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華承仁2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VxUtjFuIL
鹽山之刑
書接上文,華承仁和丁零看見王典,大吃一驚。只見王典此時神情疲憊,面容憔悴,被壯漢一壓,便跪倒在地,毫無反抗之力。華承仁不假思索,馬上跳了出來,幾個起落,便跳到了人群中央,大喝道:「放了我七師弟!」丁零本想靜觀其變,再伺機救人,此時無奈,只好也跟了上去。
兩人突然出現,場中三百餘人都緊張了起來。幫主反應迅速,立刻拔出了一把大刀,橫在王典脖子上,沉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華承仁一向行事沉穩,這時只因救弟心切,所謂關心則亂,才一反常態,失了江湖禮數。此時他也意識到自己失態,當下抱拳說道:「在下六藝齋華承仁,敢問足下名號?貴幫又是個什麼組織?」他一心認定對方不是善類,因此言語上也並不客氣。
幫主聞言,一揚眉道:「哦?原來是蘭子溝六藝門。」他一頓,嘿嘿笑道:「老夫怎麼聽說,你六藝門大逆不道,犯了朝廷律法,門下弟子,如今都成了通緝犯?萬沒想到,老夫竟揣著一千兩白銀多日而不自知!你如今肆無忌憚地闖入十二玉女娘娘聖壇,管我彩翎幫的閒事,難道就不怕我們把你抓了,交給官府領賞?」
華承仁沉聲慍道:「我六藝齋一向坦坦蕩蕩,光明磊落,從不做有違俠義道之事,官府通緝,純屬誣陷!反倒是你們這夥人,到底是何方邪魔外道?抓了我六藝齋人,所為何事?」
幫主哼道:「都說六藝門人,深居山林,少問俗事,果然如此。老夫名叫曹班,乃是彩翎幫幫主,我彩翎幫不是什麼邪魔外道,乃是江漢郡官府明令下放、堂堂正正的鹽幫!」
華承仁聞言不由得一怔,問道:「既然不是邪魔外道,為何會祭拜如此……詭異的神像?」
曹班大笑道:「哈哈哈,華大俠只怕是看見十二玉女娘娘身上一絲不掛,心中生了邪念吧?也難怪,你連我彩翎幫都不認識,又怎會知道我們鹽幫祖師之一,井神十二玉女娘娘呢?」
鹽是百姓不可或缺的用品,為了便於稅收,朝廷實行鹽鐵官營,嚴禁民間無度產鹽賣鹽,凡食鹽買賣,都需手持官府發放的鹽票。但官府當然不會親自從事產鹽工作,於是又把權力下放到民間,如此便出現了鹽幫。鹽幫中人,靠官府謀生,難免被官府壓榨,當中常出現鹽幫瞞報瞞繳,官私雙營的勾當,於是鹽幫又與江湖脫不了關係。
江漢之地不沿海,產鹽靠的是鹽井。在江海川封地黎風縣和倪可道封地磬花縣交接處,多有鹽井,是江漢郡鹽業最為繁榮之地,也是鹽幫的大本營。六藝齋三人誤打誤撞,都來到了此處。
鹽幫有三位祖師爺,即蚩尤大帝、張陵天師、十二玉女。相傳玉女指地,天師開井,內陸靠鹽井謀生者多有祭拜。又傳十二玉女乃地下陰神,赤身居於鹽井之下,保佑採鹽,避免災禍,被奉為「井神」。井底環境悶熱,加上鹽工從鹽井打鹵時也經常赤膊上陣,是以井神之像也是赤身裸體。此山坡當地人稱玉女崗,附近多有鹽井,崗上這座十二玉女神龕古已有之,建於何時已不可考,可見此處鹽業歷史悠久,是以當地鹽幫爭奪膜拜。至於蚩尤則造鹽池、冶銅器,多為沿海地區鹽業者所供奉。關於鹽幫的種種,以後尚有更多交代,暫且按下不表。
當下華承仁發現自己有所誤會,愣了一愣,然後抱拳道:「在下救人心切,行事魯莽,誤會了貴幫,是在下的不是,請曹幫主海涵。」他一頓,又繼續道:「不過貴幫扣押我七師弟,又如何解釋?」
