如柴相差不遠。其他人雖然沒有說話，但都一副輕蔑的神色，彷彿聽了一個天大笑話，甚至連秦霜，也是滿臉懷疑。
楊世英不以為意，道：「讓在下試一試，又有何妨？」
總管失笑道：「試一試？這可是我家夫人的遺體，豈能隨便讓你試？要是出了差池，那可是對我家夫人的大不敬！」
他話音剛落，那主子又突然咳了兩聲，總管彎腰把耳朵湊前，聽了片刻，才擡頭道：「好，既然楊少俠如此自信，我家老爺慈悲為懷，也願意冒險讓你一試。不過楊少俠若是失手了，那就請兩位莫再干預此事了！」
楊世英喜道：「一言為定！」秦霜聞言一驚，拉住楊世英問道：「你真有信心？」楊世英道：「放心，世英決不會壞了秦姑娘的承諾。」
他走了上前，微蹲在地，四個家丁把棺材擡起，壓倒他背上。棺材份量比想像中更重，楊世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心中浮起了疑惑。這是一口上等的楠木棺材，木材厚實沉重，頂蓋更是高高凸起，份量本就極重，但即便夫人是個兩百斤的胖子，加起來也不該這麼重，彷彿棺材裡裝的不是人，而是一塊大石頭。
一塊大石頭！
楊世英心中又驚又喜，但此時卻不是深究的時候。他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扶穩棺材，腿上一用力，竟真的緩緩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黃牛跟前。他停頓了片刻，調整好呼吸，突然一聲大喝，雙腿一蹬，身子竟真的一拔而起，躍到了黃牛上方。他半空中再在黃牛兩旁的山崗壁上借力一躍，便躍過了黃牛，四平八穩地落地站好。這幾下動作看似簡單，彷彿他力大無窮，其實憑的全是多年練就四相訣深厚內力，和絕澗渡輕身功法，發揮至極致而成。即便如此，他站穩後也覺滿頭大汗，體力透支，腦中一陣暈眩，急忙大口吸氣，體內真氣運轉，才不致昏倒。
眾人見他竟真的說到做到，都忍不住大聲喝彩。總管急忙使了個眼色，毛牛和鐵家兄弟會意，連忙跟著躍了過去，似是急著要幫楊世英把棺材放好，又似是怕楊世英損毀了棺材，更似是怕楊世英突然帶著棺材跑了。
無論如何，現場一片驚嘆，都說楊少俠神力驚人，世所罕見。其他人陸續一個接一個擠過了隘口，那婦人眉開眼笑，對楊世英和秦霜是又謝又拜，秦霜問她道：「你的牛不肯走，你怎麼辦？」她笑道：「這老倔牛就這脾氣，沒事，牠站膩了自己便會走了。」秦霜點點頭，囑她自己保重，這才匆匆跟上隊伍。
富豪隊伍著急趕路，過了隘口，也不作停留，整頓好隊伍，便繼續上路。毛牛對楊世英尤其拜服，便拉著他一起上路，邊走邊說。毛牛生性直來直往，沒有心機，對適才的不快絲毫沒有放在心上，秦霜趕上隊伍時，他正全身上下捏著楊世英的肌肉，問他一身神力從何而來。楊世英藉機打探他們隊伍的身份來歷，毛牛不假思索，一一作答。原來富豪姓白，大夥都稱呼他作白老爺，總管姓韓，護院頭領姓汪，其餘的事與小鎮客棧店家所說並無二致。
這時韓總管也過來攀談，說道：「這一次多得楊少俠和秦女俠幫忙，才得以順利上路。我家老爺因夫人新喪，傷心過度，染了風寒，是以不便說話，不能親自向兩位道謝，還請海涵。他托在下過來，再次謝過兩位相助。」
楊世英回頭望了白老爺一眼，依舊是黑紗遮面，絲毫看不見面目。他道：「白老爺不辭長途跋涉，送白夫人回鄉，此番深情，叫人敬佩。卻不知夫人家鄉在何處？」
