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馬嘯風
力挫番奴
馬嘯風和柳玄星安心在袁府住下,不知不覺便已過了六七天。
這一天,袁府卻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帶著隨從,趾高氣揚,大搖大擺地走了進袁八通的府邸,卻原來是四大護法之一,雷厲風。
袁八通早已收到通報,帶著袁本思,正在大廳等候,見雷厲風來到,起身抱拳施禮,笑道:「雷將軍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呀。」
雷厲風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言罷便繞過了袁八通,一屁股在大廳首座上坐了下來。
主人未請,客人徑自坐下,而且還坐在上首,極為不敬。雷厲風與袁八通雖是一樣的平伯爵,但雷厲風一向認為,自己是個將軍,比對方一個提督高了一籌,何況自己的爵位靠的是沙場殺敵的軍功,而對方卻只是憑著妹妹嫁了給侯爺換來的榮華富貴,是以對此人一向不甚待見。
袁八通見狀,心裡惱怒,卻又不好發作,心念一轉,一笑道:「看見雷將軍精神抖擻,行動自如,袁某大感寬心呀。雷將軍身子骨果然硬朗,不減當年,看來那五十軍杖,在雷將軍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雷厲風在上一次行動中不聽軍令,被兄長罰了五十軍杖,灰溜溜被擡著回老家,自覺丟人,休養了半個月,才算康復,此次再來郡城,明面上說是傷愈來給侯爺請安,實際上卻正是想出出風頭,一雪前恥,沒想到袁八通一打照面便提起這樁糗事,心中不悅,冷哼一聲道:「要說身子骨硬朗,本將軍哪及袁大人?本將軍遠在泉丘縣也聽說了,袁大人也挨了侯爺三十軍杖,如今看來袁大人也康復了,健步如飛呀。」
袁八通為了掩護馬嘯風和柳玄星,挨了軍棍,如今背上傷口尚隱隱作痛,聽雷厲風出言挖苦,不禁臉上一紅,無言以對。雷厲風意猶未盡,又說道:「你我都受了責罰,真所謂龜笑鱉無毛,誰也別笑誰。但本將軍領兵出戰,命多勞苦,還是提督大人命好啊,可以安坐城中,隔岸觀火!」
這是在諷刺袁八通沒本事,袁八通豈會聽不出來?當下大為惱火,但他為人沉穩,加上袁本思也在身旁悄悄用手肘撞了他一下,這才忍了下來,問道:「雷將軍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雷厲風得意地笑了笑,道:「本將軍最近,買了一個奴才,問他有何長處?他說:『善於摔跤。』本將軍將信將疑,也不知是真是假。聽說袁大人府上,有不少摔跤能手,是以把他帶了過來,好叫他見識一下真正的高手,知道天外有天,免得以後再大言不慚!」
豢養摔跤能手,一向是豪門貴族間的習俗,一來培養家人的尚武精神,二來也可觀賞娛樂。貴族間派手下能手相互挑戰,也是常事,手下賣命比賽,主人吶喊助威,贏了大有面子,輸了灰頭土臉,與民間鬥蟋蟀無異,分別只在豢養奴才,比養蟋蟀需花費更多銀子而已。只不過雷厲風口氣挑釁,話中有話,似乎胸有成竹,存心羞辱對手,袁八通聞言心裡冷笑,他手下的幾員摔跤大將,一向少遇敵手,連侯爺也曾親自讚譽,心想你來挑戰,正是自取其辱,當下說道:「不敢,袁某的幾個奴才,只會些三腳貓功夫,怎麼及得上雷將軍手下大將?不過既然雷將軍遠道而來,讓奴才們切磋切磋,權當娛賓,亦無不可。」
雷厲風拍了拍手,隨從擡出來一口箱子,打開一看,竟全是白花花的銀子。雷厲風哈哈笑道:「光看不賭,有甚樂趣?這裡五千兩銀子,便是賭注,不知袁大人敢不敢接?」
