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馬嘯風
青樓紅袖
丁零心中雖感無比好奇,但聽著琴音,心中卻竟也無力多想。他緩緩邁開腳步,朝小樓走去,推門而入。門內是一間客廳,裝潢精緻,擺設高雅,但卻空無一人。丁零把門關上,隔絕了樓外雜聲,耳邊就只剩下了琴聲。廳旁有一道樓梯,丁零深怕驚擾了琴聲,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緩緩拾級而上。1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7fGYStkpe
小樓主人是個怎樣的人?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還是個滿臉皺紋的老嫗?無論如何,丁零可以肯定,必是一位高雅之士、神秘之人。面對這種未知,丁零的心情卻絲毫不覺緊張,在悠揚恬靜的琴聲下,他只覺得舒軟安逸。
樓上是一間女子閨房,一張矮案上放了一把古琴,琴弦上一雙纖纖玉手正在撥弦,玉手主人席地而坐,正在聚精會神地彈琴,彷彿沒有見到丁零進來,又彷彿毫不在意丁零進來。丁零毫不客氣,走到矮案前坐下,細細打量著眼前之人。好一位國色天香的美人!這位女子比之樓外的庸脂俗粉有如天壤雲泥,她娥眉淡掃,卻面若桃花;柳眉杏眼,卻秀而不媚;她的肌膚嬌嫩欲滴,吹彈可破,彷彿嬌婉纖柔,弱不禁風,眉宇間卻又隱含一股孤高桀驁、剛強堅韌之氣。她看起來最多只有二十歲,但眼神卻顯露著成熟的智慧。她席地而坐,嫻靜如蘭花照水,端莊優雅;她雙手撫琴,擺動若輕風扶柳,婀娜多姿。丁零怔怔看著,竟不由得看得癡了。1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NCy1fpyih
也不知過了多久,女子奏畢,收起雙手,擡頭說道:「曲已終,不知丁公子覺得如何?」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如銀鈴鶯聲,丁零微微一震,如夢初醒,笑道:「罪過、罪過,在下顧著欣賞姑娘的花容月貌、撫琴風姿,竟忘了聽曲了。」
女子臉一沉,柳眉倒豎,冷冷道:「原來丁公子也是個輕薄之人,是小女子看走眼了。」
丁零搖頭笑道:「姑娘何出此言?繞樑仙曲,與美人風姿,一樣都是人間美事,一樣叫人心曠神怡,煩惱盡消。何以賞仙曲便是高雅,賞美人卻是輕薄了呢?」
女子微微笑了,口氣略帶揶揄,說道:「聞說六藝門的丁零才思敏捷,巧言善辯,聞名不如見面,果然不假。」
丁零一笑,說道:「姑娘對在下瞭如指掌,在下卻連姑娘芳名也不知,這很不公平。」
女子幽幽吟道:「濃妝新髻頭,紅袖倚青樓,俯看花間客,誰知心中愁?」她微微彎下了腰,繼續道:「小女子叫紅袖,這廂有禮了。」
丁零搖頭道:「紅袖姑娘自比青樓女,未免過謙了。姑娘琴聲高雅,氣度不凡,有梅姨這樣的武林高手為嬤嬤,又有彭三爺這樣的江湖人物當家丁,又怎會是平凡的青樓女子?我倒覺得是,檻外長江,樓中紅袖,淡蕩秋光裡,一聲橫吹,半灘鷗鷺驚起!」
儘管還不知對方底細,但他已認定,彭三爺雖然是香滿園的掌櫃,但卻還是不得不聽紅袖的號令,稱其為家丁,亦不為過。紅袖輕輕一笑,說道:「公子言重了。小女子只不過是天涯一葉浮萍,路經此地,在此借居而已。」
丁零心中失笑,什麼樣的女子,會在一家妓院借居?他大感好奇,繼續問道:「那江漢郡七大豪強家族,敢問紅袖姑娘,隸屬哪一家?」
紅袖抿嘴一笑,搖頭道:「公子的懷疑很有道理,但這一次,卻猜錯了。小女子與這些人,沒有半點關係,甚至連面都不曾見過。」
「哦?」丁零聲音疑惑,但卻並不懷疑紅袖所言。他看得出來,眼前少女很不簡單,但凡越不簡單之人,便越是不屑於說謊。他問道:「除了這些豪強家族,還有什麼人,能有紅袖姑娘這般的氣度修養、身份勢力?」
紅袖輕輕一笑,不置可否,說道:「公子來到香滿園,只為解愁,又何須在意紅袖的身份?」
丁零問道:「紅袖姑娘願意為在下解愁?」
