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柳玄辰1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JfvGjVFWu
絕塵絕情
「袁八通?」王典大吃一驚,叫道:「那人是袁八通?你便是袁茵茵?二師兄、三師姊口中的袁小姐?怎麼可能?袁府大火燒了三天,你們不是早死在大火之中了嗎?」
袁茵茵垂著頭,把往事從袁八通毒殺馬嘯風、柳玄星,到自己來到茂坪堡,扼要說了,說到最後,哽咽不已,哭道:「姊姊非但對不起你,更對不起馬大哥、柳姑娘!姊姊本已恥以為人,只因當晚在河邊遇上了你,才苟活至今。姊姊知道,你六藝門與我袁家仇深似海,你若要殺我報仇,姊姊亦絕不怪罪!姊姊只求你,給姊姊幾天時間,待姊姊去江漢城一趟,把事情辦完,自當回來領死!」
王典過去只道二師兄是死於大火之中,如今才知道,原來是袁八通純心殺人!心中是既怒不可遏,又替師兄感到不值!事情與六師兄所料完全一致,袁家果然心懷不軌!不,不是袁家,只是袁八通一人!他縱然惱火,但也看得出來,眼前這位「殷姊姊」心地善良,對二師兄、三師姊是一片赤誠,慚愧不已,可是她畢竟還是殺兄仇人之女,應該如何面對?他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仰天長嘆,過了良久,才問道:「你不顧路途艱險,不惜背父離家,也要去江漢城,到底所為何事?」
袁茵茵哭著搖頭道:「我……請恕姊姊不能說!總之,此事與你六藝門無關,請你別再追問了!」
王典畢竟年幼,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處置,不由得想起各位師兄師姊,若是她們,又會如何決斷?想了多時,長嘆道:「我離開江漢郡,本就是想逃離過去的這些仇恨,卻萬沒想到,事情如影隨形,若附骨之疽,揮之不去!」他一咬牙、一頓足,繼續道:「罷了、罷了!冤有頭、債有主,殺人者是袁八通一人,與你無關!在下一言九鼎,答應了要把你安全送到江邊,便絕不食言!多說無益,我們繼續上路吧!」
他也不等袁茵茵答話,說完便走。袁茵茵只好默默爬起身,跟在後頭。兩人雖然把話說開了,但心中卻反而生出了芥蒂,一路上兩人一言不發,與前半天有說有笑的氣氛,天差地別。王典身子雖小,腳步卻快,袁茵茵畢竟嬌生慣養,幾乎得半跑才趕得上他,走了小半天,便已累得氣喘如牛。王典見了,也於心不忍,便停下休息了片刻,又到附近打了些水回來,袁茵茵喝了,擠出一絲笑容道:「小飛俠行俠仗義,名不虛傳。」王典心裡想笑,臉上卻始終冷峻,嘆道:「別說了,繼續趕路吧。」不過再次出發,他也終於把腳步放慢許多了。
一路無話,走走停停,日頭開始斜斜西掛,道上行人也漸漸多了一些,王典深深一呼吸,點頭道:「不遠了,我已經聞到江水的味道了。」袁茵茵大喜,兩人加快腳步,又往前走了數里,終於遠遠望見了渡江碼頭。此處名叫白沙洲口,由此過江到了北岸,便離江漢城不遠了。
袁茵茵正高興著,王典卻突然一凜,急急拉著袁茵茵,又躲到了路旁樹叢之中。袁茵茵奇問道:「怎麼了嗎?」王典伸手指向碼頭,皺眉道:「看來袁八通已料到你的行踪了。」
袁茵茵極目張望,果然看見碼頭之上,竟設立了關卡,好幾個士兵,正嚴查出入行人。她疑惑道:「我留書出走,並未曾說明去向,爹爹又怎會知道我要過江?說不定,他們要盤查的,是另有他人?」
