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丁零
硬闖大牢
戲鷺園內有許多亭臺樓閣,全都建得清幽古樸,精緻華美,唯獨在戲鷺園深處,一片小樹林當中,隱藏著一座石砌小屋,模樣陰森簡陋,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丁零並不是第一次來到此處,賞櫻大會當晚,他就來過,來見師姊柳玄星最後一面。當時他不曾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到此作客。
這座石砌小屋就是戲鷺園地牢入口。四五個銀槍戰士押著丁零,打開屋前鐵閘,走了進去,屋內擺設簡陋,正中地上有個大洞,洞口又是一道鐵閘緊鎖。再打開鐵閘,一條階梯通往地下深處,內裡陰森幽暗,不見天日,全靠閃爍不停的火光照明。穿過了一條不太長的地道,便是地牢所在。
此處有好幾間囚室,銀槍戰士把丁零鎖進了其中一間後,便退了出去。
丁零還正在打量著囚室環境,身後突然有人說話道:「原來是丁幫主,沒想到啊,沒想到。」
丁零回頭一看,原來隔壁囚室之中,還有一人。此人衣服血跡斑斑,身上多處傷痕,顯然是遭人毒打了一頓,他無力地倚牆躺著,披頭散髮,模樣雖然不好辨認,但丁零還是從聲音把人認了出來,正是高鼎天。他笑了笑道:「高將軍別來無恙?高將軍大概是沒有想到,我丁零也會有今天,但丁零其實卻早已料到,會與將軍在此相見。」
高鼎天喘著氣笑了,觸動了傷口,又忍不住呻吟嘆道:「你說的對。我本來想說,你是柳玄辰的師弟,沒想到二弟能忍心把你也了關了進來。不過回頭一想,我與二弟的關係,怎麼說也總該比你親近,看看我的下場,也就再沒有值得稀奇的了。」
丁零見他沮喪萎靡,不過短短數日,竟似已蒼老了許多,心中不禁閃過了一絲憐憫之情,也不忍再在言語上欺凌他了。兩人不再說話,各自在自己的囚室裡默默呆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鐵閘聲響起,有人走了進來,兩人一看,原來正是高展元。
高展元帶著孫大夫,也沒看丁零一眼,快步走到父親室前,沉痛叫道:「爹!你怎麼傷得那麼重?」
他急忙打開了囚鎖,命孫大夫給父親治傷。高鼎天看見兒子,喜憂參半,說道:「兒子,爹已經看明白了,你叔父是鐵了心,不會放過爹了。」
高展元追問道:「爹到底犯了何事?」
高鼎天搖了搖頭,並不回答。他了解二弟,高展元要是知道了內情,便有如扒開了侯爺衣衫,看見了侯爺的傷疤,有害無利。更何況,他又怎能把毒害錢玉芝之事告訴兒子呢?他只嘆了一聲,說道:「事已至此,你應該及早做好明哲保身的準備。」
高展元眼眶泛淚,堅決說道:「不,兒子還沒放棄,兒子還有辦法。」
他轉頭望向丁零,見他閉目盤坐於囚室一角,絲毫不見窘迫,對外界之事不聞不問,忍不住冷冷問道:「丁零,你難道沒有任何話想對本公子說?」
丁零緩緩張開了眼,淡淡說道:「在下的生死,掌握在公子手上。在下希望,有朝一日,公子能改弦易轍,還我清白!」
——
推開房門,踏出房間,高千韻大吸了一口氣,貪婪地享受著房外新鮮自由的空氣。
自從由赤虎莊歸來,她便被父親處罰,軟禁在了房裡好幾天,今天才總算被放出來了。不過她對此卻並沒有太多的怨言,這一趟出遊,與丁零同行,又幫了好姊妹許意一個大忙,路上玩得很是盡興,縱然被罰,也總算是值當的。這些天被鎖在房裡,無所事事,拿起丁零《逍遙遊》墨寶鑑賞,回想起路上的點點滴滴,丁零的談笑風生、幽默風趣,揮之不去,不時無緣無故地便笑了出來,日子倒也不覺得難熬。
不過這段日子裡戲鷺園內發生了不少大事,她一直都蒙在鼓裡,此時在花園裡閒逛,問起身邊丫鬟,才一一聽說,不由得又大感惆悵。先是父親定下了婚事,然後柳玄辰竟突然自刎身亡,不久後大伯與父親不知為何兄弟鬩牆,緊接著又輪到丁零鋃鐺入獄……