紅袖道:「除了彈琴,紅袖還有一項絕技,就是保守秘密。」
一個本身就充滿了秘密的人,當然善於保守秘密。丁零點頭同意,說道:「姑娘既然識得六藝齋的丁零,自然也應該識得六藝齋的馬嘯風了?」
紅袖點頭:「將門之後,四代忠良,馬家遺孤馬嘯風,這些日子,江漢郡不識得馬公子的人,還真不多。馬公子是你師兄,對於你們六藝門與官府的恩怨,小女子也略有耳聞。公子心中的煩惱,莫非與師門大仇有關?」
丁零搖了搖頭,長嘆了一聲,說道:「按二師兄所說,報仇之日,指日可待,又何須再煩?」他一頓,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二師兄勾結上了袁八通,與袁家合作,又拉攏了幾家豪強,準備發動政變,推翻高家!高家倒臺之日,二師兄便將以馬家後人的尊貴身份,榮登郡牧寶座!」
這本是一件絕密之事,可是丁零卻沒有絲毫遲疑,便說了出來。這是他糊塗了嗎?還是對紅袖莫名的信任?他本期望紅袖聞言會大驚失色,可是紅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漣漪,只是沉默了好半晌,彷彿在思考這句話的意思,又彷彿對這種權力鬥爭絲毫不敢興趣。過了良久,她才輕嘆一聲,幽幽說道:「如此,馬公子就危險了!」
丁零對紅袖的反應作過無數猜想,可是聽到這一句回覆,卻還是不由得身子一震。紅袖繼續道:「要對付高家,是老虎口邊捋鬍子的事,一旦失手,便是滅族的下場。袁家甘冒大險,倘若萬幸事成,又怎會把大位拱手讓給馬公子?只怕高家倒臺之日,便是馬公子人頭落地之時!」1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zWxZkMYtM
紅粉易得,知己難求,丁零聞言欣喜若狂,猶如當年伯牙遇見鍾子期,忍不住朗聲哈哈狂笑起來,對眼前這位本就神秘莫測的女子,再次刮目相看。他突然跳了起來,把兩人之間的矮案推開,湊上前一把抓起了紅袖雙手,大笑道:「丁零之心,與紅袖同也!」
紅袖微微一驚,但看著他滿臉赤誠的興奮之色,卻也並沒有掙脫。丁零笑罷,又嘆道:「那紅袖現在也應該明白,丁零心中,為何煩惱!」
紅袖想了想,道:「公子想救馬公子,但馬公子卻執迷不悟?」
「正是!」丁零又大笑,可是笑著笑著,聲音卻轉而哽咽了起來。他突然身子一倒,躺在了地上,竟把頭枕在了紅袖大腿上,抽搐著哭了起來。自六藝齋出事以來,他一直把悲痛深埋心中,在外人面前,他裝作若無其事,在王典身邊,他更得顯得堅強可靠。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姊都不明白他的心意,師父師娘倘若在世,想必也不會認可他的所作所為。此時面對紅袖,他第一次感到有人理解自己的想法,有人明白自己的委屈。這一刻,這個初次見面的女子,竟比一同生活了十餘年的家人,更感親近。他一哭,眼淚便如黃河決堤,一發不可收拾。他趴在紅袖腿上,喃喃地傾述著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那些他絕不敢在同門面前說出口的想法,以及師兄師姊對他的無理指責。
紅袖被一個陌生男子枕在自己腿上,起初嚇了一跳,但見丁零哭得真切,悲痛憤慨,也不好推開,只覺臉頰通紅,耳根發熱,一顆心噗通噗通亂撞。可是聽著聽著,卻漸漸習慣,漸漸感同身受,不自禁地伸手撫摸著他的頭,眼神溫柔得就像慈母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說著說著,丁零把心中不快盡數傾訴,漸漸覺得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了下來,全身無比舒坦,竟悠悠沉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覺得鼻下傳來一陣淡淡幽香,吸入體內但覺渾身酥麻,煞是好受。他緩緩張開眼,卻發現原來自己竟還枕在紅袖腿上,聞到的其實竟是紅袖身上的少女體香。
