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柳玄星
幫主人選
柳玄星來得猛,去得快,只在小樓內留下一片狼藉。眾人驚魂甫定,待柳玄星走遠了,才敢鬆下一口氣。想起適才惡戰,紅袖心有餘悸,望著窗外問道:「柳姑娘這一身匪夷所思的內力修為,到底從何而來?」
丁零幽幽答道:「或許確如她所言,師父、師娘、大師兄、二師兄的冤魂,都附在她身上了。」
紅袖嘆道:「只怕附身的不是你六藝門的各位大俠,而是一頭惡魔。」
言下之意,柳玄星似已入魔。一個人倘若心中被仇恨填滿,當即成魔。丁零輕嘆一聲,卻沒有反對。
梅姨胸口上的傷口深達寸許,但卻萬幸避開了心臟要害,並不致命,但除了外傷,兩人內力相拼,她也受了不輕的內傷。紅袖親自為她治療傷口,梅姨顯得有點受寵若驚。丁零看在眼裡,越發覺得紅袖不簡單,但他卻並沒有多問,拜謝了相助之恩後,他便拉著王典匆匆離開,紅袖有點不捨,卻也並沒有留客的意思。或許她也知道,丁零遲早還是要再回來的。
得知幫主遇害,丁零急著趕回去臨市口,一路上,他腳步輕快,心情大好。雖然彩翎幫如今群龍無首,局勢充滿變數,曹班之死,他也深感愧疚,但畢竟死裡逃生,總是一件愉快的事。
但王典卻一直沉默不語,似乎有許多心事。突然,他停下了腳步,問道:「三師姊當真會去刺殺高臻天嗎?」
丁零一怔,點頭道:「她一定會去。」
王典臉色黯然,又問:「她當真一定會失手嗎?她會死在高臻天手下嗎?」
丁零沉默不語。
王典再問:「師兄,你會出手救她嗎?」
丁零嘆了一聲,說道:「師弟,你我插手二師兄起事的計劃,到底是對是錯,為兄至今也還沒想明白。二師兄是命中註定有此一劫?還是為兄故作聰明弄巧成拙?三師姊想要殺我,是為情所困,仇恨迷了心竅,為兄並不恨她,可是她此去江漢城,到底會遇上什麼命運,為兄卻不想再插手了。」
王典點了點頭,道:「好。王典明白了。」
丁零道:「我們還是繼續趕路吧。」
王典卻搖了搖頭,道:「不,王典不想再回去臨市口了。」
丁零奇問道:「不回去了?」
王典眼眶泛淚,沉痛地說道:「王典不想再留在江漢郡了。這場毫無來由的仇恨,彷彿永無止境,輪迴不休,從師父到二師兄,他們一個接一個地為了仇恨而死,他們的死,又為仇恨火上澆油,下一個死的會是誰?誰又會再為了他報仇而再次去死?不,王典再也承受不住了,再也不想看見你們自相殘殺了!」
丁零再次怔住,他此刻才突然醒悟,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忽略了七師弟的感受。當初他堅持要留在江漢郡,卻從沒想過此舉對七師弟的影響。從王典眼中神色,他彷彿也能感受到他心裡的痛苦,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本不該承受這樣的痛苦。
王典繼續說道:「王典知道,師兄在這裡還有許多事要辦。這段日子,王典學會了許多,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的小孩了,已經無需師兄再費心照顧了。」
他忍住了眼中的淚水,沒有讓它們流下來,彷彿想以此證明,他已經長大了。丁零怔了半晌,才點點頭道:「為兄明白你的意思,為兄也尊重你的決定。那,你有何打算?」
王典望著天邊,黯然說道:「離開江漢郡,說不定去楚國,也說不定去魏國。師兄,我們就此分別吧。」
楚國、魏國,離開江漢郡雖然都只有一水之隔,但聽起來卻彷彿遠在天邊,丁零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陣悵然。這段日子以來,師兄師姊對他諸多不滿,但卻只有七師弟,始終對他不離不棄,只要七師弟還在身邊,他就總會覺得,自己還是六藝齋的一員。如今王典要走,他萬般不捨,卻又不得不同意,離開這塊是非之地,或許正是最好的決定。他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師弟,無論到了何處,都別忘了,你是六藝齋人。為兄不是要你記住師門大仇,只是要你記住,我們師父、師娘,當年都是響噹噹的人物,他們的徒弟,也必是出類拔萃的好漢!行走江湖,遇事別強出頭,但也別怕出頭,別讓人小看了我們家王典少俠!」
王典含淚失笑,兩兄弟相擁良久,依依不捨地分道揚鑣。
——
