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給我吃的那些水果……」
「都是我們去森林採來的,你來得很不是時機,大部分的食物都熟爛了,我們只能找幾個比較能吃的給你。」老人深嘆幾口氣,村子裡的成年人一個接一個倒下,只剩下幾個成年禮沒過幾個禮拜的年輕人免強撐著,但森林中的野獸也不是這些沒有接受過打獵指導的年輕人們可以應付的過來。
「……這段期間可以不去森林就不去森林。」柯爾溫拍了幾下老人的肩膀,「森林的蚊蟲很多,然後你們這裡有使用薄荷的習慣嗎?」
老人搖頭,「沒有,薄荷有甚麼用處嗎?」
「好的呢!可以放幾株在屋子裡,既可以驅蚊蟲又美觀。」
「……」
「哎……我說的是真的。」柯爾溫因為老人不信任的眼神,內心稍微被打擊,但他還是平復過來,「那麼,我先去看看病人的情況,如果有甚麼問題的話再來找我吧。」
老人抽了幾下鼻頭表示聽到,真是……不能跟老人家一般見識!就算他比約翰老教授討厭也不能計較。在心裡不停自我消氣的柯爾溫撥開了草叢來到了破舊的木屋群前,頓時一陣惡臭襲來,不管是分泌物還是屍臭通通都混在一起,柯爾溫頓時後悔沒跟老人要一塊布來遮掩臭味。
他幾乎是憋著氣息推開了木門,一股悶熱的潮浪向他推來,下意識的想要摔上木門逃離,但裡面的哀嚎聲讓他硬生生的壓下了衝動,帶血的嘔吐物混合了不明的液體,好遭……已經沒有甚麼形容詞可以來形容這裡的骯髒汙穢了,戰場都比這裡好太多了,他們竟然連開個小窗都沒有開。
柯爾溫揉著發疼的額頭退出了木屋,已經不打算要去其他的木屋看情況了,一定沒有更好只有更糟,他晦暗著臉走回了村子中心,亞莉正好迎面而來,見他臉色不怎麼好就眨著眼望他,不再靠近了,直到柯爾溫注意到他,才提著裝滿小石子或鵝卵石的木桶靠近,「這些夠嗎?」
柯爾溫看著那桶石子,有氣無力的點頭,「夠了,謝謝你亞莉。」
「怎麼了嗎?」亞莉看他陰沉的很多,還是放不下心的關心,柯爾溫抬眼看了眼亞莉,僅回以苦笑,「我在想要怎麼拆了草叢裡那些木屋子。」
頓時亞莉倒抽了一口氣,「你不能這麼做。」
「不然最好來一場大風雨,把屋子吹垮,把那些髒東西都吹走……」
「情況很糟對吧?」明白柯爾溫到底在歇斯底里些甚麼的亞莉,拉著他走到人少的河邊。
「那裡一直都沒有人在照料。」亞莉看著清澈的河水,總是想不透為何從這透徹的河水撈來的水久放了會招來禍根。
「為什麼?不是你們的村人嗎?」柯爾溫幾乎顫抖著全身問著,他今天也發夠多脾氣了,也不差這一次了,氣到全身發抖是甚麼時候的事情了呢?
「一開始當然有人照料,但是到最後都染病了,漸漸的……就沒有人敢去了……最多我們只能送去食物和水……」亞莉張著墨綠色的瞳孔,眼裡沒有光采,「一直活在恐懼中的人怎麼可能還會想到別人呢?」
「……」柯爾溫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河水裡的魚跳出了水面,鳥兒寧靜的窩在巢裡休憩,深吸了一口氣,亞莉疑惑的望向了柯爾溫,見他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看起來是覺悟了,他大概不會理會屋子裡的人了吧……亞莉在心裡默想著,就算是巫醫也放棄了啊……
「可以幫我嗎?」柯爾溫的眼裡是沉靜的,滿溢著似水一般的溫柔,亞莉不禁被吸引了進去,「幫甚麼?」
「重整那裡。」簡短的字句,讓亞莉瞬間從灰藍的眼裡醒了過來,他猶疑的垂下頭,柯爾溫只能皺眉微笑,「當然你可以拒絕。」
「為什麼要找我呢?我甚至連你的名字叫甚麼都不知道。」不明白了啊……明明是他害他要擔起整個村子的責任,明明他可以一走了之的,明明這裡的一切都不干他的事,為什麼他要做到這種地步?
