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丁零
大戰在即
侯爺突然憑空消失,下人們驚慌失措,四下奔走,把戲鷺園翻了個底朝天,也不見侯爺踪影,各門守衛都堅稱,不曾見過侯爺出園,眾人惶恐不安,流言四起,甚至有人說這是園裡鬧鬼了,兩個大活人都被牛頭馬面拉了去陰間。另一邊,梁有德的隨身護衛大吵大鬧,說梁大人無故失踪,戲鷺園要負全責,纏著丁零討說法。丁零丟了梁有德,心情鬱悶煩躁,著實無心理睬他們,正爭執間,又見有三人急匆匆走了過來,卻是江海川、狄同仇、以及上任不久的江漢城衛平提督賀鋒。
丁零擡頭一看,天色早已大亮,侯爺失踪的消息,也不知怎麼傳了出戲鷺園,把這三人都驚動了。他搖頭長嘆,眾人一起走進乾坎殿議事。
狄同仇本來駐守自家封地,為了應付戰事,才剛被侯爺調來江漢城。這時他沉聲說道:「還有不足二十四個時辰,楚軍便要發起進攻了。在此節骨眼上,侯爺卻突然失踪。蛇無頭不行,我等得馬上另選主帥,以定軍心!」
賀鋒悶哼一聲,說道:「當務之急,是找到侯爺下落!狄將軍,侯爺失踪不過半天,此時就要爭軍權、當主帥,似乎有些著急了吧?」
狄同仇怒道:「你這是小人之心!沒了主帥,軍心渙散,這一仗還怎麼打?這消息傳到軍中,本將軍保證,馬上有士兵棄甲投奔到對岸去!」
江海川陰陽怪氣道:「狄將軍也無需急不可待呀,即便要另選主帥,只怕也未必便輪得到狄將軍你呀。」
狄同仇冷冷道:「如今這江漢城中,論爵論銜,論資歷論威望,本將軍不當,難道還能由江大人你來當?臨陣作戰,只怕千軍萬馬一聲喝,便要把江大人嚇得尿褲子了!」
江海川大怒道:「你憑什麼出言不遜?本官不像狄將軍,再不濟,也有自知之明!本官建議,馬上再把雷、嚴各家,急召進園,再做議論!」
狄同仇氣極失笑道:「大戰在即,怎來得及?你絲毫不懂軍事,全然胡說八道,荒謬!」
賀鋒道:「一句話,除非確認侯爺出了事,否則本提督除了侯爺,絕不會聽他人的調遣!」
梁有德幾個護衛又吵道:「我等可不管你們誰當主帥,快還我梁大人來!」
眾人爭吵不休,越罵越烈,眼見便要一發不可收拾,丁零猛然大喝一聲道:「夠了!」他一頓,繼續道:「你們都無需再吵了。多則一天,少則半日,侯爺便會回來!」
江海川瞟著他問道:「你如何知道?」
丁零其實不知道。不過他卻可以肯定,侯爺一定是帶了梁有德離開了戲鷺園。既然如此,侯爺大概不會有什麼危險,也絕無理由會拋下大戰不理。不過倘若任由眼下局勢發展,只怕等到侯爺回來,也已難以收拾了,於是只好撒謊道:「昨夜酒宴之上,侯爺已向下官暗示過了,會出園一趟,只是當時喝得半醺,不曾放在心上。總之,侯爺一定會回來,請狄將軍、賀提督、江大人各回本部,堅守崗位,耐心等待!」
眾人將信將疑,雖然不再爭吵,但卻說什麼也不肯離開,誓要賴在戲鷺園,等到侯爺出現為止。丁零還在懊惱失算了高臻天的機警,丟了梁有德,錯失了一著好棋,當下也懶得再跟他們糾纏,獨自離開了戲鷺園。
回到府邸,本想找紅袖聊聊,卻發現紅袖與梅姨都不在。心下正覺鬱悶,這時下人通報,有兩人上門求見,丁零到客廳接待,一見來人,大喜道:「是孟兄弟、老九大哥!」
當天丁零大鬧赤虎莊的比試大會之後不久,孟軍便帶了新婚妻子許意,離開了赤虎莊,按丁零的指示,去了臨市口投奔彩翎幫。傳功堂堂主朱山碳見他武藝高強,又是幫主親薦,很是喜歡,便納入了井衛營當個頭目,更為他在臨市口安排了一座宅子住下,兩口子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幫中各人對他也甚是禮遇。這段日子以來,一直在彩翎幫的校場幫忙訓練井衛營戰士。