韓總管答道：「在壺山福陰。」楊世英沒聽過福陰，但壺山是天下名山，卻是知道的。壺山在汐京以東，若是走官道，必經汐京。他暗暗點頭，臉上喜道：「那各位此行，必定途徑漢陽了？巧了，在下兩人，此行去的也正是漢陽。既然同道，我們何不結伴同行？」
毛牛大喜讚好，道：「我毛牛最喜歡結交有本事的英雄好漢，你小子神力驚人，女娃劍法也不錯，很好很好！」韓總管也笑道：「路上有兩位大俠護航，我家老爺自然求之不得。」
秦霜眉頭一皺，心想這楊世英也太沒分寸了吧？我們有自己的正事，白老爺隊伍擡著棺材，腳程太慢，一起走豈不是拖延了時間？她瞪了楊世英一眼，正想說那便分道揚鑣了吧，這時韓總管又問：「不知楊少俠和秦女俠去漢陽，有何要事？」
楊世英眨了眨眼道：「無甚要事，只是霄山秦掌門有位故交，在漢陽擺大壽，他老人家正在閉關修練，便托我倆代走一趟，去還個人情。」
秦霜聽他信口胡言，不由得心中一凜。她知道楊世英為人，不會無緣無故說謊騙人，心念一轉，頓時恍然，楊世英一定是對這夥人起了疑心，回頭一想，這夥人確實形跡可疑，不由得暗罵自己後知後覺。當下也說道：「離大壽之日尚有三天，時間多得是，我等便慢慢走，權當遊山玩水好了。」
韓總管點點頭，似乎並不起疑。楊世英和秦霜相視一眼，心領神會，隨著隊伍慢慢前行。
一路上，楊、秦二人不斷試探，但卻也沒打聽到其他的線索。除了毛牛最多話以外，其他人都大多保持沉默。鐵家兄弟本就陰沉，別說跟外人，兩兄弟間也甚少說話。韓總管回到白老爺身邊侍候，楊世英想走近攀談，韓總管便攔下，推說白老爺身體不適。汪頭領在前頭領路，一心專注前方路況，比押鏢的鏢師更認真。其他家丁也都個個表情肅穆，沉默寡言。他們雖然擡著笨重的棺材，但個個壯碩如牛，而且人多輪著換班，走起來腳程竟也不慢多少。走了一天，竟也走了近百里路。
一路無話，天黑時來到一座小城，他們依樣葫蘆，找了一家客棧，把客人趕走，強行包下。韓總管過來對楊、秦二人道：「我家老爺怕陌生人打擾了夫人，這才把人趕走。兩位不是外人，如若不嫌棄壽棺不吉利，大可一同在此住下。」楊世英喜道：「如此甚好，那就討擾了。」
白老爺一進客棧，便走了進客房。他住的當然是最上等的天字號房，接著，幾個家丁不但把棺材擡了進客棧，更擡進了白老爺隔壁的地字號房，還派了兩個家丁在門口站崗守護，彷彿棺材比白老爺更要緊。楊、秦二人看在眼裡，交換了眼神，心中暗喜。
廚房送來了飯菜，眾人在飯堂匆匆吃完後，各自回房歇息，只有毛牛拉著楊、秦二人閒聊。韓總管、汪頭領還有鐵家兄弟，趁兩人不留意，悄悄溜進了白老爺的房間。韓總管壓低了聲音，首先開口問道：「大人，這楊、秦二人來意不明，似乎另有所圖，大人為何把他們留在身邊？」
「白老爺」本該染上風寒，不便說話，但這時他卻不但開口說話，而且語氣清晰沉穩，絲毫不像有病在身。他嘿嘿冷笑，說道：「本官怎會看不出來？他們就是衝天星而來！」他一面說，一面也拿下了頭上斗笠。楊世英和秦霜若是聽見此人聲音，或是看見此人面貌，一定馬上可以認出來，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溮陽太守蔣百駿！