他有點依依不捨地爬了起身,見窗外天色微亮,紅袖竟一夜沒睡,任由自己枕著大腿,腿上衣裙也被自己的眼淚滲濕了一片。
昨晚卸下心防,醜態畢露,如今一覺醒來,恢復了冷靜,他滿臉尷尬,靦腆道:「丁零失態,唐突佳人了,還請見諒。」
紅袖臉色微微一紅,略帶嬌羞,垂頭道:「無妨。公子睡得沉,紅袖不敢驚擾。」
丁零微微一笑,道:「有紅袖姑娘相伴,昨晚的確是在下近來睡得最香的一次。」
這句話說得曖昧,紅袖雙頰彷彿更紅了。她扯開話題,問道:「公子要走了嗎?」
丁零一看窗外天色,點頭道:「這個時間,城裡許多人想必都已經醒了,要出遠門的人,想必也要動身了。沒錯,在下該走了。」
紅袖擡頭問道:「公子心中的煩惱,已經想到解決的辦法了?」
丁零一笑,道:「辦法早就有了,只不過不知該不該插手而已。不過昨晚姑娘的一句話,卻已幫在下作了決定。」
「哦?」
丁零解釋道:「昨晚在下問姑娘,當晚該不該趕上大師兄,姑娘答道:應該。應該趕上,把他攔下,即使動武,把人打傷了,也總比由他送死要好。」
紅袖點頭:「沒錯,我說過這句話。那公子準備如何插手?」
丁零神秘地笑了笑,說道:「六藝齋的馬嘯風,到底是不是將門之後、馬家遺孤,自然只有六藝齋的人最清楚。」
話不用說完,紅袖已恍然。她點點頭道:「釜底抽薪,這的確是個辦法。不過卻得拿捏好了分寸,莫要真把人打死了才好。」1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eHUh5bvx4
丁零拱手道:「姑娘提醒得是,在下自當留心。」
紅袖又道:「公子要散佈消息,彭三爺的人,也許幫得上忙。」
丁零奇道:「彭三爺?」
紅袖抿嘴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彭三爺不但是香滿園的掌櫃,更是江漢郡所有三十八家妓院、兩百四十七處窯子的總掌櫃。」
丁零聞言不由得一怔。他早已料到,彭三爺身後的東家來頭不小,但卻沒有想到,勢力竟如此強大。顯然,在江漢郡,妓院又是一門被人壟斷的行業,這又是哪一家豪強家族的手筆?不過這時他也無暇細想,只是喜道:「如此則更是事半功倍了!」
紅袖摘下頭上一支髮釵,道:「憑此為信物,公子可自行去見彭三爺,該怎麼做,吩咐便是。」
丁零接過髮釵,仔細端詳。這支髮釵外表樸素,狀如一支剛從樹上摘下的玉蘭花枝,細看之下,才發現原來甚是名貴。其枝乃是黑玉磨就,墨裡透光,枝上桃色玉蘭花卻是琉璃雕琢而成,花芯又鑲了一顆晶瑩珍珠,作工精細,維妙維肖。丁零心裡咋舌,這才想起眼前這位彷彿弱不禁風的少女,其實神通廣大,手眼通天,連彭三爺這等人物,都不得不聽她的號令,自己昨晚卻竟如此失禮,不由得暗捏了一把冷汗,問道:「紅袖姑娘與在下初次相識,為何願意相助在下?」
紅袖嫣然笑道:「公子把紅袖比作伯牙,紅袖只好也把公子看成鍾子期了。」
丁零聞言,心下感動,拍了拍自己全身上下,似在尋找什麼事物,突然從脖子上掏出一條項鍊,摘下吊著的一塊玉佩,說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人生得一知己,夫復何求?這塊玉佩,在下自懂事起便帶在身上,願回贈姑娘,以證相交之情。」
本來紅袖贈予髮釵,只是為了讓丁零去見彭三爺,但丁零回贈玉佩,這倒成了兩人互贈信物,恍如定情了。紅袖不由得一怔,但卻還是紅著臉接過了玉佩。玉佩色澤翠綠,晶瑩剔透,是上好的翡翠,面上有浮雕,一隻鳳凰展翅欲飛,雕工精細,栩栩如生。觸手之下,玉體溫潤,彷彿還帶著丁零身上體溫。
丁零見紅袖收下,甚是歡喜。他走到門口,又回身問道:「丁零下次再來,是否還會見到姑娘?」
紅袖擡頭嫣然一笑道:「公子若想知道,別無他法,只能親自再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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