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楊世英
引蛇出洞
清晨,太陽才昇起不久,靜下心來,還可以聽見吱吱鳥鳴。城門大開,往來行人漸漸湧現,突然傳來一陣呼喝之聲,行人紛紛躲避,一隊士兵披甲執銳,全副武裝,走出城來。粗略一數,約有兩百餘人。隊伍中間,一輛馬車拉著一口巨大的木頭箱子,很是搶眼。走在馬車之後的,是一匹戰馬,馬上的人面目威嚴,衣飾華貴,正是溮陽太守蔣百駿。
蔣百駿在漢陽城已過了三個晚上,得知赤虎莊、錢萬貫、刮骨散人三敗俱傷、楊世英意外身亡的消息後,他大呼:「天助我也!」但還是又等了一天,不見再有任何動靜,才敢再次出城。這一次,除了毛牛、鐵家兄弟、以及溮陽帶來的衛兵以外,沈將軍又借了兩百步兵,護他上京。既然偽裝已經暴露,蔣百駿便索性連棺材也換了木頭箱子,免得自討不吉利,士兵也全副武裝,他也不再假扮富商了,大大方方騎馬上路。
城門遠處,一人正躲在草叢窺探。看見這一景象,心中大喜,回頭上馬,策馬急奔。直跑出了二十餘里,才轉入一處密林當中。林中一夥十餘個人,在此安營扎寨,似乎已過了幾個晚上。這人下馬衝到了一位年輕公子身前,報告了所見所聞。
年輕公子當然便是高展元。他臉上不動聲色,只說道:「好。再探!」
探子應諾離開。這時胡歸山便在身邊,他有點興奮,說道:「太好了,果然不出姓丁那小子所料。下官馬上去佈置人手埋伏!」
高展元叮嚀道:「除了我們,還有兩家勢力在一旁虎視眈眈,我等埋伏好,暫且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胡歸山領命。臨走前,高展元又問道:「還是沒有臨元的消息嗎?」
胡歸山搖搖頭道:「我們離開漢陽城時,走得倉促,來不及等臨元公子,只好留下暗號。臨元公子看見暗號,自會尋來,或許他還在……忙於其他瑣事。」
高展元哼道:「胡莊主無需為他諱言!城裡的妓院酒樓,可曾派人去找?」
胡歸山答道:「已派人暗中查過,不見踪影。不過我們人手有限,又不敢太過張揚,免得被漢陽官府看見,識破了誘敵之計,或許有看走了眼也說不定。」
高展元嘆道:「罷了,眼下天星要緊,不管他了,你去安排埋伏吧!」
——
同一時間,洞庭幫的貨船在漢水中央下錨,船身隨水波輕輕擺動,離岸約有數丈距離,丁零悠閒地倚著船艙窗口,一邊品嚐美酒,一邊遠遠地監視著岸上動靜。從此處看去,河岸不遠便是官道,官道旁是一片密林,此時隱約可見草叢顫動,可知有不少人在其中埋伏,蠢蠢欲動。待蔣百駿的部隊來到,伏兵一湧而出,蔣百駿便是背水作戰的局面,無處可逃。這個地方離漢陽城二十餘里,不算太近,不怕漢陽大軍增援。
船艙之中,還有董大成和俞雁飛。他們兩人雖然不打算插手搶奪天星,但聽說將有一場大戰,也抱著看熱鬧的心情等著。耐心等了個把時辰,董大成突然指著遠處興奮道:「來了、來了!」丁零一看,只見官道遠處塵土飛揚,似有大部隊行軍,點點頭道:「而且來人不少,希望公子的人應付得了吧。」俞雁飛嘻嘻一笑道:「丁大哥料事如神,蔣百駿每一步都被你算計了。說起來,他遇上你這麼一個敵人,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又再過片刻,蔣百駿的部隊果然出現了,兩百餘人的隊伍排成十來丈長的蛇形陣勢,緩緩前行,毫無防備地走入了埋伏地點。突然傳來一陣震天吶喊,密林中突然殺出一前一後兩隊人馬,把隊伍前後包夾,攻殺了過去。兩端士兵猝不及防,亂成一團,馬上有數十人負傷倒地。董大成叫好道:「前後包抄,妙啊!」丁零卻搖頭輕嘆道:「錯了!如此包抄,只會使敵人無處可逃,絕地反擊。敵方人多,難道還能盡數殺完?若是我來領軍,一定從中間殺入,把敵人切成兩段,對方肯定迅速往兩方潰逃,那天星就輕易到手了。」他說完,看了董大成一眼,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懂了嗎?」
