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楊世英
投敵獻策
搶奪天星的一場混戰被沈將軍一棒子打散，但高展元心中知道，此事遠遠沒完，接下來必會有更凶險的惡戰。他們一行十餘人在城內找了個偏僻的客棧落腳，幾個頭目在房間中商議接下來的行動。
高展元首先派了人輪班盯死了雲來客棧。天星體型巨大，在嚴密的監視下，要偷偷轉移絕非易事。胡歸山建議道：「漢陽士兵總不能老駐守著客棧，待他們一鬆懈下來，我等便可再衝進去！」
高展元搖搖頭道：「已然打草驚蛇，對方必定戒備森嚴。外頭更有多方勢力虎視眈眈，不可輕舉妄動。何況，此事已驚動漢陽官府，即便搶得天星，要運出城已是萬難，更遑論帶回江漢郡。」
胡歸山道：「公子想必已有計策？」
高展元淡淡道：「暫時只能靜觀其變，只要天星一天還沒到汐京，總會有機可乘。」他一頓，又神秘一笑道：「兵法云，多算勝。我們等待的同時，也要好好想想，搶到天星以後，該如何處置，才可安全運回江漢郡？」他見高臨元從雲來客棧出來以後，一直有點魂不守舍，便問道：「臨元兄弟，你可有什麼想法？」
高臨元微微一驚，道：「伯父說了，兄長有何計策，弟弟照辦便是。弟弟只是在想……」他突然失笑，繼續說道：「適才那叫秦霜的女子，婀娜多姿，媚眼撩人，生氣時柳眉倒豎，說話時呵氣如蘭，真叫人心癢難搔！」經之前柳玄辰一事後，他食髓知味，念念不忘，在雲來客棧見到秦霜手提長劍，英姿颯爽，比之柳玄辰還更多了一分英氣，不由得勾起回憶，勾得他神魂飄蕩，至今難以忘懷。
一旁的胡硯郎和孟軍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聞言嘴角不禁都發出了會心的微笑。高展元卻臉一沉，斥道：「臨元兄弟，你難道忘了叔父臨行的吩咐？」
高臨元笑了笑，道：「記得，記得，戒酒戒色，弟弟知道。弟弟不過就心裡想想解饞而已，又沒真幹了什麼。」
高展元瞪了他一眼，心中無奈嘆氣。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大早，高展元便叫上了眾人出門。高臨元問道：「兄長，我們這是去哪？」高展元神秘笑道：「去到便知。」
他領著眾人，出了漢陽南門，再朝南走了半里，來到了漢水河邊的碼頭。胡歸山想了片刻，笑道：「我明白了，這便是公子昨晚所說，安全把天星運回江漢郡的辦法。」
高展元點頭道：「沒錯。待搶到天星，馬上送來此處上船，走水路循漢水，直達江漢郡，最是安全。」
胡硯郎大感欽佩，道：「公子足智多謀，我等拜服。公子難道早已預備了船？」
高展元失笑道：「那倒沒有。所以今日來此，便是要物色合適可靠的船夫，包下徵用。」
話音剛落，他便看見碼頭邊停靠了一艘大型貨船，船頭上竟繋著一根彩色羽翎。他心中一喜，徑自走上前，只見甲板上正懶洋洋地坐著一個粗壯男子，約莫三十來歲，皮膚黝黑，濃眉戟髯。這人看見高展元走來，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再看清楚，猛然跳了起來，拱手道：「小、小人彩翎幫董大成，拜見公子！」
這人正是彩翎幫施恩堂弟子董大成。他與丁零隨洞庭幫俞雁飛的貨船出航，一路沿漢水而走，昨晚才剛到漢陽碼頭。今天一大早剛卸了貨，把十餘包食鹽交了給漢陽鹽商，趁洞庭幫人入城採購糧食，在甲板上偷閒，不料卻剛巧遇上了高展元等人。若是遲上半個時辰，說不定貨船便又已出航。
這時董大成還想再多說幾句，卻被高展元制止，示意他進船艙說話。董大成不禁大感為難，只因這時丁零就在船艙之中！他聽丁零說過兩家恩怨，若在此時狹路相逢，高展元大怒殺了丁零倒不打緊，就怕連累了彩翎幫，治一個窩藏逃犯的罪名！但他也還沒來得及多說，高展元已徑自拉起門簾，帶著高臨元和赤虎莊三師徒，走進了船艙。
董大成硬著頭皮，跟了進去，只見艙內只有俞雁飛一人，卻不見了丁零，頓時大大鬆了一口氣。當下董大成給雙方作了介紹，一番寒暄後，高展元直言來意，說道：「本公子要徵用你們的船。把貨物清空，能賣便賣，賣不掉的便倒入河中，從今天起，就停靠在此等候，聽我調遣。」
董大成一聽嚇了一跳，為難道：「公子見諒，可這船上貨物，本是要沿漢水運到漢中，且莫說遲了交貨，各處鹽商不滿，單只這上百包鹽，價值便是數千兩銀子，懂了……倒入河中，怎麼得了？茲事體大，小人作不得主！」