王典沉吟道:「袁八通既然沿此路追尋,大概便已料到你要去江漢郡了。」其實袁八通為人精明,略一思忖,知道女兒長這麼大,從沒去過別的地方,除了回江漢郡,又能去哪?這時王典繼續道:「還是小心為上,你在此等著,我前去查看。」
袁茵茵拉著他道:「你……千萬小心,別曝露了身份。」
王典心中一暖,點了點頭。他快步走近碼頭,若無其事地走過關卡,守衛只瞟了他一眼,便揮手放行。走進碼頭,見各處尚有十餘個士兵,四處專挑年輕女子盤查,手上拿著畫像,遠遠一看,畫中人與袁茵茵還真有七分相像。他又走了一圈,不見袁八通踪影,不由得為難了起來。倘若袁八通在此,他擒賊擒王,突然暗算,或可制服了他,叫士兵們投鼠忌器,待袁茵茵安全過江後,甚至還可以尋機一劍殺了,給二師兄、三師姊報仇。但「王」既然不在,十多個士兵聯起手來,自己能否對付得了,卻沒有十足的把握。
他悻悻然回到袁茵茵處,把情況說了,袁茵茵頓足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沒想到都來到江邊了,江漢城近在咫尺,卻被攔了下來!要不,你我多走幾步,找別的碼頭過江?」
王典微一思忖,搖頭道:「袁八通既然封了此處,想必在附近別的碼頭也會派兵駐守。在下還有一計,或許可行。由我衝過去,出其不意,殺他一兩人,他們必追趕過來,我邊打邊逃,把人引開,你看準機會,溜進碼頭,馬上找船過江!」
袁茵茵大驚搖手道:「斷然不可!太危險了,倘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日後到了九泉之下,還怎麼去見馬大哥和柳姑娘?」
兩人商議良久,苦無良策,看看天色,已不早了,袁茵茵擔心王典要以身犯險,便說道:「為今之計,只好找個地方躲起來,暫避風頭。爹爹耐性有限,或許過些時候,便會收回兵馬了。」
王典無奈,點了點頭,又問道:「可是此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可以去哪呢?」
袁茵茵沉吟片刻,突然靈機一動,喜道:「有了,去絕塵庵!」
——
絕塵庵是一座尼姑庵堂。袁茵茵知道這個地方,也知道庵堂離此不遠,但她卻從未去過。好在路上有不少行人,她打聽清楚了位置,拉著王典回頭往來路走去,約莫走了十餘里路,又往西轉進了一片山區,穿過一片樹叢,擡頭一望,眼前有一座不高的小山丘,丘上林木青蔥,樹葉隨風輕盪,一間院子若隱若現。袁茵茵喜道:「一定便是此處!」
院子看似不遠,但眼前丘坡陡峭,卻並無上山之路,兩人繼續往前,繞了一大圈,來到山丘另一面,才找一條蜿蜒的山路。山路曲折,又走了好一會,才終於來到院子前。此時太陽早已下山,天色剩下最後一絲暗沉藍光,院子大門前,一位尼姑身穿灰袍,頭戴尼帽,正在垂頭掃地。地上並無落葉,連沙塵也不多,但她卻還是掃得很用心,彷彿掃的不是地上塵土,而是心中塵埃。
王典看清了大門匾額,果然便是絕塵庵。到了此處,他終於忍不住問道:「我們為何來一間尼姑庵?」袁茵茵卻沒有回答。她遠遠看見了尼姑,似乎便已認了出來,頓時淚眼盈眶,朝尼姑奔了過去,叫道:「姑姑!」
尼姑大感意外,抬起頭來。只見此人雖然尼姑裝束,不施脂粉,但卻仍藏不住朱唇柳眉、秀麗容貌。她看起來年紀還不到四十,但神色卻像是飽歷滄桑,心如死灰。王典雖不曾見過她,但憑袁茵茵的一聲稱呼,便已知道此人身份了。她便是被高臻天休逐出門的結髮妻子、袁八通的胞妹,袁月好。