大刀老九是從金杖幫收納過來的弟子,當初丁零逃難,在金杖幫船上曾與他交過手,兩人是不打不相識。朱山碳見他武功不錯,為人奮勇,也納入了井衛營。
大戰在即,不但高臻天在調兵遣將,丁零也在調配人手,作好準備。這兩人便是按幫主之令,來到江漢城待命的。丁零趁機把侯英也召了過來,讓三人見見面。
加上丁零,四人在廳中說話。丁零說道:「三位今日是首次見面,但侯英手下的黑衫刀士,早在玉女崗下一戰時,便曾與我彩翎幫聯手破敵。今番在江漢城行事,還需兩方人馬,多多合作,你們三位,要多親近親近。」
大刀老九笑道:「幫主哪裡話?這位侯兄弟,我看著眼熟,當天戰場之上,想必也已打過照面了。我與幫主也是不打不相識,對侯兄弟自然也不會有芥蒂!」
孟軍也道:「人多好辦事,在下在臨市口,聽幫中兄弟說起當天戰事,說到侯兄弟手下刀士,無不豎起一根拇指,今番合作,正好請侯兄弟多多指教。」
侯英抱拳道:「言重了,總之大夥都是為丁大人辦事,同心同德,盡心盡力便是。」
丁零點頭道:「說得好!」他一頓,又問道:「孟兄弟,此次前來,帶了多少弟兄?」
孟軍道:「朱堂主收到幫主傳信,按幫主的意思,兵分兩路。朱堂主親領井衛營兩百人,已出發前往昌賦縣與楊大俠會合。我等此來,也帶了兩百個弟兄。憑著彩翎幫的練武票和幫主發下的兵部公文,如今都已順利進了城。」
侯英也報告道:「按大人的吩咐,在下的人這些天也已陸陸續續抵達,分批進了城,在城內多處妓院落腳,也約有兩百人,隨時聽候大人調遣。另外,也調了三百人到昌賦縣,交由朱堂主調配。」
丁零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這一場仗兩處開打,我們這一邊,暫時用不了這許多人。孟軍、侯英,你們各點五十人,由孟軍率領,馬上出城,前往周家灣口碼頭,暗中盯緊了形跡可疑之人,切莫聲張,等我號令。其餘的人,原地待命。江漢城局勢瞬息萬變,須得做好隨時動員的準備,不可懈怠!」
侯英、孟軍、大刀老九齊聲應道:「遵命!」
孟軍等人離開之後,丁零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昨晚一夜沒睡,此時也有些撐不住了,於是倒在了床上,便睡了過去。這一睡便直到午後,方才被下人叫醒,報告道:「戲鷺園傳來消息,侯爺回來了!」
——
高臻天回到府中,馬上人心大定。他也一夜沒睡,有些疲累,況且在兩個神秘女子手下吃了虧,也深感懊惱,模樣不禁顯得有些憔悴。但眼下戲鷺園內顯然還有事需要處理,還不是休息的時候。他匆匆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衣服,便來到乾坎殿接見眾人。
梁有德幾個護衛追問主子下落,高臻天拍案怒道:「大膽!爾等專責保護梁大人安全,昨晚也是爾等全程守衛在房前,如今丟了主子,竟敢追責到孤的頭上?定是爾等翫忽職守、辦事不力,才讓歹人有機可乘,擄走了梁大人!來人啊,全拉出去斬了!」
護衛一聽,嚇得跪地求饒。江海川也上前低聲諫道:「侯爺請息怒。他們畢竟是梁大人的人。何況,斬了他們,卻如何處置皇上符節?」
高臻天本也沒打算真要殺人,於是便道:「好,看在江大人求情,便饒爾等一命!拉出去,各打一百板子,趕出戲鷺園!」
梁有德既已答應不追究昨晚之事,這群護衛其實殺與不殺也無關輕重。不過他殺不了梁有德,滿胸悶氣便只好發洩在這群護衛身上了。