「啊……名字嗎?我叫柯爾溫。找你是因為我在這裡唯一認識的人只有你。」柯爾溫倚在樹幹上,看著逐漸西下的夕陽沒入山裡,儘管依舊刺眼的讓他無法直視。「雖然你的事情我知道的並不多。」
確實不多。
亞莉攪著手指,雙眼游移著,「我……沒有父母親,本來是個奴隸,最後逃了出來輾轉來到了村子,那時候我幾乎快要餓死了,是村長給了我食物收留我。但是……瘟疫爆發之後都不一樣了,有人說是因為我帶來了瘟疫……我是帶來不幸的人,你還要我幫你嗎?」
不安感充斥了亞莉全身,柯爾溫撿起了一顆平滑的石頭往水面丟去,漾起兩道漣漪,「沒有人會帶來不幸,只有強加於身的不幸。」亞莉彷彿自己被看透一般,看著漣漪漸漸摀住了臉頰,「對我來說你替我帶來好運,亞莉。」女孩蹲下身子,抱住自己的全身大聲哭泣,柯爾溫安撫的揉了幾下女孩乾燥的黑髮,「哭完了記得要來幫我喔。」
「沒得拒絕嗎?」亞莉哽咽的抽著鼻子,輕笑著詢問。
「沒有。」柯爾溫孩子氣般的插著腰,大聲否決。
惹來了少女幾聲的笑聲,透著解放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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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許久,他擦乾了眼淚,用河水洗淨了淚痕,天色暗下,只剩下螢火蟲照亮了四周,這或許是他第一次哭的這麼過癮了吧……
柯爾溫一步都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邊,只是坐在他的身邊碎念著他聽不懂的東西,但是他聽得很開心。
「你不回去嗎?」少女對著正在看螢火蟲和星空入迷的男人笑著,柯爾溫呆呆的舉頭愣了很久,才回過意識,「我還要回去啊……」
「不然你要幹嘛?」少女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子撐著下巴,「肚子不餓嗎?」
柯爾溫摸了下肚皮,經少女提醒才發現他已經有一天沒有吃東西了,而且還瞎折騰一天,跟亞莉碎念很久,是有點餓了。
「我有東西可以吃嗎?」
「嗯……不然我去向村長要一點好了。」亞莉站起身就往大屋子走去,被柯爾溫拉住,「你不怕他又把氣出在你身上啊……」
「不會。」亞莉苦笑著,「那是做給村人看的,雖然看來打的很狠,但落在我身上沒有很痛呢……」騙人,很痛啊……柯爾溫下午被棍子打到的地方又隱隱作痛起來,「我還是跟你去吧……」
亞莉沒有拒絕的拉起柯爾溫,儘管如此,某人還是踉蹌了一下,低血糖和姿勢性低血壓惹不起啊……他的身體有這麼差嗎?
