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柳玄星
吟詩試劍
楊世英直立在茅屋門口前丈許之處，神情肅穆，彷彿就像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正準備對神明膜拜。秦霜、常歡以及毛牛也在他身後，目光也落在了茅屋門口，卻似乎已有點等得不耐煩了。
這間茅屋，便是莫非的鑄劍廬。經過了將近一個月的等待，莫非承諾的星核之劍，今天終於出爐。四人在此已等了一個上午，莫非卻遲遲還沒出現。毛牛性子最急，正想闖入茅屋一探究竟，莫非卻終於走了出來。
他神情莊嚴，雙手捧著一把長劍，走到楊世英身前停下，肅然說道：「星核熔煉成劍，大功告成。劍長兩尺七寸三分，寬一寸兩分，重五斤十二兩。楊少俠，請試劍！」
楊世英雙手接過長劍，但覺份量奇重，遠不止五斤，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劍鞘竟也是精鋼所鑄。他退開一步，拔劍出鞘，劍身遠看通體墨黑，近看卻可見淡淡龍紋。隨手一揮，劍作龍吟，寒氣逼人，其餘三人都忍不住叫好。
鑄劍廬中有的是兵器，莫非拿起一把長劍，交了給秦霜，秦霜一聲嬌吒，提劍便往楊世英打了過去。楊世英迴身閃開，三招過後，兩劍相交，秦霜忍不住「咦！」了一聲，手中長劍竟無聲無息地斷成兩截。毛牛大叫：「好劍！」說罷掄起巨斧接著攻上，朝楊世英劈去。兩人交手十餘招，兩件兵器相交之聲不絕於耳，巨斧又寬又厚，但最後也抵不住神劍鋒利，「噹！」一聲清脆聲響，巨斧應聲被削下一角。
常歡大感興奮，叫道：「輪到我了！」他提了一支鐵杖，以杖作棍，揮舞成風，欺身而上。楊世英起先擔心神劍過重，揮舞不順，但幾招下來，卻發現莫非先生手藝巧奪天工，妙到顛毫，劍身重量分佈恰到好處，此劍雖比自己慣用的「俠骨」劍重了許多，習慣之後卻更覺揮灑自如，行雲流水。他信心大增，越戰越勇，一聲長嘯吟道：「銀鞍照白馬，颯踏如流星！」
俠客劍法的招數以五言詩句取名，他口中唱著，手下不停，一劍橫掃，正是一招「銀鞍照白馬」。常歡棍轉如輪，呼呼生風，與楊世英纏鬥，不數招，鐵杖又斷。他身法毫不停頓，回身換了一把大刀再上，招數突然一變，刀法大開大合，力道剛猛，一旦展開，猶如狂風掃葉，人畜莫近。
秦霜在一旁見了，朗聲讚道：「封州金刀門的金剛開山刀法，好！」楊世英一邊見招拆招，一邊口中吟唱不停：「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殺人如剪草，豪傑同遊遨！」
一把精鋼大刀，也難敵神劍之銳，不過數個回合，便已是處處缺口。楊世英看準了破綻「唰、唰、唰！」連續三劍揮過，大刀竟又被削成了四截。常歡哈哈大笑，又換上了兩把鐵鎚，左右雙錘掄起一陣狂風再上。這雙鐵鎚的份量猶勝毛牛巨斧，但常歡的招式圓滑順勢，一旦舞開，錘錘相接，越打越快，勢頭亦越來越猛，楊世英神劍再利，似也不敢與他硬拼。
秦霜皺起眉頭看了半會，突然大喜道：「是山西李家的元霸鐵鎚功，好霸道的功夫！」
楊世英不曾見過如此武功，初時不敢輕敵，不過看了數招，便已摸清了常歡的路數，繼續吟唱道：「戰馬若龍虎，騰凌何壯哉；劍舞若遊電，烜赫耀英材；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最後一個「英」字剛落地，「嘭！」一聲巨響，常歡手上徑圓尺許的一隻鐵鎚，竟也被一劍剖成了兩半！
這一戰，兩人打得痛快，秦霜和毛牛在一旁也看得盡興。神劍之利不在話下，常歡對各種兵器的博學更叫人眼花繚亂。最後四人連同莫非在旁，都又是興奮又是痛快，仰天大笑。楊世英收起神劍，向莫非拱手作揖，彎腰拜下，說道：「先生之手藝，舉世無雙，真當世干將莫邪也！贈劍之恩，世英沒齒難忘！」
