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峰順著學長的視線看向那位穿著簡單黑色短袖上衣的青年,他手上正好有白色老虎的刺青,『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最後印象是他了。那時候我被老師殺的時候,滿腦子想的就是要他來救我。他對我來說就像另外一個哥哥,總是很照顧我……』
「不用和他說什麼嗎?」
『不用,我會親自和他說的。』說著,學長和周行峰揮了揮手,回到了家人們的身邊。看著家人們抓著替學長破案,特地來捻香的刑警大哭道謝。
薛竹修拿著杯子遞給他,「喝點水吧!待會換我們捻香了。」
「阿修,等等我有些話想和學長的家人說,你可以等我一下嗎?」
「說什麼?」
「呃……」周行峰撓了撓後腦杓,「就……一些話而已……」
薛竹修看周行峰一副藏不住的尷尬模樣,就伸手拍了拍他的頭,「不要太勉強。對了,你要拿回你的護身符了嗎?」
「等一下我再跟你拿。」周行峰忐忑的摩娑了下雙手。當他捻完香,就僵硬的走向家屬,他的家人們以為他是來致哀的,本來想問他叫什麼名字時,周行峰卻先開口:「他說他現在很好,要你們別擔心他。」
一時一片沉默,周行峰不自然的握緊拳頭又鬆開,這不是他第一次幫亡者傳話,但是第一次在這樣的場合。
「你是周同學嗎?」先打破沉默的是手上有刺青的黑衣青年,堅毅的眸底開始浮出水光。周行峰遲疑的點頭,並不明白為何青年知道他,隨後青年又馬上追問:「他還有說什麼嗎?」
「他說……他之後會親自和你們說……」周行峰一邊回答,一邊默默的往後退,深怕待會學長的家人來揍他。
畢竟這是別人的喪禮,家屬都已經夠難過了,還在這裡胡謅一些怪力亂神的,來擾亂家屬的心境。
「真像他會說的話。」站在青年身邊的正是學長的哥哥,他面帶懷念的苦笑出來。
突然他的耳邊再次傳來學長的聲音,他不知不覺依著學長的話複述:「希望你們別忘了暑假的國外旅遊,要帶好吃的東西回來給我吃喔。」
彷彿他的聲音也變了一個人,一直還不肯面對以及相信的父母終於抬起頭,開始相信周行峰。因為他們全家要去國外旅遊的事情,還是在計畫中,除他們一家還有青年之外,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情。
學長的母親上前抓住了周行峰的雙臂,「還有呢?還有呢?承承他還想要什麼?」
周行峰一頓,慢慢的露出了讓家屬熟悉無比的笑容,「我會和你們親自說的。」
「不用擔心。」
當周行峰和家屬道別完,才有些疲憊的跟薛竹修離開殯儀館。
「你的臉色很不好,要不要先休息一……」
「阿峰,薛同學。」突然他們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當他們轉過頭,身後站著穿著厚重袈裟的呂鴻之,「你們要回去了嗎?要來我家玩嗎?」
不知為何,看到呂鴻之,一直在周行峰心中的疙瘩似乎掉落了一些,不禁調侃呂鴻之,「阿鴻你家有什麼可以玩的?」
「沒什麼,但是你可以和我聊天。」呂鴻之溫和的聳肩微笑,當場就跑回聘請他來誦經的人家喪禮。那一家的規模沒有比學長的規模來的精緻,只有三五個人來捻香,家屬拿了一個紅包想給呂鴻之,但是呂鴻之拒絕,只要了一碗飯菜。
「你就打算這樣一邊吃一邊回家啊?」周行峰看呂鴻之連袈裟都沒有脫,就站在公車站啃起飯來。
「嗯,要在公車來之前吃完。」
「為什麼不收紅包?」薛竹修默默的插了幾來,他看過來幫人家做法事的道士或誦經的道姑都會收下家屬稱為心意的紅包。
呂鴻之吞下了最後一口飯,「因為我是和尚啊。」
「咦?」這個回答讓不只身邊的熟人,連對他感到好奇的路人又不禁一起驚呼。
似乎也不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反應,呂鴻之將一次用的塑膠碗和湯匙放進隨身攜帶的袋子裡,笑著回答:「幫人誦經本來就是我的職責,最多也只收家屬一碗飯菜來飽足。而且他們一家人是因為沒有錢去請有名聲的誦經團,所以才找上我這個年紀又小又免錢的。加上他們家中還有兩個就讀國小的小孩,你讓我怎麼有臉去收他們的錢呢?」
「本來神職人員就該學會自給自足,食用來自上天給予的食物。」
「你還是現代人嗎?」聽完呂鴻之一連串的宣言,周行峰部表現出他的刮目相看,反而笑著和呂鴻之開玩笑。
和周行峰當了幾年朋友,也不在意他的話,呂鴻之攤開手,「這可是家訓。」