話音剛落,只見在隊伍最前方領隊的汪都尉吹響了號角,士兵在慌亂中迅速恢復了秩序,往中央靠攏,集結成了一個圓陣,以盾牌阻擋著敵人,團團護衛著陣中央的蔣百駿和裝著天星的木頭箱子。士兵站穩陣腳,雖仍處於挨打的局面,但進攻一方的勢頭已明顯被阻。董大成見情勢又被丁零料中,哼了一聲,心裡卻也不得不佩服。
丁零再看進攻的人馬,一共約有四五十人,個個面巾蒙臉,看服飾兵刃,並不是赤虎莊及銀槍軍戰士。俞雁飛也看出來了,問道:「這夥人是哪一方的?」丁零笑著答道:「雖然蒙著臉,但錢萬貫那副身形,又怎瞞得過人?」
俞雁飛和董大成聞言凝神一看,果然發現人群當中有一團圓圓的人球,左衝右突,武功怪異,但敵人但凡被他撞上,即便有盾牌護身,也難免倒下一片,甚是霸道。其餘蒙面人也都個個身手不凡,出手狠辣,其中有三個人手持狼牙棒,特別勇猛。
俞雁飛道:「江湖相傳,這攔路財主與漢陽附近多處山寨強盜都有勾結。這附近有一夥歹人,佔山為王,專門打劫往來商旅,有三個頭目,自稱漢陽三煞,據傳擅使狼牙棒。看來錢萬貫是找這夥人前來相助了,否則倉促之間,又怎能找來這數十人的團伙?」她年紀雖輕,但自小便跟隨父親走遍大江南北,對江湖人物可謂見多識廣。
比起漢陽一方,錢萬貫等人人數雖少,但武功高強,士兵們遠遠不是敵手,雖然有毛牛和鐵家兄弟牽制住幾個頭目,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影響不了大局,其餘士兵雖然靠著沙場陣法,勉強防禦,但長久下去,似乎難以扭轉頹勢。董大成又奇道:「公子的人呢?怎麼還不出手?難道看見敵人勢眾,退縮了?」
丁零笑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依公子的智謀,自然曉得。等這兩方人馬打得七零八落,兩敗俱傷,公子的人自會出來撿便宜。懂了嗎?」董大成又哼了一聲,咕噥道:「你們這些人的花花腸子,我可真不懂!」
說到這裡,場中戰況又起了變化,只見不知從何處突然殺出來一個褐衣男子,揮舞著六尺長棍,衝入了錢萬貫隊伍之中,一棍一個,瞬間打倒了不少人。此人棍法精湛,左刺右掃,低撩高劈,不但力道勁猛迅勇,而且招式流暢豪邁,一出手便宛如鶴立雞群,絕非漢陽三煞等山賊強盜可比。丁零眼中一亮,問道:「使棍者何人?」俞雁飛也早留意到此人了,皺眉道:「看其武功,像是中原五郎棍宗的路數,但此人年紀輕輕,武功卻奇高,江湖上卻沒聽說過有這麼一號人物。」
褐衣男子大展神威,錢萬貫一方陣腳大亂,漢陽軍隊緩過了氣來,在汪都尉號令下,重新守住了門戶。鐵家兄弟騰出手來,齊齊跳出軍陣,衝到錢萬貫面前,三人馬上打得難分難捨。就在這時,一把聲音傳來,喝道:「哈哈哈,錢老爺,貧道來助你!」卻是刮骨散人師徒出手了。錢萬貫勉力應付著鐵家兄弟,但聞言還是忍不住怒喝一聲道:「刮骨牛鼻子,說好的聯手殺敵,你卻一心坐山觀虎鬥,現在才出手,還要嘴上佔便宜!」
刮骨散人當然也早已藏在附近了。他本來正是如丁零所說,想等雙方打得兩敗俱傷,再坐收漁人之利,但此時眼見錢萬貫部隊撐不住,於是便只好提前出手了。他也不管錢萬貫揶揄,帶著三個徒弟跳到褐衣男子面前,截下了他的攻勢,兩人一邊過招,一邊喊話,刮骨散人先喝問道:「你是何人?想要搶天星,也該先合力幹掉這群士兵才是!」
褐衣男子哈哈笑道:「在下所料沒錯,爾等果然是一夥攔路搶劫的歹人!在下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休要把在下與爾等扯上關係!」
