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柳玄辰
撒野搶親
昌賦縣城以東,有一條河名為淇水,由東北而西南,最後注入長江。丁零與高千韻出了城,沿河而走,不過二十餘里路,便來到了一條小村莊。走到村莊盡頭,只見一座雄偉莊院,傍淇水而建,黑瓦白牆,佔地甚廣,牆內房舍疊嶂,錯落有致,別具風味。
來到大門口處,一桿竹竿高高豎起,擡頭一看,竹竿上一面旗子隨風飄揚,旗上繡著一頭赤紅色的猛虎,甚是威武。門額之上,牌匾書著「赤虎莊」三個漆金大字,搶眼奪目。此時莊院各處,都掛起了紅幡子,吊起了紅燈籠,門口更貼上了兩個大紅「囍」字,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
莊中弟子似乎正在忙碌,不少人正在門口處搬運糧食等喜慶雜物,為首一人正指揮著手下,遠遠看見丁零和高千韻,揉了揉眼,又驚又喜,迎了上來,抱拳道:「原來是高小姐和丁幫主大駕光臨!」
丁零認得,此人正是胡硯郎,當天在蘭子溝、在楚國漢陽,也曾有數面之緣。胡硯郎又接著喜道:「侯爺已派人傳信,說公務繁忙,難以抽身,我赤虎莊上下,正大感失落,萬沒想到,侯爺原來派了小姐親臨!小姐駕到,怎麼也不先派人傳個信來?」
高千韻道:「許意姊姊與我情同姊妹,她大婚出嫁,我豈可不來祝賀?不過實不相瞞,今日來此,爹爹並不知情。胡硯郎,你該不會怪本姑娘不請自來吧?」
胡硯郎一怔,心裡不禁擔心侯爺會不會責怪,但無論如何,高小姐親臨,總是為赤虎莊的面子增光,於是笑道:「怎敢怎敢?小姐親臨,蓬蓽生輝,只怕小姐責怪赤虎莊有失遠迎才對!」
高千韻見他心情暢快,滿面春風,與孟軍正成對比,不由得揶揄道:「聽說許意姊姊出嫁,新郎到底是誰,還得看明日的比試大會。胡硯郎,你看起來絲毫不覺憂心,若非是對許意姊姊毫不在乎,便是滿懷自信,勝券在握了。」
胡硯郎哈哈大笑,說道:「在下與師妹兩情相悅,情投意合,不怕第三人不安好心,橫插一腳。為了師妹幸福,在下明日自當全力以赴,贏得比試,不會讓別人得逞!」
當下胡硯郎興高采烈地把兩人迎到大廳招待,不久胡歸山也急急出來,拜見了高千韻。一番寒暄後,高千韻說想見許意,胡歸山笑道:「小意正在房裡試穿嫁衣,小姐正好幫幫眼。」便命下人領路帶去。高千韻回頭看了丁零一眼,丁零笑道:「小姐與許姑娘許久未見,想必有許多體己話要說,丁零就不打擾了。」高千韻想想也是,於是便留下丁零,自行去了。
廳內留下胡歸山父子與丁零,胡硯郎突然一拍腦門,上前抱拳笑道:「看看在下,忙得暈頭轉向,竟慢待了丁幫主,還請多多包涵。還未恭喜丁幫主,榮任彩翎幫幫主之位,一統鹽幫!當日在漢陽匆匆一別,未能多多請教,一直深為抱憾。此次見面,請丁幫主務必多留幾日,好好指教我等一二!」
胡歸山也道:「不錯,丁幫主啊,當初只怪老夫出手太重,誤傷了丁幫主,老夫這便給丁幫主陪個不是。如今丁幫主棄暗投明,以往的事,還望丁幫主莫再介懷,一筆勾銷啊。丁幫主年少有為,深得侯爺賞識,日後前途無可限量啊。」
當天在漢陽,丁零本只是一個逃犯身份,雖然後來深得高展元看重,但赤虎莊師徒卻始終不曾放在眼裡。不過時移世易,今時不同往日,丁零一統鹽幫等事蹟,在江湖上傳開,連胡歸山也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何況如今見他與高千韻同行,關係似乎很不一般,更是不敢得罪。
