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爾溫乾笑了幾番,都撕去給那桶濾水器了,然後因為是沿著河水採集,難免會被一些小樹枝給勾著,在他粗暴的拉扯下就刷啦的破爛不少。
將籃子放下,亞莉走回自己的屋子裡,拿出了一件新的衣服,推著柯爾溫到隱密的地方,「你快換掉。」
「哎?」
「快點,你都不知道你的大腿都被人看光光了嗎?」啊……但是他不介意啊……
「你皮膚又那麼白。」這是亞莉憤恨不平的抱怨,不是都說女孩子比男孩子細皮嫩肉多了嗎?為什麼柯爾溫就比他們村子裡的任何女孩都還要白?
古早人會在意膚色嗎?柯爾溫拿著衣服在心裡茫然的想著,他脫下了破爛不堪的破布,換上了新的布料,其實他不知道希馬申的穿法,只是憑著記憶在身上繞來繞去,柔軟的布料貼著他的衣服勾勒出身體的曲線出來,關於這一點,柯爾溫不發任何感言,據他所知這個詭異的國家很像古希臘,衣服的款式也是相當類似,但是在他昨日多次確認之下,這裡不是古、希、臘,還有甚麼更驚喜的呢?他綁上了腰帶,走了出來。
「嗯……順眼多了。」亞莉上下打量一番柯爾溫,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個舉動讓柯爾溫哭笑不得,他提起籃子,示意了一下做好的濾水器,「那就是濾水器,可以倒河水進去看看,然後你們有酒嗎亞莉?」
「有。」亞莉整個心思放在了濾水器上,「等等我再拿給你。」
「那我先去病人那裡囉。」
「嗯。」不知道少女有沒有聽見去,柯爾溫無奈的前往坐落在樹叢間,與村子隔絕的木屋群,他放下了籃子,撿拾木柴打算生火把死去的人和沾染過病人液體的東西都燒掉。
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oA6hSpX4T
忙了一整個上午,升起火是中午的事情了,太陽很大,柯爾溫擦掉汗水,將口鼻用一塊布遮住就走了進去,比昨天看來更糟了。
有人死在裡面也不管,大量的老鼠在病人之間竄來竄去,充滿屎尿、嘔吐物和屍體腐爛臭味的屋子正在虐待柯爾溫的神經,他將死去的人拖了出來,不管甚麼都往火堆之間燒去。
道德在他的心中正在肆虐著他,他不想這麼做,但是他必須這麼做,不然那些還沒死去的人病情只會更加惡化。
屍體的燃燒味,引來了村民的注意,他可以想像得到村民們對他的撻伐,所以他先向亞莉解釋過,並請他幫忙阻止暴動的村民,他聽著村民的叫囂聲,幾乎是痛苦的背著屍體丟入火堆中,心裡不停的祈禱,固然他沒有信仰也不知道自己在向甚麼祈禱。
直到傍晚那燒著屍體的火終於停止,亞莉見柯爾溫還沒從屋子附近回來,就擔心的拿著食物巡了過去,他幾乎是驚呼的奔到柯爾溫的身邊,柯爾溫抱著身體不停的顫抖著,嘴裡喃語著哀悼死者的話語。
他的身上混有著屍臭,但亞莉眉頭一點都沒有皺,他吃力的拉起柯爾溫,將他推進了河水裡,柯爾溫跌進了河水之中,眼中還是茫然不已,亞莉焦急的跪在柯爾溫的身邊用河水洗淨他充滿血水的臉頰,幾乎是快要哭出來的問著:「柯爾溫,你要放棄嗎?」
柯爾溫呆愣的望著亞莉,「放棄?」
水流溫和的撫過他的手腳,冷凍了他的四肢。冰冷發硬的屍體,彷彿還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他流不出任何一滴淚水,抓著亞莉的手,「我這樣做是對的嗎?」
他燒了每一具屍體時都這樣詢問著自己,這樣做對嗎?