幾個銀槍戰士把護衛拉走後,高臻天看了看殿上江海川、狄同仇、賀鋒一眼,問道:「大戰在即,你們幾位,不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來戲鷺園何事?」
狄同仇戰戰兢兢答道:「我等驚聞侯爺有恙,故來請安。」
高臻天哼了一聲,說道:「孤身體很好,如今你們都見著了,該可以放心了吧?」
這時正好丁零也趕了過來,高臻天看了他一眼,說道:「聽說剛才事情要亂,全靠丁零當機立斷,穩住了大局。你們這些前輩,到了緊要關頭,處事卻反而不如一個後生沉穩,反省反省吧。」他輕嘆了一聲,坐了下來,又道:「罷了,明晚便是大戰之日,既然人都到齊了,各自都匯報一下軍情吧。」
多日以前,派到楚國的探子已然回報了敵情,果然如眾人所料,敵軍暗中調動大軍及戰艦,集結了在長江南岸,蠢蠢欲動,一切都如丁零帶回來的行軍圖一致,說明情報準確。根據行軍圖所描述,楚軍第一步便是要奪取周家灣口,侯爺於是安排人手暗中駐守此處,消滅楚軍的先遣部隊,但卻不能聲張,要讓楚軍軍艦放心駛入芙河。這項任務須得幹得神不知鬼不覺,交由江湖中人來辦,最為合適,當天本來安排了胡歸山率赤虎莊弟子負責,但後來胡歸山師徒都遇害了,於是順理成章,便落到了丁零頭上。早前丁零派孟軍領人到周家灣口,便是為了這項任務。
第二步便要在芙河兩岸,埋伏三萬大軍,待敵軍進入了芙河,便發起襲擊。這是此戰主場,當天本來安排了高鼎天為主將,賀鋒為副將。後來高鼎天獲罪,便只好把狄同仇緊急調來江漢城替代主將之位。高臻天自己身為主帥,不宜輕動,坐鎮戲鷺園,居中運籌帷幄。雷家兄弟則率兩萬五千步兵,負責進攻奇襲,由昌賦縣渡江,趁虛而入,搶佔茂坪堡。此外,高展元、嚴千耿、及各家將領,各率一萬兵馬、戰艦若干,負責駐守沿岸的葒亭、航臺、堯歌、昌賦四縣,以防楚軍突然改變計劃,奇襲四縣。高展元四天前送父親出境,至今渺無音訊,高臻天暗暗憂心,但此時大戰在即,也已無暇分心應對。
探子回報,楚軍駐紮在岸上的兵力,恐達十萬。但此處兵力越多,便表示茂坪堡越是空虛,高臻天估計,留守茂坪堡的兵力,只在數千之數,對雷家兄弟的行動,大大有利。按行軍圖的計劃,這十萬人其中有一部分,會作先鋒,由芙河奇襲江漢城,其餘的,則等佔領了江漢城,再大舉渡江。為作應變,高臻天也在江漢城外、漢水邊上的軍寨上,駐紮了五萬兵馬、上百艘戰艦。敵方大軍倘若真敢渡江,馬上進發,予以迎頭痛擊,敵軍倘若退兵,則隨後追擊,渡江進軍,與雷奔雲部隊會合,協防到手的茂坪堡。
楚軍此次進軍,有袁八通在謀劃,出動了十萬大軍,勢在必得。若非丁零帶回來了敵軍的詳細行軍圖,江漢郡只怕會措手不及,陣腳大亂,數日之間,便要盡數陷落。但如今這一切安排,處處針對楚軍計劃,反敗為勝,十拿九穩,並非誇辭。這一項功勞如今歸到了丁零頭上,但歸根究底,其實還是全拜奇女子袁茵茵所賜。
——
丁零回到府邸時,天色已然全黑。他感到身心俱疲,但好消息是,紅袖也已經回來了,正站在院子中翹首等著丁零。丁零看見紅袖臉上殷殷笑容,忍不住快步上前,把她輕輕擁入懷中,喃喃說道:「家裡有紅袖相盼,丁零如沐春風。」
紅袖羞澀一笑,臉上卻現出了一股愁緒,幽幽說道:「回來就好,紅袖只怕你今晚來不及回家。」
只可惜丁零滿懷心事,並沒有發現紅袖的異樣口氣。兩人一起用了晚膳,紅袖又服侍了丁零沐浴更衣,然後兩人到花園中乘涼賞星。
夏日涼夜,滿天繁星。紅袖坐在古琴前,為丁零撫琴奏曲。琴聲空靈帶愁,幽怨悲泣,奏的是一曲「漢宮秋月」,哭訴古來宮女之哀怨。丁零仰躺在一張藤椅上,閉目聽曲,卻似受琴音感染,心生愁緒。曲終,紅袖見丁零眉頭緊皺,輕輕坐到他身邊,伸出指頭把他眉頭撫平,自責道:「是紅袖不好。紅袖不該奏此哀愁之曲。」