聽到亞莉的悶笑,柯爾溫無奈的在心裡嘔氣著自己。
應門的老人扳著一張臉瞪著柯爾溫,「有甚麼事嗎?」
「村長,他沒有東西可以吃。」這是亞莉溫柔可人的聲音。
「河裡有魚自己去抓。」這是村長哼了一鼻子氣,用力關上門的嚴厲聲音。
臭老頭,囂張甚麼……這是某人被狠狠的砸到鼻子後的不滿哀嚎:『啊啊──我開始想念約翰教授了。』
吃了個閉門羹,亞莉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臉頰,「不然我再幫你去跟其他家要好了。」
「不用,好漢不吃眼前虧。」
「甚麼?」亞莉呆愣的望著柯爾溫綁起了希馬申下擺,露出了小腿和一小截的大腿,氣憤的走到河裡,啊……真的開始抓魚了耶。
「要我幫忙生火嗎?」亞莉站在河邊感到好笑的問著,柯爾溫差點抓到一條肥美的大魚,大力的點頭,「麻煩了。」
最後亞莉生完火後,就看到柯爾溫得意滿滿的抓著四、五條肥碩的魚和幾條海帶走了過來,他感到不可思議的張大著嘴巴,「你會抓魚?」
「會啊。」柯爾溫將插上魚的木棍靠近火堆烤著,「我曾經和外婆、大哥甚麼都沒有帶就跑到深山中冒險去了。」說起來好像野外求生技巧都是在那時候學會的,不愧是戰鬥民族俄羅斯國籍的外婆……記得父母都大力反對,不過外婆只說:『孩子教育從小開始,不能等。』
就把他和大哥拐到深山中了,大哥不太能習慣,在第二天就感冒了,所以之後有甚麼大冒險,外婆就只帶著他跑。
那時候很開心呢……外婆的身體也很硬朗,不過也是因為一個疾病就把硬朗的外婆給擊垮了……外公一直都不離不棄的照顧著外婆,一個佝僂的老人家握著躺在床上昏迷老人的手,那個場景他一直忘不掉,外公和外婆的個性相去甚遠,但兩人卻是如此的契合,之後外婆過世了,外公也一起走了,葬禮樸實無華的結束,兩人一起下葬,彷彿一輩子都不會分開。
「你有哥哥啊……」亞莉將海帶放入鍋子裡熬湯,一口啃著柯爾溫剛烤好的魚。
「有啊,大我三歲。」柯爾溫對著烤好的魚吹著氣,他瞬間羨慕起能夠將熱燙的魚啃掉一口的亞莉。
「是個怎麼樣的人呢?」亞莉打從有意識以來就沒有家人,對於和柯爾溫一起生活的人很有興趣。
「嗯……很煩……」柯爾溫輕咬了口,慢慢的咀嚼。
「真的嗎?」
「不過……我很喜歡他。」吞下了沒有任何佐料的魚肉,滿口的鮮味,彷彿回到了小時的深山生活。
「那怎麼還嫌他煩呢……?」亞莉不明白的小聲嘟嚷著。
「嗯……等到哪一天你碰到了要跟你成為家人的人時,大概就可以明白了。」柯爾溫幾乎是無奈的笑著,他跟他家人相處下來就是這樣的模式了,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是這樣就是了。
「會有嗎?」
「一定會有的啊。」柯爾溫舀了一碗湯,看著沒有光害而閃爍的夜空,沒有任何的新鮮感,只有滿滿的懷念,他在繁星點點之下聽著外婆年輕時候,和從軍的外公相遇的故事,怎麼說呢……就像是不可能交集的兩人,卻交集的故事。
他伸了個懶腰,今晚他要睡哪裡?他可不想再回到那個監牢裡了。
還是去做濾水器算了,一口氣將熱湯喝完,無視了燒燙的口腔,柯爾溫拍了拍衣服,伸展著身體,蹲在火邊看著那熊熊燃燒的火就想用水滅掉,他超需要燒完的木炭,亞莉等會應該就會回去他的屋子裡睡覺了吧。
「我該回去睡了,你不睡嗎?」亞莉抹掉了嘴邊的肉渣,在河邊將滿手的魚油洗淨。
「不睡,我要做東西。」
「做甚麼?」亞莉充滿好奇心的湊近柯爾溫,柯爾溫意味深長,神秘兮兮的將指頭擺到嘴前,「秘密。」
亞莉嘟著嘴繼續纏著柯爾溫,「告訴我嘛!說不定我可以幫忙。」
「你不是說你要睡覺了嗎?」柯爾溫苦笑的拍了幾下亞莉的頭,亞莉立馬搖頭,「沒有,你剛剛甚麼都沒聽見。」
