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丁零
棗林之戰
「呼、呼、呼！」毛牛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得不停下歇息。他彎著腰喘氣，擡頭看了一眼，同伴在前方依舊快步輕奔。常歡回頭一望，見他撐不住了，便叫大夥暫停歇息片刻。眾人也覺得累壞了，索性就在路邊坐下，趁機吃些乾糧充飢。
昨晚別過了朱山碳後，一行七人便在淇水口渡了江。洞庭幫大船與眾人相伴多日，已幾乎成為了家，眾人依依不捨揮別過後，便開始了遠途長奔，一路朝西，從天黑跑到太陽在身後緩緩昇起，至今才停下歇息。
眾人咬了幾口乾糧，也不敢吃得太飽，楊世英又到附近打了些清水回來，眾人喝了，感覺體力恢復了不少。楊世英看了看方位，說道：「為了在下的事，各位辛苦了。大夥再撐一會，估計再有個四五十里，兩三個時辰，便到那棗子林了。」
按那俘虜的副將所說，雷奔雲的先鋒部隊會在離茂坪堡東北約莫三十里之處紮營，等待雷厲風率大軍會合後，再一舉攻城。為了隱蔽隊伍，雷奔雲選擇了在一片林子中安營扎寨，那片林子棗樹繁密，當地人就叫它作棗子林。
毛牛跳了起來，喝道：「好！老子又生龍活虎了，繼續跑吧！」
任鋒抱劍起身，走過他身邊，冷冷說道：「把扯嗓子的力氣都剩下來吧，到了棗子林，還得動手呢。」
——
午後，七人來到了棗子林。棗子林內，當然密密地長了很多棗子樹，到了七八月果期之時，會看見綠葉叢中萬點紅，也是一副人間奇景，但此時這片棗子林看起來卻與其他林子並無兩樣，何況，眾人此時也並無欣賞美景的心情。
在林子外稍微緩了口氣，眾人便扇形散開，矮著身子，小心翼翼地悄悄走進了林子。他們以草叢樹木為掩護，緩緩前行，旨在先探清楚敵人虛實，再作打算。林子不大，走了不久，他們便看見不遠處隱約出現了一些軍帳。奇怪的是，兩千人的軍營，卻靜悄悄地，不聞半點人聲。
楊世英心中疑惑，大著膽子再走前幾步，四下一看，不禁微微一怔。原來整座軍營裡裡外外，都不見有半個人影。他一揮手，眾人放心地走進了軍營，再仔細一搜，除了數百頂營帳還留在原地以外，營地已空無一物。
楊世英一頓腳，忿然道：「我們來遲一步，看來雷奔雲已帶著部隊離開了。」
秦霜奇道：「我不懂軍事，部隊離開，卻留下營帳，這是什麼道理？」
七人當中，還真沒有熟悉軍事的，都紛紛聳肩搖頭。這時巫蟬衣突然指著不遠天上，驚道：「有炊煙！」
眾人一看，果然看見一縷炊煙冉冉昇起，看方向距離，估計還在營地之中。眾人又戒備了起來，朝著炊煙慢慢靠近。越過了幾列營帳，來到一片稍微空曠之處，只見空地上生了一堆篝火，冉冉昇起黑煙，但四下裡卻還是不見一人。篝火之旁，是一頂特別雄偉的營帳，看起來便是帥帳了，簾子前還豎了一桿旗幟，繡著大大一個「雷」字。
俞雁飛忍不住低聲問道：「莫非人在帳裡？」
帳簾低垂，看不見內裡情況。楊世英見到旗幟，早已忍不住心中喜悅，大軍無影無踪，倘若雷奔雲果然在帳裡，豈非正是報仇的天賜良機？他再大著膽子，輕輕走到帳簾前，凝神細聽了半晌，突然掀開簾子，衝了進去。
帳裡空空蕩蕩，沒有半件擺設，更不見半個人影。其餘六人也走了進來，面面相覷，百思不得其解。常歡疑惑道：「難道果真去攻打茂坪堡了？」
