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柳玄星
彩翎幫主
晨曉雞鳴,鐵成銀緩緩睜開眼睛。他一夜未睡,不久前才剛剛閉目養神片刻。
他轉過頭,把目光放到了床上的傷者身上。兄長鐵成金當時不知柳玄星功力深淺,猝不及防,內傷極重,雖然經過了孫大夫急救,但也仍是命懸一線,吉凶難料。此時他昏睡了一整晚,仍未轉醒,依舊臉無血色,氣若游絲。
鐵成銀縱然性情狡黠,但心中也有兄弟之情,也不由得為兄長擔憂了一整晚。他走到床邊,替兄長把脈,見他氣息疲弱,不見好轉,不禁憂心忡忡。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一人走了進來,卻是江海川。
他走到床邊看了一眼,搖頭嘆道:「鐵師傅英勇護駕,可歌可泣,可惜幾乎喪命於那女魔頭手下。吉人自有天相,本官相信,他必能捱過這一關。」
鐵成銀冷冷哼了一聲,轉身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邊喝邊道:「江大人有話,請直說吧。」
江海川一笑,也在桌旁坐下,問道:「鐵師傅昨晚睡得可好?」
鐵成銀沒有回答,江海川自顧自繼續道:「昨晚從地牢之中,頻頻傳來那女魔頭厲聲慘叫之聲,想來整個戲鷺園的人,也沒幾個能睡得好。鐵師傅可知道,在那地牢之中,發生了什麼事?」
鐵成銀嘿嘿一笑道:「世上有超過一千種法子,可以令一個女子痛不欲生。」
江海川搖了搖頭,神秘地道:「鐵師傅這一次卻猜錯了。侯爺並非在折磨那女魔頭,而是在救她。」
鐵成銀揚了揚眉,顯然也被挑起了好奇心。江海川繼續道:「孫大夫有一門獨門絕技,喚作『七針鎖脈法』。種下銀針,鎖住經脈,等若廢了武功。種針之時,雖然極為痛苦,但侯爺此舉,卻已表明了態度。」
鐵成銀愕然問道:「侯爺打算讓這婆娘活著?」
江海川冷哼道:「若是要處死,又何須如此大費周章?侯爺不但會讓她活著,說不定還會把她留在戲鷺園呢。」他又嘆了口氣,惋惜道:「只可惜了鐵師傅,白白受了如此重傷,日後說不定,兩位還得時時與仇人見面,卻無法報仇啊。」
鐵成銀瞪著江海川想了片刻,突然咧嘴一笑,說道:「這婆娘打傷了我兄長,固然可恨,但她是刺客,我兄弟二人卻是侯爺護衛。刺客負責刺殺,護衛負責護駕,勝負生死,全憑本事,倒還算公平買賣,童叟無欺。」他其實心裡卻對柳玄星恨之入骨,說這一番話只因看透了江海川有求而來,自然不能在言語上失了上風。這時他一頓,又繼續道:「反倒是江大人,聽說令公子正是死於此人手中,想來江大人比我兄弟二人,更想報仇吧?江大人,還是那句,有話直說吧。」
江海川被看透了心意,臉色一沉,狠聲道:「好,既然如此,本官便打開天窗說亮話。殺子之仇,豈能不報?那姓柳的婆娘一日不死,難消本官心頭之恨!本官要你去殺了她!」
鐵成銀眨著眼,似乎怦然心動,但最後卻還是搖頭道:「江大人的銀子,我倆當然想賺。不過倘若兄長知道,也不會同意。他說過,盜亦有道,不能吃兩家茶禮。婆娘是侯爺要保的人,只怕不能殺。」
江海川陰沉笑道:「鐵師傅的規矩,本官當然知道。那婆娘如今武功盡失,取她性命,輕而易舉。要是她一直呆在戲鷺園裡,當然安如泰山,動她不得。不過,倘若守衛些微有所鬆懈,那婆娘趁機逃出了戲鷺園,鐵師傅盡忠職守,追上她一掌拍死,如此便非但殺人無過,反而追捕有功,侯爺便不好說什麼了。事成之後,除了侯爺,本官亦將重金答謝。鐵師傅,你說呢?」
鐵成銀沉吟片刻,雙眼漸漸亮了起來,咧嘴笑了。
——
丁零、董大成和麻六快馬加鞭,回到了臨市口,在彩翎幫總堂再次召集了五堂堂主議事。
六堂堂主到齊,執法堂堂主、代幫主吳範先開口道:「丁堂主,我等五堂,可不比你機事堂,成日無所事事。在座幾位堂主,都是要務纏身,忙裡忙外。你召集大夥,到底有何要事,趕緊說吧。」
丁零起身抱拳,微笑說道:「各位百忙抽空,應邀前來,在下感激不盡。在下要向五位堂主稟報,江漢郡局勢突變,如今出現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倘若我幫能夠當機立斷,趁勢而為,便可一舉殲滅金杖幫,從此統領江漢郡鹽業,達成曹幫主未竟之大業!」
眾人大為動容,追問詳情,丁零神秘笑了笑道:「江漢郡局勢瞬息萬變,機會一閃即逝!曹幫主設立機事堂,其要旨便是為了隨時隨刻緊盯時局,把握戰機!此次變局,非但事關重大,而且事涉機密,只能稟報予幫主一人,由幫主決斷。」
傳功堂堂主朱山碳悶哼了一聲,道:「既然如此,如今吳堂主是代幫主,你倆自行商議便是,把大夥喊了過來,難道是逗著大夥玩?」
