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柳玄星
用情該死
「原來是洞庭幫俞幫主的千金,在下失敬了。」楊世英放下秦霜,抱拳說道:「秦姑娘身中劇毒,急需救治,請俞姑娘即刻送我等過江,在下感激不盡。」此時他一顆心神,全在秦霜的安危之上,對於俞雁飛的奇怪言行,他也無暇追問。
俞雁飛自從與丁零分別之後,對那一趟航程所經歷的事,久久難以忘懷。她協助父親打理洞庭幫事務,多年來雖然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卻也不曾有過如此有趣的經歷,她也分不清楚,到底心裡忘不掉的,是漢水岸上那場驚心動魄的惡戰,還是丁零神機妙算的風采?此時見到楊世英,想起前事,心裡油然感到親切。她見楊世英對秦霜的緊張之情溢於言表,抿嘴笑道:「楊大哥莫急,在下的船上就有大夫!」
洞庭幫人行船,往往一次出航,便是月餘時間,船員日夜呆在船上,難免身體會有不適,是以船上不但帶上了大夫,亦常備救急草藥等物。楊世英等人聞言大喜,馬上把秦霜抱入船艙內躺好。不久大夫過來仔細看過,卻皺起了眉頭,氣道:「開什麼玩笑?此人已無藥可救!」
楊世英本來滿懷期望,突然聽見這一句,忍不住勃然大怒,抓起大夫罵道:「胡說八道,你根本不懂醫術!」
洞庭幫的大夫顯然也是一條硬漢,用力推開楊世英,回聲罵道:「此人身中兩股劇毒,不但毒入膏肓,而且兩毒在體內相殘相殺,五臟六腑都淪為戰場,一片狼藉,早已藥石無靈!你再兇再狠,老夫也無能為力!」
楊世英難以置信,怔怔望著秦霜,神情哀傷。俞雁飛長嘆道:「沒想到第一次與秦姊姊相見,便已天人兩隔!」
眾人都感沉痛,這時大夫卻突然說道:「除非……」
這一次毛牛也忍不住了,怒吼道:「除非什麼?你這人,說話忒不痛快!」
大夫繼續道:「離此不遠,有座鳳掌湖,湖畔有座盼鳳樓。你們若是能找到樓內那位神醫,這位姑娘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鳳掌湖?」俞雁飛沉吟片刻,說道:「我知道這個地方,那裡有一位神醫?姓甚名誰?」
大夫遲疑道:「這是江湖傳言,老夫也不曾見過,至於姓名,更不知道。」
毛牛大怒:「荒唐!你這是想用一則不知真假的傳言打發我等?」
常歡也搖頭嘆道:「莫再糾纏了!還是請俞姑娘盡快把我等送過江,我等自行再想法子吧!」
「不!」楊世英突然擡頭,雙眼似乎發出了光,說道:「我想起來了,盼鳳樓裡的確有一位神醫。不但是一位神醫,而且還是當年『垂釣藥仙』的傳人!」
任鋒眨了眨眼微微驚道:「當年兩湖四絕之一,『垂釣藥仙』苗南星的傳人?」
楊世英點頭道:「沒錯。我記得師父曾經說過,當年苗前輩經常出沒於洞庭湖一帶,最後便在湖畔建了一座樓閣,安度晚年。這座樓閣,便叫『盼鳳樓』!」
俞雁飛也喜道:「這座鳳掌湖,就離洞庭湖不遠!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啟程!」
楊世英奇道:「我們?」
俞雁飛笑道:「我與秦姊姊一見如故,她的生死,本姑娘當然不能不管!」
——
長江中游,流經一片窪地,形成一片廣大水域,此處就是洞庭湖。平湖一望水連天,林景千尋下洞泉。自古以來,文人墨士遊歷洞庭,留下許多詩詞讚美洞庭美景,不勝枚舉。以洞庭湖為界,北即湖北,南即湖南,當年的「兩湖四絕」之稱,「兩湖」所指,即湖北、湖南兩地。
實際上,這一片水域由數之不盡的大小湖泊組成,洞庭湖只是其一。湖泊間支流繁多,流水相通,最終又與長江相通。其中一座湖泊,便是眾人要去的鳳掌湖。
湖間支流水淺,洞庭幫的大船難以穿行,俞雁飛放下舢舨,親自掌船,帶著秦霜等五人,走水路由長江入洞庭,再轉入支流去鳳掌湖。支流迂迴曲折,繁若迷宮,但俞雁飛自小便在這一片水域長大,自然老馬識途。常歡由衷嘆道:「若無俞姑娘領路,只怕我等在此瞎晃三天,也到不了那鳳掌湖!」
俞雁飛笑了笑,問起秦霜受傷經過,常歡扼要把官兵圍剿、殺手暗算、村民驅逐之事說了,俞雁飛默默聽完,得知與當天爭奪天星沒有直接關係,不算是自己與丁零所害,暗自放下了一顆心。
