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馬嘯風
亂石救人
天上烏雲密布，壓得人透不過氣。
馬嘯風手上端著一片荷葉，葉子上裝著清水，他喝了一些，把剩下的交了給身邊的柳玄星。柳玄星一飲而盡，望著天上烏雲，說道：「看樣子必有一場豪雨。請問袁公子，我等如今走到何處了？」
部隊離開江漢城，已是第二天。昨晚在某處小鎮上過了一夜，今天一早繼續上路，已進入了葒亭縣境內。袁本思算了算，答道：「本來預計，天黑前可以抵達葒亭縣城。不過柳姑娘說得對，只怕未到縣城，豪雨便至。」
馬嘯風一跳而起，道：「那我等就別休息了，加快腳步，趕緊入城避雨吧。」
袁茵茵見狀噗哧笑道：「馬公子且先別急。葒亭縣城大人雜，又是高鼎天將軍的封地，可以的話還是繞道為上，免得多生枝節。大夥就照常走吧，前面若有空地，搭起營帳避雨，湊合過一晚便是。」
馬嘯風知道「多生枝節」四個字，指的是怕被高鼎天的人發現自己和師妹的身份，甚是感動，道：「如此豈不太過委屈公子和小姐？」
袁茵茵笑笑搖頭，道：「馬公子也別太過把我等看作金枝玉葉。爹爹助侯爺當上郡牧以前，我等也曾過過貧窮困苦的日子呢。」
當下就這麼決定了，繼續上路。袁茵茵走到馬車前，又轉身道：「馬公子，出城已經兩天了，你也無須再幫我趕車了，這等粗活，還是讓下人來幹吧。」
馬嘯風道：「無礙，在下絲毫不覺累，為小姐趕一程馬車，便算是報答小姐在袁府的照料吧。」
袁茵茵聽了，心中暗生一絲甜意，更感佩馬嘯風重情重義的人品。柳玄星也笑道：「袁小姐無須心疼他，他以前在六藝齋，天天舉百斤石鎖練功，這些天過得閒逸，他倒有些不習慣了！」
馬嘯風笑道：「還是師妹知我！」
繼續走了不遠，找到一處空地，下人才剛搭起帳篷，大雨果然便傾盆而下，眾人急忙躲進帳中避雨。馬嘯風和柳玄星同住一帳，柳玄星似笑非笑地看著馬嘯風，說道：「師兄，你有沒有發現，那袁小姐，似乎對你頗有意思的？」
馬嘯風臉一紅，斥道：「別胡說，人家是千金小姐，又是你我的恩人，莫要壞了小姐名聲。」
柳玄星哧哧笑道：「那又怎樣？我們六藝齋馬嘯風，也是將門之後，兩家正好門當戶對！」
馬嘯風一笑，道：「啊，難不成師妹吃醋了？」
柳玄星笑道：「才不！你這一條筋的心思，我最清楚了。除了本姑娘，你是誰也看不上的。」
馬嘯風輕輕捏了柳玄星鼻頭一下，道：「知道就好，何況師門大仇未報，我又怎會多想這兒女私情之事？」
提起師門大仇，柳玄星不由得又沉下了臉，喃喃道：「沒錯。袁家雖然仗義相助，但要報血海深仇，還得我們六藝齋人親自動手！」
——
一夜無話，大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時才剛停。吃了些乾糧作早點，部隊收拾停當，繼續上路。
前方是一條蜿蜒山路，一邊是高聳的斜坡，另一邊則是深山長谷。大雨剛停，山路泥濘濕滑，部隊只能小心翼翼，緩慢前行。
走了不久，前方突然出現一對鄉下母子，挑著扁擔，迎面走來。擔杖沉沉彎曲，四個籮子裝滿蘿蔔白菜等作物，想來是要挑到附近城鎮去賣錢。馬嘯風正感嘆著農人辛勞，突然天上傳來一陣轟然巨響，眾人擡頭一看，只見山坡上草木劇烈晃動，滾滾而下，原來連夜大雨，竟把泥土澆鬆，正好在此時傾塌而下！
再看那對母子，老婦人被那一聲巨響嚇了一跳，摔了一跤，跌坐在地上，白菜灑滿一地，兒子正想把她扶起，頭上山泥傾瀉，便要往兩人身上砸去，兩人當局者迷，竟猶未知覺。
馬嘯風見狀大驚，一聲長嘯，從馬車上一躍而起，越過了前方護衛士兵，瞬間衝到了母子身旁，此時正好一株樹幹正往下砸來，馬嘯風拔出無懼巨劍，雙手把持，猛喝一聲，朝上一劈，「咔嚓」一聲巨響，盤口粗細的樹幹竟被他一劍砍斷，從三人兩旁落下，繼續滾下山坡。馬嘯風收起巨劍，雙手左右抱起母子二人，便往回跑。山上泥石紛紛落到，大小石塊有如雨下，馬嘯風步法輕盈敏捷，忽左忽右，一一驚險躲過，幾個起落，總算遠離了傾瀉區域，回到了部隊之前。