高展元臉一沉，冷冷道：「作不得主？你聽你曹幫主的，你曹幫主聽江海川江大人的，江大人聽侯爺的！跟你明說了，我等乃是奉侯爺之命，來此辦事，如今本公子的話，便是侯爺的話，明白了嗎？」他見董大成嚇得直哆嗦，又放軟了口氣，說道：「本公子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你彩翎幫這一趟，損失了多少銀子，都由我高家負責，如此你應該作得了主了吧？」
董大成戰戰兢兢，只能點頭道：「是、是、是。小人懂了，小人遵命就是。」
這時俞雁飛卻突然笑道：「高公子，你是不是誤會了？這船，可是我洞庭幫的船，我洞庭幫，卻不是你江漢郡的臣民。」
高展元淺淺一笑，道：「俞女俠，據我所知，你洞庭幫與彩翎幫之間的協議，運鹽路上，碼頭河道之安全事宜，由你洞庭幫負責，但出多少貨，走哪條路，卻由彩翎幫說了算，不知本公子說得對不對？」
俞雁飛心頭一驚，沒想到這位看似高高在上的公子，對兩幫之間的事務，竟瞭如指掌。其實高展元在江漢郡官府中雖然並無官職，但他沉穩可靠，足智多謀，常被指派各種突發任務，走遍江漢郡方三百里之地，加上聰明好學，觀察入微，上至郡府大政，下至三教九流，都曾涉獵，也難怪連高臻天都對他寄予厚望，一心栽培。
當下俞雁飛一時啞口無言，高展元又繼續道：「但本公子也不至於強人所難，我高家說話算話，貴幫此行所有損失，都由我高家一力承擔。除此以外，此次倘若任務成功，便是立了大功，侯爺自然重重有賞。如此安排，俞女俠應該沒有什麼理由拒絕了吧？」
俞雁飛微一沉吟，說道：「公子的話，說得在情在理，的確叫人找不到理由拒絕。」她一頓，口氣一轉，繼續道：「但船還是我洞庭幫的船，本姑娘就是不願意，無需理由，誰也逼迫不了。」口說無需理由，其實卻有兩個理由，她一來是不想和官府扯上關係，二來也是為丁零著想，只是這兩條，都不好說出口。
高展元聞言臉色一沉，低聲罵了句：「不識抬舉！」起身拂袖，便要離開。就在此時，船艙外卻突然傳來一把聲音道：「公子息怒，暫且留步。」
俞雁飛和董大成一聽這把聲音，不禁心頭一震。這時門簾掀開，一人昂首挺胸走了進來，還迤迤然對眾人作揖行禮，說道：「在下六藝齋丁零，見過兩位高公子，見過神武平校尉胡大人。」
正是丁零！原來早在高展元走近貨船之時，他已從窗口遠遠看見，眾人進倉之前，他已悄悄從窗口逃出艙外，一直竊聽著眾人對話。俞雁飛和董大成見高展元就要離去，儘管心懷不悅，但量他這時也無法做出什麼報復之舉，正自竊喜，萬沒想到，丁零這時竟然自投羅網，心裡直罵他愚不可及。高展元等人猛然見到丁零，也大吃一驚，胡歸山一個箭步踏前，護住兩位公子，沉聲道：「丁零！你好大的膽子！賺我等來此，有何陰謀？」
丁零一笑，道：「在下被官府通緝，逼不得已，才求彩翎幫收留，急急如喪家之犬，匆匆如漏網之魚，逃遁千里，來到此處。胡莊主和兩位高公子突然闖上船來，在下躲都不及，又能有什麼陰謀？在下身上沒有兵刃，不打算動手；在下也猜想兩位公子遠赴魏國，並不會想為了丁零區區一個逃犯，便大動干戈，暴露身份。是故在下以為，我們大家可以心平氣和，談一談。」
胡歸山哼道：「鬼話連篇！我們殺了你六藝齋四人，你能善罷甘休？」
高展元卻整了整衣服，重新坐下，悠然道：「胡莊主，讓他繼續說。」
丁零道：「在下以為，冤冤相報何時了，仇家宜解不宜結。在下逃累了，也不想再與你高家爭鬥。在下猜想，侯爺為了此事，白頭人送黑頭人，應該也能明白，再鬥下去，只有兩敗俱傷的結果。」他一頓，眼光從眾人臉上逐一掃過，繼續道：「兩位公子親身出動，遠道而來，更不惜以重金徵用此船，想必此行任務，不但重要，而且艱鉅。在下不才，但自問智謀武功，都還能頂得上用，說不定能幫得上忙。」
說到此處，連高臨元也忍不住質疑道：「你非但不為師們報仇，還要幫我們？」他搖頭失笑繼續道：「如此無情無義，賣主求榮之人，本公子還是第一次見！」
丁零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在下有條件。事成之後，只望公子可以在侯爺面前美言幾句，撤銷了對我六藝齋人的通緝令。而且，你我此次合作，純屬公平交易，我丁零，並不是你高家的臣屬。」
