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楊世英
官道劫鏢
秦霜的辦法,就是劫鏢。
當時秦霜說:「一旦鏢物離開了溮陽城,事情便變得簡單了。我們知道鏢隊動身的日子,也知道鏢隊押鏢的路線。鏢隊雖然號稱五家聯保,聲勢浩大,人多勢眾,但只要選對了地方埋伏,憑你我二人的武功,還是有勝算的,至少總比在城內動手容易!」
楊世英本來覺得此舉有違俠義之道,但卻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鏢局押鏢失利,按規矩最多賠銀子了事,但隕星事關重大,不可不管。再說,蔣百駿屠村在先,這本就是一趟不義之鏢。思慮再三,楊世英也只好捨小義而取大義,無奈同意了,但他心裡已盤算好,劫鏢也就罷了,卻決不可殺害無辜鏢師。
這時楊世英把思緒拉回現實,兩人藏身在官道旁山坡上的草叢之中,又等了一陣,鏢隊沒有出現,但遠處卻突然傳來陣陣廝殺之聲。兩人心中一凜,循聲尋去,只走出百餘步,便看見官道上,兩方人馬數十人正在廝殺。其中一方人數較多,正是五家鏢局的人,其中的趙、錢、孫、李、周鏢頭都在其中,手下還有幾個鏢師並不參戰,而是團團守住了一輛鏢車,嚴陣以待。鏢車上綁著一口木頭箱子,七八尺高,兩三尺見方,宛如一口豎立的棺材。另一方卻只有五人,個個面巾蒙面,出手狠辣。不言而知,這夥人不知從何得到了消息,竟捷足先登,早了楊世英等人一步,先動手了。
兩人正猶豫是否要出手干預,場中響起幾聲慘叫,鏢局一方已有數人重傷倒下。楊世英定眼一看,劫鏢的為首一人,武功最高,使一套拳法,虎虎生風,出手毫不留情,被打著的人都非死即傷。楊世英覺得他招式怪異,似曾相識,突然靈光一閃,忍不住低聲驚叫了出來:「是赤虎莊胡歸山!」
原來當日在葫蘆村,秦霜離開以後,胡歸山等人見村民慘遭離奇屠殺,也作了一番調查。孟軍在一具村民的屍體上,發現了一支箭,拔出交了給師父。胡歸山仔細端詳箭簇,發現其形制特異,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時一旁的銀槍戰士一眼認出,說道:「這是魏國的箭!」胡歸山心中一凜,魏國的箭怎會出現在燕國的村莊裡?本來走丟了楊世英,他正躊躇回去如何向侯爺交代,此時他突然覺得,這條村莊發生的事,或許又是一個轉機,當下便決定要徹查此事。
他們在村莊附近找了不久,終於也發現了那一片燒成焦土的深坑,同時也查清了天降隕星的始末。胡歸山馬上意識到此事可大可小,於是讓其中一名銀槍戰士馬上趕回江漢城稟報侯爺,自己則帶著其他人去了最近的魏城溮陽。
五人沒有秦霜那般的特殊身份,自然也無法隨意進出溮陽城,但即便如此,他們還在城外碼頭時,便已聽到了有關『天外神物』的消息。蓋因五家鏢局聯保官府一件天外神物,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五家鏢局雖都下了嚴令,不許局下鏢師張揚,但也不知是何人洩漏了消息,這件事已在江湖中引起轟動,那鏢物也叫人遐想連連,鬧得沸沸揚揚。胡歸山等人也推斷出了那「天外神物」便是天星,心頭大喜,便決定搶回天星,交給侯爺處置。他們雖然不知鏢隊路線,但不難推想目的地應該是魏國首府汐京,於是繞到城西門外,盯死了城門出口,守了一夜,今天終於等到鏢局隊伍數十人啟程動身,於是一路悄悄尾隨,等到鏢隊離開溮陽城已遠,便斷然出手搶奪。
這時楊世英見胡歸山出手狠辣,招招致人於死地,忍不住一聲怒吼,跳了出來,一招「高山流水」,居高臨下,雷霆萬鈞拍向胡歸山。胡歸山一驚,不敢硬碰,閃身躲開。楊世英一招不中,連忙變招再攻,兩人當即打得難分難解。秦霜見楊世英動手,也只好跟著跳入戰圈,接過了胡硯郎、孟軍和兩個銀槍戰士的攻勢,這幾人敵不過,馬上節節敗退,險象環生。