皇甫生、華白年和姚慈名頭響亮,江湖中人一向對六藝門都心懷敬意。要不是華承仁出言無禮在先,曹班適才也不會出言譏諷。此時他見對方口氣放軟,坦承錯誤,便點頭讚道:「華大俠有錯即改,不愧『坦坦蕩蕩,光明磊落』八個字。不過你六藝門的其他人,卻未必有如此人品。」他指著王典道:「此人是不是金杖幫的奸細,尚且不論,但他擅闖十二玉女娘娘聖壇,打傷我三名幫眾,更偷吃娘娘的供品,褻瀆神明,卻是事實,我幫眾兄弟皆可作證,絕無冤枉。所謂國有國法,幫有幫規,何況此事牽涉我彩翎幫三百餘人來年生計,華大俠,不是老夫不給你六藝門面子,但是今天如若不嚴懲此人,又如何向幫眾交代?向娘娘交代?」
華承仁聽對方說得在理,難以反駁,一時語塞。這時丁零插嘴問道:「七師弟,是否真有此事?還是另有誤會?你再想清楚,慢慢說。」他聽曹班口氣,並非十分強硬,心裡明白,他也是騎虎難下,只要王典能編個理由,讓對方有個臺階可下,說不定便可化干戈為玉帛。
王典自見到兩位師兄,便一直垂頭不語。此時被問到,便忍不住哭道:「王典慚愧,無顏見兩位師兄!曹幫主所言一字不差,都是事實!只怪王典心志不堅,只不過肚子餓了,便把師父往日教誨拋諸腦後,做出此等下作之事。師兄,你們都走吧,別理王典了!」
丁零見他絲毫沒能意會自己的言外之意,不由得長嘆了一聲。這時華承仁問道:「我七師弟所犯之罪,該當何刑?」
曹班道:「鹽山之刑!」
丁零問道:「何謂鹽山之刑?」
曹班指著人群外那座麻袋堆成的小山,道:「那就是鹽山。鹽山壓身,撐得過撐不過,全看十二玉女娘娘的意思!」
華承仁大驚,道:「少說數千斤的分量,他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如何能撐得住?貴幫此舉,無異於殺人!」
曹班淡淡道:「要是他誠心悔改,說不定娘娘會保佑他的。」
丁零打量四周,已認定今日之事,別無他法,只能打一場硬仗,強行把人救出去!對方人雖多,但卻大都是空有力氣,武功不高。自己雖然尚有傷在身,但只要出其不意,架開曹班的刀,抱上七師弟,施展輕功,一躍而走,再由大師兄斷後,應當可以成功。可是他深知大師兄脾性,必然不肯動武,當下心念一轉,計上心頭,打算故技重施,先斬後奏,於是便發怒說道:「太不講理了!只不過是孩子餓慌了頭,偷吃了些食物,即便拉到衙門去,也不過是二十板子的事,你們卻要殺人,簡直欺人太甚!」
話剛說完,他怒氣衝衝,大發雷霆,便想要拔劍動武。但一旁的華承仁卻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把戲,瞬間出手,把他半出鞘的長劍壓了回去,同時更嚴厲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對曹班道:「曹幫主,貴幫的規矩,外人自然無權置啄。但我五師弟所說也不無道理,還望曹幫主看在我七師弟還是個孩子的份上,手下留情,網開一面。」
曹班輕輕一笑,問道:「如何個網開一面?」
華承仁深吸一口氣,突然跪下,說道:「請曹幫主允許由在下,替七師弟受此鹽山之刑!」
丁零聞言,大驚道:「師兄這與送死何異?」
華承仁堅決道:「我意已決,無需多言!求曹幫主應允!」
曹班要處死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其實也於心不忍,只是礙於幫眾憤慨之情,不得已而為之。只要能夠給十二玉女娘娘賠罪,平復幫眾怨氣,由誰受刑不都一樣?何況他也深知六藝門人武功高強,如不答應,對方撒起野來,一來難免傷亡,二來也將把法會搞砸。於是他沉吟半晌,說道:「好!來人,準備行刑!」
此話一出,場中人群無不歡呼起來。幾個壯漢把人群驅散,在神龕前空出一片空地,然後把華承仁押到正中,大字型綁在地上。那祭師口中念念有詞,在他身邊走了兩圈,然後喊道:「十二玉女娘娘有旨,開始行刑!」