憑這兩千人馬，便去攻城，無異飛蛾撲火。楊世英搖搖頭，正想答話，突然一凜，驚道：「外面有人！」
眾人凝神一聽，果然聽見帳外有窸窸窣窣之聲，正想出帳查看，任鋒突然聽見了一陣陣破空之聲，急忙叫道：「小心暗箭！」
他話沒說完，便已有數十支利箭，從四面八方射了進來！眾人亮出了兵刃，擋架箭矢，但眾人身在營帳之中，看不見箭矢來勢，待得看見箭矢穿帳而入，已是近在咫尺，根本防不勝防！好在帳外射箭之人，也一樣看不見目標，只能亂箭亂射，全沒準頭。眾人好不容易挨過了一波攻擊，不料第二波緊接著又已射到，眾人大感著急，如此下去，必死無疑！
楊世英臨危不亂，當機立斷，喝道：「這是個陷阱！衝出營帳！」同時一躍而起，半空中揮劍一掃，劃破了帳幕跳了出去。秦霜和任鋒依樣施為，也衝了出去，但武功較弱者，卻來不及反應。此時一支利箭正好射向了巫蟬衣，她疲於應付，躲閃不及，眼見便要中箭，突然長棍一掃，架開了箭，卻是常歡出手相救。不過常歡顧此失彼，為了救人，背門大開，又一支利箭朝他射來，千鈞一髮之際，身旁毛牛叫道：「小心！」伸手一拉常歡，利箭擦鬢而過，在常歡臉頰上畫出了淡淡一道血痕。常歡驚魂甫定，回頭一看，只見毛牛得意地大笑道：「常歡，我又救了你一……」他話還沒說完，突然一聲悶哼，喉結處突然爆裂，一支利箭穿透了脖子，留下了一個窟窿，鮮血噴湧而出！
常歡大驚失色，嘶聲叫道：「毛大哥！」毛牛身子倒下，常歡急忙扶住，毛牛以手壓住傷口，面目猙獰，咽喉處「咳、咳、咳！」地發出毫無意義的聲音，已說不出話。
回頭再說楊世英等三人，衝出了營帳一看，不禁面容失色，心頭涼透。只見營帳四周，密密麻麻地全是士兵，已把七人團團圍住。前三排士兵全是弓箭手，輪番射擊，難怪箭如雨下。三人二話不說，大喝一聲，朝三個方向衝了過去。士兵見狀，不慌不忙，弓箭手齊齊退下，換上一排排方盾。三人衝到陣前，舉劍砍殺，從方盾間隙中便有長槍刺出，神出鬼沒，叫人防不勝防。除了楊世英仗著神劍之利，尚能殺得士兵步步退卻，其餘二人皆難以撼動士兵陣型分毫。不過如此一來，至少弓箭手已無法射擊，營帳內其他人也總算暫時脫離了凶險。
這時常歡揹著毛牛，與巫蟬衣、俞雁飛也衝出了營帳，三人跑到秦霜身後，叫道：「毛大哥受傷了，別戀戰，趕緊殺一條血路衝出去！」秦霜回頭一看，大吃一驚，只見毛牛半邊衣衫，都已被鮮血染紅，著急叫道：「軍陣嚴實，難以衝出缺口！」常歡放下了毛牛，交給巫、俞二人扶好，自己掄起長棍，上前幫忙。若在平時，長棍的殺傷力比不上長劍，但此時面對方盾兵陣，常歡的棍法卻遠比秦霜的劍法管用。他棍轉如輪，猛力一掃，縱然隔著方盾，士兵也被這剛猛無儔的力道震得跌退三步，全身發麻。秦霜趁此機會，劍出如電，擊殺幾個士兵，但士兵卻彷彿無窮無盡，一個倒下，又有一人補上，兩人要想殺出重圍，依舊難如登天。不遠處任鋒見狀，也想過來幫忙，但他只要一離開，這邊的弓箭手便又上前射擊，更為凶險，於是只好不斷在陣前來回奔走，逼得士兵無法安心放箭。
另一邊，楊世英手執天行神劍，左衝右刺，雖然也殺了不少士兵，但情況卻也比常歡、秦霜二人好不了多少。他心中正著急如焚，突然有人朗聲喊道：「楊世英！你今日插翅難飛，速速投降，本將軍或可饒你同伴性命！」