「喔……」
「說嘛……你要做甚麼?」
「濾水器。」不再賣關子的,柯爾溫拿起一根粗長的木棍點了一把火,就用水將火堆熄掉,瞬間只有滿天閃耀的星星、柔和的月光和微弱的火把點亮了黑暗。
亞莉覺得眼前一片目眩,有可能是柯爾溫的頭髮在熾熱的火把前顯得火紅耀眼,但隨即被他眼裡的灰藍給撲滅,只剩溫和的柔光。
「那是甚麼?」抱著滿心的好奇再度發問,不過這次柯爾溫就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拿起了另外一把木棍點燃了火焰,交給了亞莉,「回去的路上小心。」
「唔……」
「乖,你明天就可以知道了。」就像哄小孩一般,柯爾溫拍了拍亞莉的臉頰,讓他聽話乖乖回家睡覺,「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明天看到你的手上會有乾淨的布。」
亞莉睜著墨黑的眼瞳盯著柯爾溫,還是很想知道柯爾溫要做的東西到底是要做什麼的,不過最後在柯爾溫的勸誘之下離去,「我會替你準備好的。」拿著火把,亞莉非常認真的大喊。
「噓……你會吵醒村民的。」柯爾溫低笑的對他揮手,目送他離去。
真是令人省心的女孩。柯爾溫嘴角泛著柔和笑意的想著。
他提起了亞莉收集來的大小石頭倒了出來,將火把插在泡過水的砂堆之中,用石頭的稜角在木桶底邊鑽了一個小洞架了起來,撕下了身上的布料,撲在木桶的最底層,撈過小石子用上第二層,接下來是大石子,再來就是冷卻的木炭,最後再撕下一點布料撲上去就行了。
柯爾溫拿過剛才喝過湯的碗承接在木桶的底層,倒下混合了點砂土的河水,耐心的等待成果,不知過了多久,一碗清澈的水終於出來,雖然還帶了點小沙子,但只要反覆過濾就行了,他開心的喝下了清水,走到河邊打算再試幾次,照了河水才發現自己的臉因為木炭的關係黑的可以。
豁然想起他已經快要有兩天沒有洗澡了,頓時感到自己髒的柯爾溫脫下了被自己撕的破爛的希馬申,就跳下了河水洗淨身體,沒有乾淨的衣服是唯一的不足之處,而且他的內褲還在代表他還沒被看光真是太好了……
「唉……」柯爾溫用河水洗了幾把臉,他現在在這裡在幹甚麼啊……一時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他無暇去思考回去的方法,他連他自己怎麼來這裡都還不知道……
教授和家人一定很著急的在找他……已經失蹤了兩天,而且失蹤前情緒異常低落,一定會被那個老教授認為跑去哪裡跳海了吧……
「……」柯爾溫看著河中的倒影,瞇細了右眼,左眼覆蓋著眼罩,覺得也有點髒了,拿了下來,不能睜開了眼皮之間有一道不明顯的醜陋疤痕,他拍了一下水面,濺起的漣漪模糊了他的倒影,像是妖怪一般的嘲笑他,插在砂堆之中的火把熄滅,終於看不清那反映的面貌,從無限低潮中醒了過來,趕緊將眼罩和身體洗淨,柯爾溫從河水中走了出來,摸索著衣服穿上。
他記得老人說過村子裡有薄荷,他可以提煉精油讓村人們塗上,就可以防蚊了,然後他需要一點酒製作酒精。
嗯……他揉了揉濕潤的髮絲,看來又要麻煩亞莉了。
不過薄荷他可以自己去採集,他沿著河邊細細看著,只要有薄荷他就摘下,直到接近清晨時,已經採集了不少,他用河水將薄荷上的泥土洗淨,放置在陰涼的地方,身上的衣服也髒了差不多了,不知道村人們願不願意給他一件乾淨的。
「柯爾溫,你的衣服怎麼破爛成這樣?」亞莉抱著一籃乾淨的白布走了過來,他昨天看的時候都還好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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