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丁零
牛欄之戰
按高臻天的計劃，雷家兄弟將在楚軍進攻江漢城的前一個晚上渡江。登陸之後，連夜行軍，奔赴茂坪堡，稍作休整，待江漢城之戰打響之後，再開始攻城，如此既可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又不致進犯在先，落人口實。
楊世英擡頭看看天色，太陽已然下山，天空僅剩最後一絲餘光，再過一兩個時辰，入黑以後，雷家軍便要出動。此刻，他與秦霜、常歡、任鋒四人埋伏在軍寨附近，見軍寨內士兵也變得忙碌起來，似乎也正在做出兵前的最後動員。他低聲對身邊三人道：「是時候了，依計而行，動手吧！」
四人各自散開，行動起來。他們的任務，是在軍寨邊緣各處，放火挑釁，製造混亂，聲東擊西，好掩護真正負責潛水破壞戰艦的人。
另一邊，俞雁飛從洞庭幫調了三十位手下過來，如今已集結在了之前發現的小河之中。這夥人自小在江邊長大，水性極佳，以一根細長的通節竹筒為輔，潛在水裡半天時間，也不在話下。俞雁飛本身也是個水中能手，此時換上了一套緊身短靠，親自領頭下場。眾人腰上繫著一個小布袋，袋裡有一把小刷子、一罐小瓷盅，盅內裝的，便是巫蟬衣兩天時間內煉出來的歸元神膠了。
為了避免被敵人發現，眾人不得不在夜裡行動，但敵人看不見，自己身在水裡，加上湖水混濁，便更難視物了。這兩天時間當中，俞雁飛就仔細勘探了這條水路，以及湖中目標戰艦的距離、方位等等，以確保萬無一失。三十人的隊伍，潛到軍寨湖下後，每人只需負責一兩艘戰艦，需時不會超過一盞茶功夫。
這時俞雁飛也擡頭看了看天色，低聲說道：「是時候了，以我為首，依計行事！」說罷，眾人大吸一口氣，齊齊身子一俯，便消失在了水面之下。
又另一頭，數里之外，朱山碳與毛牛領著五百井衛營戰士及黑衫刀士，分散埋伏在長江邊上的林子裡，就等著雷家軍中伏。巫蟬衣忙了兩天，覺得自己做得夠多了，如今就爬到了林子某處樹上，藏了起來，等著看熱鬧。
回頭再說軍寨之中，突然之間，東西南北各處，同時起火，冒起了滾滾濃煙。士兵大驚，以為敵人來犯，戒備起來，都趕往起火處救援。火勢不大，輕易便滅了，派人四下搜尋，卻又不見有人來犯。大夥以為天乾物燥，才致起火，正要散去，突然另一處又冒起火頭。如此來回兩三輪，才見消停，惹得雷厲風也聽見了動靜，出來查看。他心生疑惑，下令大肆搜尋敵人踪影，擾攘了好一陣，毫無所獲，只好悶著氣作罷。
楊世英等四人重新會合後，相視一笑，把敵人作弄了一番，甚覺痛快。然後四人又一起來到江邊，找到了朱山碳和毛牛。朱山碳問道：「一切可順利？」楊世英點頭道：「依計而行，該做的都做了，只盼能為俞姑娘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吧！」
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去，天色早已全暗了下來，眾人怕曝露埋伏，不敢起火，四下裡漆黑一片。又不知等了多久，毛牛正急躁不安，常歡突然指著遠處道：「看！戰艦出航了！」眾人一看，果然看見遠處江上，有點點微弱火光，極目眺望，正是數十艘蜈蚣船，漿楫起伏，正朝對岸緩緩前行，
眾人緊張了起來，全神貫注。這時俞雁飛已換上了一套乾衣服，趕了過來與眾人會合。楊世英關切問道：「大夥都還好嗎？可有出什麼意外？」俞雁飛笑道：「一切順利，士兵絲毫沒有發現我們，大家都完成了使命。如今，便得看巫妹妹的歸元神膠，到底是否能湊效了。」
楊世英也還沒答話，巫蟬衣的聲音已不知從哪棵樹上傳來，說道：「我的歸元神膠絕無問題，你們就放心等著吧！」
眾人一笑，凝神盯緊了江上戰艦，靜靜等待。按巫蟬衣估計，戰艦船底塗上了歸元神膠，一個時辰以內，便該蝕透船體。不過當時俞雁飛又加上一句，其實歸元神膠只消把船體蝕得薄弱，戰艦行進到江心，經江水波浪拍打，便已足夠打出個窟窿，灌水沉沒。眾人如今等的，就是這一刻。