「什麼?」她大驚失色,著急了起來:「爹爹抓了丁零?所為何事?」
丫鬟當然沒有令她滿意的答案,於是她撇下了丫鬟,急匆匆地跑了去見父親。高臻天多日未見女兒,本來和顏悅色,但高千韻一問起丁零,他卻突然板起了臉,沉聲說道:「這件事你無需多問!」說罷,轉身拂袖便走了。
高千韻但覺宛如一顆心懸在半空,焦躁不安,無奈之下,又跑了進戲鷺園深處,來到了林子中那座陰森的石屋之前。這個地方,一向是戲鷺園中,唯一她避之不及的所在,每次來此,總會覺得陰風陣陣,毛骨悚然,但如今別無選擇,也只好硬著頭皮來了。
地牢門口有四五個銀槍戰士在站崗把守,高千韻定了定神,大步上前,守衛把她攔下,說道:「此處是大牢重地,小姐不該來,請回吧!」
高千韻道:「我要見丁零!」
守衛為難道:「侯爺有令,除了侯爺本人,以及展元公子以外,其餘人等,一律不許視探犯人。」
高千韻臉一沉,怒道:「大膽!本姑娘是『其餘人等』嗎?讓開!」
守衛垂下了頭,橫著的槍卻紋絲不動,說道:「侯爺軍令,我等不敢不尊,請小姐莫要為難我等!」
高千韻見對方不肯退縮,只好放緩了口氣,說道:「好吧好吧,本姑娘不見丁零了,本姑娘要見伯父!」
守衛微微一怔,遲疑道:「小姐見諒,侯爺也吩咐過了,不讓人視探高將軍。」
高千韻怒道:「我倆分屬伯侄至親,骨肉相連,為何不能視探?伯父自小待我,有如親出,如今遭逢牢獄之災,本姑娘只想見上一面,稍事反哺之私,有何不妥?你等百般阻攔,是存心置本姑娘於不孝嗎?」
她話說完,也不等守衛回應,舉手便往守衛推去。她打定了主意硬闖,這一掌使上了內勁,守衛縱然牛高馬大,猝不及防之下,竟也被她推得跌了一步。她看準了守衛腰帶上的鑰匙,伸手一搶,奪了過來,二話不說,便去開門。守衛們大驚,挺槍戒備,其中一人伸手要搶回鑰匙,高千韻不閃不躲,反而把手往前一湊,守衛一抓,竟嚴嚴實實抓住了小姐的纖纖玉手。高千韻大怒喝道:「大膽淫賊!你敢對本姑娘無禮?」
守衛嚇得魂飛魄散,馬上縮手。眾守衛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高千韻趁著他們目瞪口呆,迅速打開了層層鐵閘,走入了地牢。
地牢內陰森測測,高千韻孤身一人,不由得腳步一頓,發怵起來。好在這時,聽見有人喊道:「高小姐,是你來了嗎?」正是丁零的聲音。高千韻大喜,膽子也壯了起來,急忙朝聲音奔去。
來到丁零室前,見他安然無恙,臉上還堆滿了笑容,心裡才踏實了些,問道:「丁零,才幾日不見,你怎麼竟混到大牢裡來了?到底犯了何事?」
丁零沒有回答,只是笑道:「丁零望穿秋水,小姐果然來了。丁零知道,小姐一定會來。」
早在決定踏入地牢之時,他便已料定,以兩人的交情,高千韻一定會來。這是一場豪賭,高千韻是他的唯一生機,她來了,這一局便已贏了一半。當然,倘若賭輸了,他也還有後著。萬一被定了罪,他還可以再次搬出四師姊求情,看在四師姊的面子上,他相信侯爺不至於趕盡殺絕。最不濟,撕破了臉,他還可以奮力一戰殺出去,也未必便活不了。凡事都不能不留退路,這一向是他的處事作風。
這時高千韻嘆道:「少吹噓了,我可是硬闖進來的,只怕外頭的守衛,隨時會拉我走。時間無多,我只問你一句,你可是清白的?」
丁零斬釘截鐵,說道:「丁零冤枉,丁零是無辜的!」
這一句話他對高臻天說過多遍,當時臉不紅眼不眨,可是不知怎地,此時說完,竟忍不住垂下了頭,心中有愧。同一句謊言,為何面對高千韻,竟突然變得心虛?在六藝齋多年以來,按師父的教誨,撒謊當然也是君子所不能為之事,自六藝齋出事以來,為了保命,為了報仇,他的確做出了許多師父所不能容之事,他曾給自己立下條條底線,可是事態的發展,卻總讓他一次次地突破底線。高千韻與高臻天不一樣,從第一次相見起,他便對這個女子心存好感,覺得她也是這場仇恨當中,無辜的受害者,相處以來,高千韻也真心把他當成知交好友,坦誠相待。此時當著高千韻的面,他大呼冤枉,當面欺騙,他心裡知道,他又一次突破自己立下的底線了。