彩翎幫總堂院子中人頭洶湧,聚集了百餘名彩翎幫弟子,他們壓著聲音議論紛紛,臉上既憂心又氣憤,不時著急地朝議事大廳內張望,卻沒有人敢入內打擾。
議事大廳內,地上一塊白布掩蓋之下,躺著的便是幫主曹班的遺體。五堂堂主都已到齊了,他們個個都鐵青著臉,心情沉重,氣氛也異常壓抑。
執法堂堂主吳範平日便已是經常板著臉,此時臉色更是難看,他沉聲說道:「玉女娘娘不眷顧我彩翎幫啊!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務之急,是推選一位新幫主!」
施恩堂堂主焦厚苦笑問道:「吳堂主心中可有人選?」
吳範環顧了其餘四人,說道:「我鹽幫之魂在於鹽井,傅老爺子對此最熟,傅老爺子來當吧!」
司井堂堂主傅修哼了一聲,道:「老夫不當!老夫除了打鹵煎鹽,其他一概沒興趣!多年前幫主便曾答應過老夫,只管司井堂!」
白水堂堂主許契道:「若論資歷,傅老爺子最是德高望重,傅老爺子不願當,又還有誰足以服眾?」
傅修道:「老夫把話撂這,除了曹班,老夫一向誰都不服。如今他死了,也就只剩下吳範,為人處事還算公正公道,當幫主還勉強可以。」
吳範馬上搖手答道:「我也不當!彩翎幫幾百號人的家當飯碗,吳某擔當不起,你們誰自認有本事,誰來當!」
傳功堂堂主朱山碳怒道:「唉、唉、唉!你們只顧著幫主人選,難道就沒想過要為曹幫主報仇?依朱某看,誰要是能殺了那姓柳的婆娘,朱某便奉他為幫主!」
焦厚哈哈一笑道:「據朱堂主所言,那婆娘武功無人能敵,難道要等她老死之後,我等才選個幫主?罷了罷了,既然你們都胸無擔待,反正我施恩堂無所事事,朱某自薦,我來當!」
傅修馬上大聲道:「老夫不服!你小子管管碼頭還行,偌大一個彩翎幫,你管得起來嗎?」
焦厚聞言大怒,罵了回去,眾人頓時七嘴八舌吵了起來,爭執不休,卻誰都說服不了誰。此情此景,果然正如曹班之前所想。最後許契怒道:「別吵了!既然無人可以服眾,那乾脆散伙了吧!我白水堂把庫房存貨銀子清點清楚,大夥分了,從此各奔東西,愛幹啥幹啥,都等著給金杖幫收編吧!」
眾人一怔,都收住了口。許契說的當然是氣話,但提了出來,眾人卻也不免多想了一下,既然遲早要被收編,還不如趁早投奔金杖幫?
突然一把聲音喊道:「絕對不可!」
眾人一看,一人走進大廳,卻是丁零。
眾人正吵得一肚子氣,朱山碳馬上破口大罵道:「丁零!你還敢回來?那姓柳的婆娘,就是你六藝門的人,唉、唉、唉!她大鬧我彩翎幫,為的也正是你!」
許契也點頭道:「沒錯,要不是幫主一心袒護你,也不至於惹得婆娘出手殺人!」
丁零早料到各位堂主會有怨言,此時不慌不忙,走到曹班遺體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才起身對五人一一抱拳,繼續說道:「各位堂主說得都沒錯,殺人者的確便是在下的師姊,只不過,她對在下恨之入骨,一心殺我而後快,如此說來,她正是你我共同的敵人,我們大夥豈非更應該同仇敵愾,共禦外侮?適才許堂主也說了,幫主生前捨命袒護在下,難道幫主才剛遇害,各位堂主便要倒戈相向?」
傅修哼了一聲道:「巧舌如簧!總之,如今這禍就是你小子闖出來的。曹班之死,你難辭其咎!」
丁零道:「傅老爺子此言差矣。在下入幫以來,所作所為,都曾向幫主稟報清楚,幫主也不曾有過責備。國有國法,幫有幫規,我彩翎幫十規十戒十要,法規嚴明,敢問吳堂主,在下可曾有犯下任何一條?」
吳範沉吟片刻,的確想不到丁零的罪狀,只好說:「即便不曾有犯幫規,但如今我五堂堂主商議大事,不曾召喚,你也沒有資格闖進來,快退下吧!」
丁零笑了笑,說道:「吳堂主貴人事忙,大概是忘記了。我彩翎幫一共有六堂才對。」
吳範道:「沒錯,幫主生前新立了機事堂,但你只是機事堂弟子,堂主議事,你也沒資格參與!」
丁零環視抱了抱拳,微笑道:「各位堂主有所不知,我機事堂堂主新喪,我堂下弟子,一致推舉在下接任堂主之職,所以,在下如今便是機事堂堂主了。」
機事堂弟子一共也就只有三人,除了丁零自己,麻六和董大成對他當然是言聽計從。丁零此舉,難免有點取巧,各堂主聞言不禁都氣得吹鼻子瞪眼。丁零又道:「各位堂主請息怒,在下一心只為了彩翎幫好,絕無惡意。如今彩翎幫遭逢巨變,倘若處置不好,隨時有滅頂之災,多一個人,也只是多一份建議而已,反正各位堂主至今也談不出一個結果,何不聽聽在下一言?」
眾人面面相覷,無話可說,焦厚笑道:「丁公子想推舉何人當幫主?還是,丁公子自己想當這個幫主啊?」
