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間瀰漫著淡淡香氣,有玫瑰的馥郁及難以察覺的白百合氣味。
摸上手腕上的脈搏,感受強而有力的跳動,他鬆了口氣,面前的男人還活著。
他本想潛入這破舊的豪宅中找到值錢的物品變賣,但卻受到香氣吸引,撥開莫名的濃霧走入寬闊豪華的室內,發現了躺在靛藍色蠶絲床單上的男人,半張臉都被一張潔白的面具擋住。
起初他有嘗試叫醒過男人,可就像是陷入了永久的睡眠,不管他的動作如何粗魯且毫無耐心都未曾甦醒。
做什麼要把人吵醒?他本來的目的是來偷東西變賣的。
於是他不再將注意力放在男人身上開始翻箱倒櫃,在這間屋子裡總能聞到若有似無的香味,他想一定有個存放香水的地方,酒精昂貴,而以酒精做為原料之一的香水更甚,尤其這香味聞來高雅綿延,肯定能有個好價錢。
只要讓他偷到一瓶,他就能為妹妹買上好幾瓶止痛藥。
「得趕快找到,莉莉還在等我。」他像隻無頭蒼蠅,似乎終於意識到男人的房間可能沒有他想要的東西,便打算到下個房間尋找。
「你在找什麼?」一道低沉沙啞的嗓音傳來,如自地底深淵的低語,把他嚇得寒毛一顫,握緊懷中的小刀轉過身。
本來還在熟睡的男人清醒過來,肌肉分明而頎長的身材裹在純黑的絲綢睡衣間,半坐起的身軀還能看見那線條圓滑鼓脹的胸膛,男人的雙眸是罕見的紫色,如同豪宅外頭的紫羅蘭花美麗,不過可能是剛醒,還帶著些迷濛的水氣。
面具遮蓋了男人大半的面容,他想擁有這麼可怕的聲音,肯定好看不到哪裡去。
他吞了口口水,男人捏了下鼻樑,「不,我應該問你是怎麼進來的?要做什麼?」
來偷東西的啊!但可能偷不著了……他終於退到了房門口,而男人似乎還尚未完全清醒,他便抓住了機會拔腿狂奔,雖然他帶著一把小刀,但那是把鈍刀,僅能拿來恐嚇威脅的道具。
他跑到潛進來的窗前卻打不開,又下樓到大廳想推開厚重的大門逃離。
「該死!為什麼推不開?」他著急地眼眶泛紅。
赤裸的雙足踏在紅絲絨的地毯聲一步步傳來,男人披著一件深紅薄毯,饒有興致的靠在梯間欄杆望著逃不出去的他。
「想出去嗎?」
他轉過頭,眸中盡是害怕和無助,盯著樓梯上站得如雕像般的高大男人。
「那麼告訴我,你到我的屋內要做什麼?」
他的眸中打轉淚水,游移著目光,「你能答應我別把我交給警察嗎?」
「嗯。」
「我是來這偷東西。」
男人感到可笑的笑出聲:「你來一棟看起來像鬼屋的地方偷東西?」
「我想至少還會有些值錢的東西,而且這裡還一直散發著香氣,我以為會有拿來存放香水的房間。」
「香氣?」男人放聲大笑,但他的笑聲卻嘶啞恐怖,「你看看這四周哪一個地方沒被燒過?你跟我說這裡有香氣?」
「真的!我發誓我有聞……」他一時噤聲不再反駁,因為男人正滲人的瞪著他。他後背抵在燒焦的大門上,而男人赤腳從階梯上走了下來,抬起他的下頷,「告訴我,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我是從二樓的窗戶裡進來的。」