這一番心思,高千韻當然看不出來,或許是燈光昏暗,又或許是她心中偏頗,她連丁零心虛的表情也視而不見。她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好,那你說說,怎麼才能救你?」
丁零的心虛只不過持續了短暫的片刻,便恢復了過來。他輕嘆道:「展元公子遭人矇騙,捏造證據,誣陷在下,在下百口莫辯。」他一頓,又笑道:「看來如今能解救丁零的,便只有小姐當天所賜的一枚免死金牌了。」
高千韻想到提起丁零時,父親厭惡的神情,急得幾乎想哭,說道:「別鬧了,當時只是一句戲言,我哪有什麼免死金牌?我已找過爹爹了,可是我人微言輕,爹爹怎肯聽我的?」
丁零見她說得認真,心下歉疚,收起了笑容,說道:「小姐莫急,丁零也是一句戲言而已。不過如今情勢,的確只有小姐能救丁零!丁零請小姐馬上去找一個人,把他帶來此處相見!此人一到,丁零便可脫困!」
高千韻大喜問道:「何人有如此神通?」
丁零隔著鐵檻,把嘴湊到高千韻耳邊,低聲說道:「黎風縣,香滿園,彭三爺!」
他說完,又囑咐了一句道:「要快,必須趕在展元公子定案之前,把人帶到!」
高千韻記下地名人名,點了點頭。她不知道香滿園是什麼地方,更不知道彭三爺是什麼人,但她了解丁零,知道他必有深意,此時也無暇再多問了。
這時,一把聲音長嘆了一聲。高千韻回頭一看,這才想起,伯父高鼎天也在獄中。高鼎天身上傷口已經孫大夫包紮過了,但他還是有氣無力地倚躺在牆角,難以動彈。高千韻上前關切問道:「伯父,你還好嗎?」
高鼎天搖頭嘆道:「千韻,你不該為了此人硬闖大牢,更不該受此人擺佈,此人的花言巧語,不可盡信!」
高千韻忙辯解道:「伯父,你誤會丁零了。他……他是個好人!」
高鼎天也不知是失笑還是動氣,抽動了傷口,又疼得咳了起來。高千韻慚愧道:「伯父,請恕侄兒不孝。伯父的事,自有展元堂兄斡旋,但丁零的事,倘若侄兒不管,便無人管了!侄兒……侄兒不能讓丁零出事!待侄兒救下了丁零,一定全力協助堂兄,把伯父也救出去!」
高千韻說完了話,也不敢再作逗留,轉身便跑了出去。不料一出石屋,卻吃了一驚,原來門外已有數十個銀槍戰士,挺著槍團團把門口守住,如臨大敵。她才想說話,守衛們又突然讓出了一條道,一人板著臉,怒氣衝衝走了進來,正是高臻天。原來守衛們得罪不起小姐,便只好趕緊把情況通報了侯爺。
這時高臻天直走到女兒面前,二話不說,突然一掌摑了下來,打了女兒一巴掌,怒罵道:「放肆!你仗著是孤的女兒,便視軍令如無物嗎?」
高千韻撫著臉頰,但覺火辣辣地疼,心中倍感委屈,忍不住哭了出來,說道:「千韻只是……只是想見伯父一面。」
高臻天痛心嘆道:「千韻,你為何如此不知輕重?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用人之際,忘元年紀尚輕,幫不上忙,為父正希望你能替孤分憂,你卻偏偏屢次任性妄為,不知長進,令孤太失望了!」
高千韻道:「既然是用人之際,丁零是個人才,爹明明已經重用,為何卻突然又打入大牢?」
楚軍犯境在即,高臻天何嘗不想盡快還丁零清白,為抗戰效力?只不過高展元的指控,不容小覷,查清之前,萬不可大意,亦不能洩露了消息。他怒哼一聲,斥道:「為父說了,丁零之事,你無需過問!」
高千韻心中掛念著丁零交代的任務,也無意再多辯駁,一跺腳,便要離開。高臻天見狀更怒,喝道:「站住!孤以前就是太驕縱你了,才剛把你放了出來,你這便又闖禍,孤倘若不罰,無以正視聽!來人,把小姐押回房去,再關起來半個月!」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W5uPYv4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