——
雷厲風此時正大喇喇地站在甲板前段，迎風前行。回頭一望，黑暗之中，可見數十艘蜈蚣船緊跟在後，兩萬餘人，聲勢浩大，上一次統領這許多人馬，也已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想到如今難得一次天賜良機，又可建功立業，加官進爵，不禁洋洋自得，趾高氣昂。
正得意間，突然聽見有人喊道：「不好！船進水了！」雷厲風心中一驚，回頭一看，只見身後不遠處一艘戰艦上，士兵驚慌失措，戰艦漸漸沉入了水中。他沉聲怒罵道：「沒用的東西！早已下令，做好戰艦維修，爾等全當耳邊風了？回去看如何軍法處置！」他見其餘船上的士兵也顯得一片惶恐，便朗聲喊道：「別慌！落水的，自行游上岸，其餘的繼續前進！」
話音剛落，又有另一艘戰艦士兵驚叫道：「不好！我們也要沉了！」一時之間，驚叫聲此起彼落，許多戰艦連續沉沒，雷厲風大驚失色，終於察覺不妥，急忙喝聲下令道：「全軍掉頭！」剩下的戰艦依令掉頭，急急划向岸邊，好在蜈蚣船行駛靈活，掉起頭來也不慢，不過也還沒來得及上岸，陸陸續續接著有戰艦沉沒，連雷厲風的帥艦也難以倖免，數十艘戰艦十去其七八，船上士兵盡數落水。
雷厲風身為將帥，此時與其他士兵一般無二，除了慌慌張張地游向岸邊，別無他法。本來船上掛著小燈籠照明，船一沉，火光也沒了，黑暗之中，也難辨方向，好在雷厲風和這兩萬餘士兵，個個都懂水性，倒不致於溺水丟命。
雷厲風循著人聲，好不容易漸漸游上了岸，起身一看，只見士兵零零落落散於各處，個個筋疲力盡，有一部分還在江上，有一部分又不知漂流到了何處。數一數，倖存的戰艦只剩下六七艘，沒了主帥領航，各散東西，也不知到底去了何處，四下一看，身邊似乎便只剩下了數千人。
雷厲風驚魂甫定，想吹響號角，集結人馬，不料摸一摸懷中，號角竟也丟了。他又氣又怒，拉起身邊一個癱倒在地上的士兵，怒罵問道：「有誰能告訴本將軍，到底發生了何事？」
就在此時，突然殺聲大作，震耳欲聾，一隊人馬從岸上林子之中殺了出來！黑暗之中也看不清到底是什麼人，只見個個手上舉著明晃晃的單刀、長槍，一眼望去，足有數百人之眾。雷厲風嚇得魂飛魄散，急忙扯開嗓子，喝令士兵備戰，但岸上士兵早已精疲力盡，加上游泳時為了節省力氣，多半都丟棄了甲胄兵刃，此時早已全無戰力。雷厲風嘶聲大喊，發號施令，許多士兵充耳不聞，拔腿便逃，聚集到他身邊的也不足一千人，加上人人驚慌失措，全無士氣，陣腳大亂，兩軍才甫一交鋒，雷厲風一方便已一潰千里，傷亡慘重。
兩軍持續廝殺，本來還有一小隊尚有戰力的士兵圍住了雷厲風，護衛主帥，很快外圍士兵死的死、逃的逃，身邊士兵已越來越少。雷厲風背水而戰，前有敵軍，後無退路，也不得不挺起長槍，親自殺進了亂軍之中，大喝道：「別無退路，隨我殺出重圍！」
與士兵相比，雷厲風武藝高出許多，衝入敵軍之中，槍挑掌打，有如虎入羊群，所向無敵。他哈哈大笑，喊道：「擋我者死！」話音剛落，突然不遠處有人朗聲喝道：「我乃六藝齋楊世英！今晚只殺雷奔雲、雷厲風二人，其餘人等，馬上棄械投降，饒爾等不死！」
雷厲風一聽楊世英之名，嚇得心驚膽顫，不敢再囂張，邊戰邊逃。突然身後傳來一股寒意，他心下一凜，急忙回身挺槍橫掃，只見眼前劍光一閃，也沒看清怎麼回事，手中長槍竟突然悄無聲息地斷成了兩截！他大驚失色，定眼一看，眼前之人手持一把黑黝黝的長劍，眼神凌厲，劍眉倒豎，英氣逼人，不是楊世英又是誰？
楊世英二話不說，長劍一轉，快得看不清動作，只見光影一晃，長劍便已架在了雷厲風脖子上。其實以雷厲風的武功，不至於連楊世英一招都招架不了，只不過一來此時早已筋疲力盡，反應變得遲緩，二來被楊世英的神劍打了個猝不及防，這才一打照面，便被制服。這時他看清了來人，又驚又怒罵道：「楊世英！果然是你！你敢襲擊官府軍隊？這是赤裸裸的造反！」
楊世英冷冷說道：「我不想殺無辜的士兵，馬上命令你的人棄械投降！」
雷厲風大笑怒道：「放屁！我雷厲風只知有死，不知有降！」