十多個壯漢一個個輪流著,扛起那沉甸甸的麻袋,來到華承仁身前,把麻袋一丟,堆在他身上。那麻袋裝的就是鹽巴,每一大包兩三尺見方,少說也有五十斤。祭師跪在神龕前膜拜,不時大呼小叫,也不知在唸些什麼,壯漢就不斷往華承仁身上堆鹽包,不一會就把他整個人埋了起來,不知死活,丁零和王典看得心驚膽顫,一包包地數著,直到堆了九九八十一包,四五千斤的重量,祭師才喊停。
丁零再也忍不住,大喊道:「完事了吧?快把人放出來!」
祭師瞪了他一眼,不予理睬,又繞著鹽山唸經走圈,足過了一盞茶時間,才對著神龕三跪九拜,大聲喊道:「十二玉女娘娘滿意了,刑滿!」
不等壯漢們動手,丁零和王典馬上便大叫著:「大師兄!」衝了上去,合力把鹽包挪開。曹班心生惻隱,吩咐幾個壯漢也趕緊去幫忙。好不容易,終於見到鹽包下的華承仁。他臉色慘白,奄奄一息,但卻尚有一絲意識,發出微弱的聲音,對兩位師弟道:「我們……走吧。」
丁零也不想夜長夢多,把他背起,招呼也不打,帶著王典便匆匆離開。曹班敬佩華承仁的義氣與毅力,也不阻攔,暗暗對身邊幫眾說:「蘭子溝六藝門的華承仁,真是條英雄好漢!大夥以後行走江湖,招子都放亮些吧。」
——
丁零三人下了山坡,慌不擇路,來到一條河邊,才停下查看華承仁的情況。華承仁適才尚有意識,如今卻已昏迷。他經受千鈞壓力,胸前肋骨微微折裂,血脈受阻,陷入窒息,全憑一股內息真氣,方才撐了過來,如若換作是王典,必死無疑。王典到河邊取水,灌入師兄口中,兩人再幫他手腳推宮活血,良久,他方始漸漸甦醒。
王典見師兄捨身相救,感激涕零,深深自責,痛哭不休。華承仁問道:「七師弟,如若上天不眷顧,今晚我倆沒有剛巧出現,你是否會甘心受刑,絲毫不作反抗?」王典猶豫不答,華承仁嘆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不改,是謂過也。你偷吃供品,這只是小過,但如若不肯認錯,逃避責罰,釀成死傷,那就是大過了。這一次為兄替你受刑,是為了救你一命,但希望你們兩人,都可以銘記教訓,以後勿要再犯。」他一語雙關,明裡說的是王典,暗裡卻在指斥丁零,王典點頭受教,丁零心中卻不以為然,但此時師兄氣若游絲,當然不好反駁。
此時夜已深,華承仁身心疲憊,沉沉入睡。丁零撿乾材生了火,然後拿出乾糧與王典分著吃了,又把師父師娘的死訊告訴了王典,王典悲痛欲絕,哭到累了,也沉沉睡去,三人就此過了一夜。
第二天,華承仁恢復了精神,試動了幾下,除了胸口骨裂處稍疼,並無大礙。王典說起自己的經歷,和一路走來路上所聞,說道:「路人都傳言,二師兄和三師姊都被官府捉了,如今正被綁在江漢城門口,日夜受刑,苦不堪言。」
華承仁一怒而起,道:「事不宜遲,我等即刻動身,到江漢城去!」
丁零道:「師兄且慢。官府捉了人,為何不殺?正是想請君入甕,賺我們去他們設下的陷阱。如今你我皆有傷在身,即便到了江漢城,也未必救得了人。不如再等兩三天,把傷養好,養精蓄銳,才好去闖那龍潭虎穴。」
華承仁搖頭道:「江漢城是個陷阱,為兄又怎會不知?但師弟師妹如今是命懸一線,度日如年,救人如救火,片刻都不可拖延,何況兩三天?我們到了江漢城後,先查探清楚情況,謀定而後動便是了。」
丁零拗不過師兄,只好同意了。
王典喃喃道:「如今就只剩四師姊和五師兄下落不明了。也不知他二人現在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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