鏢局眾人本來落在下風,正心中叫苦,忽見有人出手相救,都大大鬆了一口氣,全部退了下去,團團護著鏢車。這時胡歸山與楊世英過了幾招,雖然楊世英也蒙著臉,但胡歸山也已從招數上把他認了出來。失而復得,本來甚喜,但一看他身後還跟著秦霜,心又涼了半截。他見兩個徒弟都落了下風,便跳開喝道:「住手!」
楊世英本來只想制止他濫殺無辜,當下也不追趕。其他人見狀,也都停手跳開。雙方對峙,胡歸山冷冷道:「這位少俠,日前放了你一馬,你識相的,便該遠走高飛,為何多管閒事,非要與我作對?」他見對方兩人也都蒙上了臉,心知他們和自己是一樣的心思,於是也不點名道姓。他堂堂江漢淇水赤虎莊,本來也恥於幹這種劫鏢的勾當,正因如此,才棄爪用拳,掩飾武功。
楊世英氣道:「此事與你又有何關?你今日出手劫鏢,難道不也是多管閒事?」他心中有數,當下也不點破對方身份。
胡歸山理直氣壯道:「這車中之物,本是我燕國所有,我搶回送交燕國朝廷,只是物歸原主!你也是燕國人,有何理由阻攔?」
楊世英哼道:「真不愧是官府鷹犬!」他一頓,凜然道:「劫鏢也就罷了,何至於下手如此狠辣,招招取人性命,濫殺無辜?難道當了鷹犬,就再不講江湖道義了?」
這時鏢局的趙鏢頭見有人出手相助,心中大喜,見兩夥人物個個武功高強,絕非一般強盜,於是也省下了一貫的走鏢切口,朗聲說道:「這位少俠仗義相助,敢問尊姓大名?這一趟鏢乃是我們溮陽遠隆、興永、盛寧、廣順、源通五家鏢局聯保,今日如能脫困,日後必有酬謝!」
胡歸山哼了一聲,沒有理會趙鏢頭,只對楊世英和秦霜道:「看兩位的打扮,我若沒有猜錯,今日目的與我等一樣,都是這鏢車中的天外神物!難道這鏢你們劫得,就不許我等劫了?」他嘿嘿冷笑,繼續道:「少俠不畏強權,一心想當個頂天立地的好漢,但今日所為,與我等鷹犬又有何異?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一旁的趙鏢頭聞言大驚,指著楊世英道:「原來你們都是一丘之貉,都是衝著鏢車來的!竟還有臉惺惺作態,假仁假義!」
楊世英百口莫辯,只好指著胡歸山怒道:「胡說!我與此人仇深似海,沒有半點關係!」
趙鏢頭冷笑道:「若非藏頭露尾的鼠輩,幹那傷天害理的勾當,何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楊世英本就被胡歸山譏諷得心虛,又被趙鏢頭一頓臭罵,不由得臉紅耳赤,一氣之下,扯下面巾喝道:「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江漢蘭子溝六藝齋楊世英是也!」他這一喝正氣凜然,加上六藝齋名頭響亮,鏢局各個鏢頭都不禁一陣嘩然。
孫鏢頭上前一步,抱拳道:「足下果真是六藝門武林儒生華大俠的高足?好,權當我們信了,那敢問楊少俠,今日到底是否想要劫鏢?倘若不是,那敢情好,我等五家,今日就交下楊少俠這個朋友,楊少俠日後來到我溮陽城,我等自當盡力款待。」他微微一頓,語氣一變,繼續道:「反之,楊少俠今日若想劫鏢,我等縱然武功低微,卻也決不會屈服於你六藝門的聲威之下,必然竭盡全力,誓死護鏢!」
楊世英心念一轉,知道今日之事若不說清,壞了自己名聲倒不打緊,可是毀了師父與師門聲譽,那就罪該萬死了。於是他抱拳朗聲說道:「各位總鏢頭,請聽在下一言。據我等查知,這鏢車內的所謂『天外神物』,其實乃是一塊天降隕星!這天星本來落於我燕國境內,可是貴國溮陽太守蔣百駿,卻偷偷領兵越界,進入我燕國強搶了去,過程中更為了殺人滅口,屠殺我燕國葫蘆村百餘個手無寸鐵的村民!這鏢車內所裝的,乃是一件不祥之物,乃是蔣百駿的贓物,你們所押的,也是一趟不義之鏢!在下今日來此,只為取回贓物,一來物歸原主,二來指證蔣百駿屠村惡行,以慰葫蘆村民在天之靈!」