「我相信你的決定是對的。」亞莉抓住柯爾溫的肩膀,讓他看著自己的雙眼,希望在那渾沌的眼裡,能夠再次看到清澈柔和的灰藍,「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說會醫好我們的嗎?你不是說自己是醫師,要我們相信你嗎?」
「如果連你都不行了,還有誰可以救我們村子!」亞莉落下了眼淚,紅著雙眼控訴著,他無條件的相信柯爾溫可以幫助他們的村子,他甚至都認為柯爾溫是河神帶來的禮物,為了免於他們村子被燒滅的禮物。
醫師……柯爾溫摸向了自己的胸口,心臟還在跳動,他一瞬間都認為他的心跳和那些屍體一樣停止了,蛆蟲在屍體上蠕動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不過他是醫生不是嗎?連這點都不能忍受的話還是醫生嗎?
明明他是不懼怕屍體的,當他解剖那些大體時,手從來都沒有抖過,他看著發顫的雙手,再看向哭的滿臉淚水的亞莉,雖然還沒辦法接受平復心情,但是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勉強自己撐起身體,拉起了還在哭泣的亞莉,發現他身上有大小的傷痕,而亞莉則是扯了扯衣服試圖隱藏,柯爾溫深深呼吸了幾口氣,真摯的拉著亞莉的手,「謝謝你。」
現在只能說出這句話了,他差點脫口讓亞莉不要再幫他了,但是現在他不能沒有亞莉的幫忙,少女柔和的搖頭說沒事,「還需要甚麼嗎?」
「我想要收集骨灰……」柯爾溫抱歉的閉上了眼,他沒有那個勇氣去面對少女期待的雙眼。
亞莉握緊了他的雙手,苦澀的扯起笑容,「我會交給村民們,然後替你準備一件新的衣服。」
「謝謝你……」在邊緣游走著的情緒通通都壓在心底,他不能去思考自己的事情,他不能在這個節骨眼自私,儘管他非常需要這麼做來平復自己的情緒,但他沒有時間。
目送走少女,用燒過的酒洗了洗手,酒精在他的手中緩慢的蒸發掉,走進了還是散發著惡臭的屋內。
他拿著向亞莉要來的榔頭,狠狠的打破了每個屋內的壁內,製造無數個簡陋的窗戶,地基打得很好,他不用擔心屋子會倒塌。
在屋內擺放了幾株薄荷盆栽,盡自己的所能將屋內打掃乾淨,替病人換上乾淨舒適的床單和被單。明天他一定要上山找找看有沒有接骨木趕走這些老鼠,還有蟑螂真是在哪個時代都有,他憤怒的打死了出現在他眼前的幾隻蟑螂,再將之掃掉,倒入重新升起的溝火裡。
亞莉在他清掃的期間替他把骨灰都收進了一個陶製的壺裡,看著他的眼神溢滿擔心,他只給亞莉一個不需要擔心的笑容,然後壓死一隻蟑螂。
這些小生物的出現正好可以讓他舒解一下壓力還挺不錯的。
熬了一大鍋的雜菜湯,柯爾溫一個一個的餵給了病人,雖然有些病人很不領情的吐了。
亞莉想要幫忙但被他拒絕,他身上有傷口,不能碰到這些病人,不然病毒會從傷口裡侵入,他可不希望要照顧的病人裡多了他的好幫手。
過了三個禮拜多,有的病人開始逐漸好轉甚至痊癒,而疫情也在村民的合作下受到控制,這令柯爾溫鬆了一口氣。
他有時候會將快要好的病人拖出屋子讓他們曬曬太陽,感受溫暖的陽光。
「柯爾溫,你跟我們在一起這麼久,怎麼都沒見過你被我們感染?」被他拉出來的年輕人喝著柯爾溫遞給他的過濾水發問。
「……」他該說他體內有疫苗所以免於感染嗎?十年前因為要去西亞旅行,而打過感染病的疫苗,其中包括了黃熱病的,他決定不回答,哼了哼不成調的小曲子,抱著一籃髒白布當做甚麼都沒聽到。
年輕人看他將布料丟入大盆子裡,倒入了類似混雜著油的灰燼的東西和少許的薄荷精油,綁起衣服下擺,走進大盆子裡開始踩了起來,一點一點的泡沫被踩了出來,看起來像跳舞一樣,年輕人覺得好笑的笑出聲,就聽到柯爾溫哼聲著:「嗯……要多笑啊,代表身體有好起來呢。」
在他們染病期間,就只有這個男人一直不離不棄的照顧他們,關心他們,就算他燒了不少他們的村民,但是那些都是已經死去的了,而且據說他還讓亞莉把骨灰都裝進了陶壺裡,好好的讓村民們舉行喪禮。
要有怎樣強大的心理,才可以抵抗過面對生命的焦慮呢?