莫非了卻一樁心事，心情大好，忍不住仰天大笑，笑著笑著，身子卻突然倒下！楊世英等人大驚，衝上前扶起了他，只見他臉色煞白，奄奄一息，一探脈，卻已是油盡燈枯。原來他為了煉此神劍，竟已把此生剩餘的心神都消耗殆盡。此時四人悲痛不已，莫非卻氣若游絲地喘著笑道：「各位無需悲傷，老朽本就已是風燭殘年，此生有幸能煉成這把神劍，雖死，卻已無憾！神劍出世，當贈英雄，老朽死前，楊少俠，請為新劍取名！」
楊世英感動萬分，眼眶泛淚，強忍心中悲痛，肅然說道：「此劍天星鑄就，本該稱為天星劍。但天星隕落，入我手中，化身為劍，必是天意！天意囑我手執此劍，斬妖除魔，為民除害，替天行道！我今就為此劍取名為『天行劍』！先生請放心，世英必不負此劍、不負先生！」
莫非大笑道：「好啊！這名字取得好！」
最後一個「好」字才剛說完，聲音嘎然而止。一代武林奇人，為世間留下了一把曠世神劍後，含笑而終。
——
莫非離世後，楊世英等四人帶著感激而沉痛的心情，在鑄劍廬附近把他好好安葬了。楊世英難忘賜劍之恩，每日晨、晚，都到墳前跪拜磕頭。如此又過了七八天，這一天，楊世英、秦霜、常歡和毛牛一行四人，一大早在莫非墳前最後拜別之後，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棲身月餘的住所。
沿著慶河往南十餘里，河水與漢水交匯的河口不遠之處，便是漢陽城。四人走了小半個時辰路，如今已回到了漢陽城門口。
光陰似箭，一月之期已至，今天，便是與任鋒相約比武的日子。
常歡與毛牛興奮莫名，秦霜摸不透任鋒劍法深淺，略感憂心，反而楊世英卻絲毫不為所動，沉著如常。練劍在人，勝負在天，只要盡了全力一戰，便已對得起天地，對得起對手。
此時四人來到城門口不遠，看見城門盤查森嚴，這才想起進城不易，不由得頓住了腳步。當天漢水岸上一役，以楊世英為首，殺了不少魏國官兵，甚至更殺了朝廷大員溮陽太守，不問而知，官府必不會善罷甘休。
四人正商量著對策，突然幾個守門士兵似乎遠遠看見了四人，快步上前抱拳問道：「敢問這位公子，可是楊世英楊大俠？」
楊世英微微一怔，坦然回道：「正是。」
眾人以為對方要動手拿人，不料士兵卻喜道：「我等受任公子所託，在此恭候楊大俠大駕。任公子已在任府等候多時，請各位隨小人入城。」
常歡笑道：「任公子安排周全，果然有名門風範！」
於是士兵領著四人進了城，穿過了幾條大街，直走到任府大門前才離開。門口大門敞開，卻並無下人接待，四人徑自走入，轉過影壁，一片廣闊院子映入眼簾。
任家祖上曾是漢陽望族，如今雖已不復當年的富貴，但祖傳大宅依然屹立不倒，氣派雄偉。大宅前院有個極大的院子，任鋒像上次一樣，環手抱著長劍，直挺挺地站在院子正中等著，彷彿就如一尊石像。偌大一座院子，除了任鋒以外，再不見有其他人。
春日當空，無雲無風，這是一個比武決鬥的好日子，此處場地廣闊，讓兩人可以盡情施展劍法，也是個比武決鬥的好地方。楊世英正想走上前，秦霜卻突然把他拉住，帶著疑慮說道：「毛大哥曾說過，許多江湖中人都爭相前來觀戰，可是如今四下卻冷清得出奇，偌大一座院子，連個下人也看不見，須得當心事有蹊蹺。」
楊世英環顧一周，微一沉吟，笑了笑道：「既來之，則安之。」說罷走到任鋒身前一丈處，抱拳道：「任公子別來無恙？」
任鋒似乎心不在焉，拔劍說道：「多說無益，開始吧。」
楊世英知道對方對比武期盼已久，迫不及待，當下不以為意，點了點頭，也緩緩拔出了俠骨劍。此時任鋒卻突然說道：「你身上帶了兩把劍。」
