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柳玄星
調兵遣將
在這一切發生幾個時辰之前,在江漢城中,戲鷺園內,高臻天沉著臉聽完江海川稟報在袁府的所見所聞,雷霆震怒,拍案罵道:「袁八通貴為孤的大舅子,孤把峋月縣分封予他,又任他為江漢城平提督,這廝還有何不滿足的?他為何要反?得隴望蜀,貪得無厭,氣煞孤也!」
高鼎天上前道:「二弟息怒,你傷勢未癒,不宜太過動氣。」
高臻天氣頭難消,繼續罵道:「袁八通興風作浪,馬嘯風狼子野心,兩人一丘之貉,惟恐天下不亂,罪大惡極,罪不可恕!逆賊一日不死,猶如芒刺在背,孤豈能安寢?」
高鼎天見勸不了,只好說道:「袁八通畏罪潛逃,想必是逃回去了峋月縣。請二弟下令,派大軍前去平叛!」
倪可道卻急忙搖頭諫道:「下官以為不可。袁八通既然能找上江大人,說不定也勾結了其他人。如今敵我不明,不宜妄動兵戈,請侯爺三思。」
此話猶如當頭棒喝,高臻天一驚,馬上沉下了氣,點頭道:「言之有理。」他來回踱步,垂頭沉思,眾人皆不敢打擾。高鼎天知道,以往無論情況多糟糕,這個二弟總是能冷靜應對,謀劃大局,這一次也必不例外。過了不久,高臻天已有決定,擡頭下令道:「銀槍軍參將賀鋒,忠心護主,救駕有功,擢陞為城衛平提督,即日接管江漢城防。」
江漢城防不但是江漢郡最後一道防線,更是郡侯高臻天所在戲鷺園的安全保障,提督之位非比尋常。正因如此,當年高臻天才會用了自己的大舅子袁八通。不過經此一役,他的想法改變了。這個銀槍軍參將賀鋒出身寒門,身後沒有豪強家族,十六歲從軍入伍,至今十二年,由衝鋒卒爬到參將,憑的就是刻苦耐勞,忠心事主。他與當晚死在姚慈手下的參將章磊一樣,都是高臻天一直以來暗暗培養的將士。早前率先在河邊小屋找到高臻天的,就是此人。這樣的人心中少了家族利益的顧慮,也比早已習慣錦衣玉食的豪強士族更能感懷知遇擢拔的恩情。此舉既賞了有功之將,又填補了提督之缺,是一舉兩得。
不過高鼎天卻似有疑慮道:「賀鋒領軍,是有些本事,但此人家世單薄,恐難服眾?」
高臻天哼道:「孤給他撐腰,誰敢不服?」
正因必須有高臻天撐腰,這提督才當得起來,如此賀鋒才絕對不敢有反心。在場眾人只有倪可道明白侯爺心意,他點頭贊同道:「侯爺英明,下官認為賀鋒可當此任。」
高臻天又道:「袁家部署未明,我方大軍不宜輕動,但卻須得提高警覺,做好防備。請兄長即日回葒亭縣,親掌麾下兵馬,不可大意輕敵。另外,三弟新喪,臨元又不知所踪,祁雪縣不可無人統領。著展元暫領祁雪縣主之權,即日前往祁雪縣,安撫軍心,統領兵馬,做好防務,待查出臨元下落,再作處置。」
高鼎天的葒亭縣,以及高揚天的祁雪縣,是江漢城西、北面的屏障。只要守好這兩處,西邊的四大護法諸縣兵馬,便越不得雷池半步,可保江漢城無虞。當初高臻天劃分封地,早已將此考慮在內。
高鼎天明白侯爺的心意,但卻有點顧慮,說道:「為兄走了,二弟身邊沒有高手護衛,為兄不放心。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倘若敵人派刺客刺殺,又當如何?」
高臻天道:「護衛之職,孤已有人選。」他一頓,吩咐道:「傳鐵成金、鐵成銀!」
門外走進來兩個人,一個臉色陰沉,一個狡黠獰笑,一雙手都藏在袖中,正是當天為溮陽太守蔣百駿壓陣的「河南四塊鐵」鐵家兄弟。他倆走到大廳正中,見了高臻天不拜也不跪,只舉著長袖輕輕一抱拳,說了句:「見過侯爺。」
高臻天道:「衛杵蒙難之後,孤便已請胡歸山師傅幫忙物色武功高強之人,替任護衛之職,不久前,胡師傅便舉薦了這兩位鐵師傅。」
本來胡歸山也是護衛一職的合適人選,但胡歸山深思熟慮後,卻以赤虎莊事務為由推卻了。他心裡清楚,侯爺貼身護衛一職,看似能成為侯爺身邊的人,其實卻是個苦差。全天候當差不說,伴君如伴虎,出錯的機會也多,最關鍵的是,這是條加官進爵的絕路,一旦任職,以後出差立功的機會便沒了,退一萬步,倘若果然有人大膽刺殺侯爺,此時差事當砸了,固然死路一條,當好了,侯爺便更離不開你,再也別想陞遷。
