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馬嘯風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RWXyNZgHw
冤家路窄
自黎紅櫻創立畏因庵以來,庵中弟子一向與世無爭,甚至刻意隱藏武功,一心只求遠離塵世。這一次寂音為了救柳玄辰,竟惹來了大軍圍庵,的確是始料未及。身為住持,她深感愧疚,是以對高揚天百般隱忍,情願束手就擒,隨對方而去,只想保全柳玄辰和畏因庵內十幾位無辜同門。不過高揚天卻一心以為對方挾持了兒子高臨元,不依不饒,誓要痛下殺手,逼迫對方交人。
雙方談不攏,寂音退回庵中,高揚天也不敢冒然闖入,下令弓箭手把點燃的火箭射入庵內,同時又將無數裝滿了火油的壇子拋入庵內。數百隻火箭碰上火油,很快便把畏因庵點燃了起來。熊熊大火,烈焰吞天,庵內尼姑被逼得逃了出來,士兵二話不說,上前舉槍便刺,尼姑們初時不想傷人,後來被逼急了,也只好出手還擊。一場慘烈大戰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畏因庵尼姑個個身懷武藝,不比住持寂音差了多少,士兵們的盔甲也抵擋不住她們的掌力。尼姑們想逃,卻被圍得水洩不通,高揚天騎虎難下,不顧士兵死活,喝令士兵一波接一波地衝上前。雙方都殺紅了眼,士兵們前赴後繼,尼姑們雙掌飛舞,十個、二十個、五十個,漸漸精疲力竭,真氣耗盡。她們本只想遠離塵世,但災難卻找到了她們頭上。她們本也是受盡了世間苦難,才躲到這世外尼庵來,此時被逼得大打出手,彷彿也喚醒了藏在心中的憤恨,越打越是癡狂。這場大戰從白天打到天黑,士兵的屍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這個時候,如果高揚天可以喝令士兵住手,給尼姑們有一個停手的機會,興許可以避免雙方全軍覆沒的悲劇,可是在混戰之中,卻連士兵們也沒有發現,主將高揚天已不知去向。
戰場上一片混亂,柳玄辰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寂音。寂音武功雖高,但此時也已是強弩之末。她不但胸前有傷,鮮血染紅了半件衣袍,而且體力耗盡,再難支撐。柳玄辰扶起了她,兩人趁著夜色,驚慌逃竄。她們比其他尼姑都幸運,成功逃出了戰場,逃出了常青林,來到了小河邊這間茅屋之中。寂音已然昏迷,柳玄辰替她處理了傷口,自己也精疲力盡,忍不住昏睡過去。
一覺醒來,發現天已大亮。柳玄辰驚坐而起,發現寂音已是氣若游絲。她驚慌失措,茫然無助,運功給寂音輸了一股真氣後,發現她的傷口依舊不斷滲血,如此下去,即便護住內傷,也必失血而死,於是急匆匆出門,想找些草藥回來,幫她止血。出門後不敢再回松林,只好往別處去尋,花了小半天時間,回到茅屋,卻發現一個陌生男子,正在對寂音下手。她此時宛如驚弓之鳥,以為士兵追了上來,不加思索,長劍出鞘,一劍往男子刺去。
高臻天此時凝神運氣,全神貫注,直到利刃碰上了肌膚,才突然驚醒過來,只可惜為時已晚,柳玄辰這一劍來得迅速,竟閃避不及,劍已刺入體內數寸!