刮骨散人喝道:「既然只是路過,便趕緊離去,不知深淺,莫要多管閒事!」
褐衣男子答道:「鋤強扶弱,我輩習武之人所應為!一夥蒙面強盜,打劫官府兵馬,忠奸立判,在下豈可坐視?」
刮骨散人見對方好說歹說都不聽,勃然大怒,猛下狠手,三個女徒弟也加入戰圈,嬌吒連連,以四敵一。刮骨散人的武功以內家掌力為主,掌法犀利,開山裂石,三個女徒弟使同一套掌法,雖然內力修為遠不如師父,但聯起手來威力卻也不容小覷。褐衣男子武功雖高,也頓感吃力,只好轉攻為守,仗著棍長掌短,謹慎應付,雙方交手十餘招,難分勝負。
另一邊,錢萬貫以一敵二,終究敵不過鐵家兄弟聯手,漸感不支。他心中暗暗叫苦,朗聲叫道:「刮骨牛鼻子,過來助我!」刮骨散人正想過去,卻突然心中一動,叫道:「對頭厲害,貧道分身不得,錢老爺你再撐一撐!」錢萬貫心中暗罵,又勉強撐了幾招,終於不敵,中了鐵成金一掌,一聲慘叫,人像球似的滾了開去。鐵家兄弟的掌力何等霸道,饒是他一身肥肉,極為耐打,也被打得內傷,情急下使出了救命絕招滾地而走,才撿回小命。鐵成銀想斬草除根,一舉震懾歹人,見他滾開,緊緊追上,不料錢萬貫卻受傷怯戰,毫不停留,越滾越遠,竟遠遠逃離了戰場。他雖然口口聲聲「勢在必得」,但此次行動,說到底也只是為財而已,總不至於拼命,此時大意受了傷,當然無意再糾纏下去,賠上性命。
鐵成金見狀大喜,朗聲喝道:「錢萬貫逃了!」他本以為錢萬貫一逃,其餘漢陽三煞等人也會跟著逃竄,不料漢陽三煞卻不但不退,反而打得更為勇猛,其中一人喊道:「兄弟們加把勁!寶藏就在軍陣裡頭,給我往裡衝!」其實他們與錢萬貫之間純屬交易,錢萬貫敗走,少一個人分贓,反而正中下懷。
這邊刮骨散人也是一般心思,心中大喜。鐵家兄弟見狀又氣又怒,只好繼續打。鐵成金認準了適才喊話的頭目,跳了過去,漢陽三煞聯手應付,鐵成銀見狀又過去幫忙。另一邊,毛牛也騰出了手,環視一周,見那褐衣男子以一敵四,有點應付不過來,大笑一聲,喊道:「你小子算個英雄,老子來助你!」說著一躍而起,舉起巨斧朝刮骨散人劈了過去。刮骨散人分神應付毛牛,褐衣男子精神大振,長棍飛舞起來,頓時把三個女道士打得節節敗退。
如此一來,戰況逆轉,漢陽軍隊漸佔上風,士氣大增,雖仍被困於河岸邊上,但也暫時堅守了下來。在船艙中,俞雁飛像是在戲棚看戲似的,緊張得握緊了拳頭道:「糟糕,強弱逆轉了。卻不知蔣百駿會不會就此逃過一劫?」
丁零也惱道:「可惡,怎麼突然殺出來一個使棍高手?」
董大成哈哈一笑道:「沒想到吧?你也有失算的時候呀?」
丁零輕輕一笑,不以為意,繼續道:「看來漁人的如意算盤打不響了,公子該是時候出手了。」
果不其然,高展元見情勢急轉,再不出手,只怕蔣百駿便要轉危為安,於是大喊下令道:「上!」領著赤虎莊三人和十餘個銀槍戰士衝了出去。他們對刮骨散人、褐衣男子、漢陽三煞等人不感興趣,直接衝向士兵築起的圓陣。赤虎莊三人雖然武功高強,但單憑他們三人,也難以擊破對方兩百餘人結成的陣勢。當天華承仁面對人數不多的銀槍戰士,拼了全力亦只能造成少許傷害,其理相同。這時三人只在圓陣邊緣騰挪跳躍,冷不防打出一兩招,但主旨卻只在擾敵,掩護銀槍戰士。說到底,面對如此兵陣,在場最有經驗的還是這十多名久經訓練、平日卻毫不起眼的銀槍戰士。他們輕裝遠行,沒有鎧甲,也攜帶不上慣用的大型方盾,此時手上只有一把長槍,一面小圓盾,但卻結成了一個三角錐陣,高展元身處陣型之中,指揮進攻,一步一步地逼近,宛如一把利劍,緩慢而堅定地刺入敵人陣型。不需多時,他們便可以把敵人圓陣打開一處缺口。