眾鏢師聽了此言,不由得面面相覷。他們在溮陽城過日子,又怎會不了解蔣百駿是個怎樣的人?說他幹出這等事,絲毫不覺稀奇。他們一陣沉吟,趙鏢頭說道:「楊少俠所言之事,是真是假,我等不知。倘若真有其事,那太守大人這事辦得的確不太仁義,不過縱然如此,這也只是楊少俠與太守大人之間的恩怨,楊少俠要算賬,應該去找太守大人。國有國法,行有行規,雇主貨物一旦到了我們鏢局手裡,便是我們鏢局的責任,貨物是何來歷,我等卻管不著。待我等將鏢物押到汐京,交接了給官府,楊少俠要偷要搶,我等自然也不會再干涉!」
楊世英沒想到對方如此不講情面,沉聲道:「為了大義,還請五位總鏢頭通融一次,讓我等看一看鏢車內的事物!」
五個鏢頭一起橫起來手上兵器,異口同聲道:「絕對不行!」
這時胡歸山在一旁早已聽得不耐煩,他已打定主意,今天人犯或天星,誓取一件。他大喝道:「少廢話,搶就是了!」說著突然出手,一拳打向趙鏢頭。趙鏢頭猝不及防,眼見便要遭殃,楊世英及時出手,一步跳前,推開了趙鏢頭,不料胡歸山卻突然變招,拳風一轉,一爪往楊世英胸口抓去。這一爪詭譎難測,又攻其不備,他心想只消殺了楊世英,此行任務便算完成,什麼天星神物,他也懶得再管,於是出了全力,一心殺人。楊世英大驚,連忙就地一滾,狼狽躲過。胡歸山一爪不中,第二爪又追了上去,突然一股劍氣從背後襲來,他不敢大意,放了楊世英,閃身躲過,回頭一看,果然是秦霜出手相救,她說道:「你當我說過的話不算話了?要殺此人,先過本姑娘這一關!」胡歸山不想和秦霜正面交鋒,轉身又往錢鏢頭打去。錢鏢頭這次早有戒備,挺刀迎上,一旁趙、孫鏢頭也過來相助,四人打在了一塊,一時難分勝負。
另一邊,胡硯郎、孟軍見師父動手,也衝了上前,鏢局眾人見狀,一擁而上,不分陣營,連秦霜也被團團圍住,被逼還手,現場三方頓時陷入一場混戰。秦霜手下還算容情,把人打倒便算,但胡歸山和胡硯郎卻還是招招取人性命,誓要把人殺光,再搶天星。
楊世英看在眼裡,心頭大怒,他一看,鏢車就在不遠處,四五個鏢師圍著守護,他把心一橫,突然猛喝一聲,一躍而起,半空中拔出長劍,居高臨下,一劍劈向鏢車上的木頭箱子!這一劍劍風凌厲,鏢車旁幾個鏢師但覺一股勁風刺面而來,不得不閃身躲開,然後「咔嚓!」一聲巨響,木頭箱子應聲裂開,露出了裡面的事物。
這一下突變,讓場中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只見箱子內乃是一件碩大事物,比人略高,蓋在一幅白絹之下。楊世英抓起白絹一扯,眾人便見到了「天星」。只見這塊「天星」雖然巨大,但卻與一般石塊無異,毫無特別之處,若非此時高高擺在鏢車之上,根本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細看之下,甚至可以看到「天星」之上,還長著片片青苔!
眾人都當場怔住,胡歸山走上前仔細端詳片刻,搖頭長嘆道:「大夥都別爭了!這根本不是什麼天外神物,這只是一塊再平凡不過的大石頭!」
胡硯郎聞言驚道:「什麼意思?那真的天星在哪?」
楊世英見五位鏢頭都一臉錯愕茫然,便已猜到事情原委,說道:「蔣百駿果然詭計多端,看來我們都被他矇騙了!各位鏢頭,顯然蔣百駿只是在利用你們作幌子,讓你們千里迢迢,押送一塊石頭,目的便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真正的天星,只怕早已被他另外派人,走小路運走了!」
五位鏢頭回想前事,果然發現疑點重重。蔣百駿出高額賞銀,大肆張揚這趟鏢,又堅持要鏢隊走官道,這些舉動根本就不像是在保護鏢物,而是只想以此引人注目,讓真正的天外神物安全上路。楊世英、秦霜和胡歸山也恍然,他們輕易查到鏢隊的押鏢詳情,只怕也是蔣百駿故意派人放出來的消息。
眾人心中各有所思,鏢局眾人忿忿不平,楊、秦二人懊悔上當,而胡歸山則心念急轉,知道今日天星是搶不成了,那楊世英便已成唯一希望。他此前多次出手要殺楊世英,都被秦霜攔下,心知只要秦霜還在他身邊,便絕難得手,想到這裡,他把心一橫,趁眾人全神貫注在那塊大石頭上,悄悄移到秦霜身後,突然出手偷襲,一招「餓虎偷心」,無聲無息地朝秦霜打去!