「而且你每次來我家所吃的東西,都是我和姊姊一起種出來,再和附近的阿姨婆婆交換來的。」呂鴻之家的神社後面就是一片不大的田地,他和呂映溫都會種些菜或水果,也不灑農藥,種出來的蔬菜水果天然又肥美,所以附近鄰居大嬸,都樂得用家中多買的食物或米來跟他們交換。
「我從小就很好奇,你們家到底是怎麼繳水電費的?」自小就和他們家來往,對於偶爾會出去執行神職人員工作的呂鴻之父親,如何撐起這個大神社很是好奇,他們家神社可沒有什麼幫人家用平安燈或是油箱之類的東西。
至於他家學費問題,有鑑於呂鴻之是從小在家自學,上了高中拿獎學金,大概就可以猜到呂映溫也是同樣的模式。
「嗯……雖說我們替人誦經超渡不收錢,但是不拒絕別人送來的資金就是了。偶爾遠房的表親和我阿姨也都會定時寄錢來給我們。」
「至於有多少錢就不告訴你,會理財可是很重要的。」呂鴻之說完便褪下袈裟,袈裟裡是有點緊身的黑色長袖襯衣,再搭上同個色系的長褲,讓本來一整個很脫俗的呂鴻之,一下子被拉回塵世。見他摺好袈裟,掛在臂彎之間,周行峰不禁對他伸出手,「歡迎回到世俗。」
呂鴻之頓了一下,握住周行峰伸出的手嘻笑:「阿峰,待會我幫你和薛同學淨身一下吧。」
薛竹修本來想要拒絕,但公車已經從遠方駛來,來不及婉拒。一上公車,他讓臉色稍微好一點,但依舊蒼白的周行峰坐上最後一個座位,和呂鴻之兩人就站在他的身前抓著撐桿。
不知是不是放鬆下來,周行峰一坐到位置上,就開始昏沉的打盹。
「你可以不用喊我薛同學,叫我竹修或阿修都可以。」薛竹修看著車窗外的景物,和呂鴻之搭話。
「那麼竹修,阿峰在喪事上有碰上什麼嗎?」呂鴻之也跟著薛竹修望著公車外的景色,輕聲的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發問。
「他有把護身符解下來讓我保管,至於做什麼他就不跟我說了。」想到周行峰急於把他支開的時候,薛竹修就有點無奈。
「之後也撇下我去和家屬致哀。」
「哇……難怪他會被煞到。」聽完薛竹修有些像是抱怨的報告,呂鴻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生氣,反正現在他感覺自己體會到什麼叫好氣又好笑的情緒了。
明明就怕得要死,還硬要插手管一些事情,「他的體質並不適合殯儀館或醫院之類的地方,就算有護身符,也只是讓那些東西別發現到他的存在。昨天他告訴我你們要去捻香的時候,要不是說你也有一起跟去的話,我大概會勸他別去。」
「結果是他自己找罪受。」呂鴻之伸出手捏了幾把睡得很舒服的周行峰的臉頰。
什麼叫作死?周行峰那種帶著保鑣還自曝行蹤,幫亡魂傳話就叫做作死。
「阿峰很常去你們神社的感覺。」
「如果他的祖母去日間照護所,他也沒有什麼事可以做的話,就會跑到我家來。」呂鴻之按下了下車鈴,搖醒周行峰,讓他準備下車。
帶著兩位客人回家的呂鴻之領著他們走進一間小佛堂裡。雖說是小佛堂,但那裡並沒有擺上任何一尊神像,只有放滿整個書櫃的經文竹簡。
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進來的周行峰,駕輕就熟的拿來三個坐墊,和薛竹修跪坐在坐墊上等換衣服的呂鴻之回來。
門一被打開以為是呂鴻之,結果是呂映溫,他拿著一把沒有開鋒的刀走了進來。
就周行峰以往的經驗,呂鴻之口中的淨身就是跟著他念完一本經文,在喝下一杯由桃葉泡的水。沒有碰過這種一進來就一副要砍人的架式。
於是他躲到了堪稱保鑣的薛竹修身後,「映溫姊,你拿刀幹嘛?」
「幹嘛?淨身啊。」呂映溫挑起眉頭,不容反抗的抓住周行峰的後領,讓他乖乖的坐在坐墊上,「現在給我盤腿起來,不給你一點教訓,都不會長記性。」
「我、我又沒做錯事情!」
「沒做錯?難道小鴻沒有提醒你到殯儀館不能把護身符拿下來嗎?」
「呃……」周行峰如臨大敵,耳邊彷彿回繞起他昨天和呂鴻之通話的內容,因為呂鴻之一直都在囉嗦,他基本上左耳進右耳出。現在一被抓到,呂映溫揪著他的耳朵,「下次到那種地方還敢拿下來嗎?」
「不敢了、不敢了!」周行峰搖頭如波浪鼓一樣,呂映溫才無奈的揉了幾下他的頭髮,走到門外喊呂鴻之,「小鴻,處理好了。」
「好,謝謝姊。」呂鴻之換上了常服,笑瞇瞇的走了進來。
「來淨身吧!」
他就知道呂鴻之切開來一定都是黑的!
噘著嘴和薛竹修共用一本經文,為了第一次念經的薛竹修,周行峰一邊念一邊指著,避免薛竹修唸錯行。
就如他的記憶一樣,唸完了一本後,喝下一杯桃葉水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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