這番心思,丁零當然早已看透,當下心中冷笑,抱拳說道:「胡莊主、胡少俠言重了。彩翎幫與赤虎莊一樣,都只是盡心盡力,為侯爺辦事而已。」他言下之意,其實是看不起赤虎莊為官府效力,但這層意思,兩父子卻聽不出來。
看看天色已不早了,胡歸山叫人準備好了客房,帶丁零去歇息。漸漸天黑,下人送來了飯菜,丁零正覺得餓,囫圇吃了。不久又有下人來,說高小姐傳話,今晚要與許意促膝長談,便不來見他了。丁零一想,量赤虎莊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對高千韻不利,他對赤虎莊的事本就不感興趣,於是也不管了,連日趕路,甚覺疲累,躺上床便舒舒服服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醒來,走到房外透透氣,一伸懶腰,卻看見高千韻獨自坐在不遠廊座邊上。上前一看,見她以手支顎,沉思發呆,睡眼惺忪,愁容滿面,便笑道:「高床暖被,在下昨晚睡得可舒服了,但小姐卻精神欠佳,想來這赤虎莊畢竟還是比不上戲鷺園啊。」
高千韻無心嬉笑,揉了揉眼,喃喃說道:「你醒啦?原來天已經亮啦?」她看了丁零一眼,又把他拉住坐下,問道:「胡硯郎和孟軍兩人,你都見過對吧?你說說看,兩人當中,哪個會是更好的夫婿?」
丁零失笑道:「小姐在選夫婿?世上最好的夫婿,除了區區在下,更不作第二人選了。」
高千韻臉一紅,嗔道:「臭不要臉,許意姊姊與你素未謀面,又怎會選你?」
丁零點點頭道:「在下明白了。想來許意姑娘心裡,也不知要選哪個。」
高千韻嘆道:「正是。許意姊姊說,兩人各有各的好,對她卻是一樣地情深意重,我倆徹夜長談,左右比較,反覆琢磨,一宿沒睡,到最後也還是一樣的無法決斷。」
丁零道:「既然如此,便按胡莊主的意思,由比試來決定,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呀。胡莊主對小姐畢恭畢敬,有小姐把關,他縱想偏心使詐,只怕也有所不能。」
高千韻又嘆道:「許意姊姊也是這麼說。若非如此,拼著得罪赤虎莊,本姑娘也非得把這場比試攪黃不可。可是,我總覺得,由一場比試決定下半輩子的命運,實在是荒謬之極。難道武功高、文采好、品德佳之人,便一定是個好夫婿嗎?」
丁零見她愁眉深鎖,彷彿比自己選婿更要為難,忍不住眨了眨眼,神秘笑道:「小姐也未免太杞人憂天了,其實要讓許意姑娘作出選擇,也並非沒有辦法!」
高千韻聞言一喜,忙追問道:「什麼辦法?」
丁零想了想,笑著搖了搖頭道:「此舉太過陰損,不好辦、不好辦。」
高千韻著急起來,正要再問,突然有下人來通報道:「比試大會即將開始,莊主請兩位貴客移步前院,一同觀禮。」
於是兩人也來不及把話說完,便跟著下人,來到了前院比試會場。朝陽初昇不久,只見會場人山人海,熱鬧非凡。本來胡歸山給江漢郡幾大豪門家族都送了喜帖,但眾人自持身份都比胡歸山一個小小「平校尉」尊貴,不約而同都選擇了不出席,只派了下人前來,送禮祝賀。正因如此,高千韻親身前來,胡歸山才份外禮待。此時場中除了赤虎莊自家弟子以外,還有許多遠近的江湖中人,縱然未曾受邀,也聞風前來觀戰,還有一些人偕老扶幼,似乎只是附近的村民,知道赤虎莊辦喜事,也來看熱鬧,好在院子夠大,縱然圍觀者眾,也尚能空出地方,臨時搭起了一座擂臺。