他好像將所有的功勞都給了亞莉了,那個時不時會出現,帶著香噴噴的麵包的少女。
「我也來幫忙吧。」他興致勃勃的提起衣擺,就被柯爾溫推了開來,「我只是讓你出來曬太陽,不是來幫我的。」
「……可是待在屋內很無聊啊!」年輕人不滿的控訴著。
「不──行──!」柯爾溫對著年輕人笑嘻嘻的大喊,離開了大盆子,將他推回了屋子內,「你竟然這麼閒的話,幫我看看肯亞的情況吧,他現在情況還是有點糟糕。」
年輕人看著身邊整個身體都泛黃的小男孩,到嘴邊拒絕的話語吞了回去,乖乖的坐在男孩的身邊看著他。
他聽過那名醫師說過只要得過這個病,痊癒的人就不用擔心會再次發病了。
有幾名痊癒的傢伙,大部分回到村裡幫忙耕種、打獵,少部分的待在這裡幫忙柯爾溫。
畢竟據說一開始他一個人打理這個地方,都曾經三天三夜沒有睡覺。
也是最近村民才對他放下戒心,但那些沒有染病的村民想來幫忙都被他打道回府了,說不想要再突然多照顧幾名病人,氣回了幾個村民。
他無視了男人驕傲勾起的唇角,他一定是挾帶著報復心理趕走那些村民的。
年輕人哄著發惡夢的男孩,腦海裡響起了他在惡夢時聽到的一首曲子,緩慢的哼出來,雖然跟記憶中的相去甚遠,他記得沒錯的話,那是柯爾溫唱的,在大家都睡不好的每一晚裡,用著輕柔的歌聲安撫他們。
他甚至會抱起哭泣的孩子,溫柔的哄著,一舉一動之中,根本不怕被他們染病。他從來都沒讓他們看過他疲累的樣子,總是帶著笑容、拉著他們出來感受溫暖的太陽、恭喜他們痊癒,不會要求他們回報,跟他們的巫醫很不一樣。
他會替他們換上乾淨的衣服,和有陽光味道的床單和被單,會講些不太好笑的笑話給他們聽,熬湯捕魚,先想到的都是他們,最後等到他們都入睡了,才開始吃東西。
其他村的人或是從城市來的人來向他求醫,他從來都沒有拒絕過任何一個人,收進了屋子裡開始照顧,一句怨言都沒有從那張總是勾著笑的嘴說出來過。
亞莉總是會趁他不在的時候,跟他們說他是河神的禮物。
而他們不疑有他的相信了。年輕人輕拍著男孩的胸口,一股睡意襲來,緩緩的闔上眼。
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RDvc2aSMF
柯爾溫擦掉額上的汗液,將白布上的泡沫通通沖去,曬在痊癒的村民們幫忙建出來的曬衣場。靠在樹幹上歇一口氣,他一直讓自己忙碌,忙碌到沒有時間去考慮自己的事情,現在一閒下來就會去想,揉了揉額角,最近其他村來求醫的人越來越多了,說不定到最後屋子裡照顧的人不會是原本村子裡的人。
幸好有些痊癒的村民肯留下幫忙,不然他一定會爆肝,他怎麼來的?順著那一條河流下來的,該怎麼回去?