楊世英認得正是雷奔雲的聲音，大怒喝道：「雷奔雲！你以奸計陷害，卑鄙無恥！」
這一番惡戰，讓眾人都想起了當初在任府一戰。當時能僥倖逃出重圍，只仗著四個字：擒賊擒王！這時聽見了雷奔雲的聲音，楊世英心下頓然生出一線希望，四下張望，只盼能找到雷奔雲的位置，可是敵人數以千計，黑壓壓地一片，卻始終看不見主帥踪影。這時雷奔雲大笑說道：「小兒之言！明知你要來，難道本將軍便該坐以待斃？你以奸計沉我數十戰艦，壞我攻城大事，難道便不是卑鄙無恥？」
原來在楊世英一行人離開了牛欄寨後，軍寨裡雖然突然死了主帥，但雷奔雲治軍一向紀律嚴明，馬上便有副將暫代了主帥職務，穩住了大局。軍寨馬上派出了信使，趕往棗子林報信，一是稟報大軍無法渡江，攻城計劃必須取消，二是稟報楊世英賊心不死，還要追殺將軍。信使帶著快馬渡江，上岸後疾馳急奔，早在天還未亮時，便已趕在楊世英一行人之前到了棗子林。雷奔雲聞訊又怒又驚，於是便設下了這一個陷阱，請君入甕，關門打狗。
這時楊世英見雷奔雲已知曉一切，一瞬間便想明白了因由，心中忍不住連連頓足，懊悔自責不該忽略了這一層，致使一行人陷入絕境。他還沒答話，雷奔雲又狠聲說道：「楊世英！你殺我兄弟，你不來找我，我也要找你報仇！」
楊世英怒極反笑道：「你要報仇，便是叫你的手下來送死嗎？我只怕你手下兩千人還不夠！」
這一句自然是大話，但雷奔雲看著士兵一片一片地倒下，心中卻也著實心疼。記得當天高揚天領著三百兵馬，圍攻畏因庵，結果僅二十餘個尼姑高手，便把高揚天打了個全軍覆沒。雷奔雲當時設下陷阱，本以為敵人只有楊世英一人，如今發現有七人之多，個個武功高強，也大感頭皮發麻。為了殺此七人，要陪上數百上千個士兵，著實不值。楊世英想擒賊擒王，他此時正也有一樣的打算，只要制服了楊世英，其餘的人都好辦！他一向自負，此時又有大軍作後盾，於是豪氣頓生，提起長槍，一躍而起，大喝道：「好，本將軍來會會你！」半空中一招「高歌猛進」，便向楊世英刺了過去！
楊世英一看雷奔雲現身，正中下懷，拋下士兵，回劍應戰，兩人瞬間打得難解難分。雷奔雲號稱四大護法之首，武功自然也是江漢群豪之冠，自問不比楊世英差上多少，此時施展出銀槍門的高家槍法，一把長槍時如神龍擺尾，風捲殘雲，時如毒龍吐信，神出鬼沒，威力也不可小覷。他把楊世英夾在自己與軍陣之間，楊世英除了要應付眼前勁敵，還得防著身後冷槍，加上雷奔雲以逸待勞，龍精虎猛，而他卻是長途奔襲，連夜不眠，體力大打折扣，此消彼長，一時之間，竟落了下風。
雷奔雲得意忘形，邊打邊哈哈大笑道：「六藝門楊世英，不過如此！當晚在六藝齋，你便該隨姚慈一塊死了！」楊世英聞言大怒，突然猛喝一聲，掌劍並用，左掌一招「千里山洪」，逼得對方回槍擋架，右手一招「殺人如剪草」，天行劍化作道道黑影，連環砍向雷奔雲，只聽「篤、篤、篤」幾聲悶響，長槍竟已被削成了數截！
雷奔雲早已提防著對方利劍，此時臨危不亂，棄槍用掌，同時喝道：「好！我來試試你六藝門的掌法！」他早已摸清了楊世英的性子，知他自詡俠義，此話一出，必能逼得對方收起神劍，如此一來，我方勝算反而更大了。果然楊世英微微一怔，便要收起天行劍，改以清淙掌法應戰，這時突然傳來一聲猛喝道：「楊大哥！生死攸關，莫中他圈套！」卻是常歡見機會難得，丟下了秦霜等人，趕了過來，話沒說完，已躍在半空，一棍猛向雷奔雲劈下。