「真像隻老鼠。」男人打量他簡陋的衣衫嗤笑,放開他的下頷,指著一張圓桌上的餐具,「我這裡沒有什麼香水好偷的,倒是那套銀製餐具可以給你,拿去吧!」
他發誓他進來時並沒有看到那張圓桌,甚至是上頭反著銀光的餐具,他害怕的望了眼肌膚白皙的男人,心繫著妹妹的他無暇多慮,趕緊到圓桌前能拿幾個就是幾個。
「你叫什麼名字?」男人的聲音依舊聽來恐怖,但習慣了就好像沒那麼可怕,他想自己應該不會再來這幢宅子,便隨口應答:「安德魯。」
「巴力啊!您是來自天空的主宰,請讓安德魯離開吧。」隨著沙啞的話音落下,本來牢固的大門應聲大開,外頭的冷空氣撲面而來,在大廳內捲起一小陣旋風,將男人的瀏海吹起,一雙紫眸顯得發亮帶著詭異,在月光下的影子呈現蹲伏的惡魔。
安德魯一聲尖叫都喊不出來,懷揣著銀餐具逃出了大宅,隨即大門重重關上,彷彿有什麼人憤怒他的果斷離去。
「尤金‧修伯特你為什麼要放他走?」那是快化為空氣的低語,尤金垂眼盯著自己的影子。「威爾,原諒我。」
「你還是失約了……」如同嘆息般聲音消失。尤金轉過頭,月亮光芒自尖窗撒入,既溫柔又刺眼。
而藉著這月光引路的安德魯變賣了銀器,拿了一袋金幣和被他吵醒的藥局老闆買了五瓶止痛藥水和幾綑繃帶。
「你是哪來這麼多的金幣?」老闆抓住急忙要離開的安德魯,上下打量他簡陋的衣裝和骯髒凌亂的短髮。安德魯怎麼可能說出實話,甩開老闆的手,抓緊裝著止痛藥水與繃帶的麻布袋匆匆離去。
他來到一處荒廢許久的屋子,裏頭沒有任何的照明,他打開門摸到矮櫃上的火柴,點亮一旁快要燃盡的蠟燭,幸好還有些金幣,名添夠他上街多買下幾支蠟燭和美味鬆軟的麵包。
點燃蠟燭的瞬間,安德魯內心竟感謝起那位紫瞳詭異的先生,但他還來不及多想,便從微弱的燭火間看到在單薄白毯上顫抖的女孩。
「莉莉、莉莉!」他飛奔到女孩的身側,手上攢著一瓶藥水,倒了兩湯匙餵進女孩口中,「快喝下去!這是我給妳買的止痛藥水!」
莉莉在安德魯的催促下喝盡兩杓藥水,但來自雙眼的疼痛並沒有被撫平,她要求安德魯再給她喝幾口,但安德魯拒絕了她:「不行,醫生說最多只能喝兩口,不能再多了……」
「嗚……哥哥,莉莉眼睛好痛……」
「莉莉別哭,哥哥幫妳換眼睛的傷口好不好?妳摸摸看,這是全新又白的繃帶!」
莉莉摸索著安德魯塞到她手中的繃帶,盡管眼睛依舊疼痛,還是乖巧的點頭讓安德魯替她處理雙眼的傷口。
隨著安德魯將她眼睛上的繃帶解下,那乾涸在眼睛周遭的膿液傳出惡臭味,安德魯耐心的用乾淨的水替莉莉將那些膿汁洗去,敷上了搗碎的藥草,重新為莉莉纏上繃帶。
那條舊得發黃又發臭的繃帶被安德魯留下,打算待會好好清洗後還能夠再利用。
隨著漫長的換藥時間過去,止痛藥水的效用產生,莉莉開始昏昏欲睡,安德魯趁著她睡著之前又餵了她一碗濃湯,才放她倒回白毯上入眠。
安德魯一直緊繃的神經這才放鬆,而蠟燭也跟著油盡燈枯,一時間室內再沒有其他光源,黑得發冷,安德魯抱著熟睡的莉莉闔上雙眼。
明天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要買一些食物和蠟燭回來存放,如果還有剩下的錢就給莉莉買保暖的衣物。喔對了,明天附近的教堂會辦場彌撒,他得去為莉莉祈禱,祈禱她的眼睛能夠早日康復,隨著待辦的事情越來越多,安德魯逐漸進入了夢鄉。
