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丁零
曲終人散
常歡放下毛牛,巫蟬衣急忙上前查看傷勢。雷奔雲冷冷說道:「楊大俠,本將軍可以走了吧?」
楊世英怒哼了一聲,收起長劍,把雷奔雲狠狠推開,狠聲說道:「雷奔雲!善惡終有報,可遲不可爽!你作惡多端,我楊世英縱然不出手,你也終會遭到報應!趕快滾!」
雷奔雲哈哈大笑,轉身便要離去,常歡卻突然一躍而起,落在他身前橫著長棍攔下,怒喝道:「走不得!」
雷奔雲揚眉怒道:「你們想要食言?」
常歡指著地上的毛牛,悲痛欲絕,嘶聲喊道:「毛大哥沒氣了!此人害死了毛大哥,絕不能放!」
眾人一驚,轉頭一看,巫蟬衣神情悲痛,搖頭長嘆道:「箭中要害,血都流乾了,我回天乏術。」
常歡悲憤難忍,掄起長棍,朝雷奔雲當頭猛劈,嘶吼道:「我殺了你!」
雷奔雲大驚,還手招架,邊打便喊道:「楊世英!你說話不算話?」
楊世英也心中大亂,一陣掙扎後喝道:「常兄弟,住手!」
常歡與雷奔雲打得不可開交,長棍不停,口中喊道:「毛大哥是為了救我而死,此仇不得不報!」
楊世英道:「我有言在先,放他平安離開,不能言而無信!」
常歡怒回道:「那是你下的承諾,與我無關!」
楊世英大怒,身形一動,便要出手阻止,突然有個人影一閃,擋在了身前,一劍刺了過來,劍勢雷迅兇猛,楊世英一驚,瞬間煞住腳步,往後跳開丈許,擡眼一看,卻竟然是任鋒。他慍道:「任公子,你難道也要置在下於不義嗎?」
任鋒緩緩垂下了劍,但眼中戰意卻絲毫不減,冷冷說道:「你的仁義道德,任某絲毫不在乎。任某所求,始終如一,便是與你一戰!」
楊世英不解道:「你要比劍,在下隨時奉陪,為何偏偏選在此刻?」
任鋒道:「任某本想,待你大仇得報,心無掛礙,再公平決鬥,不過你既已承諾,此生不再找此人報仇,那任某所等的那一天,便是永遠也不會來臨了。既然如此,還等什麼?如今你若要守住承諾,救下雷奔雲,便只能先與我一戰,為了守護心中正義,任某相信,你會奮力一戰,使出最強的劍法!你我一同連夜長奔,一同浴血奮戰,身體消耗,一般無二,此時決鬥,最是公平!拔劍吧!」
楊世英又氣又怒,但眼前一個高手的劍氣撲面而來,卻不得不讓他沉下心來,冷靜面對。他別無他法,只能接受挑戰。他緩緩拔出了劍,與當天在任府的選擇一樣,用的是俠骨劍。兩人相互對峙,周遭似乎突然變得寂靜,外界發生的事,似乎突然變得與兩人全無關係。兩人一言不發,卻突然在同一時間出招!「噹!」兩劍相交,迸出點點火星,瞬間打得難分難解,劍光繚亂,叫人目不暇給。
另一邊,雷奔雲的武功似乎略在常歡之上,雖然徒手接招,在兵刃上吃了虧,但卻依然不落下風。常歡越打越勇,長棍飛轉如風,招招殺著,卻也傷不了對方,只能打個平手。秦霜見楊世英被任鋒纏住,忍不住想代楊世英出手阻止常歡,不過劍才拔出一半,俞雁飛卻上前按下,低聲問道:「如此惡人,你當真要救?」秦霜還在遲疑,巫蟬衣卻已坐不住了,她突然嬌吒一聲,跳進了戰圈,說道:「常大哥,我來助你!」
巫蟬衣師承垂釣藥仙,所學武功其實很是精妙,但一直少了名師指點,無法發揮。與一眾高手相處多日,本是個請教的好機會,但她對此卻一直並不熱心,眾人也不好無故出言指點。相比之下,雷奔雲與常歡的武功皆高她許多,如今她跳到雷奔雲身後,出手攻擊,其實非但難起效用,雷奔雲隨手回掌,也足以叫她險象環生。常歡大急,叫道:「巫姑娘,你快退下!」巫蟬衣卻充耳不聞。雷奔雲打得急了,見常歡緊張巫蟬衣,計上心頭,拋下常歡不管,專攻巫蟬衣,巫蟬衣手忙腳亂,終於不慎肩上中了一掌,人像風箏似的飛了出去,倒在了地上。