鐵家兄弟自漢水邊上一場混戰之後,雇主蔣百駿身亡,他倆知道任務失敗,餘下的僱銀也沒好意思追討,便離開了漢陽。胡歸山當時從漢陽回江漢郡的路上,正好遇上兩人。漢陽一役,胡歸山與鐵家兄弟雖不曾正式交手,但從旁觀察,對兩人的武藝也頗為推崇。雙方此前雖然各為其主,但如今事過境遷,心裡都並沒什麼芥蒂,加上雙方最後其實都敗在了楊世英手上,反而矛頭一致指向楊世英,大有同仇敵愾之意。胡歸山遂邀請二人去江漢郡見侯爺,說侯爺求賢若渴,必能重用。鐵家兄弟當時沒有立即答應,分別後又繼續四處遊歷,過了大半個月,沒遇上什麼好買賣,於是便來到了江漢郡。他們來到江漢城已經好幾天,卻正好遇上高臻天落難河邊小屋,多次求見侯爺,均不獲接見,本覺心灰意冷,正要離去,高臻天卻正巧這時回來了。他知道眼下情勢緊張,正是用人之時,於是馬上召見了他們。他出手闊綽,鐵家兄弟心中大喜,毫不猶豫接受了侯爺僱傭。
這時高鼎天上下打量了鐵家兄弟,不屑道:「你們便是當天受僱於溮陽太守,押送天星之人吧?忠臣不事二主,當天你們與我高家作對,如今竟還敢到我高家來?」
鐵成銀黠笑道:「好一句忠臣不事二主。我兩兄弟由始至終,都只認一個主子,那便是銀子!侯爺出得起銀子,便買得了我倆的忠心!」
高鼎天哼了一聲,又問:「當天蔣百駿也買了你們的忠心,敢問蔣百駿如今何在?那天星又如何了?護衛之職關乎侯爺安危,你們倆有何本事可以勝任?」
鐵成金冷冷道:「當天一役,敵人不但人多勢眾,而且武功高強,任務失敗,錯不在我倆武功不濟,而在蔣百駿大意輕敵,誤闖敵方埋伏。我倆遵守承諾,奮力戰到最後,仁至義盡,不覺有愧!」
高鼎天又冷笑問道:「對方武功高強?倘若如今楊世英前來刺殺侯爺,你倆又可攔得住?」
鐵成銀嘿嘿一笑,不答反問道:「聽說如今高將軍暫任侯爺護衛之職,敢問高將軍,你又可攔得住那楊世英?」
高鼎天不禁語塞。鐵成金接著道:「倘若楊世英一人前來,我倆敢拍胸脯保證,絕不讓他碰到侯爺一根汗毛。不過楊世英身旁,可還有許多高手。霄山派秦霜、還有一位江湖遊俠常歡,武功均不比楊世英差多少。」
他才剛說完,鐵成銀又莞爾一笑,接著說道:「不過話說回來,這些人倘若真聯起手來,世上又有幾人能攔得住?就算有,大概也不會願意聽你們調遣吧?」
高鼎天雖心有不忿,但卻不得不承認,兩人言之有理。鐵成金繼續說道:「俗語說,雙拳難敵四手。有我倆兄弟壓陣,再挑選三十名侯爺的銀槍戰士,由我倆親自訓練,侯爺性命,可保無虞。」
高鼎天懷疑道:「你們來訓練?難道你們還曉得排兵布陣?」
鐵成金道:「千軍萬馬、沙場殺敵的陣法,我倆一竅不通,不過,專門對付武林高手的法門,我倆還是懂得一些。」
鐵成銀嘿嘿乾笑兩聲,補充道:「說白了,就是一些下三濫的手段。那些名門正派看不上眼的手段,有時偏偏就是最有效的招數,嘿嘿嘿。」
只要能保全侯爺性命,高鼎天倒不介意手段是否光明正大。再說,賊人倘若前來刺殺,根本就沒資格談什麼光明手段了。他心裡暗暗贊同,但對這兩人卻還是沒什麼好感,於是又冷笑說道:「聞說只要出得起價錢,沒有河南四塊鐵不幹的事,果然名符其實。不過,今日高家出錢僱了你們,又如何確保日後你們不會又收了別家銀子,倒過頭來謀害侯爺?」
鐵家兄弟說話一個冷言冷語,一個陰險嬉笑,但這時卻突然同時臉色一沉,鐵成金瞪著高鼎天道:「高將軍聽見的傳言並不完整!我倆的確什麼都幹,但卻除了一件事,便是出賣雇主!好女不吃兩家茶,若是沒有這條底線,我倆又怎麼在江湖上行走?」鐵成銀也怒道:「我倆愛財,江湖皆知。但高將軍也不妨去打聽打聽,我兩兄弟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一諾千金,從不食言!」
「好了!」高臻天聽了許久,這時終於打斷道:「兄長無需再多慮,孤信得過胡師傅的舉薦。護衛之職就交給兩位鐵師傅了。只要差事辦得好,銀子一文不少!」
高家有的是銀子。喜愛銀子的人,總比貪戀權力的人容易對付,袁八通謀反便是一次教訓。高鼎天明白二弟的心意,沉吟片刻,也點頭同意了。
此事議定,高臻天卻還有其他議題。「江海川!」他叫了一聲,問道:「此次你及時舉報袁家謀反,有功,想要何賞賜啊?」