高臻天痛徹心扉,猛一聲吼,本能地身子一傾,躲過了長劍穿胸之險,隨即反手一掌拍出。柳玄辰本以為對方只是一名普通士兵,一劍刺出之後,再無後著,卻沒想到對方如此強悍,竟還有還手之力,眼見這一掌拍到身前,竟閃躲不開。高臻天本來正在運功的要緊關頭,突然一劍刺來,體內真氣頓時失控亂竄,這一掌之力,本來不重,即便打上了柳玄辰,也不致命,可是就在此時,寂音卻被這突然的變故驚醒了過來,她見狀不及細想,急忙伸手扯住了高臻天,高臻天突被偷襲,內息紊亂,腦袋迷糊了一瞬間,被寂音一扯,又本能地一掌拍向寂音,寂音毫無招架之力,眼見便要硬受這一掌,高臻天卻清醒了過來,大驚失色,急忙收勢,這一收,攪得真氣更是翻騰,宛如湖水翻起滔天巨浪,沖向五臟六腑,頓時受了內傷,只覺腦袋一陣暈眩,喉頭一甜,一口鮮血脫口噴出。
柳玄辰這一劍刺得不淺,卻異常幸運地沒有傷及要害,饒是如此,高臻天傷口也鮮血汩汩直流。他跌倒在地,卻顧不上自身傷口,只望著寂音喃喃叫道:「紀瑩、紀瑩,我沒傷著你吧?」
寂音一陣劇動,傷口再次爆裂,但她受了高臻天一股真氣,此時總算神智清醒。她無力起身,只能緩緩爬到高臻天身旁,又驚又喜,哭道:「臻哥,你真的來了?紀瑩還以為是在作夢,你真的來看紀瑩了?」
高臻天泣不成聲,斷斷續續說道:「紀瑩、紀瑩,你怎麼會……二十年了!我以為你已經……已經……你怎麼……你為何不來找我?」
寂音哭著笑道:「紀瑩沒臉再見臻哥。紀瑩本以為,此生此世,再無相見之日,不料在臨死之前,還能再見最後一面,紀瑩已經心滿意足了!」
到了此時,柳玄辰總算知道自己誤會了。她聽兩人言辭,也已猜到這名男子的身份。她又驚又悔,顫抖問道:「他……他就是當年那個年輕俠士?」
寂音聽見柳玄辰問話,才突然想到,柳玄辰倘若知道眼前之人便是仇人江漢郡侯高臻天,只怕非但不會懊悔適才那一劍,而且還會再補上幾劍。她感到一陣驚恐,忙道:「沒錯。此人就是貧尼的故事中,那位年輕俠士。求施主看在貧尼的份上,救他性命,莫要傷他!」她一頓,又轉頭對高臻天道:「臻哥,這位姑娘是個好人,她身世可憐,紀瑩也求你,在紀瑩死後,莫要為難她!」
高臻天根本無暇理會柳玄辰,他有氣無力地說道:「不!你不會死的!我絕對不會讓你再死一次!我一定有法子治好你的傷!」他掙扎著要爬起身,呼叫銀槍戰士。只要騎上快馬,半日內把人送到戲鷺園,園裡的孫大夫醫術高明,必能起死回生。
寂音卻嘆道:「臻哥,別枉費力氣了,紀瑩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行了,紀瑩已活不過一時三刻了。紀瑩只希望,臨死之前,能和臻哥好好說說話,可以嗎?」
高臻天痛不欲生,卻又不忍拂了寂音之意,只好強忍悲痛,擠出笑容,握住了寂音的手,柔聲道:「好,好,都依紀瑩的。」
此時柳玄辰滿心愧疚,卻又無力回天。她悄悄退出了茅屋,默默撿起適才丟下的草藥,讓兩人可以說些體己的話。事情變化太快,她不知該如何應對,遠望著藍天白雲,怔怔出神。發生在她身上那件可怕的事,已過去了大半個月。這段日子她一直住在畏因庵,早晚聽尼姑們念誦佛經,嘗試著平復心裡的傷口,可是每天夜裡,卻依舊被噩夢驚醒。諷刺的是,平靜的日子無法讓傷口癒合,可是經昨天一場惡戰,目睹朝夕相伴的尼姑們慘烈戰死,卻反而讓她淡忘了自己的傷痛。世上的苦難太多,自己的一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麼?不是至少還活著嗎?她怔怔出神,想起了寂音的經歷,不是比自己更痛苦百倍千倍嗎?她也知道,寂音的身體,已是油盡燈枯,全憑一口真氣吊命,她一輩子雖然命運悲涼,但在臨死之前,有情郎在旁相伴,豈非也是幸福的?只可惜,這一段幸福的時光,卻竟被自己的衝動和愚蠢所扼殺。她握緊了手上劍柄,劍名「不殺」,自己明明一向怯於殺人,何以偏偏在這個時候,痛下殺手?