秦霜正垂頭沉思,果然毫無防備,但身旁的楊世英卻及時察覺,驚叫一聲:「秦姑娘小心!」撲了上前,把胡歸山招式攔下。秦霜大怒,回身便要還擊,卻不料胡歸山一擊不中,早已遠遠退開。他心中又怒又悔,知道時機已逝,惹怒了秦霜,動起手來,與楊世英聯手,自己一方恐怕不是敵手。想到此處,他也不等對方追上來,便馬上大喝一聲:「楊世英!今日再放你一馬,我們撤!」胡硯郎等人聞言,急忙跟上,一夥人瞬間逃得無影無踪。秦霜也知窮寇莫追,只好作罷,只是這一次被楊世英救了一命,欠下人情,心中忿忿不平。
鏢局眾人見敵人走了一半,鬆了半口氣,趙鏢頭哼了一聲,說道:「如楊大俠所願,現在鏢物你看也看了,該滿意了吧?你要是還想劫這塊石頭,現在便請趕緊動手,否則,我們還要上路,便告辭了!」
對方一陣冷嘲熱諷,楊世英但覺汗顏無地,只好拱手道:「在下適才多有得罪,還請包涵。」又問:「已知鏢物是假天星,各位竟然還要押鏢上路?」
孫鏢頭道:「適才趙總鏢頭已經說過,我們鏢局只管押鏢,不管鏢物來歷。縱然只是一塊大石頭,我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一諾千金,該押的還得押。不過一筆歸一筆,太守大人給我等設了個陷阱,害得我們死傷不少人,待這趟鏢走完以後,這筆帳我們還是會跟他算的!」
楊世英心中拜服對方誠信守諾,自責今日所為,著實有點強人所難,一時無言以對。其餘幾個鏢頭吩咐手下把死傷的鏢師們背起扶好,催促上路,押著鏢車便離開了。
一場混戰無果而終,路上又只剩下了楊世英和秦霜兩人。楊世英嘆氣道:「秦姑娘,今日這事,你我幹得著實有點不光彩。」
秦霜解下面巾,揚眉道:「哦?那楊少俠是在責怪小女子的餿主意了?」
楊世英忙道:「決無此意。只是如今天星不知所終,你我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不知秦姑娘有何高見?」
秦霜冷冷瞪著對方,問道:「又是你我?楊少俠自身的事尚未解決,卻還要把天星的事管到底?」
楊世英堅決道:「在情在理,即便追到天涯海角,在下也必定要追回天星,指證蔣百駿,替葫蘆村民報仇!」
秦霜再問:「無論我怎麼說,也沒辦法把你趕走?」
楊世英笑了笑,道:「真正押送天星的隊伍,只怕比五家鏢隊實力更強,在下雖然武功淺薄,但也總能出一份綿力,替秦姑娘分擔一些。更何況,」他一頓,繼續笑道:「適才秦女俠揚言,保下世英性命。世英若是單獨離開,遇上了胡歸山,喪命於他手下,壞了秦女俠的承諾,那便罪該萬死了。」
秦霜剛才一時惱怒,才說出那一句話,沒曾想讓楊世英聽了去,又羞又怒,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回頭一想,看在他適才救了自己的份上,便輕嘆了一口氣,說道:「鏢隊雖是幌子,但蔣百駿要將天星運到汐京,應該不假。由溮陽到汐京,有多條小路,但無論哪一條,都必經漢陽城。」
楊世英喜道:「妙也!那你我便直赴漢陽城,來個守株待兔!」
秦霜見他喜上眉梢,忍不住又戲弄道:「那漢陽城又是個什麼所在,楊少俠可知道?」
楊世英一怔,臉一紅,心虛搖頭。
那漢陽城雖不比魏都汐京,但也是魏國大城,深入國境數百里腹地,除此以外,卻也沒別的特異之處,也不如溮陽這般,嚴防著敵國人。秦霜如此一問,純粹想要戲弄對方。當下她看見楊世英的心虛模樣,心裡也樂了,冷笑一聲道:「想知道,便乖乖跟著本姑娘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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