袁八通見對方豪砸千金,心頭一驚,但此時騎虎難下,已推搪不了,只好說:「雷將軍要賭,袁某奉陪便是。」
雷厲風哈哈大笑,彷彿已勝券在握。他揮一揮手,隨從中一人排眾而出,摘下頭上斗篷,只見此人身長八尺,虎背熊腰,全身皮膚黝黑如碳,鬚髮盡剃,大口厚唇,明顯不是中土人士。袁八通一看,心下嚇了一跳,原來此人是個崑崙奴。這種膚色黝黑的民族天生神力,體壯如牛,著實不易對付,顯然雷厲風有備而來,是故意要自己難看。
雷厲風滿面得色,介紹道:「此人本將軍取名叫崑崙霸王,初來我中土天朝,不知天高地厚,袁大人,便把你府上大將,喚出來給他點教訓吧?」
袁八通沉著臉,向袁本思使了個眼色,袁本思轉身入了內堂,不久帶著三個壯漢出來。這三人光著膀子,滿身肌肉,都是袁府中的摔跤好手。這時崑崙霸王面露鄙夷之色,脫去了上衣,也露出了一身結實壯碩的肌肉,胸肌還不住顫動,極盡挑釁之意。其中一個壯漢踏前一步,沉聲道:「大人,我上!」
袁八通點點頭,壯漢和崑崙霸王走到大廳中央,四手相扶,四眼相對,殺氣騰騰。那崑崙霸王體型高大,相較之下,壯漢就像個瘦弱的孩子。但摔跤之技,也不全在體力強弱,更重技巧招式,袁八通心裡,還抱有一線希望。突然場中兩人大喝一聲,便較起了勁,壯漢使出了渾身解數,竟半點也挪動不了對方,心下一驚,才知這崑崙霸王原來不但力大無窮,竟也真的深諳摔跤之技。崑崙霸王守穩了陣腳,見對方完全無計可施,哈哈一笑,突然把對方環抱起來,腰往後一彎,便把人高舉過頭,摔了個倒栽蔥。那壯漢大驚失色,好在及時脖子一偏,不致頭顱著地,饒是如此,一邊肩膀也被對方摔得骨頭碎裂脫節,一聲慘叫,痛暈了過去。
袁府下人馬上出來把人擡走,袁八通見對方不但技術高超,而且出手狠毒,彷彿要殺人似的,心裡大怒。雷厲風忍不住大笑而起,道:「袁大人啊,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本將軍專程來找你切磋,你怎麼太過藏私,不把真正的高手叫來,卻讓這三個小娃來自取其辱?哈哈哈哈!」
袁八通鐵青著臉,說不出話,雷厲風又道:「哦?袁大人面有不悅之色,難道是本將軍誤會了?難不成這三個小娃,當真便是貴府最頂尖的好手了?好,莫說本將軍欺負人,這一局不算!再來一局,你們剩下的兩人一起上,如何?」
此話極盡羞辱,何況以多欺少,贏了也不光彩。袁八通心中怒極,卻發不出火來,只冷冷道:「願賭服輸!本思,去帳房提五千兩銀子來!」
就在這時,突然一把聲音說道:「雕蟲小技,何足掛齒?」
眾人回頭一看,從後堂走出來一名年輕漢子,此人滿面碳污,掩蓋了本來面目,但袁八通和袁本思卻當然認得出來,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袁府收留的六藝門逃犯馬嘯風。
原來馬嘯風和柳玄星在袁府住下多日,身上傷勢康復了八九成,連日以來,袁家上下殷勤招待,無微不至,以致兩人也略感不好意思。這一天兩人和袁茵茵正在後院閒聊,聽見前堂喧鬧,便出來查看。馬嘯風見雷厲風氣焰囂張,咄咄逼人,忍不住便要出手教訓他。袁茵茵把他攔下,說道:「雷將軍雖也參與了當晚圍剿六藝門之戰,但此時尚不是與他翻臉之時,請馬公子暫且忍耐。」
馬嘯風道:「袁大人於我倆有相救之恩,我六藝齋之仇可忍,但恩卻不可不報。」
柳玄星同意道:「二師兄,你去打敗那崑崙奴,替袁大人掙回面子即可,今日且留姓雷的一條小命!」
袁茵茵又道:「你們如今受官府通緝,萬不可輕易露面,洩露身份!」
馬嘯風隨手撿起一塊焦炭,把面目塗污,笑道:「袁小姐請放心,在下自有分寸。」
這時袁本思看見馬嘯風出頭挑釁,怕他露出馬腳,急忙上前斥道:「你來做甚,趕緊退下!」