想到此處,她突然發現,茅屋內已靜了下來。她心中一凜,衝入屋內,只見寂音和高臻天兩人相擁而臥,竟都已昏迷了過去。她心下大驚,一探氣息,發現寂音已然氣絕,死前臉上還帶著微笑,而高臻天雖也是氣若游絲,卻只是失血昏迷,一息尚存。她想起寂音臨終所託,急忙扶高臻天趴好,顧不得男女之嫌,扯開了他的上衣,把手中草藥在嘴裡嚼碎,敷在他背上傷口上,包紮好止血。再探脈搏,發現他雖然內傷不輕,但好在內力深厚,只要好好休養,大半個月便可痊癒,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這時才回頭對著寂音遺體,跪拜哭道:「寂音師太,你我雖有師門淵源,卻其實非親非故。但你三番兩次出手相救,待我親如家人,不但救我性命,也助我重生。大恩大德,玄辰今生已無機會報答,只好遵師太之命,保護好此人性命。望師太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可以和師父、師娘相遇,你們都是好人,必定一見如故,等玄辰以後過去之時,再繼續給你們三人盡孝!」
哭罷,她走出茅屋,在屋外不遠處,挖了一個坑,把寂音遺體埋好。忙了半天,已是黃昏時分,她才給寂音插上一塊木頭作碑,身後突然傳來一把虛弱的聲音吼道:「紀瑩呢?我的紀瑩呢?你把紀瑩怎麼了?」原來高臻天已然醒了過來。他跌跌撞撞走出了茅屋,來到新墳之前,怒道:「你怎麼把紀瑩埋了?還我紀瑩來!」
柳玄辰垂頭悲痛道:「這位……俠士,寂音師太已經圓寂了,讓她入土為安吧。」
高臻天傷心欲絕,跪倒在墳前,抱著墳碑痛哭流涕,哀嚎道:「紀瑩啊,二十年了,你我才剛重逢,你怎麼又狠心離我而去了呢?」
柳玄辰見他情深意切,不由得也黯然淚下。高臻天哭了片刻,突然又擡頭瞪著柳玄辰,狠狠道:「你!要不是你,我本來得及救紀瑩一命!」
柳玄辰聞言心頭一驚,跪倒在地,哭道:「俠士說得沒錯!寂音師太的確因我而死,官府本就是衝著我而來,師太若不是為了救我,也不致曝露身份,惹來大軍圍庵,我非但報不了師太之恩,更莽撞無知,把俠士刺成重傷,請俠士殺了我替師太報仇吧!」
高臻天勉力爬起身,舉起了手掌。他雖身受重傷,但拼著再受點內傷,奮力一擊,要拍死眼前之人,卻還是力所能及。他從沒親眼見過六藝門人,自然也不會認得,眼前之人便是六藝門餘孽之一。從出事到如今,他眼前便只有楊紀瑩,甚至都不曾正眼看清過柳玄辰的樣貌。他一掌蓄滿了力氣,在半空中顫抖了半晌,才放了下來,長嘆一聲道:「紀瑩臨終,叫我莫要為難你,我不能逆她之意。你走吧,有多遠走多遠!」
柳玄辰剛要答話,突然遠處卻傳來了一陣聲響,有人正在呼喊:「侯爺!侯爺!」
原來高臻天離開了半天,麾下的銀槍戰士清點完戰場後,發現侯爺不見了踪影,終於尋了過來。柳玄辰聞聲大驚道:「是官兵尋來了,快,快跟我走!」
高臻天不動,淡淡道:「我為何要走。」
柳玄辰以為他要留下殺敵,為寂音報仇,急道:「官兵殘暴,你身負重傷,不是他們的敵手!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