原來蔣百駿極為重視天星，搶到手以後，便已決定親自押送到汐京，以期得到皇上的當面讚賞。他料到有人會覬覦搶奪，所以不惜花費重金，布下了鏢局的幌子，而他自己，則帶著親信韓師爺、衛軍統領汪都尉、十多個親衛隊士兵、還有重金請來的武林高手毛牛、鐵家兄弟，偽裝成富商運送靈柩的隊伍，比鏢隊早一天出發。但他卻沒有料到，五家鏢局如此不濟，楊、秦二人會來得如此之快。
這時他繼續哼道：「只不過，這兩人武功高強，只宜智取，他們要查，本官便讓他們查，而且還要助他們一臂之力！」
汪都尉問道：「大人有何妙計？」
蔣百駿冷冷一笑，低聲說道：「你們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
深夜，街上傳來打更聲，正是三更時分。
楊世英張開了眼，從床上跳了下來。他本來就沒有入睡，一直就等著這一下打更聲。他悄悄從窗口離開了房間，來到了客棧後院。夜色雖黑，但明月高掛，他還是很清楚可以看到，此處已經有一個人在等著了。這人當然就是秦霜。
兩人對視一眼，也沒有多餘的的話，便躡手躡腳朝一間房間走去，目標當然就是棺材所在的地字號房了。房間門口有人看守，但後院卻空蕩蕩地毫無防備。窗口是緊閉的，楊世英輕輕一拉，卻沒有上鎖。兩人輕輕翻身入內，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房內漆黑一片，但憑藉窗外月光，還是可以清楚看到，棺材就被停放在房間正中。還未入葬，棺材頂蓋還沒被釘死，而只用一條繩索捆著。兩人解開繩索，正準備要打開頂蓋，一看究竟，秦霜卻突然緊張了起來。畢竟倘若猜錯，棺材內裝的，便會是一具屍體，她不自禁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有幾成把握？」
楊世英比了個手勢，意思是：「八成。」刻意隱藏身份的老爺、紀律嚴明的家丁、份量奇重的棺材，這些都太可疑了。更何況，尋常富商，實在很難請得動河南四塊鐵這樣的高手來作保鏢。
秦霜不敢動手，楊世英獨力掀起了棺材頂蓋，打開了一道縫隙。兩人只匆匆透過縫隙往棺材裡看了一眼，便已看到了一具女屍，一顆心頓時已冷了半截。秦霜嚇得退了兩步，楊世英卻並不甘心，把頂蓋整片掀開，把棺材裡裡外外摸了個透，才確定棺材內沒有暗格，的的確確便只有一具衣飾華貴的女屍。他長嘆了口氣，雙手合十，恭恭敬敬給死者道了個歉，才把棺材還原，和秦霜離開了房間。
在客棧後院，兩人愣愣站在月下，良久沒有說話。最後秦霜才長嘆道：「楊少俠，今晚這事，你我幹得著實有點不光彩。」
這是在劫鏢之後，楊世英對秦霜說過的話，如今原句奉還。楊世英搖頭嘆氣，說道：「慚愧，慚愧，或許，在下真的想錯了。」
秦霜垂頭喪氣道：「罷了罷了，或許我們都想錯了，或許天星早已到了漢陽，甚至早已離開了漢陽，或許我們都已太遲了。」
楊世英卻豪氣頓起，挺胸道：「那又怎樣？我楊世英說話算話，汐京難道要比天邊還遠？秦姑娘若是想就此放棄，在下不敢阻攔，但在下卻是勢必要追下去的！」
秦霜本是個冷靜沉著的人，卻偏偏就是受不得楊世英所激，她一揚眉，道：「誰說本姑娘放棄了？你要現在就啟程，再來趕一夜路，本姑娘也奉陪！」
楊世英失笑道：「欲速則不達，你我也是血肉之軀，世英可撐不住。既然已查清白老爺沒有嫌疑，你我今晚便好好睡一覺吧，明日再走一天，便到漢陽，到時辭別白老爺，再趕路不遲。」