楊世英點頭。俠骨劍懸於腰上，天行劍負於背上。任鋒又問：「另外一把，難道是莫非先生新鑄之劍？」
楊世英想起莫非，心中一陣悵然。他知道任鋒與莫非也有些交情，但為了不想影響任鋒比武的心境，卻不打算透露莫非的死訊，只是答道：「沒錯。」
任鋒再問：「為何不用？」
楊世英道：「太過鋒利，勝之不武。」
任鋒一怔，沉默片刻，突然一蹬腳，身子拔地而起，兩個起落，輕輕落在大宅主殿的屋脊之上。楊世英擡頭一望，主殿高大雄偉，屋脊離地六丈餘高，以為任鋒有意顯擺輕功，不由得搖頭失笑，當下也不猶豫，施展師門「絕澗渡」的輕功一躍，也輕鬆落在屋脊之上。他穩穩站定，問道：「任公子想在此處決鬥？」
任鋒搖了搖頭，說道：「此處地高風急，你我總算可以放心說話了。」
楊世英一奇，問道：「任公子此言何意？」
任鋒輕輕一嘆道：「楊少俠一言九鼎，如約赴會，更捨利劍不用，仁義過人，任某感佩。只可惜任某卻未能守約，深感慚愧。」他往下一看，繼續說道：「此刻寒舍看似冷清，實則早已被官府所佔，設滿了埋伏！」
原來漢陽官府，果然並不想輕易放過楊世英等人。護送天星雖然是蔣百駿的事，但天星終究在漢陽境內被毀，難免也令魏國朝廷覺得漢陽官府無能。漢水岸上一戰，漢陽士兵死傷慘重，漢陽太守沈將軍為首等人自然更是惱火。但事後楊世英等人踪跡不明，官府只好忍氣吞聲。後來任鋒與楊世英約戰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終於驚動了官府。不過楊世英武功高強，官府也深感忌憚，於是沈將軍想了一條毒計，要在任府四周，布下天羅地網，只待兩人決戰之後，無論誰勝誰負，趁楊世英元氣大傷之際，出動圍剿。
數天之前，沈將軍親自上門，找到了任鋒，要徵用任府作埋伏，更要任鋒配合官府行動，在比武之時幫忙出手緝拿犯人楊世英及其黨羽。任鋒聞言大怒，拍案責備對方卑鄙無恥，不肯遵令。沈將軍冷冷說道：「數十年前，貴府祖上救了先帝一命，先帝賜匾『忠武蓋世』，此事在漢陽乃至整個魏國，俱傳為佳話，魏國百姓亦視你任家為忠君之典範。這些年來，你任家因此怡享尊寵，備受禮待。本將軍今日想提醒任公子，先帝之匾，『忠』在『武』前，此中可暗藏了先帝之深意，任公子切不可因『武』而忘『忠』！楊世英等人，殺我大魏將士，毀我大魏天星，更殘殺我大魏朝廷大員，是燕國派來的惡毒奸細，是我大魏舉國之敵人！任公子不肯遵令，難道是想包庇奸細，恩將仇報，忘本負忠，叛君賣國？」
任鋒礙於家門名聲，不敢再反駁，只好暫時答應了下來。這些天寢食不安，反覆思量，這時被楊世英仁義感召，再也忍不住，把心一橫，便把事情原委和盤托出。他最後慚愧說道：「任某無能，把楊少俠一行人誘進了一個陷阱。但如此背信棄義之事，任某實在幹不下去！請楊少俠馬上離開此地，任某自當拼盡全力，為你等斷後！」
楊世英默默聽完，抱拳道：「任公子深明大義，俠肝義膽，在下佩服！不過我等若就此離去，豈非讓任公子為難？」
任鋒道：「任某想通了，任家本是武林一脈，祖上以武立業，揚名江湖，江湖才是我任家之本，什麼魏燕之爭，與我何關？倘若忠義兩難，自當取義而捨忠，即便從此被迫離開漢陽，亦在所不惜！再者，你我一戰，勢不可免，你倘若死了，任某又同誰比武？」
楊世英胸中豪氣頓生，大笑道：「好！任公子豪氣干雲，在下自當奉陪！待逃出險地，你我擇日再戰！」
任鋒拔劍出鞘，朗聲喝道：「一言為定！」說罷突然一劍刺出，目標卻不是楊世英，反而從屋脊上俯衝而下，朝埋伏在草叢中的一隊士兵殺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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