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柳玄星
心湖漣漪
柳玄星猛地驚醒,擡頭一看,身處之處似曾相識。沒錯,當初與二師兄一同被捕,正也是被關押在這一座地牢之中。
她略一掙扎,手腳都被拷得嚴實,動彈不得。她駭人聽聞的武功,士兵們親眼所見,防她比當初防馬嘯風更甚,手銬腳鐐,再全身捆上鐵鍊,除了一顆頭顱,全身竟無一處動得了。她微一運氣,一身功力還在,稍稍放下了心,除了後腦微微發疼,並無別處受傷,只是想要掙脫著一身枷鎖,卻是萬無可能。
她正打量著四下環境,「鏗鏘」一聲響,地牢鐵門被輕輕推開,一人緩緩走了進來。
「丁零!」她看清了來人,大怒罵道:「畜生!你果然來了,我果然沒有冤枉你,你果然與官府勾結!你與官府設下陷阱,要置我於死地!」
丁零看見師姊受苦,心中不忍,不禁黯然淚下,對師姊的辱罵,已沒有心思再反駁。柳玄星視而不見,連聲冷笑問道:「是奸賊高臻天派你來的?他是要你勸我投降?還是要你把我殺了?若是勸降,無需枉費口舌,免得髒了我耳朵!若是殺人,那便趕緊動手,我柳玄星皺一皺眉頭,不算英雄!」
丁零長嘆一聲,忍不住悲痛哀聲道:「師姊對丁零的誤會,到底從何而來?丁零又怎會想要殺師姊?」
高臻天自從第一次見到丁零,對他便不曾停止過試探與敲打,這一次讓他見柳玄星,當然也是一種試探,這一點丁零心知肚明。這地牢中看似除了兩姊弟,再無他人,但丁零很確定,兩人在此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瞞不過高臻天。他心裡千言萬語,想對師姊解釋清楚,自己所作所為,都只為了有朝一日,手刃仇人,但他卻始終不敢開口。
這番心事,柳玄星當然不會知道,她冷笑又道:「誤會?好,很好,那你現在便把我放了,你我兩姊弟一起殺出去!丁零,上一次我被拘押在此,你見死不救,如今便是你悔過自新、迷途知返的最後一個機會!」
丁零沉痛搖頭道:「師姊不該來此。既然來了,便不該失手。既然失手了,便已是死路一條。丁零曾經百般勸阻,徒勞無功,如今縱然想救,亦已無能為力!丁零此來,不為勸降,亦不為殺人,只為了再見師姊最後一面。」他突然跪下,一頭拜倒,哭道:「師姊,你放心去吧!」
報仇的事,就交給丁零來辦吧!這一句話,他沒有說,也不敢說。
他把能說的話說完,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地牢。柳玄星沒有感到失望,反而瘋狂大笑道:「丁零!我沒有看錯,你就是高臻天腳下一條狗!不,你豬狗不如!我柳玄星縱然死了,也必會陰魂不散,直到替我六藝齋清理門戶為止!」
——
丁零走後,柳玄星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她並不怕死,可是被家人出賣,卻死得極不甘心。過了不久,地牢鐵門又被打開,走進來的卻不是丁零,而是她恨之入骨的大仇人高臻天。極度的恨意反而迫使她冷靜了下來,她沒有破口大罵,而只是凌厲地瞪住了對方。倘若她的眼神能夠化作長劍,高臻天早已被萬劍穿心。
高臻天不但沒有迴避,更走到柳玄星面前,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眼眸、眉毛、鬢角、臉頰、鼻尖、嘴唇,不放過任何細微之處。過了良久,他才開口說道:「你是柳玄星,你恨孤入骨,你很想一劍殺了孤。」
柳玄星冷冷一笑,狠聲說道:「不,你錯了。我並不想一劍殺了你,那太便宜你了,我只想把你千刀萬剮,碎屍萬段!你毀我家園,殺我師父、師娘、大師兄、大嫂、二師兄,我恨不得你有五條命,我要用最殘酷、最痛苦的方法,殺你五次,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高臻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似乎聽而不聞。一個已完全沒有殺傷力的人,無論把話說得多駭人,都只是空談。他緩緩舉起一隻手,手上握著一把劍,正是要取他性命,卻又被他親手接下的那把劍。他望著這把劍,若有所思,說道:「這不是你的劍,這是她的劍。」
「她?」柳玄星忍不住問了一聲。
「你的雙生妹妹,柳玄辰。」高臻天問道:「她的劍,怎會在你手中?你見過她了?她還好嗎?她怎麼沒來?」
柳玄星見他望著這把劍的神情,溫柔似水,他問的話,更充滿了關切,不由得心中一凜,驚問道:「你見過她?她見過你?」
高臻天目光依舊沒有離開柳玄辰的劍,點頭道:「沒錯,她與孤,一起渡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
