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華承仁
虎口逃生
花開數朵,各表一枝。
卻說楊世英狼狽逃命,胡歸山和高展元在後窮追不捨。楊世英雖然身上有傷,但六藝門的輕功了得,後面兩人一時間竟也追趕不上。他慌不擇路,漆黑中又難辨方向,不知不覺,已離開了蘭子溝範圍。雪漸漸停下,他來到一條小河邊,喝水喘氣,見遠方天露魚肚白,才知已跑了一夜。他環顧四周,認出這條小河便是汎水上游,算了算方位,原來已往北跑了三十餘里地。汎水到了此處,水淺面窄,一分為二,一條東汎水由東北而來,另一條西汎水由西北轉南。楊世英撕下袍子,胡亂把後肩傷口包紮,避免奔跑時留下血跡,隨即又聽見後面人聲逼近,不敢再作停留,涉水過河,繼續往北而逃。
他離開後不久,胡歸山師徒和高展元也追到此處。高展元停下道:「這條河便是西汎水,正是江漢郡界,過了河便要出江漢郡境了。」胡歸山不忿問道:「不追了?」高展元搖頭道:「不可放虎歸山。但在下身為侯爺家人,不便隨意出境。胡莊主是江湖中人,卻無此顧慮,此人便只好勞煩胡莊主處理了。」胡歸山道:「公子請放心,他已負傷,應該逃不遠,我等追上,保準手到擒來!」高展元叮囑道:「侯爺有令,六藝門人一個不留,請胡莊主不要大意。」他一頓,又補充了一句:「生死不論!」
高展元放心不下,又叫胡歸山把隨行的三名銀槍戰士也帶上。於是眾人分道揚鑣,高展元獨自轉頭回六藝齋,其他六人則繼續往北追去。
——
過了汎水,又進入一片山區。雪停不久,地上積雪半尺,每走一步,都留下深深腳印,無所遁形。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楊世英回頭看見自己的足跡,分明在給敵人指路,不禁大為頭痛。他見此處也有不少林木,心生一計,一躍跳到樹上,再施展輕功,在相鄰的樹木間跳躍前進,如此雖然費力,但卻也避免了留下足跡。
如此又前進了幾里路,但覺精疲力盡,前胸後肩兩處傷勢疼痛難當。此時正好來到一座小山邊,見有一處山洞,便躲了進去。山洞入口窄小,內裡雖然昏暗,卻意外空間不小。他大感慶幸,坐下重新檢查了一下後肩傷口,雖然血肉模糊,但好在沒傷到筋骨,但前胸肋骨折了兩根,不好好休養幾天,難以痊癒。當下從新好好包紮了傷口,不見胡歸山追來,想來躍樹之計湊效,已把他撇掉,才敢鬆一口氣。歇息了片刻,但覺眼皮沉重,不覺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陣人聲驚醒。他坐立起來,細聽之下,來者有五六人,正朝著這山洞走來,其中一人正是胡歸山。楊世英一驚,此時如若出洞,必然暴露行踪,留在洞內,又無異坐以待斃,情急中只好不斷往洞裡退去,不料卻意外發現洞穴盡頭有一處狹縫,正好可以躲藏,於是便趕緊鑽了進去。
才剛藏好,胡歸山便帶頭走了進來,說道:「此處甚好,天寒地凍,我們便在此歇息片刻,再繼續上路。」在他身後的,自然便是胡硯郎、孟軍、以及三名銀槍戰士了。
原來胡歸山追著楊世英,到半路不見了他足跡,與眾人四處搜尋,正巧竟來到了同一處山洞。三名銀槍戰士一來為了避免注目,二來為了跟上腳程,脫了鎧甲,只提一把長槍,輕裝趕路。
當下眾人撿了乾材,生火取暖,師徒三人坐下說話。由事發至今,楊世英始終不知敵人因何而來,這時趕緊仔細傾聽三人說話。三人一人一句,說起侯爺吩咐的事,楊世英加上自己的猜測,這才總算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時胡硯郎沉吟道:「爹,我等一開始便離開了六藝齋戰場,也不知那裡戰況如何?」
胡歸山道:「有大雷將軍、小高將軍、嚴將軍、狄將軍、章參將、還有百餘名銀槍戰士在,對付剩下的四五個六藝門餘孽,」他斜眼看了一旁銀槍戰士一眼,不由得微微一頓。其實見識過楊世英的武功後,他心中也沒底,不過按他所想,最好雷奔雲失手,對赤虎莊似乎更有利,不過這些當然不能在銀槍戰士面前說出口,於是改口繼續道:「自然是穩操勝券,說不定此刻,六藝門餘孽都已就地正法了!」
楊世英藏在狹縫之中,聽見師父被人害死,其餘同門生死不明,心裡悲痛欲絕,一腔怒火無處可洩,幾乎便要衝出去與仇人拼個你死我活,但他深知此時動手,無異自尋死路,非但報不了仇,更會白白送死。他伸手摸到後肩傷口,用力一掐,痛徹心扉,以這錐心劇痛,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這時胡硯郎輕輕一嘆,說道:「若是如此,我們便更不能讓楊世英那小子逃了!」
這話也說得隱晦,但言下之意,卻正好點中了胡歸山的心事。這次侯爺下令出征,本想把六藝門人一網打盡,一個不留。如今按他所知,便至少逃脫華承仁、丁零、以及楊世英三人。當時雷奔雲下令兵分兩路,倘若雷奔雲一方大獲全勝,那他胡歸山這一方便難看了。華、丁二人早已不知去向,剩下的這個楊世英,已然身受重傷,若是再讓他在眼皮子底下逃了,日後在侯爺麾下還怎麼混?