他放下了母子二人，二人驚魂甫定，怔怔看著前方山泥滾滾傾洩，覆蓋了山路，這才知道剛從鬼門關前逃了出來。部隊中的護衛下人們，親眼見證了馬嘯風的英勇舉動、驚人神力、高超武藝，適才還在驚嚇之中，此時突然轟然喝彩。母子兩人這才醒了過來，跪拜在馬嘯風腳下，叩謝救命之恩，問道：「敢問恩人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我母子二人無以為報，只好日後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恩人！」
馬嘯風本來還想在抵達峋月縣之前，盡量隱藏身份，但藏頭露尾本就不是他的個性，如今既已顯露了武功，便索性豁出去了，朗聲道：「我乃大燕征西將軍馬壯之曾孫，驃騎將軍馬功成之孫，鎮國大將軍馬厲兵之子，六藝齋武林儒生華白年之二弟子，馬嘯風是也！」
在場護衛、下人們，都是第一次聽見這位「馬夫」自報名號，他們雖然都知道官府正在通緝六藝門人，但親眼目睹他救人之舉，都感佩其英勇，把通緝令都拋諸腦後了。袁本思見狀，也索性不再藏著掖著了，趁此機會，再幫馬嘯風造一造聲勢，於是也朗聲道：「馬公子乃將門之後、名門之徒；奮不顧身，英勇救人，大仁大義，真大俠也！」
眾人見袁本思也如此說了，索性「馬公子！馬公子！」地呼喝了起來。袁茵茵和柳玄星本來坐在馬車裡，沒看見當時的情形，此時出來問明白了，大感惋惜錯過了精彩的一幕。柳玄星斜眼望去，見袁茵茵看著馬嘯風的眼神裡滿是崇慕之情，心裡是又笑又嘆，既喜且憂。
歡呼過後，安全起見，袁本思讓部隊撤出山道，等了半會，確認山泥不再傾瀉，才又再花了半天，帶人清理山道。馬嘯風和柳玄星親自下場幫忙，大夥士氣大振，幹起活來越發起勁。
清理過後繼續上路。行程因此又拖延了一天，但一路上再無意外，不日便到了峋月縣城。
——
馬嘯風一行人到了峋月縣，同一天，在江漢城，一隊快馬疾奔進城，馬上人個個風塵僕僕，似已趕了很遠的路。領頭一人是個年輕公子，儀表不凡，正是高展元，緊跟在後的自然還有赤虎莊師徒，以及十多名銀槍戰士。
高展元秘密到魏國漢陽出差，此行任務失利，在漢陽碼頭見過丁零之後，一行人悻悻然回到江漢城。部隊不作停留，徑自回到戲鷺園，面見高臻天復命。
高展元把事情經過詳述了一遍，最後跪下道：「侄兒此行，非但徒勞無功，而且更使天星被毀，壞了叔父的佈局，使我江漢郡錯失了大出天下的良機，請侯爺責罰！」
高臻天默默聽完，沉聲道：「如此說來，此事錯不在你，起來吧。」他一頓，又嘆道：「孤也有責任啊。當時一念之仁，小覷了楊世英！若非孤讓你們饒他一命，他也不能從中作梗了。」
胡歸山這時也在。他跪下道：「下官奉命追捕楊世英，但卻三番數次被他逃走。若非下官失職，又怎會有後來的事？請侯爺下旨責罰！」
高臻天想了半晌，搖頭道：「起來吧，胡師傅千里追兇，恪盡職守，錯只錯在我等低估了六藝門諸人，太過輕敵。尤其是這楊世英，此人武功之高，只怕在六藝門餘孽當中，數一數二啊。」
胡歸山見侯爺不責罰，大鬆一口氣，起身道：「侯爺所言極是。依下官看，此人年紀雖輕，但武功已有其師七八分火候，而且觀其言行，絕不會對我等善罷甘休。不知侯爺有何打算？」
高展元道：「侄兒以為，楊世英遠在數百里之外，我等要下手，鞭長莫及，事倍功半。他身在魏國腹地，殺了魏國一方太守，又得罪了魏國武林人士，想取他人頭者，大有人在。我們不妨暫時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高臻天點點頭道：「展元思慮周全，言之有理。」