兩人說的這些話，還有之前的一舉一動，自以為無人知曉，其實卻統統都被鐵家兄弟在暗處監視住了。他們想起蔣百駿的計策，心裡暗暗偷笑。當時汪都尉問計將安出？蔣百駿道：「偷龍轉鳳！這兩人今晚必定會夜探棺材，趁毛師傅牽制著他們，兩位鐵師傅，你們趕緊去找一具女屍，暗中把棺材裡的天星換下來！」
當時兩人還略感為難，皺眉道：「事出突然，卻上哪去找一具女屍？」
蔣百駿沉臉冷冷道：「沒有現成的，兩位難道還不能就地製造一具？」
兩人聞言一笑，心領神會。他們去了城裡一處大戶人家，暗中潛入，輕易便相中了一個落單的中年婦人，無聲無息地殺了，扛回客棧，偷偷換下天星。換下的天星不好搬運，他們只好把它藏在房內衣櫥裡。當時楊世英和秦霜距天星不足三尺之遙，可惜一副心神卻只專注在棺材之上，失之交臂。
眼見如今楊、秦二人各自回房睡覺，鐵家兄弟又等了許久，不見再有動靜，便再次換回女屍，扛到野外丟棄，一切都辦得神不知鬼不覺。明日那戶人家發現家裡少了一人，難免要吵嚷甚至報官，但到時他們一隊人馬卻早已離開此處了。完事以後，他們向蔣百駿稟報了經過，蔣百駿滿意地點了點頭，重重賞賜了兩人。
——
次日，雙方都裝作若無其事，依舊是彬彬有禮，有說有笑。吃了早點，一大早便啟程繼續趕路。楊、秦二人對白老爺都覺心裡有愧，便心甘情願放慢了腳步，陪眾人一同慢慢前行，權當給白夫人送行，還她一個人情。一路無話，又走了一天，傍晚時分，便終於到了漢陽城。
進了城，白老爺又要找客棧過夜，楊、秦二人卻覺得天色尚早，想要繼續趕路，正好以之前說過的參加叔伯大壽為由，與眾人辭別。當中毛牛最是依依不捨，與楊世英相擁作別，說道：「六藝門、霄山派，等老子忙完正事，必定去找你們，到時再好好切磋一番！」楊世英知他性格直爽，感懷他真誠相待，也甚覺不捨，只是無奈心中的秘密，此時卻無法相告，只好希望日後有機會再坦白了。
兩人滿懷心事，默默上路。他們在城內大街上走著，要穿過漢陽城，往西北去汐京。漢陽城是魏國大城，甚是繁華，尤其此時一日將盡，路上更是行人簇擁，車水馬龍，兩旁商舖也不斷傳來吆喝之聲，很是熱鬧。兩人在路邊攤子坐下，隨意填飽了肚子，又繼續上路。走著走著，突然傳來一陣香氣，楊世英擡頭一看，原來是一家飯館剛出爐一盤地道小吃金剛酥。他望著盤子上金黃色熱騰騰的金剛酥，怔怔出神，猛然想起一件事，頓時有如五雷轟頂，身子一震，拉著秦霜問道：「你聞到了嗎？」
秦霜一翻白眼，道：「楊少俠，長點出息吧，都什麼時候了，你只想著吃？」
楊世英又驚又喜，忍不住手舞足蹈，急道：「不是、不是。我說的是昨晚，你聞到屍臭了嗎？」
秦霜心中一凜，回想起來，昨晚心情雖然有點膽怯出神，但卻記得清清楚楚，的確沒有聞到屍臭。
楊世英繼續說道：「那白夫人少說也應該死了三四天了吧？屍體早該發臭了吧？可是昨晚那具女屍，卻沒有屍臭！如今回想起來，我當時還碰過女屍，甚至尚有一絲餘溫！」
秦霜雙眼似乎發出了光，興奮道：「難道說，棺材裡本是天星沒錯，卻被他們發現我倆起了疑心，提前偷龍轉鳳？」
楊世英斬釘截鐵道：「一定是！為了瞞過我倆，他們甚至不惜殺害無辜之人，可謂喪盡天良！」
兩人相對而視，越想越怒，既憤怒蔣百駿草菅人命，又惱怒自己被人愚弄，二話不說，同時回頭，氣衝衝原路返回，要找蔣百駿算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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