雷厲風卻道:「且慢!你是何人,有何本事,竟敢大言不慚?」
馬嘯風一抱拳道:「小人無甚本事,只是袁府廚房一小廝!」
雷厲風冷笑問道:「你懂得摔跤?」
馬嘯風笑了笑,道:「摔跤之技,小人只略懂一二,但小人在廚房當差,專責給爐灶添柴加碳,把那黑不溜秋的焦炭,翻來覆去,摔高撂倒,卻正是看家本領!」
此話語帶雙關,顯然在取笑崑崙霸王的膚色,崑崙霸王對中土語言不熟,聽不出來,但雷厲風又豈會不明白?他怒極而笑,說道:「袁大人,沒想到貴府臥虎藏龍,連一個廚房小廝,亦有這麼大的口氣!既然如此,何不就讓此人露一手?倘若此人贏了,我這五千兩就此留下,但若我崑崙霸王再勝一場,嘿嘿,罷了罷了,勝之不武,本將軍不缺銀子,你袁家的銀子,本將軍也不好意思拿!哈哈哈!」
馬嘯風向袁八通和袁本思使了個眼色,請他們放心,袁八通收留了馬嘯風多日,也想看一看他的本事,於是便道:「好,那你便下場給這位崑崙霸王試試手吧。」
馬嘯風也把上衣脫了,露出一身結實健壯的體格。他於摔跤一竅不通,也不懂什麼規矩,依樣葫蘆走上前,與崑崙霸王雙手相扶。他身形本來高大,但與崑崙霸王相比,還是矮了一截,不過他雙眼射出兩道寒光,盯住了對方,氣勢上絲毫不輸,反而崑崙霸王竟被他盯地心裡發毛,暗生怯意。
馬嘯風也不知該如何動手,當下只紮了個矮樁馬步,穩穩站好,橫了心敵不動,我不動。崑崙霸王見狀,先發制人,用力一推一扯,不料馬嘯風腳下使出了絕澗渡的輕功,身子突然離地,隨對方如何推拉,只雙手穩穩抓住對方,你推我退,你扯我進。崑崙霸王無處使力,大喝一聲,手一鬆,想要故技重施,把馬嘯風抱起,馬嘯風見狀,手肘一擋,暗使內力,撞上對方手腕穴道,崑崙霸王但覺手臂一震,竟突然力道全消。他不曉得厲害,雙手再抓,馬嘯風索性反手一扣,抓住了對方手腕。崑崙霸王用力要夾,馬嘯風雙手挺住,這一下便純粹是力氣之爭了。崑崙霸王一向自詡力氣無人能及,這雙臂一夾之力可舉數百斤巨石,不料馬嘯風卻也是天生神力,不遑多讓,竟硬生生挺住了。崑崙霸王一招不中,雙手用力一轉,想要掙脫出來,但對方雙手卻宛如鐵鐐,紋絲不鬆,緊緊扣住不放。他又驚又怒,猛然大喝一聲,索性手腕一翻,也緊緊抓住了對方手腕,然後退了一步,用力一扯一提,把馬嘯風整個人高高提了起來,接著往後一甩,便要把人重重摔到地上。
眾人看到此處,都捏了一把冷汗,袁茵茵更不自禁的輕輕喊出了聲,只有柳玄星知道二師兄游刃有餘,絲毫不擔心。果然馬嘯風被摔到了地上,也看不清他身法如何轉動,雙腳卻穩穩著地,絲毫沒有受傷,同時他借了對方一甩之力,加上自己力道一扯,崑崙霸王竟站不穩,往前一撲,便要倒地,本來他只要倒地,便分了勝負,但馬嘯風惱他適才出手狠辣,這時突然上前補上一掌,雙手貼上對方胸口一托,把人高舉過頭,掌力一吐,一招「噴泉激揚」,把人打得高高飛起,重重摔在丈許開外。
袁茵茵見狀,忍不住低聲驚呼道:「馬公子打得真好!原來他還學過摔跤?」
柳玄星微笑道:「當然沒有。他看似在摔跤,暗裡用的卻全都是六藝齋的武功,輕功、掌法、內勁,全派上用場了。」
卻說雷厲風見崑崙霸王落敗,臉色變得鐵青,走到他身前,一掌掃過,狠狠刮了他一巴掌,罵道:「沒有的東西,滾!」袁八通哈哈一笑,打圓場道:「雷將軍息怒,部下切磋,勝敗常有,一場玩笑,不必當真!這箱銀子,袁某不敢收,還請雷將軍收回。」
雷厲風哼道:「袁大人,你當我雷厲風說話如放屁?願賭服輸,這一次算你袁家厲害,山水有相逢,本將軍日後,一定再來切磋!」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帶著隨從,氣衝衝地離開了。