高展元見叔父稱讚，趁機說道：「適才侄兒提及，答應了六藝門六弟子丁零之事，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高臻天揚了揚眉，問道：「依展元之見，此人可信？」
高展元毫不猶豫，搖了搖頭。
這時高鼎天也在。他見兒子言辭反覆，忍不住沉下臉斥道：「既然不可信，為何還要替他說情？把話想好了再說！」
高展元微微一笑，解釋道：「此人不可信，但卻大為可用，侄兒想要收服他。叔父曾經教誨，容不下人，如何能容天下？丁零是個聰明人，聰明得有點可怕。與其讓通緝令把他逼得躲在黑暗之中，防不勝防，侄兒情願撤銷通緝令，讓他曝露在陽光之下，接受監視。再者，侄兒以為，眼下最可恨的，乃是楊世英。其他人可以赦免，唯獨通緝楊世英一人，或更有奇效。」
高臻天聽著聽著，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的兩個親信謀臣倪可道、江海川，此時也在。江海川揣摩侯爺表情，抓準時機，接著說道：「拉一派，打一派，以彼制彼，侯爺，下官以為，公子此計甚妙！」
高臻天點點頭，望了倪可道一眼，倪可道並無異議，於是說道：「好，孤准了。」
接下來，便只剩下一件事了。高展元道：「此次出行，托叔父鴻福，並無人員陣亡，叔父的銀槍戰士，一個不少，都帶了回來。唯獨……唯獨臨元兄弟，至今下落不明。我等離開之時，也不敢再入城搜尋。侄兒看管不嚴，也請叔父責罰。」
高臻天哼了一聲，說道：「連他爹也看不住他，何況乎你？唉，別管他了！」他發了牢騷，又一陣沉吟，畢竟是一家人，也不能真的不管啊，於是又道：「你回葒亭縣之前，去跟你三叔說一聲吧。傳我口諭，臨元幾時回到了祁雪縣，命他馬上來戲鷺園領罰！」
眾人應諾退下。高展元別過了赤虎莊師徒，親自去了一趟祁雪縣，向三叔高揚天稟報了事情經過。
高揚天自從追殺柳玄辰時受傷後，一直在府邸養傷。他當時傷得極重，事過近一個月，此時傷口總算已經癒合，在胸前留下一條長長傷疤。得知消息後，他心裡責怪高展元棄兄弟於不顧，可是侯爺二哥不曾責罰，他便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當時氣不過來，忍不住哼了一聲，拂袖逐客。
知子莫若父，兒子行事荒唐，他當然有所耳聞，可是如此消失無踪，卻也並不尋常，會不會遭遇了不測？會不會碰上了仇人？這個孽子，平日得罪的人，可還真不少。他想著想著，不由得也責怪起二哥來，想道：「哼，不是你自家兒子，你日理萬機，自然懶得理會！罷了罷了，你不管，我自己管！」
當下他把平日跟兒子走得近的下人找了過來，詳細追問高臨元近日的所作所為，跟誰結了仇？下人起初支支吾吾，高揚天發怒，下人不敢隱瞞，便交代道：「要說結仇，大概便是十多天前，那神秘的尼姑了。她曾揚言，要取公子性命。」說罷，便把當天在翠花樓如何擒獲柳玄辰，押送途中如何被劫，說了一遍。
高揚天思忖半晌，搖頭道：「不會是她。她若要殺人，當時便殺了。」
下人道：「若不是那尼姑，一定便是那姑娘了。」
高揚天雙眼一亮，對了，一個姑娘家被兒子糟蹋了，怎會不懷恨在心？何況這個姑娘還是六藝門的高手？尼姑救了柳玄辰，那找到尼姑，順藤摸瓜，自然便可以找到柳玄辰。當下再追問：「那尼姑是哪座尼庵的，可曾找到？」
當時高臨元曾經吩咐，把祁雪縣內所有尼庵逐一查探。下人們唯唯諾諾應下了，但大夥都知道，這位公子行事反覆無常，虎頭蛇尾，是以誰也沒有認真執行。這時下人只好推搪道：「正、正在找！尼庵眾多，那尼姑又無名無姓，連樣貌也看不清楚，實、實在不好找啊。」
高揚天拍案怒道：「分明陽奉陰違，還敢砌詞推託！馬上把人都動員起來，三天之內，再找不到，提頭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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