常歡大驚,不得已放下了雷奔雲,衝上前扶起巫蟬衣,關切問道:「巫姑娘,可有受傷?」不料巫蟬衣卻笑嘻嘻地爬了起來,搖頭道:「我沒事,可他卻有事了!」
常歡心中一凜,回頭一看,只見雷奔雲一招得手,已遠遠逃開,回頭一看眾人,見無人追來,正哈哈大笑。他自己豪無知覺,但常歡等人遠遠看著他,卻震驚得目瞪口呆。原來他笑著笑著,臉色卻漸漸變得黑如墨豆,再過一會,全身變得僵硬,四肢不聽使喚,臉上肌肉一直維持著大笑的面容,只有一雙眼睛卻流露出了驚恐莫名的神色,看起來分外詭異。他心中驚恐萬分,不明白發生了何事,但卻清楚知道自己死期將至。他不甘心!他戎馬半生,並不怕死,但理應死在沙場之上,而非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他不服氣!楊世英滿口仁義道德,自詡一言九鼎,結果卻食言害死了他!他心中嘶聲怒吼,卻發不出半點聲音,突然一陣劇痛傳心,五臟六腑似被人蹂躪攪碎,眼前一黑,整個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江漢郡四大護法之首、鎮江平將軍、昌賦平侯雷奔雲,中毒身亡,客死異鄉。
很顯然,又是巫蟬衣拼著挨了雷奔雲一掌,不知用了什麼手法下毒。眾人膛目結舌,緩緩轉頭看了巫蟬衣一眼,她卻若無其事的聳了聳肩道:「此人該死!」
另一邊,楊世英與任鋒劍如雷電,鏗鏘之聲不絕於耳,劍氣縱橫逼人眉睫,互不相讓,越打越快,已過了上百招,依舊旗鼓相當,難分高下。突然之間,「噹!」一聲巨響,兩劍相交,兩人齊步退開了丈許站定,緩緩還劍入鞘。
眾人看不出兩人勝負,但卻可以肯定,勝負已分,否則以任鋒的性子,絕不會住手。這時任鋒仰天呼出了一口氣,彷彿了卻了一樁心事,說道:「今日一戰,乃任某平生最痛快的一戰!世上有我任鋒,也幸得有你楊世英,方有今日這一戰!」
楊世英也道:「與任公子一戰,勝比練劍三年!」
兩人的話惺惺相惜,卻還是並不透露勝負。任鋒點點頭,抱拳道:「各位,就此別過!」
俞雁飛一驚,問道:「且慢,你這便要走?」
任鋒道:「任某心事已了,不走又還有何事?」
俞雁飛頓腳氣道:「毛大哥才剛遇害,屍首也還未入土,你便要捨大夥而去?大夥相處多日,你難道竟毫無感情?」
任鋒淡淡道:「人若未死,留下還能想想法子救人。人都死了,入不入土,又有何異?任某此行,本就只是為了這一戰,任某從未相瞞。各位,保重了!」
事情已了,話也說完,他轉身離去,頭也不回,似是無情,又似灑脫。俞雁飛大罵他無情無義,秦霜上前勸道:「個性所致,勉強不得,算了吧。」
眾人目送他離去,心中各有感慨,只有常歡一人,跪在地上怔怔看著毛牛半晌,一言不發,然後突然一跳而起,找了個合適之處,便開始掘了起來。眾人見狀,默默過來幫忙。
過了不久,眾人合力安葬了毛牛,在他墳前跪拜過後,秦霜擡頭看了看,天色已近黃昏,幽幽問到:「雷家兄弟都已死了,接下來,我們又該何去何從呢?」
楊世英看著仇人死於眼前,雖然報了仇,卻又被迫自食其言,毀了承諾,心裡掙扎多時,卻還是不悅比快意更多一些。正想埋怨常歡幾句,常歡已開口冷冷問道:「楊少俠,剛才若非任鋒把你攔住,你當真會阻攔我為毛大哥報仇嗎?」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變得難堪。楊世英長嘆一聲,沉聲道:「雷奔雲親手殺我師娘,我比常兄弟,恨此人千倍萬倍!只不過當時若不答應保全他的性命,我們又怎能安全離開?既然答應了,就該一諾千金,信守不渝!」