當年銀槍門還在之時,與赤虎莊本就是世交,高臻天與胡歸山分屬同輩,交情不錯。後來高臻天邀赤虎莊一同打天下,當時的莊主,即胡歸山之父,因不願捲入權鬥而婉拒了。高家功成之後,手下諸將個個封侯拜將,而赤虎莊則依舊混跡江湖,胡歸山看在眼裡,反倒不是滋味了,兩家關係於是有所生疏。直到不久前,高臻天造訪了赤虎莊,名為敘舊,實則招安,胡歸山才順水推舟,受了這「神武平校尉」的頭銜。他歸順不久,便發現高家麾下四大護法,勢力根深蒂固,難以晃動,赤虎莊想要在這盤根錯節的人事中站穩陣腳,還真得下一番苦工,是以對此次任務,不遺餘力,力求立功。本打算大展身手,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六藝門人竟如此棘手,反倒令赤虎莊陷入了如此劣勢。
此時他見兒子所慮,與自己相同,不由得點了點頭,說道:「此次出征,侯爺對我等寄予厚望。不但是楊世英,還有其他逃脫的六藝門餘孽,我等也務必趕盡殺絕,斬草除根,不能壞了我赤虎莊的名頭!」
一旁的孟軍聽見師父、師兄之言,臉上卻出現了一絲不忿之色。胡歸山見狀問道:「孟軍,你可是有話想說?」
孟軍心中一凜,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說道:「弟子實話實說,弟子覺得,我赤虎莊與他六藝門,本都是武林一脈,自相殘殺,本已不該,何況昨晚聯合軍隊以多欺少,即便完成了侯爺使命,也勝之不武!師父顧全了我赤虎莊在侯爺面前的名頭,卻只怕在江湖上,我們的名聲早已壞了!」
胡歸山臉色一沉,慍道:「孟軍!你這是在埋怨為師,為官府效力嗎?哼!我胡歸山既然受了侯爺冊封,便自然得忠於侯爺,效力侯爺。你孟軍若是覺得委屈,要講江湖道義,這便回莊去,為師絕不怪罪!」
孟軍聞言大驚,急忙跪下賠罪道:「孟軍不敢!師父的事,就是弟子的事。弟子再也不會抱怨了!」
胡歸山哼了一聲,不再說話。這些話楊世英聽在耳中,暗暗點頭想道:「這個叫孟軍的,至少還有點血性。以後報仇,不妨饒你一命!」
師徒三人和三個銀槍戰士又在山洞中歇了片刻,吃了些乾糧,然後繼續上路,四處尋找楊世英的踪跡。等他們走遠了,楊世英才總算鬆了口氣。想起師父師娘和各位同門,他悲從中來,痛哭了一場,然後又想到,自己這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赤虎莊人在外頭四處尋找,卻絕不會想到自己就躲在這山洞之中。此刻這個山洞,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他雖然掛念師兄等人,但暫時是不敢再回六藝齋去了,正好在此休養幾天,等養好了傷,再做打算。
他拔出了配劍,輕輕撫摸。這劍是師父所贈,取名「俠骨」。這把劍除了外觀剛毅筆挺,棱角分明,形制卻與尋常長劍並無不同,但劍身紋路,卻可見節節相間,宛如竹節。他還記得當時師父說:「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世英為人,仗節重義,正邪分明,此劍紋路,好比俠客氣節,望你手執此劍,斬妖除魔,行俠仗義。」
想到此處,他情不自禁,朝南跪下,給師父磕頭,含淚道:「師父,你安息吧!世英必遵你所囑,以此劍斬妖除魔,報仇雪恨,殺了奸賊高臻天,還有他的一幫奸臣部下,以慰您在天之靈!」
——