正值春暖花開,沿途風光明媚,但眾人自然沒有心情欣賞。幾晚沒睡過一場好覺,毛牛上船不久,便已累得呼呼大睡,任鋒與常歡也趁機閉目養神,只有楊世英緊緊盯著秦霜,不敢有片刻放鬆。秦霜時昏時醒,迷迷糊糊,楊世英一見她脈搏轉弱,便給她輸入真氣,護住心脈,勉強吊著一條小命。
路雖不遠,但也走了兩三個時辰,船隻才終於轉出支流,進入了一片湖泊。俞雁飛欣喜說道:「此處便是鳳掌湖了!」
若從空中鳥瞰,鳳掌湖狀如鳳掌,相傳上古時期,鳳凰遊戲人間,在此停歇,留下足印,即此湖由來。「盼鳳樓」之名,顧名思義,自然便是盼望鳳凰再次下凡之所在了。此時眾人舉目張望,看見遠處湖岸之上,果然有一座樓閣,楊世英大喜道:「那一定便是盼鳳樓!」
鳳掌湖雖難比洞庭湖,但湖面也不算小。俞雁飛又划了片刻,才在樓閣不遠處的湖岸旁停下。眾人下了船,來到近前,才看清這座樓閣。只見湖水盡處,地勢突然拔高,形成一面陡峭山壁,樓閣依山壁而建,彷彿與山石混為一體,蔚為奇觀。樓高五層,高聳雄偉,背山臨水,風雅古樸。眾人身在湖岸之上,只能看到閣樓側面,若想進樓,便得沿著山壁向上走。眾人走到山壁之前,發現一道階梯,階梯之旁有一塊巨石,石面光滑,刻著三個斗大的字,正是「盼鳳樓」。
眾人見字大喜,更不多說,拾級而上。沿著山壁棧道,走到閣樓大門之前,此處凌空搭起一座平臺,腳下就是湖面,往外一看,遼闊湖水盡收眼底。楊世英無暇多看,見閣樓大門緊閉,遠近不見人影,只好朗聲喊道:「在下六藝齋楊世英,求見盼鳳樓主!」
等了片刻,不見回應,又喊了幾次,過了半晌,才有人打開大門。眾人一看,來人又是一個年輕少女,容貌秀麗,但卻面目冷峻。楊世英上前問道:「敢問姑娘,可是盼鳳樓主?」
少女冷冷打量了眾人一眼,最後目光停在楊世英身上,不答反問道:「你是六藝門的人?是當年翰林神劍皇甫前輩的傳人?」
楊世英答道:「在下楊世英,家師姓華,生前人稱『武林儒生』,學的正是皇甫公子傳下的武功。」他一頓,又急著道:「在下這位朋友,身中劇毒,急需救治,請樓主看在同為武林一脈的份上,施以援手,救人一命!」
少女朝秦霜看了一眼,點了點頭道:「的確氣不多了。」又搖頭道:「你認錯人了,我姓巫名蟬衣,並不是盼鳳樓主,我盼鳳樓也不是打開門營生的醫館,來者便救。」
楊世英心裡一冷,正想說話,巫蟬衣又繼續說道:「不過師父說了,我盼鳳樓當年與皇甫前輩淵源不淺,既然六藝門的人千里來訪,不可拒之門外。各位請隨我來吧。」
眾人大喜,隨著巫蟬衣進門。才一踏入閣樓,一股濃烈的草藥氣味便湧入鼻中,眼前不是一間廳堂,卻是一處倉庫,四處堆滿了各種草藥,琳瑯滿目。巫蟬衣並不停留,走上了右廂一道樓梯,眾人急急跟上。沿途又經過了練藥坊、藏書房等所在,最後來到最高第五層,才到了一處廳堂模樣的房間。把接待來客的廳堂安排在最高處,這是一個不按常理的格局,也似乎說明此地鮮少有客人。
廳內首座上,坐著一位年邁老嫗,一頭銀髮,滿臉皺紋,看模樣沒有七十,也六十過半,不過她雙眼有神,正襟端坐,卻似乎不見老態。她見眾人來到,也不起身,只瞟了眾人一眼,問道:「你們當中,哪個是六藝門的?」
楊世英聽她口氣不冷不熱,也不知是敵是友,但仍走前挺胸道:「在下楊世英,正是六藝齋弟子。」說罷,他又一一介紹了餘人,然後問道:「敢問前輩,可就是『垂釣藥仙』的傳人,盼鳳樓主?」
老嫗咧嘴一笑,點點頭道:「當今世上,還記得家師之人,已然不多。你出身六藝門,與我盼鳳樓一樣,都是當年兩湖四絕的後人,見識果然不凡。老身姓程,多年前與你祖師爺爺皇甫大哥也曾有過數面之緣,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他的傳人。」
這位老嫗名叫程守宮,正是垂釣藥仙嫡傳徒弟。若算輩份,垂釣藥仙苗南星與皇甫生齊名,她是苗南星徒弟,便比皇甫生矮了一輩,但若論年紀,她卻只比皇甫生年輕三四歲,份屬同輩。看她稱皇甫生為「皇甫大哥」,提起往事眼裡更藏著無限緬懷,不禁令人猜想,當年兩人之間,曾有過何種交集?