在夢中莉莉的眼睛好了,安德魯終於能夠看到莉莉漂亮的褐色雙眸,能夠一起跳舞玩樂。可隨即拋棄莉莉的父母知道她眼睛痊癒,回頭來尋她還問她要不要一起生活。夢中的莉莉推開安德魯,決定和父母歡聚。
而安德魯再次孤伶伶的一個人。
猛得睜開眼,安德魯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看到眼前的莉莉快要被吵醒,因為有人正大力拍打他家的房門。他安撫幾聲莉莉後起身開門,來人正是昨日買下他的銀器的老闆和一名警察。
「警察大人您看看這小子一身破爛,怎麼可能會有這麼高檔的銀器,肯定是他從教堂那偷來的!」
「我沒有偷!」至少不是從教堂那偷來的。「那些銀器都是別人給我的!」
「誰會給你這個住在這種破屋子的窮小子這麼好的東西!」
「是山腰那間宅子的主人給我的!」
突然警察和老闆頓了幾秒後,警察憤怒的抄起手上的棍子往安德魯身上打:「那幢宅子的主人早就因為五十幾年前的大火離開這裡,那棟宅邸這幾年來也根本沒有住人。你這說謊的小偷,還不老實說是從哪裡偷到這些銀器的?」
「我說的是真的!」安德魯挨了幾下打後終於想起反擊,一把奪過警察手上的棍子藏在身後。「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和我去一趟啊!」
「你當我蠢啊?那棟宅邸如果真有什麼財物,早在這五十年間都被偷光了,哪還輪得到你偷到一套銀製餐具!」一旁的老闆忙著為警察答腔:「就是!你竟然敢褻瀆上帝!你不僅偷盜上帝的東西還賣給了我,你這個惡魔還不把金幣還來!」
「我真的沒有偷教堂的東西……」安德魯眼眶泛紅,面對逐漸聚集起來的人群投來的鄙視嫌棄的目光,沒了一開始的底氣,握著棍子的手也開始發顫。
「請問發生了什麼事?」一道溫和的聲音混進唾罵安德魯的聲音中,人們趕緊為出聲的神父讓出了位置,警察朝神父敬禮,「亞瑟神父,我找到偷走教堂東西的小偷了!」
亞瑟看了眼瑟瑟發抖的安德魯,微笑拍了幾下警察的肩膀,「不過都是修女姊妹們太大驚小怪,也怪我沒先知會她們一聲,是我將那些失竊物品送給了安德魯。」
警察不敢置信的抬眼,亞瑟神父張開雙手,「是我為了答謝安德魯幫我修理教堂柵欄送給他的,讓他能夠拿去換錢給他的妹妹莉莉買藥。」亞瑟溫文儒雅的微笑讓眾人不禁相信他的話,而他轉眼看向藥局老闆,「是吧,安德魯昨日是否有到您那買些藥?」
藥局老闆趕緊點頭,「我才在想這小子哪來這麼多錢買藥,原來是神父大人仁慈救濟這個孤兒。」
亞瑟沒有接下藥局老闆的話,而是轉頭看向盯著他不發一語的安德魯,往他逐漸長開的身材仔細打量一番,正想說些什麼,屋內卻傳來微弱的哭叫聲:「哥哥……哥哥……莉莉的眼睛好痛……」
可憐兮兮的哭聲讓人們開始面面相覷,安德魯拋下手中的棍子,趕緊進屋倒兩杓藥水餵給莉莉。
亞瑟看著那盡心盡力照顧絲毫沒有血緣關係的莉莉的青年,嘴角勾起一絲弧度,轉身便帶領看戲的民眾到教堂彌撒,臨去前提醒了一聲安德魯:「安德魯,神的殿堂是不分貴賤的,你上次因為要照顧莉莉沒來一次,這次可要記得來啊。」