回頭再說柳玄辰拉著王典逃離了六藝齋,高揚天和高臨元父子緊追不捨。跑出一兩里,柳玄辰心想:「七師弟年幼,腳程不快,如此下去,必被追上。」心念一轉,便叫王典在一處草叢藏好,說道:「你在此藏好,待我把敵人引開後,再回來帶你走。」王典跳入草叢,叫道:「師姊小心保重!」才剛藏好,柳玄辰便聽見敵人逼近,當下不再停留,繼續往前跑。她怕敵人跟不上,故意放慢腳步,等追兵逼近,才施展起輕功,引著兩人越跑越遠。
那高臨元生性狡詰,見柳玄辰始終與自己保持著一定距離,不遠不近,又遠遠瞥見柳玄辰孤身一人,不見了王典,便馬上猜到了柳玄辰心思。他眼珠一轉,心生一計,突然停下,大叫道:「爹,別追了!這女賊定是把那賊小子藏在路邊了,我們不如回頭,把那賊小子找出來為上!」高揚天心想長路遙遙,得找到什麼時候?正要否決,卻看見兒子擠眉弄眼,頓時恍然,朗聲說道:「兒子說得有理。待會找到賊小子,先把他雙腿打折,看他還怎麼跑!」
柳玄辰遠遠聽見兩人的話,不知有詐,心頭一驚,急忙回頭,想要追上兩人。不料往來路跑去,卻不見了二人踪影。正疑惑間,突然一聲猛喝,敵人一左一右衝了出來,形成合圍之勢,不由分說,舉槍便打,
柳玄辰心下一驚,知道中計。退路被堵,只好舉劍應戰。她無意戀戰,亦無意傷人,長劍專攻武功較弱的高臨元,一心只想打破缺口,跳出戰圈。她身法靈活,一招「入陣破驕虜」,輕易穿透了高臨元的槍網,一劍砍到他胸前。高揚天見兒子危險,一槍急急掃來。高臨元來不及閃避,胸口中劍,但覺火辣辣地劇痛,嚇得撒手丟了長槍,踉蹌退開,坐倒在地。
柳玄辰大喜,便要跳出戰圈,但她得意忘形,一時大意,竟沒防到高揚天那一槍。此時高揚天一槍掃到,她招式用老,不及閃躲,右臂被狠狠掃中,只聽「咔嚓」一聲悶響,劇痛傳心,竟被打得骨折,手一鬆,連劍也握不住。她大驚失色,情急中只求自保,再也顧不上手下留情,左手撈起長劍,順勢往後一揮,朝高揚天砍去。高揚天一槍打中柳玄辰後,心裡著急兒子傷勢,卻萬沒料到柳玄辰尚有還擊之力,一時分神,竟沒躲開,長劍劃破胸膛,留下尺許長一道傷口,鮮血汩汩而流。
這邊高臨元驚魂甫定,摸了摸胸口,除了一條血印,竟無傷口。原來柳玄辰長劍,與別不同,只單邊有刃,宛若長刀,劍背則圓滑無鋒。這把劍也是師父所贈,取名「不殺」。柳玄辰性子善良柔弱,常因不願傷人而怯於用劍,華白年贈此劍,意在讓她出手以後,還可以選擇殺與不殺。適才打高臨元,用的是劍背,砍高揚天,用的卻是劍刃了。
當下柳玄辰一劍得手,看見高揚天痛苦倒地,血流如注,不由得又悔又怕,她不想再傷人,於是左手撫著右臂傷處,拔腿就跑。
高臨元死裡逃生,一跳而起,問道:「爹,你還撐得住嗎?」高揚天見兒子毫髮無傷,大感寬心,點了點頭。高臨元撿起長槍,道:「女賊已經受傷,天賜良機,抓她正其時也,爹你自個保重,兒子給爹報仇去!」高揚天聞言一驚,叫道:「別去!」話還沒說完,高臨元已跑得無影無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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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玄辰本想折返去找王典,但看見高臨元緊追在後,只好繼續往前跑。她右臂已折,無法使劍,每跑一步都覺疼痛難當,一身武功也使不出來,如若被高臨元追上實在吉凶難料。她腳程雖然比高臨元快,但在雪地上留下一條長長腳印,高臨元沿足跡追趕,遲早能趕上。於是她一口氣跑出了數十里地,直到天色微亮,雪也停了,筋疲力盡,回頭一望,不見高臨元身影,料想他已然放棄,才敢停下歇息。