楊世英哼了一聲，環視了戰場一周，冷笑道：「不降又能怎樣？你的人，也已逃得所剩無幾了！」
雷厲風怒道：「楊世英！沒想到你滿口仁義道德，卻也會用此陰謀詭計，偷襲暗算！我的戰艦，全是你作了手腳？」
楊世英喝道：「我楊世英以直報怨，以牙還牙，不負仁義！你們無故渡江，意圖進犯茂坪堡，挑起戰事，唯恐天下不亂，我等所作所為，只為阻止一場無謂之戰！」
雷厲風冷笑道：「你本是燕國人，後來投奔了魏國，如今又成了楚國奸細，為楚國辦事！還敢妄談仁義，你根本就是一個三姓家奴，不忠不義！」
楊世英聞言勃然大怒，正要反駁，常歡跑了過來，說道：「楊大哥，此地離他們軍寨不遠，不宜久留，需防援兵來到！」
楊世英點點頭，不再爭論，只問雷厲風道：「還有一個雷奔雲呢？」
雷厲風哈哈大笑道：「我要是說了，難道你能放我一馬？楊世英，我早知道你遲早要來報仇，如今我中了你奸計，落於你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雷厲風皺一皺眉頭，不算好漢！」
雷厲風一向處事不如兄長沉穩，心思也不如兄長細密，為人雖然貪生，但被逼到絕處時卻也並不怕死。此時審時度勢，知道今晚難逃一死，反而豪氣頓生，視死如歸。楊世英見狀，也不禁心生敬佩，點頭道：「你是條好漢，只可惜跟錯了主子，為虎作倀，一樣罪不可赦！正義即天道，浩蕩不可逆，你今晚死於我天行劍下，也只能說是天道無親，一視同仁了！」
他話說完，天行劍一揮，江漢郡督江平將軍、泉丘平伯雷厲風，一聲也不哼，人頭落地。
——
主帥已死，雷家軍驚慌失措，四散逃竄，楊世英一方也不追擊，朱山碳敲響鉦鈴，鳴金收兵，數百人的隊伍馬上又退入了林中。
楊世英也與眾人在林中會合。此戰以少勝多，大獲全勝，眾人都難掩喜悅之色，巫蟬衣也從樹上跳了下來，鼓掌笑道：「精彩、精彩！嗯，我是說，師祖婆婆的歸元神膠大展神威，太精彩了！」
眾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手下井衛營戰士與黑衫刀士也人人歡呼雀躍，喜不自禁。唯獨楊世英卻皺著眉問道：「可有看見雷奔雲？」
眾人一怔，緩緩搖頭。這時只見毛牛一手提著巨斧，另一手拎著一人，跑了過來，喘著氣笑道：「找到了、找到了！此人是個副將，被我巨斧一揮，便嚇破了膽，全都招了！」
常歡問道：「招了什麼？」
毛牛巨斧又一舉，那副將便驚恐地說道：「我說、我說！大雷將軍不在牛欄寨！他早在兩天以前，便已帶上兩千先鋒部隊，過了長江，進入楚境了！」
原來雷奔雲思前想後，擔心大軍一舉過江，恐有意外，加上進入了楚境之後，吉凶難料，於是點了兩千步兵，親自領軍，作為先鋒，提前兩天渡江，為大軍開路。由於時間緊迫，這一著並未知會侯爺，是以連丁零也並不知情。
這時眾人聞言，吃了一驚。楊世英沉吟了半晌，沉聲說道：「雷奔雲一日不死，他手下兩千兵馬，也還能繼續作惡。我等應該一鼓作氣，乘勝追擊！」
眾人面面相覷，沉默不語，最後還是秦霜開口說道：「他只有兩千人，多半不會再對茂坪堡構成威脅。不過，我知道楊大哥是想趁此機會，追殺雷奔雲。好，我秦霜捨命陪君子！」
連任鋒也點頭道：「當天答應了助你報仇，既然這雷奔雲也是罪魁禍首，自然也不能放過！」
其餘眾人，都點頭贊同。楊世英大為感動，一一抱拳致謝，一回頭卻看見朱山碳面有難色，便說道：「在下知道，朱堂主的部隊不便離開江漢郡，在下絕不敢強人所難。況且大部隊進入楚境，也恐惹來楚國官府注意，反為不便。此戰得朱堂主與各位弟兄幫忙，大獲全勝，我楊世英已銘感五內，沒齒難忘。接下來的事，便交還我們自己來辦吧！」
朱山碳點點頭，抱拳道：「唉唉唉，既然如此，你我就此別過，祝各位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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