這時程守宮未等楊世英回話,又問道:「楊世英,他的『俠客劍法』,你可曾學全?且為老身演示一番如何?」
楊世英聞言一怔,說道:「前輩既然是皇甫公子故交,有所吩咐,晚輩自當遵從。只不過我等此來,其實只因晚輩這位朋友身中劇毒,急需救治,刻不容緩,煩請前輩仗義相助,救人為先。」
程守宮臉色似乎微微一沉,向巫蟬衣使了個眼色。巫蟬衣走到秦霜身前,抓起手閉目探脈,又翻過了秦霜身子,檢查了背後傷口,然後轉身對師父說道:「秦姑娘身中暗器,暗器之上,應該是餵了『五煉花蟲』之毒。」
程守宮不屑一笑,說道:「這是以箭毒金蛙、牛角胡蜂、七色毒蛛、赤頭蜈蚣、錐背蝸牛五種毒物煉成之毒,煉製費時,毒性卻一般,只屬毒中下品,有何難治?你們為此巴巴來我盼鳳樓,也太小題大作了。」
巫蟬衣卻搖搖頭道:「單此一毒,的確容易,不過秦姑娘同時,卻應該還吸入了『百步星辰』研磨而成的毒粉。」
程守宮一揚眉,說道:「哦?以星辰花粉餵養百步蛇千日,再殺蛇取其臟腑煉毒,『百步星辰』雖然霸道,要解本來也不難。只不過同時身中此二毒,兩者陰陽相剋,相遇後激起惡戰,此是一傷;惡戰之後,非但毒性不減,卻更衍生出新的毒素,此是二傷;人體疲於應付前兩毒,此時再無力對抗新毒,宛如空城,任人蹂躪,此是三傷。有此三傷,的確不易解救,有點意思。」
楊世英越聽越驚,只想一想秦霜此刻面臨之苦,便覺心如刀絞,急忙問道:「前輩可治得了?只要能救秦姑娘一命,晚輩願意為牛為馬,湧泉相報!」
程守宮本來正沉思解救之法,聞言卻突然身子一震,瞪著楊世英問道:「無論死活,都是這位姑娘自己的事,與你何關?你為何為了救她,寧願當牛做馬?你倆是什麼關係?難道是夫妻情人?」
她越問越怒,到了最後,已是疾言厲色地質問。楊世英一怔,臉色不由得一紅,急忙搖頭否認道:「不、不、不,秦姑娘與在下萍水相逢,無親無故。只是秦姑娘乃是為了救晚輩而受傷,晚輩絕不能讓她代晚輩而死。」此話也不算撒謊,他與秦霜相識,日子的確不算長久,只不過這段日子以來,兩人從一開始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到後來的朝夕相處、出生入死,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楊世英自秦霜受傷以來,便心急如焚,方寸大亂,自懂事以來,即便是師父師娘遇害,也未曾有過如此感覺,自己也知道,已對秦霜動情。只是這番心事,從未對人透露過,此時當然也不敢承認。
但程守宮卻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意,冷笑道:「你還想狡辯?老身閱人無數,世上癡男怨女,都難逃老身法眼,你心裡一定對她有非份之想!再則,她又為何不顧自身安危,救你性命?可見她對你也一樣有情,死不足惜!」
這時毛牛再也忍不住了,怒問道:「你這老太婆太也無禮!叫你救人,你閒扯去哪?人家有情無情,與你何幹?」
任鋒和常歡在一旁也早已心中有氣,只是礙於禮數,都不敢多言,這時聽了毛牛一番話,都覺解氣。俞雁飛更是拍手叫好,接著道:「正是!你看看,這兩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男未娶女未嫁,即便有情,那也一樁人間美事,怎麼在你嘴裡,卻像是作奸犯科似的!」
程守宮拍案大怒,說道:「救不救人,我盼鳳樓一向有規矩!」
楊世英急問道:「什麼規矩?」
程守宮道:「三不救!其一,凡男子不救;其二,凡已嫁人生子者不救;其三,凡心有所屬、癡心用情者,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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