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柳玄辰
同仇敵愾
之前楊、丁、柳三人爭執不休,王典卻一直沉默不語。如此場面,他已見過多次。第一次在江漢城外,後來大師兄死了;第二次在城隍廟內,後來二師兄死了;第三次在香滿園中,後來三師姊也死了。此時歷史重演,他心中痛不欲生,三人彷彿都說得在理,又彷彿各有盲點,他分不清誰是誰非,也懶得再花心神分辨。當初離開江漢郡,本就已作出了選擇,放下了仇恨,他只覺得,茂坪堡雖小雖亂,什麼都比不上江漢城,唯獨黑白總是那麼分明,他多次以蒙面小飛俠身份行事,也總是可以毫不猶豫,果斷行動,為何偏偏在六藝齋這件事上,卻總是如此糾纏不清?他默默聽著三人吵得面紅耳赤,也不願參與其中,不過此時看見楊世英出手打人,腦中卻馬上浮現了當天柳玄星出手殺人的神情,那雙眼睛歷歷在目,除了仇恨與殺氣,再無其他感情,正是這雙眼睛,才迫使他遠走他鄉!想到此處,他忍不住心頭大怒,斷然出手攔下了楊世英,怒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楊世英氣在頭上,斥道:「七師弟,你退下!大人的事,你不懂!」
王典怒道:「你們愛吵便吵,我懶得管!但六師兄行事再乖張、四師姊用情再偏執,也不曾對同門掌劍相向!四師姊有一件事說對了,你們的心都已被仇恨填滿,再也容不下兄弟姊妹之情!當天三師姊正是如此,才會狂性大發,遇神殺神,墮入萬劫不復之地!你們若有人敢出手傷人,我王典絕不會坐視!」
王典性子一向溫潤如玉,絕少有脾氣,此時被逼得大發雷霆,一陣怒吼說完,似乎把楊世英也震懾得目瞪口呆。一旁秦霜悄悄走了過來,輕輕挽起了他的手臂,楊世英這才清醒了過來,垂下了手,默默跌退了一步,不再說話。
片刻前院子裡爭得天崩地裂,此時卻突然變得一片死寂,只有眾人粗重的呼吸聲。過了良久,王典才開口沉聲說道:「你們都吵夠了嗎?若是吵夠了,是否也該輪到我說正事了?」眾人沒有答話,王典哼了一聲,繼續說道:「我回來江漢城,本是身負重任,路上恰巧遇上五師兄一行人,他們才隨行相助。此事本來不好辦,但如今看來,」他看了丁零和柳玄辰一眼,繼續道:「卻突然變得易如反掌。」
他把在茂坪堡遇見袁茵茵之事,扼要說了一遍。丁零得知袁八通原來還活著,忍不住冷笑讚道:「金蟬脫殼,妙計。」說到袁茵茵中箭之時,王典想起姊弟情深,仍不由得暗暗哽咽。最後他說道:「袁小姐臨終相託,要我把包袱交到高臻天手上。四師姊、六師兄,我也不管你們當中,誰與高臻天更為親近,只要帶我去見他即可!」
眾人默默聽完,丁零首先開口問道:「包袱內所藏何物,如此緊要?你們難道從沒打開看過?」
王典道:「包袱是袁小姐的私物,豈可輕啟?再說,一個女兒家的包袱,外人隨意翻看,成何體統?我受袁小姐所託,只管把東西送交高臻天手上,一諾千金,包袱內所藏何物,與我無關!」
丁零笑了笑,說道:「袁小姐不顧自身性命,臨終相託,可見此物至關緊要。我大膽猜測,此物或與袁八通有關。袁八通犯上作亂,假死逃遁到楚國,必有東山再起之心,更何況,他也是殺死二師兄的元兇!此物說不定與二師兄有關,或對高臻天有利,也或許有害,不得而知,但無論如何,我等也應該打開,一看究竟。七師弟,你無非只想守住對袁小姐立下之諾,此刻侯爺夫人就在此,你把包袱交予她,與交予侯爺何異?四師姊,你把東西交給侯爺之前,難道能不先行查看,確保東西不危及侯爺?」
眾人聞言暗暗點頭,都覺有理。柳玄辰思忖了片刻,對王典道:「七師弟,放心交給師姊吧。」王典一陣遲疑,見大家都無異議,也只好妥協了。柳玄辰接過包袱,放到一張石桌之上,楊世英舉起檯燈照明,眾人團團圍觀。柳玄辰還沒動手,丁零已迫不及待,三下五除二便把包袱打開,把內中事物全取了出來,一件件擺在了石桌之上。
一個女兒家的包袱當中,還能有什麼事物?一些碎銀子、兩三塊燒餅乾糧、一件替換衣服、還有女子的貼身衣物,除此以外,更無他物。眾人正滿腹疑惑,丁零卻拿起了一件女子褻衣,湊到面前仔細查看。楊世英皺眉斥道:「六師弟,君子自重!」
丁零充耳未聞,把褻衣又揉又搓,反覆端詳,突然一笑,望了眾人一眼,雙手一扯,竟把褻衣扯成了兩半!眾人正大驚,卻只見從褻衣之中,掉落一物,丁零拿起一看,乃是一幅白絹,折疊得整整齊齊,藏於褻衣之中縫死。打開攤於石桌上一看,有三四尺見方,把燈火湊近再看,只見絹上畫有圖案,竟然是一幅地圖!