「……」抬手遮住了臉,就是這一點他完全沒有頭緒,難道是要他爬到上流順著河,流下來一次嗎?天啊,他上次試過之後,把亞莉嚇哭整整一天他還心有餘悸。
還是去洗澡好了……柯爾溫從曬衣場的小角落扯下了一條長布和腰帶,就往隱蔽有河水流過的地方走去,這是他最近發現的地方,可以不用摸黑洗澡的地方。
他有想過要做一個木桶來汲水洗澡,但他發現他根本沒有那個時間汲水之後就放棄了。
解開腰帶,褪下長布,身上只剩下遮羞的襯褲,這是他某天和男性病人聊來的,然後他就把他穿了很久的內褲燒掉,解下襯褲之後身上就真的甚麼都沒有了。
走入河流之中,掬起水正想往頭上淋去,就有木枝被踩斷的聲音,柯爾溫敏感的往聲音來源看去,「誰?」
來者是一名高挑俊朗的男性,有著一頭像是獅子般的柔順金棕色毛髮,眼睛比天空還要更乾淨的藍色,青年身上穿的是多立克式的服裝,一般這類的樣式會露出一邊的腳,但如果布料夠長可以再做幾次反摺做出假兩件式的效果。
布料明顯的比攤在草地上的都還要上乘許多,衣服上的墜子閃著漂亮的光芒,腳底下踩著厚底皮製,看來質感很好的涼鞋。
一定是有錢人,這是柯爾溫打量完男人後的感想,哎不對啊……他現在應該是要問這個人為什麼在這裡才對,他洗澡的地方他找的超級隱蔽的。
「柯爾溫……」
「嗯?」他認識眼前的有錢人嗎?還是來求醫的人?
青年上前抓住他的臉,柯爾溫嚇一跳,下意識睜大了右眼,手伸出來想要推開青年,但被青年一把撈住了雙手,厄……他不記得他的力氣這麼小……
「柯爾溫。」
「……」聽到青年又喃語了他的名字,他無奈的抬眼正對著青年,一瞬間他覺得腦袋被狠狠的砸了一下,左眼不住的抽痛起來,莫名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他用力的推開青年,馬上爬出河面穿上衣服,但眼前模糊、手不住的顫抖,滑過身體的水滴異常的冰冷,怎麼繞,長布都會在綁上腰帶前再次滑下,突然從身後有一雙寬大厚實的手壓住了他躁動不安顫抖的手,拿過布料開始往他身上纏,過程他都仿如任人擺布的玩偶。
等到青年替他將腰帶綁上時,左眼才安穩下來,青年依舊在他的身後,雙手抱著他的腰,腦袋壓在他的肩膀上,依戀的叫著他:「柯爾溫……」
「你是誰……」他幾乎是顫抖著發問,雙手不安的搭在青年穩健的雙臂上。
「……」青年沉默了很久,放開了柯爾溫,讓他轉身面對自己,撫上他帶傷的左眼,「你忘了我嗎?」
「我不知道你是誰。」柯爾溫推開他不安定的手指,只知道你是偷窺狂還是變態,哪有人會在人家洗澡的時候出現,還幫別人穿衣服,他一定是碰到變態了!完全忽略了在正對青年時心口的躁動,柯爾溫違背自己的掙扎起來。
「泰倫。」青年抓住了柯爾溫的雙臂,聲音冷了好幾度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柯爾溫停止掙扎微喘著氣,瞪著右眼盯著青年,這個名字很熟悉,不禁望向青年的雙眼,不是純藍的雙眼裡帶著紫色。
彷彿又看到了夢魘,有人押著他的雙手,一把刀子架在他的眼前,惡狠狠的把他的左眼挖了出來,不管不顧他的掙扎和哀號,然後壓在心口上的悲哀卻被心甘情願掩埋。
他不是聖人。
柯爾溫提起膝蓋往青年的腹部頂去,青年吃痛的悶哼了一聲,放開了柯爾溫,柯爾溫趁著這段期間扭頭跑走。
青年伸出手在快要抓住的瞬間抓空,像十年前一樣,明明快要抓到的瞬間,他又從他的眼前消失,是作夢嗎?青年揉著隱隱作痛的腹部茫然的想著,如果是夢為什麼就不要在他身邊?擁他入懷?在他耳邊唱著歌謠哄他入睡?
「柯爾溫……」委屈又帶著哽咽的呼喚隱沒在流水聲中。
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FohukN6GM
泰倫……泰倫泰倫泰倫泰倫,青年的名字佔滿了他的腦袋,熟悉感不停的從心頭涌溢出來,是誰?模糊片段不停在眼前上演,他想要拼湊起來、想要抓到一點印象,卻沒有辦法。
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IjWBKNhE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