丁零一笑,輕輕把她擁入懷中,柔聲道:「紅袖的琴聲,無論是喜怒哀樂,丁零都愛聽。」
微風輕撫,知了低鳴。兩人互相依偎著,靜靜地享受著眼下的寧靜。他們彷彿都有預感,眼前的寧靜只是山雨欲來的前兆,並不會持續太久。
回想當初,第一次在小樓相遇,丁零自比鍾子期,把紅袖比作伯牙,喻為知己。當時紅袖本來頗不以為然,不夠後來丁零以赤誠相待,盡訴心聲,從他的心事之中,便已能聽得出來,這個男子不但聰明絕頂,而且處世精明圓滑,對江漢郡局勢見解精闢,與她自己所見,竟不謀而合,此時方知「知己」一詞,原來毫不為過。他待人戒心甚重,偏偏在她面前,卻顯得有若赤子,全無心機,這一層又叫她感動不已。在她成長的環境裡,從不曾有人對她如此敞開心扉,她也感到有生以來第一次,可以暢所欲言,毫無顧忌。就是如此,這個素不相識的男子,就留在了她心裡,再也抹不去。之後多次相處,不知不覺,不但丁零對她情意日重,她對丁零,亦漸漸生出了魂牽夢縈的感情。丁零愛她敬她,但卻與她的身份無關,她生平第一次,可以與人平輩論交,不分尊卑。她出身尊貴,本來守身如玉,但在彩翎幫慶功宴那一晚,她卻情不自禁,把身子交了給他。雖知有違禮法,但她卻無怨無悔。她此時只是擔心,兩人如此靜靜共處的日子,很快便要來到盡頭。
想著世事難料,她輕聲問道:「抗楚之戰,明日便要開打了,一切都已準備就緒了嗎?」
丁零點了點頭,卻似乎不太關心戰事,嘆道:「紅袖,還是你說得對,我的計劃,的確有漏洞。我失算了,讓高臻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讓梁有德死了。」
紅袖眼睫輕顫,緩緩垂下了頭。她並不打算把救下梁有德之事相告,這件事,她還得再瞞著丁零一段時間。過了不久,她才說道:「事情都已過去了,多想無益,不如還是把心思放到戰事上吧。丁零,這一戰,你可有把握?江漢城乃至大燕百姓的性命,此刻都懸於這一戰上啊。」
丁零道:「擊退楚軍,不在話下,只是難在,如何通過此戰,再進一步削弱高臻天的實力。」他笑了笑,又繼續道:「不過,我有紅袖相助,高臻天遲早要倒大霉的。」
紅袖擡起頭,怔怔看著丁零,突然問道:「丁零,你心中,可是真心喜歡紅袖?」
丁零毫不遲疑答道:「當然是真心喜歡。當晚丁零未見面容,只聞琴聲,便已認定,琴聲主人,便是我丁零一生的知己伴侶。」
紅袖又問:「倘若有一天,你見不著紅袖,也聽不著紅袖的琴聲,你可會移情別戀?」
丁零微笑道:「天底下只有一個紅袖,再無其他女子,能讓丁零動心。」他一頓,握起紅袖纖纖玉手,繼續道:「莫非紅袖還擔心丁零始亂終棄?自從與紅袖相遇,事情一件接一件,沒有一日消停,我已決定了,過了此戰,不再拖延,一定要與你把終身大事辦了,從此要你天天都陪在丁零身邊。紅袖,你可願意嫁作丁零的妻子?」
紅袖兩頰潮紅,滿臉嬌羞,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垂頭說道:「今天晚上,便是大戰之前,你我相聚的最後一個晚上了。紅袖只望,大戰過後,你此心不變,還願意娶紅袖。」
她說完這一句,眼中似又閃過了一絲愁緒,似是臨別依依,又似是憂心忡忡,不過丁零卻沒有發現。他看著眼前佳人含羞帶怯的模樣,心中又愛又憐,忍不住突然把她橫抱了起來,緩步走進了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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