柳玄辰看了片刻,詫異道:「畫的是江漢城!袁小姐為何要把一幅江漢城地圖交給侯爺?」
丁零倒抽了一口涼氣,搖了搖頭道:「不,這不是江漢城地圖,這是江漢城兵防圖!」他一頓,又擡頭望著柳玄辰,眼中帶著驚恐,說道:「也不!這應該是、是進攻江漢城的行軍作戰圖!」
眾人大感震驚,楊世英動容問道:「此圖從何而來?怎會在袁小姐身上?燕、楚、魏三國息兵多年,相安無事,如今要進攻江漢城的,又是何人?」
柳玄辰奇道:「我對江漢郡防,雖不盡然了解,但多次跟隨侯爺處理軍務,也略知一二。江漢郡三百里燕魏邊界,五百里長江天塹,就屬江漢城防最嚴,固若金湯,縱有百萬大軍圍城,儲糧也足以困守兩年。敵人若要入侵我大燕,為何又偏偏選擇江漢城?」
丁零奪過檯燈,俯首細看地圖良久,才抬頭凝重說道:「是袁八通!」他一頓,才一邊沉思著,一邊繼續說道:「袁八通擔任江漢城平提督多年,對城防瞭如指掌,這圖中所謀進攻計劃,處處切中城防死穴,一定是袁八通的手筆!」
王典本來不想參與其中,但事關國家大事,他也不得不悚然說道:「如此說來,是袁八通逃到了茂坪堡,勾結了楚將羋芠,陰謀出兵攻燕?」
丁零點了點頭道:「我估計,正是如此。袁小姐想必是洞悉了袁八通的陰謀,又對我大燕尚存一片忠心,不滿父親所為,是以瞞著他,要把此圖送來給高臻天,好讓我方早作準備。」王典回想當時袁茵茵出逃時的神情,悲涼愧疚,又堅韌不屈,不禁點頭認同。丁零又道:「從出兵規模來看,此事絕非羋芠一人能夠決定,想必也已取得了楚帝的認可,否則也不會拖了月餘,仍未成事。七師弟,多虧你沒有片刻拖延,及早把圖送來,圖中也記下了楚軍進攻之期,就在半個月後!」
這時楊世英皺眉道:「且慢。袁小姐把圖帶了出來,袁八通豈能不知?如今我方掌握了消息,他難道還會依計而行?」
丁零搖了搖頭道:「此絹輕薄柔滑,價值不菲,一般軍營之中,不會以此作圖。圖上筆跡娟秀,多半出自女子手筆。我大膽推測,這是袁小姐的謄抄之作,抄得鉅細靡遺,想必費了不少功夫。如此一來,袁八通大有可能,還不知道消息已然洩漏!」
柳玄辰讚歎道:「袁小姐心思細膩,精忠為國,不惜大義滅親,最後更不幸犧牲,實在是女中豪傑,可歌可泣!」
秦霜也是燕國人,此時也神色凝重說道:「如此說來,若非袁小姐冒死送來消息,袁八通大有勝算!倘若江漢城破,楚軍想必勢如破竹,便可奪下整個江漢郡。如此天塹失守,楚軍便可長驅直入,直搗腹地,我大燕百姓,便又將陷入戰亂之中,生靈塗炭!此事既然被我等知曉了,便絕不能讓奸人得逞!」
餘人當中,不乏來自魏、楚兩國之人,但大夥都是俠義之士,無人願意看見天下再起動亂,聞言都點頭贊同。毛牛笑道:「那還不簡單?我等馬上便去茂坪堡走一趟,把那姓袁的宰了,萬事皆休!」
丁零笑道:「毛兄也把此事看得太簡單了。事已至此,即便袁八通死了,楚國只怕也不會放棄計劃。」
柳玄辰道:「不必再說了,這是軍國大事,絕非我等江湖中人處理得了,必須馬上稟報侯爺,由侯爺定奪!」
話說完,她伸手一張,要向丁零取回地圖,丁零卻突然感到一陣遲疑,柳玄辰揚眉怒道:「怎麼?難道事到如今,你們還要為了報仇,想借敵國之兵,對付侯爺?為了我六藝齋一門之仇,任大燕山河破碎、血流成河?」
丁零不答,卻望向了楊世英。楊世英沉吟半晌,沉聲說道:「師門大仇,乃是私怨,楚軍犯燕,卻是國事。先公後私,在情在理。」
丁零尚不滿意,說道:「大敵當前,倘若侯爺有事,必使政局動亂,軍心渙散,楚軍若來,江漢郡必一潰千里!」
楊世英長嘆了一口氣,無奈點頭道:「沒錯。好,我楊世英承諾,在解除楚軍威脅之前,絕不會對高臻天出手!」
丁零略帶狡黠地笑了笑,又說道:「非但不能傷害侯爺,為百姓安危計,為國家大義計,必要之時,還免不得與侯爺合作,同仇敵愾,對付楚軍。五師兄,要是真到了那一刻,你可辦得到?」
楊世英沉下了臉,心中天人交戰,最後才嘆道:「罷了、罷了!只要是為了百姓安危、國家大義,又不背離俠義之道,我楊世英便暫且放下仇恨,為守護大燕,出一份力便是!」
丁零心中得意地笑了,這才把白絹整齊折好,交給了師姊。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SGa9efMo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