雷奔雲心中一驚，不敢以一敵二，也不回身招架，只急忙向前一衝，想躲回軍陣之後。不過此時楊世英經常歡提醒，也回過了神，應變神速，一招「提劍出燕京」，身形一掠，擋在了他身前，雷奔雲收勢不住，幾乎撞個滿懷，急忙雙掌齊出，打向楊世英，楊世英早有預料，怒喝道：「雷奔雲受死！」長劍急揮，便要砍向雷奔雲面門。常歡見狀大驚，叫道：「殺不得！」楊世英招式一頓，從盛怒中清醒過來，突然變招，也看不清他到底用了什麼手法，只見他身形一閃，便已轉到了雷奔雲身後，長劍瞬間抵住了敵人咽喉。雷奔雲深知神劍之利，心驚膽顫，不敢動彈，楊世英挾持住了大軍主帥，跳到了場地正中，仰天大喝道：「雷奔雲在我手上，馬上住手！」
四周士兵看得清楚，都嚇得停下了手，嚴陣以待。秦霜等人鬆了口氣，也不再費力追擊，紛紛聚到了楊世英身旁。常歡走到雷奔雲身前，狠聲命令道：「馬上叫你的人讓出一條路！」
雷奔雲本來勝券在握，卻只因一時自大，毀了一盤好棋，正萬分懊悔，此時冷冷笑道：「橫豎是個死，本將軍拉你們七個墊背，穩賺不賠！」
常歡勃然大怒，回身衝到陣前，喝道：「馬上退下！否則叫你們主帥人頭落地！」
不料軍隊紀律嚴明，沒有雷奔雲下令，全軍竟無一人敢退卻半步。楊世英不得已，只好沉聲說道：「好！雷奔雲，你今日放了我們走，我饒你不死！」
不過雷奔雲卻不是漢陽的沈將軍，他絕不輕易就範，反而哈哈笑道：「本將軍今日放了你走，日後也得天天提心吊膽，防你再來報仇，如此活著，還不如今日與你同歸於盡！」
楊世英勃然大怒，手微微一顫，便想要割下仇人頭顱，不過轉頭一看，卻發現毛牛奄奄一息，其餘幾人也累得面紅氣喘，不由得自責不已。他審時度勢，知道今日深陷重圍，倘若再打下去，縱能拼盡最後一分力氣，拉上對方幾百人墊背，最終也還是死路一條。事已至此，倘若是他楊世英一人被困，說不定他便會如大師兄一般，選擇捨身成仁，但身邊這一群知交好友，卻不應受累而死！他心裡天人交戰，最後終於忍痛作出了取捨，嘶聲喝道：「好！我楊世英承諾，從今以後，不再找你報仇！你我之間的冤仇，一筆勾銷！」
眾人聞言都大感震驚。雷奔雲大喜過望，也知不能得寸進尺，冷冷說道：「君子一言！」楊世英沉聲接道：「快馬一鞭！」
六藝門楊世英的性子，雷奔雲總算了解，有此一諾，他便放心了。於是冷哼了一聲，下令道：「開道放人！」
有主帥軍令，士兵不再遲疑，讓出了一條通道。不過雷奔雲信得過楊世英，楊世英卻信不過雷奔雲。他依然挾持著雷奔雲，冷冷說道：「請雷將軍送我等一趟，到了安全之處，自然放你平安歸來！」
當下秦霜在前開路，常歡揹起毛牛，與眾人急急跟上，楊世英挾持著雷奔雲，與任鋒斷後。雷奔雲別無選擇，只好跟著走，一眾士兵沒有命令，也不敢追擊。眾人退出了棗子林，還不放心，又慌不擇路地逃出了數里之遙，來到一處荒郊野地，見沒有追兵，才敢停下。1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FF2LsLLi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