柳玄星怒道:「你胡說!妹妹倘若見到你,為何不馬上殺了你?我六藝齋與你不共戴天,她怎會和你共處多天?你信口雌黃,含血噴人,你休要誣衊我妹妹!」
高臻天轉頭望著柳玄星凶悍狠毒的表情,輕嘆一聲道:「你們二人,果然長得一模一樣,但卻又完全不一樣。你心中填滿了仇恨,眼中只有瘋狂與殺戮。你心狠手辣,殺人如麻,而她,卻是一個溫柔、體貼、善良、單純的姑娘。常言道,相由心生,孤從沒想到,同一張臉孔,一正一邪之間,竟會有如此大的差別!」
柳玄星勃然大怒,罵道:「溫柔?體貼?你倆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柳玄辰這賤人,何以會對你溫柔、體貼?她應該要對你掌劍相向才對!」她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又罵道:「難怪她不願隨我前來報仇,這賤人與丁零原來都是一丘之貉,是背叛師門的叛徒、賤人!」
高臻天冷靜的神情突然一怒,冷冷道:「你嘴巴放乾淨些!」
柳玄星微微一怔,失笑道:「高臻天呀高臻天,我殺你將士無數,甚至闖到你家裡來取你性命,你尚且可以處之泰然,我如今只不過罵了這賤人一句,你倒勃然大怒了?高臻天,原來你竟然看上了這賤人!你殺了她家人,然後竟還對她心懷不軌?你不但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簡直是喪心病狂,無恥之極!」
高臻天聽了此話,不由得也暗暗心驚。他一生之中,只愛過楊紀瑩一人,多年以來,一直心如止水,心中只有高家的鴻圖大業,容不下任何人。但自從離開河邊茅屋之後,半個月以來,心中卻不時浮起柳玄辰的面容,忍不住想起兩人的世外桃源。他隱隱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竟對柳玄辰生出了情愫。正如柳玄星所言,這種想法無恥之極,他絕不願承認。不,不是的,柳玄辰只是令他想起了當年對楊紀瑩的感情,他對柳玄辰絕對沒有非份之想!
他怒目瞪著柳玄星良久,說不出一句話,最後只怒哼了一聲。柳玄星連聲冷笑道:「高臻天,你到底要如何處置我?要殺要剮,給姑奶奶來個痛快的!」
高臻天惱羞成怒,恨不得馬上便殺了這可惡的刺客了事,理智而想,這的確是唯一正確的選擇,但他心底深處,卻始終有一把聲音在說道,從長計議、三思而行。他到底在擔心什麼呢?難道是擔心殺了此人,無法向柳玄辰交代?還是暗暗希望柳玄辰會來救姊姊,可以再見她一面?他答不出來,只感到一陣煩躁,突然喊了一聲:「孫大夫!」
孫大夫似乎早已在地牢外待命,這時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五個大漢。孫大夫問道:「侯爺,確定要這麼做嗎?」
高臻天想也沒想,點了點頭。柳玄星心裡不由得生起一股恐懼,問道:「你們想幹什麼?」
高臻天淡淡答道:「你應該感到慶幸,因為這表示孤暫時還不想殺你。你武功高強,無人能敵,這座地牢只怕困不了你太久。要把你留下,就只好出此下策了。」
孫大夫從藥箱取出一包事物打開,包裡整整齊齊插滿了銀針。「妙手銀針」的銀針。他拔出銀針,一邊在燭火上消毒,一邊說道:「姑娘無需太過驚恐,孫某只不過是要在你身上種下七根銀針而已。」
柳玄星驚道:「種下銀針?」
孫大夫點頭繼續道:「沒錯。這是孫某獨門的技法,喚作『七針鎖脈法』。銀針種下,潛於經脈之中,只要你不運行真氣,一切都與常人無異。可是倘若強行運功,銀針便會絞斷經脈,直搗氣海,你便必死無疑了,無論你有多麼深厚的內力,都抵抗不了。只不過在種針之時,姑娘可能會感到稍許不適,請姑娘忍著點,很快便過去了。請姑娘記得,從今以後,不可再使用半分內力,否則連孫某也救不了你,姑娘,你可聽明白了?」
他解說詳盡,不厭其煩,這是作為一名大夫應有的責任。他語調平和,就像是在告誡小孩少吃些糖果一般,可是他說的話,卻嚇得柳玄星臉色發白。不使用內力,豈非就是廢了她一身武功,等同廢人?她大怒喝道:「你敢?高臻天,你不得好死!」
她雖然早已被綁了個結實,但卻還是可以掙扎蠕動。孫大夫以眼神示意,五個大漢上前把柳玄星牢牢摁在了地上,動彈不得。柳玄星又驚又恐,全身上下,便只剩下一張嘴,可以破口大罵,但孫大夫卻充耳不聞,舉著銀針,走到柳玄星身前,小心翼翼地,把第一針落在了她後頸大椎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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