江海川心中竊喜,嘴上卻謙虛說道:「這是下官份內之事,萬不敢居功。能為侯爺解憂,讓侯爺好好養傷,早日康復,便是下官最大的心願了。」
高臻天口角一笑,又問道:「你江家長子,江文冠,今年也二十出頭了?已然成家了?」
江海川道:「今年二十有四,去年娶的妻室。」
高臻天道:「袁家有罪,必須嚴懲,以儆效尤;有功之人,亦不得不賞,以振軍心。著,」他一頓,下令道:「褫奪袁家一切官職爵位,充公家財,貶為庶人。袁八通主謀造反,罪不可赦,念其兄征江平將軍袁四方當年屢立奇功,除袁八通以外,赦其家人不死。江海川舉報有功,賜其子江文冠平男爵,封峋月縣之地,即日移駐封地,接管治權,撫政安民!」
峋月縣雖然貧瘠,但江家平白多一塊封地,自然是件大好事。江海川大喜過望,跪下磕頭,喊道:「下官江海川,謝侯爺恩典!」
不過,他才叩謝完,馬上便心中一凜,擡頭問道:「敢問侯爺,如今袁家依舊盤踞於峋月縣,卻叫犬子如何移駐封地,接管治權?」
高臻天淡淡一笑,悠悠說道:「江大人啊,適才已經說了,如今我高家的兵馬不宜輕動,所以彈壓袁家、抓捕袁八通之事,暫時便只好靠你自己了。不過你也無須太過憂慮,有我高家和倪家的葒亭、磬花兩地作屏障,可保你無後顧之憂,你大可放心對付袁家。」
這一場佈局,巧中有詐,一舉數得,不但賞功罰罪,而且高家主力不費一兵一卒,卻逼得江海川不得不自行解決袁家這個禍害。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之事,江家想要峋月縣,便得自己出手去奪,亦無可詬病。這一塊貧瘠之地,離江漢城甚遠,高臻天倘若吝惜留下,變成一塊飛地,管理起來也徒然費事。江海川心中暗罵了一聲「老奸巨猾」,悔不該當初放了袁八通一馬,惹來如今的麻煩,表面上卻當然不敢有絲毫抱怨,再叩頭道:「下官領命,必竭盡所能,收復峋月縣,不敢有誤!」他一頓,又問道:「侯爺給袁八通定了罪名,討伐袁家名正言順。但倘若那馬嘯風出手干預,又當如何?」
高臻天自遇上柳玄辰以後,本已不想再追殺六藝門人,但馬嘯風意圖造反,卻逼得他不得不再下殺手。他說道:「馬嘯風一樣罪該萬死!但他畢竟還是皇上要見之人,他不能有罪,但也不得不死。此次他參與謀逆,對外不許洩露半個字,與之前商議的一樣,秘密處決便是。」
想起要對付馬嘯風,江海川不禁頭皮發麻。眾人這時當然不可能料到,不久之後,馬嘯風便會死在袁八通手下,替他們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說完馬嘯風,高鼎天心中還有一事。他欲言又止,最後才問道:「二弟打算如何處置弟妹?」
夫人袁月好,也是袁家人。雖說此次袁八通謀反,袁月好多半也被蒙在鼓裡,但袁八通犯此大罪,袁家被貶為庶人,自此以後,她如何再以侯爺夫人身份自處?當年高臻天迎娶袁月好,大半原因只為了拉攏袁四方,但人心肉造,夫妻相處近二十年,又豈能沒有絲毫感情?何況,她還是自己一雙兒女的母親。高臻天不由得一聲長嘆,難以抉擇。
江海川卻另有心思。他奉命討伐袁家,更將奪取本來屬於袁家的封地,袁月好豈能不對自己心生怨念?倘若讓她繼續留在侯爺身邊,難免成為日後隱患。他最善於揣摩侯爺心意,其實早已看穿,侯爺與夫人之間,只有夫妻之義,全無男女之情,要割捨並不太難,就只欠有人輕輕推一把而已。他說道:「夫人去留,是侯爺家事,但同時卻也是關乎江漢郡興亡的國事,望侯爺三思。」
這句話說得隱晦,但言下之意卻再明顯不過。國事與家事,孰輕孰重,高臻天當然清楚。他斜眼瞪了江海川一眼,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又長嘆了一聲,緩緩下令道:「著,袁家密謀叛逆,罪婦人袁月好身為主謀至親,疏於警惕,不覺不察,以致釀成禍亂,雖罪不至死,卻德不配位,即日休逐出門,送返峋月縣,終身不得再踏入江漢城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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