安德魯沒有回應亞瑟,一同聽到亞瑟話語的莉莉忍住不落下眼淚,以免眼淚刺痛她的雙眼,她緊緊抓住安德魯,不安的要求,「哥哥別去……」
「我得去為妳祈禱。」安德魯笑著拍了拍莉莉的手,可莉莉不依不饒的直搖頭,「不要!你別去!」
不管安德魯去祈禱多少次,如果沒有受到良好的照護,莉莉的眼睛都不會有好的一天,只能依靠止痛藥撐過每一天。
「莉莉知道亞瑟神父每次都會亂摸哥哥,莉莉不準哥哥去!」
「可是他幫了我們……」
「不行!不可以!」莉莉抱住了安德魯,「不然莉莉要哭了!」
「等等,妳不能哭,不然傷口會惡化的。」眼見著莉莉已經在醞釀情緒,安德魯立時投降:「好好好,我不去、我不去就是了……」
「嗯……」莉莉撒嬌的抽了下鼻子,安德魯則拍了拍她的腦袋,「可是我得出去買食物和蠟燭。」
「好吧……」莉莉妥協的放開安德魯。「莉莉會在家裡乖乖等哥哥回來。」
「藥在這裡。」安德魯將藥水塞進莉莉的手中吩咐:「如果眼睛開始痛的話就喝兩口,不能多喝,醫生說如果多喝的話就會無法呼吸知道嗎?」
「知道。」莉莉握緊安德魯好不容易買來的止痛藥水點頭。
安德魯反覆確認門窗已經鎖緊,不會有人輕易闖入這棟會漏水漏風的屋子,才放心的到街上購物,他走了些遠路到陌生的市集採買必需用品。當他想要回家時,卻忍不住注意山腰上的那幢豪宅。
莫名地想起那陰森森的男人,覺得他比街坊鄰居來的親切友善,雖然那棟豪宅很可怕,但他想男人是個好人,不求回報的送了他昂貴的銀製餐具。
而他也還沒向人道謝。
於是他再次來到宅邸裡,這次他是有禮貌地敲了門才進入的,如他所想男人躺在那張華麗的床上安眠,肌膚白的像是死人一樣。
他推了幾下男人,「先生、先生!」
男人眉頭皺了幾下後轉醒,看到昨日那像隻骯髒的老鼠闖進自宅的青年,紫眸迷惑且聲音是初醒的沙啞問他:「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敲門後門就開了。」安德魯老實回應,尤金眨了好幾下眼,「那你又是來偷東西嗎?」
「不是,我是來謝謝你送給我銀器。」
尤金勾起唇角,「不用道謝,反正放著也是積灰塵,不如給有需要的人。」隨即話鋒一轉:「你還要嗎?我這裡還有。」
安德魯眨了好幾下眼,忽然感到羞恥的臉紅搖頭,「不、不用了……」
「是嗎?但你看起來很需要。」
「真的不用了……」為什麼還要愚蠢到來和尤金致謝?他明明沒有想再來這裡。「我真的只是來謝謝你,如果沒有你的那些銀器,我沒辦法換錢來給妹妹買止痛藥水喝。」
「她生病了?」
「是眼睛受傷了。」
尤金不再諷刺安德魯,語調間也變得平緩:「你對你妹妹真好。」
「是我撿到她的,所以我自然要對她好。」
「撿到她?」
「嗯,莉莉是從一個馬車裡被丟出來的,那個時候她的眼睛就受傷了,是我把她從雨中帶回家照顧。」
尤金為安德魯的行為感到荒唐好笑。「你把一個陌生人當妹妹帶回家照顧?」這是什麼天大的笑話?光看青年就知道他要照顧好自己就非常難,竟然還要照顧一個雙眼受傷的傷病人士?