擂臺之北,大殿之前,擺了幾張太師椅,胡歸山與其他幾個赤虎莊要人,正端坐等待,席中尚有兩張空椅,顯然便是為高、丁兩人而設。胡歸山見兩人來到,起身抱拳相迎。丁零見胡歸山身旁坐著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女子,模樣清麗,但眉宇間卻忐忑不安,想來便是今晚的新娘許意了。
當下眾人寒暄了一番,下人報告時辰已到,高千韻和丁零入座,胡歸山便走到擂臺之上,朗聲宣布比試大會,正式開始。說了一番客套話後,他又講述了今日三場比試的規矩,以示公允。如孟軍之前所說,三場比試,比武、比文、比德,三勝其二者,即可迎娶義女許意,今天晚上,便拜堂成親。
他一邊說著,另一邊高千韻卻迫不及待地,追問著丁零的辦法。丁零起先不肯說,被逼得急了,只好嘆道:「小姐當真要在下出手嗎?」高千韻堅決點頭。丁零道:「好,那接下來無論在下說什麼、做什麼,無論多麼荒唐,請小姐都要力挺擁護。」
此時胡歸山正好說到最後一句:「閒話少敘,如今便請參加比試者下場,準備第一場比試!」
話音落地,圍觀眾人掌聲鼓動,人群中走出兩個人,跳上了擂臺,正是胡硯郎與孟軍。胡硯郎精神抖擻,蠢蠢欲動,反觀孟軍,連日借酒澆愁,此時雖然酒醒了,但也還是一副沒精打采的落魄模樣,雖說莊中弟子一向都知道,二師兄孟軍的武功,要比大師兄胡硯郎略勝一籌,但如今看來,單論神態氣勢,孟軍卻彷彿已是未打先輸了。
胡歸山退回到席上,正要下令比武開始,突然一人不知從何而來,也跳到了擂臺上,朗聲笑道:「且慢!」正是丁零。眾人一怔,還沒反應過來,丁零已轉身笑著向圍觀眾人抱拳道:「各位江湖朋友、鄉親父老,在下初到貴境,只怕大夥不識,待會打起來,會掃了各位的興,是以提前先作介紹。在下彩翎幫,丁零!」
圍觀眾人當中,但凡是江湖中人,這些天大概也都聽過這個名頭了,此時不由得大為嘩然。丁零突然出手攪局,胡歸山臉一沉,心中大怒,但又不好發作,朗聲問道:「敢問丁幫主,這是何意?」
丁零回頭,詫異道:「何意?這豈不明顯,未來岳父大人何以明知故問?在下這自然是要參加比試,抱歸美人了!」
此言一出,又惹得眾人一陣嘩然,胡硯郎怒道:「丁幫主只怕是走錯場子了吧?我們赤虎莊今日舉辦的,是為師妹許意選婿的比試大會,是在下與二師弟一分高下的決鬥,與丁幫主可沒有半點關係!」
丁零搖頭笑道:「胡少俠此言差矣!適才未來岳父大人細說比試規矩,可沒提過你二人之名,更不曾說不許外人參加比試啊,胡少俠此言難道是在暗指未來岳父大人說話不算話嗎?在下雖然不如兩位,與許意小姐青梅竹馬,但適才一見面,卻已是一見鍾情,情根深重,難以自拔了,今日沒有走錯場子,要搶的正就是許意姑娘的親!我丁零雖不敢說是人才出眾,但自忖也算年富力壯,略懂文武,而且尚未成家,與許意姑娘正好是門當戶對、珠聯璧合、天生一對!何以你二人可以參加,我丁零卻不能?未來岳父大人,請你來評評理啊!」
胡歸山氣得漲紅了臉,卻半晌說不出話。這場比試大會,本就是為了解決胡硯郎與孟軍之間的矛盾而設,此事莊裡莊外,人盡皆知,適才為了避免再提師門醜事,省略不提,不料卻竟被丁零鑽了空子。丁零與高千韻結伴而來,高千韻與許意情同姊妹,不該懷有歹意,破壞婚事啊。他此舉到底有何深意?是高千韻授意,還是丁零自作主張?難道是還在意六藝齋誤傷之事,籍此報仇?