常歡冷笑,點點頭道:「好!楊大俠大仁大義,大公無私,在下不敢攀比!我等此行,為了楊大俠之事,陷入苦戰,是對楊大俠有恩;楊大俠顧全大局,忍痛割捨仇恨,解救大夥一命,正好把恩還清,如此一來,你我無托無欠,恩怨兩清!」他一頓,抱拳道:「楊大俠、秦女俠、俞姑娘、巫姑娘,大夥本來萍水相逢,這段日子,卻有緣與諸位並肩作戰,乃我常歡生平一大快事!在下生性不羈,專愛遊歷天下,此番在江漢郡也待得夠久了,也該到別處去了!」
俞雁飛驚道:「你也要走?常大哥,大夥一場相識,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何必為了一時意氣,傷了和氣,鬧得不歡而散?」
常歡哼道:「不敢當!楊大俠義薄雲天、氣沖霄漢,在下怎敢高攀與楊大俠當朋友?他日萬一不幸,死於敵手,只怕也沒人會為在下報仇!」
楊世英心中委屈,又悲又痛,低頭沉臉,一言不發,也不為自己辯駁。這時巫蟬衣卻突然說道:「好!常大哥,你若要走,我就跟你走!你當天曾答應帶我闖蕩江湖,如今可不能推辭!」
其實常歡對巫蟬衣早有好感,巫蟬衣多次面臨險境,第一個趕到解救之人,便是常歡。如今說要離開,心中最為不捨之人,便是巫蟬衣了,只是鼓不起勇氣邀她同行。此時巫蟬衣開了口,他大喜過望,忙道:「好極了!巫姑娘,你此話可當真?」
巫蟬衣道:「當初離開盼鳳樓,本就是想遊歷天下,不料這段日子以來,所見所聞,全是仇恨與殺戮,叫人心裡難受!既然如此,還不如跟你去別的地方看看!」
常歡本來滿腔悲憤,此時突然一掃而空,變得喜不自勝,滿口答應。楊世英似也想通了,擡頭抱拳道:「既然主意已定,在下也不便強留,只好祝願兩位,一路平安。無論如何,這段日子多得兩位傾力相助,為了在下之事,讓兩位費心了,請受在下一拜。」
說罷拱手作揖,鞠躬拜倒。其實經今天一事,他為了報仇,連累了同伴,如今依舊深深自責,心有餘悸。他還要對付大仇人高臻天,到時的驚險,只怕不會比今日少,兩人走了也好,至少不會再因他而陷入險境。
本來常歡揚言要走,全因不滿楊世英袒護仇人,一時悲憤,話便衝口而出,心下其實也還拿不定主意。不料後來巫蟬衣說要同行,此時楊世英竟也不相留,他便也下定決定,不再猶豫了。常歡對巫蟬衣的心事,秦霜其實早已看在眼裡,如今兩人同行上路,或許也不失為一件美事,但願一路上兩人獨處,常歡能多些勇氣,面對自己的心意吧。不過大家相處多時,情分有如家人,分別在即,又覺傷感,一時之間,也不知是喜是悲。她輕嘆一聲,問道:「你們下一站,打算去哪呢?」
常歡臉色又一沉,轉頭看了毛牛的新墳一眼,幽幽道:「先想法子弄一筆銀子,再到嵩山走一趟吧。」
毛牛家裡那婆娘,還正等著銀子蓋新房子呢。
夕陽下山,夜幕緩緩落下。中午的太陽無論有多猛烈,遲早也有西垂下山之時。七人來時氣勢洶洶,士氣高昂,誰能預料,變故徒生,只一個下午,便落得不歡而散,分道揚鑣。留下的三人目送常歡與巫蟬衣離去,心中百感交集,無限唏噓。1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6Ytr3HdY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