逃跑時慌不擇路,此時也不知到了何處。她又餓又渴又冷,但環顧四周,卻渺無人煙。靜下來細細一聽,似有潺潺水聲,她循聲而走,果然看見一條小河,心中大喜,走到河邊喝了兩口,河水冰涼透心,不由得精神一振。才剛鬆了一口氣,突然河面倒影上出現一個人影,她大驚失色,剛想回頭,那人卻從背後突然出手,緊緊抱住了她,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跑了一整夜,最後還不是一樣落在本公子手裡?」卻原來高臨元立功心切,一路緊咬不放,最後還是追趕了上來。
柳玄辰驚聲尖叫,竟無反擊之力。一來是手臂傷處疼痛難當,二來是從小到大,從未試過被陌生男子如此抱過,不由得驚恐萬分。高臨元這一抱,本來只為抓人,怕柳玄辰又再溜走,但一抱之下,卻覺軟玉溫香,十分舒服,心裡頓時起了歹意,見她後頸雪白玉嫩,吹彈可破,忍不住親了一口。柳玄辰嚇得魂飛魄散,加上連夜急奔,氣血虛弱,一時一口氣提不上來,竟頓時昏厥過去。
高臨元見狀,便把她放在地上躺平,撫摸著她的臉蛋,喜滋滋喃喃道:「昨晚沒看清,原來你這女賊,模樣倒也標致!」口中說著,忍不住便對她上下其手。高臨元家世顯赫,在江漢郡可謂是權勢熏天,加上年輕力壯,血氣方剛,自然不會沒有碰過女人,平日裡尋花問柳、強搶民女的事也幹過不少。但這樣一位武功高強、目無王法的江湖女賊,卻從未試過,一時間血氣加速,色膽包天,便要對她下手。
就在這時,突聞一聲吒喝:「大膽淫賊!」高臨元一驚擡頭,只覺掌風撲面,連來人都還沒看清,胸口便中了一掌。這一掌力道雄厚,把高臨元打得彈開丈許,但用勁巧妙,竟沒有傷他分毫。高臨元狼狽爬起身,還沒回過神來,那人又已到了面前,「啪、啪!」扇了他兩記耳光,出手之快,宛若雷霆。高臨元臉頰火辣辣地疼,心裡大怒,雙手一推,卻撲了個空,再一看,那人卻早已退到柳玄辰身邊,身法疾如鬼魅。
高臨元知道遇到了高手,慌忙撿起長槍,怒道:「你、你是何人?」他此時方才看清,來人身材、聲音均像個女子,身穿灰色長袍,身形苗條,頭髮剃光,帶著尼帽,竟然是個尼姑。尼姑背向著他,蹲在地上,正替柳玄辰整理好衣衫,對高臨元的話置若未聞。高臨元又道:「你、你是哪個尼姑庵的?敢壞本少爺好事?你、你可知本少爺是誰?可知我爹是誰?」尼姑頭也不回,冷冷道:「饒你一命,還不快走?」
到手的鴨子卻飛了,高臨元心有不甘,見尼姑背對自己,毫無防備,一時惡向膽邊生,二話不說,挺槍衝前,猛力刺了出去。尼姑後腦像長了眼睛似的,身子一側,輕鬆閃開,同時回身一掌拍出,正中高臨元小腹。這一次尼姑下手不再留情,這一掌灌了真氣,高臨元倒退兩步,但覺五內翻騰,氣血上湧,喉頭一甜,鮮血奪喉而出。
這一下高臨元總算怕了,擡頭再看,尼姑依舊背對著他,不肯露面。交手一招,便已敗陣,而且連對方面目也不曾看見,武功之高著實驚人,他自知難以匹敵,當下也不敢再貪功,慌慌張張便帶傷逃走了。
寒風肅肅,流水潺潺,尼姑輕嘆一聲,似是想起了許多往事,也不追擊。她抱起了柳玄辰,輕輕走入了山林之中,消失無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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