「不行嗎?」當初安德魯和亞瑟神父提起莉莉的事情,想請教堂照顧這個可憐被拋棄的女孩時,神父也是這樣問他,然後勃然大怒的把他驅離教堂設置的孤兒院,讓他自己去想辦法照顧莉莉。
男人會不會也像神父那樣驅趕他?可與他所想不同,男人嘆息了一聲:「要做什麼都是你的自由。」
隨後他起身要安德魯跟著他,他們來到了一間放滿瓶罐的房間,尤金找到了一盒藥膏,替安德魯上藥,「每天給那個女孩的傷口擦這罐藥,不久後她的眼睛就會痊癒。」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安德魯任由男人替他擦藥,覺得男人肯定是個濫好人,雖然陰森可怕。
「因為我用不到。」男人蓋緊藥膏塞進安德魯的手中,懨懨的囑咐他:「可是你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罐藥是從我這拿來的。」
「但我已經把你送我銀器的事情告訴村子裡的人了。」
「你說了什麼?」尤金開始覺得頭痛,聽著安德魯老實的把凌晨發生的事情複述一遍,多少猜出了安德魯在村中肯定不受歡迎。
「他們說這裡五十年前發生火災後就沒有人在住了,但是你明明就住在這裡啊。」安德魯伸出手想去碰尤金,尤金則是避開他伸來的手,「你走吧,別再和別人提起你見過我的事情。」
果然就只有莉莉不會嫌棄他的觸碰,安德魯收回手,聽從尤金的話離開房間,不久他又走了回來,「我打不開門,出不去。」
尤金碎罵幾句髒話,不耐煩的揉了幾下陣痛的額角。「巴力!我是你的主人,現在立刻讓安德魯離開!」隨著尤金咬完最後一個字母,安德魯聽到大門像是被撞開的聲音,下一秒他的衣領被無形的東西拉起,一路滾下了階梯、滾出了這棟宅邸。
連同他的東西也一併被轟了出來。
安德魯趴在地上還在消化剛才發生的事情,然後聽到來自屋內的憤怒吼叫聲,他忍不住眼眶一紅,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物品對著豪宅鞠躬,「謝謝你!」
突然烏雲密布,一道落雷打下,安德魯這才趕緊在下雨前返家,以免手上的東西淋濕。
他回到家照著男人的吩咐每日為莉莉上藥,而莉莉的雙眼也真的奇蹟似的開始好轉,不再流出膿液,能夠睜眼視物。
痊癒的莉莉的美麗開始吸引村中的男人們,他們每日都在想著要如何帶莉莉離開這棟破屋子,而莉莉也開始想到外頭,曾經做過的夢逐漸成真,安德魯一日比一日更對莉莉好。
安德魯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留給莉莉,買上好的衣服,替她精心梳理長髮,希望有個好人家能夠看上莉莉讓她過上好日子,別跟著自己過上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
某一日他發現莉莉會在他離開家後喝止痛藥水,這讓他很擔心,夜晚更加仔細為莉莉的雙眼塗藥,「莉莉,妳的眼睛還會痛嗎?我早上有回來一趟,看到妳在喝止痛藥。」
突然莉莉身體一僵,下一秒用力推開安德魯上藥的手。
「莉莉妳要去哪?」安德魯來不及抓住跑出屋外的莉莉,她被黑暗吞沒,不管安德魯如何尋找都再也尋不著。
安德魯落寞的來到教堂,想要問修女們是否有看到莉莉,卻正巧撞上了亞瑟神父。
「亞瑟神父……」安德魯不喜歡亞瑟看他的眼神,更不喜歡他的觸摸,「您有看到莉莉嗎?我找她好久……」
亞瑟微笑回應安德魯:「你說莉莉小姐嗎?她回去她本來的家了。」
「那她過得好嗎?」果然像夢一樣,他又變回一個人了。
亞瑟的大手放上安德魯瘦削的肩頭,臉龐離安德魯極近,「不如我帶你去看一眼?」
安德魯想要拒絕,但還是抵不過擔心莉莉,而點頭跟著亞瑟坐上馬車,被帶一間散發奢糜香氣的屋子。
他看到莉莉穿著黑色蕾絲內衣趴在不知名的男人身側,抽著男人遞來的菸,沉迷於藥物之中。亞瑟和一名西裝筆挺,留著山羊鬍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後,男人是這裡的老闆,湊近安德魯的耳畔笑語:「謝謝你治好了莉莉的眼睛,她可是我們這裡最受歡迎的女孩。」