聽到此處，高展元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天底下能夠臥薪嘗膽、為敵嘗糞之人並不多，倘若有，六藝門人必是其一。丁零突然投誠，難保不是忍辱負重的欺敵之計，藉機假意接近侯爺，再伺機刺殺。丁零若是一味阿諛奉承，賣主求榮，高展元反倒難以置信，如今他卻刻意與高家劃清界線，要莫便是真心只想化解冤仇，要莫便是以退為進的高明謀略，無論是何者，都說明丁零的確是個絕頂聰明之人。高展元最喜歡和聰明的人打交道，他淡淡問道：「你來見本公子，楊世英知道嗎？」
「五師兄？」丁零一怔道：「難道我五師兄也在漢陽？」
丁零一臉錯愕，高展元觀人入微，知道他的確不曾與楊世英見過面。他笑了笑道：「楊世英不但就在漢陽，而且我們還見過面。所以我可以肯定，他倘若知道了你提出的建議，一定會阻止你。」
丁零腦海中浮起五師兄說話時正氣凜然的樣子，心中只好苦笑。他沉吟片刻，說道：「你我之間的交易，五師兄無需知道。」他一頓，再補充道：「不過，多謝公子提醒，在下還有第二個條件。在下絕不會做出傷害我六藝齋同門的事！」
高展元嘴角又笑了。丁零說話的樣子，彷彿是別人有求與他，而不是他有求於人。不過高展元並不介意。懂得自己價值的人，才是有價值的人。侯爺常教誨，辦大事之人，須有海般的度量，容不了人，如何能容天下？他昨晚便曾邀楊世英聯手，只可惜楊世英的胸腔已被仇恨填滿。他也想促成雙方合作，化解這無盡頭的冤仇。他離開江漢郡時還不知道，天星會引來這許多江湖勢力，已然高於我方人馬足以應付的能力，如今正是用人之時。他說道：「好，你的條件本公子答應了，只要你六藝門人不再與官府作對，本公子可以說服侯爺，撤銷通緝令。不過在本公子接納你之前，丁少俠是否也應該展現一下實力，納個投名狀？」說著，他轉頭望向了俞雁飛。
丁零微微一笑，心領神會。他轉身對俞雁飛輕輕一拜，說道：「俞姑娘，可否看在丁零的份上，借貨船一用？」
俞雁飛心裡暗笑。這幾日相處以來，她對丁零大有好感，早已視為朋友。朋友有求，自然要幫。丁零氣魄不凡，有勇有謀，坦然面對仇家，談笑風生之間，便化解了被高家一行人追殺的危機，更爭取到解除通緝令的契機，辨事之準，識人之明，也叫她和董大成深深折服。但她還是板起了臉，故作為難說道：「本姑娘本來對江漢郡官府，實在沒什麼好感，不過看在丁大哥的份上，便勉為其難吧！」
丁零心裡會意，忍住了笑，拱手作謝，又轉頭對高展元道：「啟稟公子，船已經借到。不知公子要把什麼重要事物，運回江漢郡？」
丁零猜到高展元徵用貨船的用意，高展元已不覺得稀奇，只淡淡道：「這件事物尚未到手。到手之後，自會送來。」
「哦？」丁零道：「看公子神情，事情似乎有所阻礙。公子如能對在下坦誠佈公，在下說不定可以想到辦法。」
這時高臨元插嘴道：「兄長請三思。我等此行任務重大，弟弟始終覺得此人，不可信。」
高展元輕輕一笑，道：「此事在漢陽城內已傳得沸沸揚揚，還有何機密可言？胡莊主，你來說吧。」
胡歸山於是把事情從天降隕星開始，到昨晚雲來客棧的混戰，扼要說了一遍。最後，高展元補充了一句，嘆道：「丁零，你是個聰明人，漢陽官府面對一群江湖莽漢，竟束手無策，此刻你該明白，侯爺在江漢郡所為，用心何在了吧。」
收編郡內武林門派，頒布禁武令，管制江湖中人，杜絕民間武力，丁零明白對方所指，即便沒有漢陽的例子，他也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不過他此時卻並不想和高展元討論這一些，他只慶幸高展元等人的任務，並不違反俠義之道，如此自己便可放開手幹了。他問道：「公子想必已經派人盯死了雲來客棧，敢問蔣百駿等人，可有任何動靜？」
胡歸山代答道：「探子回報，並無任何動靜。」
丁零點點頭道：「誠如公子所言，蔣百駿此時已束手無策了。各方勢力虎視眈眈，他除了繼續躲在城內，已沒有別的辦法。」他沉吟片刻，計上心頭，繼續道：「可是如此僵局，對我方卻也並非好事。天星只要還留在城內，我等也是狐狸捉刺猬，無處著手。所以此時我們要做的，便是……」
高展元雙眼彷彿射出了光，和丁零同時脫口說道：「引蛇出洞！」高展元微微一笑，說道：「丁少俠有何計策，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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