袁月好受袁八通所累,被逐出了江漢城,心中對兄長是又怨又恨,但袁八通出逃之時,還是把她也一起帶了出來。逃亡路上,袁茵茵驚聞噩耗,悲痛欲絕,若非姑姑從旁百般勸導,細心照顧,只怕早已活不下來。可是袁月好自己心裡,又豈非一樣是萬念俱灰、生無可戀?為了侄女,她強撐了下來,可是在茂坪堡安頓了下來之後,她便已決定不再忍了。她無法擺脫天生的兄妹關係,但卻還可以選擇斷絕塵緣。她毅然辭別了家人,獨自來到這絕塵庵中,削髮為尼。由此向北而望,江漢城幾乎便只有一江之隔。
當時她一走,袁茵茵頓覺失了依靠,一顆心空虛難熬,於是才有了後來那一場大病。袁八通一邊請大夫救治女兒,一邊也派人搜尋妹妹下落,最後也找到了此處。不過他見妹妹態度堅定,去意決絕,加上本來便已是嫁了出去的人,便只好由她在此出家了。袁茵茵知道這個地方,也是從父親口中聽說的,心中其實早就想來探望姑姑,沒想到如今見面,竟是這番光景。
兩人相擁而泣,互訴衷情,袁茵茵說起原由,道明來意,想在庵裡住上幾天。袁月好默默聽完,嘆道:「罪過、罪過,孩子,苦了你了。也怪姑姑,當初悲憤難當,一心只想離開袁家,卻把你留下了。不過江漢城官府既然已把姑姑驅逐,想來也必容不下你,你千辛萬苦,要回去江漢城,到底所為何事?」
袁茵茵垂著頭半晌,才搖頭說道:「姑姑既已決心斷絕塵緣,這件事,姑姑還是不知道為好。總之,無論有多凶險,侄兒也必須去江漢城一趟!」
袁月好輕輕一嘆,點了點頭,不再追問,說道:「庵裡有客房,你們便放心住下吧。」
袁茵茵大喜,便要隨姑姑走進庵堂,回頭一看,卻發現王典站在原地,垂著頭一動不動。她愕然問道:「王典兄弟,你怎麼了?」
袁月好見狀,嘆道:「看來王施主,是在意貧尼的身份了。貧尼是袁八通的胞妹,也曾是侯爺的夫人。這兩人與六藝門都有著不共戴天之仇,施主是把心中仇恨,遷怒到貧尼身上了。」
王典悶哼了一聲,沉默無語。這的確正是他此刻的心思。眼前這位尼姑與仇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她同時也與自己一樣,也是在這一場沒來由的鬥爭當中,無辜受到牽連的受害者。她削髮為尼,與自己去到茂坪堡,豈非也是一樣,是在逃離仇恨、逃離過去?這一些他明明都心知肚明,可是就像他無法消除對「殷姊姊」的芥蒂一樣,他也無法放下對袁月好的隔閡。他離開了江漢郡,便表示已放棄了報仇的念頭,但即使不報仇,他也還是無法原諒自己與仇人走得如此親近啊!
這時袁茵茵聽姑姑一說,才恍然大悟,她知道這個「弟弟」心裡,是永遠也無法原諒袁家了,兩人之間那赤誠的姊弟情已不復存在,那一起坐在橋頭之上,徹夜暢談的情景,永遠也無法再現。她兩眼泛淚,悵然說道:「王典兄弟,在茂坪堡,若非有你,姊姊活不了那麼多天;這一路之上,若非有你,姊姊也不能走到此處。姊姊對你、對馬大哥、柳姑娘、對六藝門,都已虧欠太多,只可惜姊姊不中用,只怕今生亦再難償還!姊姊不想再拖累你,亦不想你再心裡難受!你把姊姊送到此處,早已兌現了曾經許下的承諾,已經夠了,接下來的路,讓姊姊自己去走就好了,你我就此別過,你……你回去吧,替你師兄、師姊,繼續行俠仗義,鋤強扶弱,你一直做得很好,姊姊相信,他們泉下有知,必定也倍感欣慰!」
王典聞言,也忍不住悵然淚下。他別過了身,黯然點頭,哽咽說道:「好,你我後會無期,請姊……請袁小姐好自為之,多多珍重!」1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g562sE8X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