目睹這一幕,丁零大開眼界,衷心讚道:「不可否認,高臻天雖然未必是個好官,但麾下的銀槍軍卻的確是一支精銳之師,能征善戰!」再放眼場上群雄戰況,鐵家兄弟被漢陽三煞纏得緊緊地,脫不開身救援;毛牛只顧著與褐衣男子聯手,猛攻刮骨散人。刮骨散人左支右拙,險象環生,再過片刻,便要落敗。其餘漢陽三煞的手下,繼續與漢陽軍陣廝殺,各有死傷,現場處處橫屍,鮮血流入河中,漸漸染紅了一大片,甚是慘烈。
俞雁飛也看得驚心動魄,忍不住嘆道:「為了一塊石頭,值得嗎?」丁零冷哼道:「他們搶的不是天星,而是各人自己的利益。當然了,這些利益與一塊石頭沒什麼兩樣,自然不值。不過無論為了什麼,這些人都是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長嘯,響徹雲霄,一男一女不知來自何處,從天而降,落在了戰場中央,男子大聲喝道:「住手!」丁零一看,大驚失色,手中酒杯也掉落在地,失聲叫道:「他怎麼來了?」
這對男女不是旁人,正是楊世英和秦霜。原來他們在密室裡鍥而不捨地挖掘,也不知到底挖了多久,終於爬出了地面,重見天日。劫後餘生,宛若再世為人,兩人高興得相擁大笑,笑了一陣,驚覺失禮,又急急靦腆地放開。秦霜在密室出口不遠處找到自己的佩劍,心裡踏實不少。兩人回到前庭,抬頭一看天色,陽光普照,已是日上三竿,才知道兩人奮力挖了一整晚,一夜沒睡,不過此時心情亢奮,絲毫不覺得累,楊世英笑道:「敵人沒想到我倆提早逃了出來,必定陣腳大亂!」
兩人興匆匆跑了去雲來客棧,不料卻已人去樓空。他們一番打聽,才知蔣百駿今天一大早便出了城。秦霜奇道:「蔣百駿怎麼敢出城?」兩人雖然聰明絕頂,但一時之間也想不明白其中曲折,楊世英道:「不管是何原因,你我絕不能讓他順利去到汐京!」於是又急急追了出城。追出了十餘里,隱隱聽見前方傳來廝殺之聲,又見河水飄來絲絲血跡,楊世英心裡一涼,駭然道:「出事了!」兩人加快腳步,再走不遠,便見到了戰場上的慘烈廝殺,大感震撼,為了這塊天星,屍橫遍野,秦霜愣住,喃喃念著爺爺說過的話:「星墜至地,大凶!」楊世英忍不住心中悲痛,仰天長嘯,一躍而起,跳入戰場中,怒喝道:「住手!」
他雖然喝聲洪亮,但場中人人殺得興起,竟沒有一人看他一眼。這時秦霜也來到身邊,指著兵陣內的木頭箱子冷冷說道:「擒賊先擒王,這一切都是天星惹的禍!」
兩人對視一眼,二話不說,便向兵陣衝去。此時銀槍軍正好已把敵方隊形打開了一個缺口,兩人一躍而起,正好落在了銀槍軍陣前,一馬當先,衝殺入陣內。蔣百駿麾下高手盡出,陣內空虛,蔣百駿、韓師爺和汪都尉見狀嚇得魂飛魄散,嘶聲喊道:「護駕!護駕!」汪都尉領著十餘個士兵一擁而上,長槍齊出,企圖把兩人攔下,秦霜搶在前頭,手中長劍飛舞,截下攻勢,喊道:「這裡有我,你上!」
楊世英應了一聲:「好!」趁士兵忙於應付秦霜,展開身法,穿透了層層人牆槍網,直衝到馬車之前,伸腿一踢,木頭箱子滑落馬車,豎立了起來。蔣百駿著急喊道:「保護天星!」汪都尉丟下秦霜,趕到楊世英身後,一槍橫掃,楊世英聽風辨位,彎腰躲過,同時身子往前一滾,來到木頭箱子之旁,便要打開箱子,不料一扯之下,蓋子竟已被釘死。汪都尉一槍不中,心頭大怒,追前兩步,猛喝一聲,使出全力,第二槍又掃到,楊世英索性腳一蹬,高高躍起閃過。汪都尉收勢不及,竟一槍狠狠掃在了箱子腰上,箱子應聲裂開。楊世英在半空中一見大喜,使了個倒栽蔥,運足了內力,一招「高山流水」,乘下墜之力,一掌拍到了箱子上。這一掌力道驚人,貫穿箱子,只聽「咔嚓!」一陣巨響,箱子四分五裂爆開,碎片四下疾射,汪都尉不及閃躲,若非身穿鎧甲,只怕已多處受傷。楊世英再翻了個跟斗,金雞獨立,穩穩站在了天星之上,居高臨下,長嘯喝道:「天星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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