他走後,袁八通才敢轉身,向馬嘯風作揖一拜,說道:「馬公子武藝超群,袁某今日總算見識到了。若非馬公子仗義出手,我袁家今日顏面盡失!請受袁某一拜!」
馬嘯風大步上前,扶起袁八通,說道:「袁大人萬萬不可。袁大人一家冒死救下在下與師妹,此番只是教訓一下此人氣焰,舉手之勞,不足以報大人相救之恩於萬一!」
袁八通又指著雷厲風留下的銀子道:「這五千兩銀子,乃是馬公子贏來,便請馬公子收下吧!」
馬嘯風大笑道:「在下兩袖清風,無牽無掛,要這許多銀子何用?不要、不要!袁大人自己留下便是。」
袁本思也大喜道:「素聞六藝門武學高深,神妙莫測,今日一見,大開眼界!馬公子智勇雙全,更不貪錢財,真是人中龍鳳,不愧為馬厲兵大將軍後人!」
這時袁茵茵和柳玄星也走了出來,袁茵茵道:「正是!馬公子如今只是暫時龍游淺水,日後必能騰飛九天,大放異彩。我聽堂兄說,六藝門劍掌雙絕,日後有機會,還要再見識一下馬公子舞劍的英姿!」
她望著馬嘯風的眼神中,充滿了崇慕之情,但馬嘯風卻絲毫不覺,他輕嘆一口氣道:「只可惜,我倆的佩劍,在被高臻天拘押之時,已然丟失。那兩把劍,可是先師所贈,意義非凡啊。」
經此一戰,袁家上下對馬、柳二人更是器重,奉若上賓。
——
又過了兩天,袁本思和袁茵茵一人托著一個長匣子,興衝衝地來找到馬、柳二人,興奮說道:「馬公子、柳姑娘,你們看看這是什麼?」兩人打開匣子一看,竟然正是自己遺失的佩劍!袁本思道:「在下日前聽馬公子說起佩劍,於是多方打聽,查到原來兩位被扣押當晚,這兩把劍也被人帶回了戲鷺園。兩位逃走後,這兩把劍被丟棄一旁,沒人看管。於是在下買通了幾個守衛,把劍帶了出來,物歸原主。」馬、柳二人大喜過望,連聲稱謝。舉劍揮舞了兩下,一股熟悉的感覺湧入心頭,頓覺信心百倍,鬥志昂揚,忍不住大笑起來。
袁茵茵笑道:「堂兄勞苦功高,但我也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馬公子、柳姑娘,你們離開這江漢城的時機已經到了!」
兩人聞言,又驚又喜,馬嘯風急切追問道:「願聞其詳!」
袁茵茵道:「我袁家封地本在東北方的峋月縣,一向以來,我與家人都在峋月縣定居,只因爹爹在江漢城身居要職,在此常駐,是以另設府邸。這一年爹爹無法回家過年,所以我才來到江漢城與爹爹團聚。如今兩位傷勢痊癒,我在此也住了一段時日,也是時候回峋月縣了。兩位可乘此機會,隨著隊伍出城,只是卻要委屈兩位,稍作打扮。」
馬嘯風大喜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逃離高臻天魔爪,在所不惜!」
柳玄星也笑道:「對,反正師兄也早當過廚房的加碳小廝了,這一次大可當個趕車馬夫,我呢,就給柳姑娘當個奴婢好了。」她一頓,又沉下了臉,狠狠道:「離開了江漢城,便可好好謀劃,如何替師父、師娘、大師兄報仇了!」
袁本思道:「兩位離開江漢城以後,不知有何打算?六藝門已毀,江漢郡其他城鎮,也都在通緝六藝門人,兩位何不隨我等去峋月縣落腳?那裡離江漢城兩百餘里,又是我袁家的勢力範圍,可保兩位安全。」
馬、柳二人想了想,覺得如此安排,最為妥善,點頭同意。
於是兩天以後,袁茵茵等家人收拾妥當,加上下人、護衛等,隊伍足有二三十人,四五輛馬車,拉著十多箱大小行李,啟程離開江漢城。馬、柳二人混在其中,果然假扮成了馬夫、婢女,袁八通軍務繁忙,不能相送,派袁本思同行,沿途照料。江漢城平提督袁大人的隊伍,出城自然無人敢細查,隊伍順利出了城,浩浩蕩蕩朝東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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