丁零不禁輕輕一笑。他當然想當幫主。當初入幫,他本只把彩翎幫當作避難之所,不過如今,尤其是在袁八通口中了解到高臻天的事蹟之後,他已改變了想法。要想對付高臻天,就必須得擁有一支武裝力量,而彩翎幫,正是最好的載體。利用彩翎幫,可以搜刮大量財富,又有產鹽業務作為掩護,可以悄無聲息地積攢實力。不過他也知道,以他如今的聲望,絕對無法服眾,冒然去爭,只會適得其反。他心中已有計較,但如今卻時機未到。他笑了笑,聳聳肩道:「慚愧、慚愧,在下並無合適人選。」
他一頓,收起笑容,繼續道:「自金杖幫幫主鄒興死後,曹幫主趁勢全力出擊,重重打擊了金杖幫,兩幫已是勢成水火,你死我活。此時倘若大夥自亂陣腳,被金杖幫有機可乘,下場就不是被收編,而是被消滅了,所以我彩翎幫絕不能散,這一點想必大夥都無人反對。」
朱山碳和許契不由得暗暗點頭,曹班派人暗中破壞金杖幫鹽井、囤貨居奇等計劃,正是由傳功堂與白水堂負責執行。鄒興死於丁零劍下,已是快兩個月前的事了。金杖幫內勾心鬥角,遲遲選不出新幫主,也正因如此,才沒有人來找丁零麻煩,直到前一陣子,原來的二當家突然暴斃,三當家才終於順利勢壓群雄,當上了幫主。這兩人內鬥已久,幫內都傳言,正是三當家暗殺了二當家,無論如何,這新幫主是個狠角色,收拾完了幫內的反對勢力後,下一個要對付的,一定便是彩翎幫了。這一點,在場眾人也都心知肚明。
丁零又繼續道:「在下以為,眼下我幫內事務,從人手、產鹽,到運輸、做帳,有各位經驗老到的堂主坐鎮,萬無一失。是以當前時勢,外患遠大於內憂,近有金杖幫虎視眈眈,遠有江漢郡局勢動盪不安,暗潮洶湧。幫主人選,須得是雄才偉略、高瞻遠矚之人,才足以帶領大夥抗衡金杖幫,並遊走於諸豪強家族的權力狹縫之間。事關重大,是我幫生死存亡之關鍵,不該草率決定。在下以為,請吳堂主勉為其難,暫代幫主之職,為期十日,大夥各自回家,權衡各方,慎重考慮,十日之後,再作一個深思熟慮的決定。眼下更要緊的,應該是抓緊辦理曹幫主後事,安撫幫眾,以免擾了我幫的日常業務。各位堂主,你們覺得呢?」
眾人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似乎也很在理,都不禁暗暗點頭,傅修為人實在,有一說一,彷彿已忘了適才的斥責,當下便說道:「言之有理,老夫贊同。想老夫度脈打井,也得花個十天半月,推舉幫主,自然不能操之過急。」其他人並無異議,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
吳範暫代幫主之職,主持操辦曹班後事,丁零無意參與,叫上了麻六和董大成,回到自己的住所秘密議事。
董大成關上了房門,回頭瞇著眼睛瞪著丁零,問道:「你小子肚子裡又有什麼鬼主意?」
丁零開門見山,笑道:「我要當幫主。」
麻六目瞪口呆,董大成則失笑道:「我還想當皇帝呢,你懂不懂?」
丁零笑問道:「你們覺得我沒這本事?」
麻六撓著頭道:「丁大哥才智過人,處事果決,本事當然是有的,可是幫內數百弟子,還有五位堂主,卻未必服氣啊。」
丁零神秘笑道:「我自有辦法,只要兩位兄弟願意幫忙,大事可成。」
董大成懷疑道:「要我倆做些什麼?我醜話說在前頭,曹幫主雖然死了,但有違彩翎幫利益之事,我董大成可不幹!懂了嗎?」
丁零抱拳道:「董大哥忠心事幫,情操感人,在下佩服!在下要當幫主,也是一心為了發揚壯大我幫,當然絕不會做出有損我幫利益之事。」
董大成將信將疑,麻六追問道:「那丁大哥有何辦法?」
丁零笑了笑道:「你我都是彩翎幫人,幫主在世時,你我都聽幫主的,但幫主又聽誰的?自然是戶部司典江海川江大人!你們想想,我等要是推舉了一個幫主,此人自然要去見一見江大人,江大人要是不滿意此人,這個幫主他還當得下去嗎?所以說,誰當幫主,最後還不是江大人說了算?」
他提出十日之約,就是要在這十日之內,說服江海川,支持自己當幫主。他和江海川已打過交道,自信可以辦得到。麻六點了點頭道:「沒錯。吳堂主也說過,當初曹幫主也花了不少心力,討好江大人,這幫主之位,才坐得下去。」
董大成沉吟道:「所以,你這是要去巴結江大人了?」
丁零揚了揚眉,似乎在思考「巴結」這個詞是否恰當,最後點了點頭笑道:「對。」
董大成斜眼瞥了丁零半晌,突然笑了,問道:「何時出發?」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