安德魯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他走到莉莉的跟前,想將莉莉脫離這個淫靡的空間,他身側的男人卻打了他一巴掌,「你這隻不知從哪來的老鼠是誰?誰準你碰莉莉的?」
安德魯被打得耳鳴,他看著莉莉安撫著男人,口裡吐出的語言聽來甜蜜卻像是一把刀插進胸口,「主人你別生氣啊!你看莉莉是會認識這種陰溝老鼠的人嗎?」
接下來她和她口中的主人調情的話安德魯都聽不清,老闆使人將安德魯帶到一間室內,桌上擺著尤金給的藥膏。
「我聽莉莉說是你用這個藥膏治好她的眼睛。」
安德魯沒有回應男人,連點頭或搖頭都沒有。
「這個藥膏你是從哪裡偷來的?」
「……什麼?」
「像是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好的藥膏,告訴我是從哪裡拿來的就好。」
安德魯露出疲憊的笑容,「那不是莉莉,她不會不認識我,我沒治好她的眼睛……」
老闆卻放聲大笑:「她當然是莉莉!只是你沒辦法給她想要的藥物,所以她理所當然地離開你。」
「藥……?」
「能夠讓他們放鬆快樂的藥物,例如……嗎啡?」
安德魯突然喘不過氣,連咳了好幾聲。他買給莉莉的止痛藥水裡頭就含有嗎啡,所以醫生才會要莉莉不能多喝,多喝的話容易造成呼吸抑制。
「可憐的安德魯,你以為你救了個被拋棄的可憐女孩,其實只是個被玩壞的妓女而已。」
「莉莉不是妓女。」安德魯反駁老闆:「是你們用藥物去控制她的!莉莉是個好女孩!她從來都沒嫌棄過我!」
老闆臉色沉了下來,沒有心思和安德魯辯駁,只想知道這罐神奇的藥膏從何而來,不然讓他知道配方也好,他能靠著這藥膏大發一筆。
但安德魯不肯和他說,不管老闆如何威逼利誘他都不鬆口,老闆嘆了口氣:「好吧,我來讓亞瑟神父來勸勸你,我聽莉莉說你很怕他呢。」
安德魯握緊拳頭,感受到曾讓他畏懼不已的大手攬住他的肩頭,那聽來道貌岸然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安德魯好孩子,你是最聽話的孩子對嗎?」
亞瑟神父雙腳優雅的交疊在一起,安德魯的鼻尖都是亞瑟身上的麝香味,恐懼直衝心頭,他忍不住開始顫抖。
「聽著,是我保護你不被教堂賣來這裡,所以你該乖乖聽我的話。」
上帝已死,假借神聖名義的信徒做著最下做的勾當。
安德魯感到絕望,渾身力氣像是被抽掉,亞瑟將他壓倒在長椅上,雙手開始碰觸安德魯營養不良的身驅。
「害怕嗎?如果你告訴我這藥膏是從哪裡來的話,我會好好對待你的,不然你就會變得和莉莉一樣了。」
「不過你放心,你的主人永遠只會是我一個。」
安德魯咬破亞瑟湊上來的嘴唇,被亞瑟憤怒的打了一巴掌,而安德魯也不甘示弱的回擊,用桌上的藥膏罐砸破亞瑟的腦袋。即便他瘦弱不堪,但平時有靠勞力掙錢的他還是有力氣能逃離這幢令人不快的房子。
他在一片混亂中找到了莉莉,想帶她離開這裡,可莉莉卻尖叫著喊人來抓他。
「放開莉莉!你這個噁心的老鼠!」
「莉莉……」
「以前是因為你照顧我所以我才讓你碰我的!現在你帶走我能夠給我什麼?」莉莉塗上紅色甲油的指尖劃破安德魯帶傷的臉頰,「滾開!滾得越遠越好!」
莉莉眼見他快要被人們找到還不肯離開,便流下了眼淚哀求:「求你別再來了……安德魯你不屬於這裡……」莉莉顫抖著肩膀啜泣:「在你還是我最喜歡的安德魯時離開這裡,不要被他們抓住了。」
「走啊!」莉莉推著安德魯,「永遠都不要再來了!」
安德魯逃離了屋子,逃離了村子,他來到了山腰的宅邸。
「你怎麼又來了?」男人的聲音依舊沙啞恐怖,可卻讓安德魯安心的哭了出來,他在男人面前哭得撕心裂肺,將他不久前所遭遇的一切哭訴給男人聽,男人不發一語的將身上深紅的毯子披到他的身上,抱起他放到床上,看著他縮起身子持續哭泣。
男人的手在空氣中猶豫了片刻,還是撫上安德魯弓起的背脊,安撫的拍了又拍,直到他哭累睡著為止。