想到此處,胡歸山不由得望了高千韻一眼。高千韻對丁零葫蘆裡賣甚麼藥,心裡也吃不準,但想起適才丁零的吩咐,此時只好冷冷說道:「胡莊主適才,好像真的沒提過不許外人參加呢。」她一頓,又拉起身旁許意的手,說道:「許意姊姊,妹妹覺得,這丁零也是不錯的。年紀輕輕,便已是一統鹽幫的彩翎幫主,我爹爹說起他,也總是讚不絕口。依妹妹看,姊姊不妨也考慮考慮?」
許意弄不清這位許久未見的髮小到底是何用心,聞言一臉愕然,但此話卻猶如醍醐灌頂,提醒了胡歸山。丁零年少英雄,前途不可限量,自己所有徒弟加起來都難比得上,倘若真能與他結成親家,豈非有百利而無一害?報仇?報什麼仇?天底下又豈有為了報仇,卻當上仇家女婿之理?只怕是自己想多了。於是臉上不動聲色,朗聲說道:「江湖好漢,說話算話!的確沒有不許丁幫主參加之理。硯郎、孟軍,丁幫主雖然是個勁敵,但你倆也莫要自慚,自當全力以赴,不可墮了我赤虎莊的威風!」
胡硯郎、孟軍兩人聞言大吃一驚,孟軍對丁零怒道:「丁零!你真要跟我搶師妹?師妹與你素未謀面,根本毫無情意,你為何要強人所難?我孟軍雖然明知技不如你,但為了師妹,即便是拼上一條命,也必要把你打倒!」
說著抽出兩把精鋼五指爪,擺好了架勢,便要攻上,這時胡硯郎卻突然說道:「師弟且慢!丁幫主乃是堂堂彩翎幫幫主,論江湖地位,遠在你我之上,你我與丁幫主單打獨鬥,大是不敬,丁幫主縱然贏了,也難免被外人取笑,勝之不武。」
丁零心中冷笑,想道:「好哇,原來你小子也有些心計。」但他藝高人膽大,當下便笑道:「言之有理。你二人便一起上,也省些時間,好讓我與許姑娘早些拜堂,莫蹉跎了洞房良宵!」
胡硯郎和孟軍聞言更怒,也不再多話,一聲大喝,四把精鋼五指爪朝丁零撲來,氣勢洶洶。丁零拔出長劍應戰,一招「城闕九重門」把門戶守得滴水不進,胡硯郎、孟軍前後包夾,一爪接一爪猛攻,兩人對丁零都心懷怒火,出手毫不留情。赤虎莊的武功名叫伏虎破甲爪,沉穩剛猛,動靜有致,在武林中也算享負盛名,練到極致,如胡歸山之流,五指如鋼,徒手裂石,不在話下,當天連楊世英也不敵,但胡、孟二人顯然離此境界尚遠,不得不持鋼爪上陣,招式火候,也遠不如師父,此時以二打一,竟也佔不了便宜。
丁零曾在胡歸山手下吃過虧,對這套爪功的剛猛力道心有餘悸,嘴上雖說得狂妄,出手卻不敢冒進,採守勢打了十多招,看清了兩人的路數,膽子才漸漸大了起來。不過對方兩人聯手,攻守交錯,想要取勝,也並非易事,心念一轉,計上心頭,突然邊打邊笑道:「說起來,還得多謝你二人替我照顧了未婚妻這麼多年,不過從今日起,你們就斷了對她的念想吧!小意對我說了,以前覺得你們倆都還不錯,直到見到了我,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男人!」
胡、孟二人年少輕狂,被他言語一激,果然更是惱怒,出手更是急躁,破綻百出,丁零見狀大笑,看準了機會,突然轉守為攻,左掌一招「借水行舟」一捋一帶,孟軍但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猛地一扯,腳下跌了一跤,直向胡硯郎撞了過去,胡硯郎一驚,跳開躲過,不料才一落地,丁零卻算準了方位,一招「提劍出燕京」,早已等著他了,眼前一花,劍刃便已架在了脖子之上。
孟軍在地上滾了兩個跟斗,爬起身來,勃然大怒,正要再衝向丁零,胡歸山卻已喝道:「住手!比武點到即止,勝負已分,第一場比試,由丁幫主勝出!」
孟軍怒道:「不!這不算!我還要再打一場!」
胡歸山怒罵道:「放肆!你技不如人,輸了武功還嫌不夠丟人,還要把我赤虎莊的名聲也輸掉嗎?」
孟軍漲紅了臉,吼道:「師妹不能嫁給他!」
丁零放了胡硯郎,收起了長劍,笑道:「孟少俠如此著急,想來是心知剩下兩場比試,你倆也是毫無勝算了。如此更好,你們直接認輸退出,省得浪費大夥時間,哈哈哈!」
孟軍氣急敗壞,胡硯郎卻豪不動氣,冷冷道:「六藝門的武功名不虛傳,丁幫主掌劍雙絕,在下服輸!不過接下來兩場比試,誰能脫穎而出,卻還在未定之天,丁幫主可得小心了!」
孟軍見師兄也認輸了,不由得大感洩氣。本來他便已覺得第二、三場比試自己毫無勝算,如今連最有信心的武鬥也敗下陣來,知道自己今日絕難勝出,其實已無心再比下去,在許意面前丟人現眼,只是丁零態度囂張,實在氣人,倘若一走了之,豈非太也便宜了他?於是只好忍下屈辱,怒道:「好!比就比!我孟軍縱然勝不了,也不能讓你輕易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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