高臻天微微一怔,這才明白柳玄辰又再一次誤會了。他還沒來得及說明,柳玄辰卻已爬起了身,突然上前把他背了起來,回頭便跑。他急道:「你在幹什麼?放我下來!」柳玄辰道:「寂音師太臨終對我也有囑咐,要我救你性命!你重信守諾,我又豈是背約食言之人?」
高臻天又氣又怒,想要掙扎呼喊,卻又渾身無力,不得已之下,只好任她揹著走了。沒想到對方看似個柔弱女子,輕功卻好,此時揹著一個六尺男人,一樣健步如飛,幾個眨眼之間,便已遠遠逃離了茅屋範圍。
此處四下都是平原,無處藏身,跑了約莫半里,柳玄辰看見河邊有塊巨石,正好可作掩護,於是急忙和高臻天在石後藏好,探出頭來,遠遠觀望。此時天色正好黑了下來,遠遠可以看見,幾個人舉著火把,提著長槍,走到茅屋附近搜尋了起來。兩人離得遠,又藏於暗處,這些人絕對看不見,柳玄辰暗暗放心,但高臻天卻忍不住著急起來,想要呼救,卻也知道自己有氣無力,聲音絕對傳不過去,他見柳玄辰如此仇視官府,倘若喊了出聲,曝露了身份,也不知她會不會把自己也殺了,當下只好希望銀槍戰士能夠再走近一些,不料遠遠望去,只見他們搜了一陣,見四下無人,竟回頭離開了。
高臻天心裡暗罵,一群沒用的蠢材!一座新墳,屋裡的血跡,還有自己留在河邊的長槍,這麼多線索,怎麼竟毫無發現?其實這也不能全怪這些銀槍戰士,他們不見了侯爺,心裡發慌,一心只想找人,也不曾特別去留意細節,加上天色昏暗,單憑手上火把照明,的確很難發現這些線索。這時卻聽見柳玄辰長長呼出了一口氣,拍拍胸脯笑道:「好險,好險。」
高臻天忍不住譏諷道:「對啊,就差那麼一點,只要再走前幾步,就會發現我們了。」
柳玄辰想起昨天戰場上的慘烈,心有餘悸,說道:「你是不知道,這夥官兵殘暴不仁,殺人如麻!畏因庵的師太們,只怕都已遭了他們的毒手!她們一向避世隱居,與人為善,可是官兵卻毫不講理,濫殺無辜!那領頭的高揚天已是如此,他兄長高臻天之殘暴狠毒,可見一斑!」她一頓又道:「不過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寂音師太,就絕不會棄你而去,大不了,和他們同歸於盡,也一定會保你周全!」
高臻天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一笑又扯動了傷口,咳了兩聲。柳玄辰急忙俯身過來,幫他查看包紮之處,柔聲道:「你傷口未癒,千萬不可亂動啊。」
高臻天開始對眼前女子感到饒有趣味,問道:「你很恨高臻天?你可知他是江漢郡侯?直呼其名,是要犯不敬之罪的。」
柳玄辰冷哼一聲道:「高揚天率大軍圍庵,難道不是受了他的指示?畏因庵十多條人命,還有寂音師太,全都因他而死!你難道不恨他?何況,此獠滿手鮮血,死在他手下之人,又豈止於此?他毀我家園,殺我師父、師娘,害我家破人亡,我與他不共戴天!」
高臻天心頭一驚,沉聲緩緩問道:「還未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柳玄辰道:「在下六藝齋,柳玄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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