「留住他尤金。」有人如此命令他,不如說是惡魔在低語:「有他就可以復活威爾了。」
尤金沒有回應惡魔,認真的為安德魯上藥,一股無名的怒火湧上心頭,終於開了口:「我的靈魂是你們的,而你們得聽我號令。」
「尤金,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們去做你們最喜歡做的事情。」
拘禁於他影子中的惡魔紛紛竄逃出去,重獲自由的他們顛覆了看似和平的村子,揭發了教廷與商人的不法勾當,破壞了村子中所有人的信仰,吞食了許多貪婪的靈魂,撕碎伊甸園拒絕收留的靈魂,最後愉快飽足地回到尤金的影子中。
這段期間安德魯都待在尤金的宅邸,尤金不再入眠,而是安靜沉默的陪伴在他的身側。
安德魯做了很長的夢。
夢到一位眉眼深遂,寬肩窄腰,面容英俊高雅的男人。他本來體弱多病,不該活過五歲,是他的母親用生命與惡魔交易而存活了下來,至此惡魔們強制他成為他們的主人。
他與惡魔們相安無事,也不曾要求惡魔們為他實現願望,直到名叫威爾的男人出現,他是男人的摯友,兩人感情形同兄弟。
一日這棟宅子起火,威爾為了營救男人喪命,而火紋身的男人也幾近毀容,這是他第一次懇求惡魔們,只為復活他的摯友。
而這棟宅底開始歡迎能復活威爾的道具,他們用香氣引誘獵物,然後讓他們被男人所迷惑,心甘情願的獻出靈魂,再差一個,威爾就能復活了。
安德魯醒了過來,他覺得他的夢總是很靈驗,所以他看著尤金說:「我不想活了。」
「為什麼?」尤金一時不明就裡。
安德魯回答:「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即便碰到了莉莉也是。」雖然亞瑟和老闆都受到制裁,而莉莉也獲得安置,但他還是一個人,他曾以為莉莉會來找他,不過事實是莉莉離開了這塊土地,到新大陸生活。
這很好,是好事。也是他所期盼莉莉能過的生活,只是……
「尤金,你想威爾嗎?」
「你怎麼知道……」
「我問你想不想他……」
尤金沉默了許久後開口:「我不知道,他離開我太久了。」
安德魯立即追問:「可是你不是為了復活他才被囚禁在這棟屋子裡嗎?」
「他的靈魂早就不在了,我要怎麼復活他?」尤金垂頭看了眼騷動起來的影子,「那是惡魔們製造出來的假象。」
「可是我是最後一個靈魂不是嗎?」
「我放走的靈魂可又不只你一個。」尤金壓住想要逃離的影子,用腳狠狠踩住形似惡魔的尾巴,「或許他們在一開始有想替我復活威爾,但我知道威爾是捨己為人,所以他的靈魂早就被上帝接走,何談復活之說?」
「那你為什麼不離開這棟屋子?」
「我在等待。」尤金看著安德魯,「我在等待有人能走進這幢屋子帶我離開。」
「讓我能夠走進他的人生之中,轉動我早已被迫停下的時間,使我重生。」
安德魯眨了眨眼,隨即想拉起尤金大喊:「是我!我可以!」
「他會被惡魔纏身,一輩子都不能獲得自由。」尤金順著安德魯站起身,高大的身軀罩住安德魯顯得瘦弱的身子,被火嗆傷的聲帶顯得沙啞難聽,「也許會被天堂拒絕。」
「我不在乎上不上得了天堂,我不想要一個人,尤金。」
「那你想要什麼?」
安德魯緊緊牽住尤金的手,撥開層層迷霧,帶領他走出散發異香的宅邸。看著他彷彿重獲新生,膚色不再死白,安德魯終於露出笑容。
「尤金。」
出自淮湮舉辦的溺死在一片溫柔裡的創作挑戰,寫這篇因為字數要爆,而強行快轉很多細節XD2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kVBaWTsZ6
雖然沒有明說,但在寫這一篇時,背景音樂是Evanescence的Bring Me To Life,不知為何,對我來說人的溫柔之處是願意讓一個人走進他的人生中,並且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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