丁零道:「吳堂主暫代幫主之職,打理幫中日常事務,但此事關乎我幫生死存亡,只怕吳堂主做不了主,也無意承擔如此重任。當天大夥對幫主人選,無法作出決議,十日之約,乃是在下親口提出,不過時移勢易,如今事情迫在眉睫,推舉新幫主已是刻不容緩,繼續拖延,只會延誤戰機!」
施恩堂堂主焦厚笑道:「丁堂主繞了一大圈,原來還是回到幫主人選之事上。如此說來,丁堂主已有屬意之人了?」
丁零點點頭,笑道:「沒錯。在下心中的人選,便是機事堂堂主丁零,區區在下!」
眾人聞言一陣愕然,司井堂堂主傅修失笑道:「你?你小子入幫才多久?論資歷、論輩份,你有何憑藉,敢坐這幫主之位?」
丁零肅然起立,抱拳道:「各位堂主,當天在下加入彩翎幫,乃是拎著鄒興頭顱作投名狀,今日在下自薦出任幫主,亦為彩翎幫準備了一份大禮。只要各位信得過在下,在下當了幫主,承諾半月之內,便可消滅金杖幫,把金杖幫旗下所有鹽井,盡數納入我彩翎幫!屆時彩翎幫成為江漢郡第一鹽幫,不但聲威大振,亦將收入大增,在座各位,以及幫中所有弟兄,都可分一杯羹!十二玉女娘娘在上,在下在此立下誓言,絕不空口說白話,半月之內,倘若無法兌現承諾,願意以性命相抵!」
眾人聞言,雖然驚疑不定,卻也不禁怦然心動。他們還沒答話,丁零又取出一封信,交了給吳範,繼續說道:「這是戶部司典江大人發來的公文,勞請代幫主為大夥唸出。」
吳範打開信函,果然是官府公文,江大人親自撰寫,加蓋戶部印章,無花無假。公文先是斥責彩翎幫遲遲推舉不出新幫主,質問是否想步金杖幫後塵,內鬥內訌,自相殘殺?而後又以戶部司典身份,推舉丁零出任幫主,更說彩翎幫中,除了已故的曹班,便「唯丁零能當此大任」,彩翎幫如有不遵,今後便當「好自為之」云云。
吳範朗聲讀罷,眾人面面相覷,陷入沉默。過了良久,傅修嘿嘿乾笑道:「你小子陰謀狡詐,當初提出十日之約,原來就是為了去巴結了江大人!」
丁零笑了笑,說道:「傅老爺子見笑了。在下當初,也並無阻撓其他人去巴結江大人,大夥各自巴結,同臺競爭,童叟無欺。」
傅修哼道:「老夫打鹵煎鹽,靠的是勤勤懇懇,實打實幹。老夫生平,最看不起此等投機取巧、旁門左道的伎倆!」他一頓,又嘿嘿笑道:「你滿肚子壞水,和曹班倒有幾分相像,你們這種小人,當幫主倒也合適,只是一條,當了幫主,這壞水可不得潑到自家兄弟身上來!」
言下之意,他是首先開口同意丁零出任幫主了。丁零大喜,作揖道:「傅老爺子請放心,在下出任幫主之後,傅老爺子依舊只管打鹵煎鹽,其他一概無需操心。」
這時吳範卻沉聲說道:「我彩翎幫的幫主,自然應由我等自己推舉,江大人雖貴為戶部司典,似乎也不該多加置啄!」
丁零一笑,說道:「吳堂主言之有理。只不過我彩翎幫乃是官府下放的幫會,我們打鹵煎鹽,最後還是得上繳官府,我們運賣私鹽,源頭還得從官府處剋扣,我們能佔多少鹽井,需上繳多少稅賦,最後還得是江大人的一句話說了算。身為幫主,倘若不得江大人認可,我們彩翎幫只怕也混不下去了。」
吳範冷冷道:「丁堂主這是在要挾我等了?」
丁零正想答話,卻沒想到焦厚已笑著搶道:「吳堂主言重了,丁堂主所言不假,身為幫主,免不了與官府打交道,與江大人談交情,人脈關係,至關要緊。好比當初曹幫主,也是全憑與洞庭幫幫主打通了關係,我幫才不至被金杖幫欺壓。我等對於幫主人選爭執不休,難得江大人下了決斷,正好為我等解了一個難題。我焦厚贊成丁堂主出任幫主之位!」
焦厚為人最為圓滑,他見丁零準備充分,志在必得,一手許以重利,另一手擡出官府施壓,連德高望重的傅修也被說服了,他心裡一陣盤算,似乎已知道彩翎幫別無選擇。與其作無謂的反對,還不如趁早靠攏。當下吳範哼了一聲,說道:「好,丁堂主要當幫主,吳某也不反對,只不過適才許下的承諾,單憑玉女娘娘作證,卻還不夠,須得立下字據,倘若有違,吳某的執法堂絕不寬待!」
丁零再作揖拜道:「那是當然。吳堂主執法嚴明,乃是彩翎幫之幸,在下不敢有違。」
五堂堂主已有三人同意了,但這時朱山碳卻起來說道:「唉、唉、唉,且慢!丁堂主無論武功、學識,朱某都望塵莫及,江大人指派你當幫主,本來並無不可。但朱某卻只問一條,你當了幫主,是以彩翎幫為先呢?還是你本家六藝門?」
丁零肅然道:「在下是六藝齋人,也是彩翎幫人,兩者一視同仁,不分彼此。此話在下答應過曹幫主,如今也一樣向各位承諾,絕不會做出傷害彩翎幫利益之事。」
朱山碳點點頭道:「好,只望丁堂主記住今日這番話便好。」
如此便只剩下白水堂堂主許契還未發言。他看了看眾人一眼,見大夥都已同意了,只好說道:「有幫主總比沒幫主好。無論誰當幫主,我幫幫規嚴明,又有吳堂主公正執法,如此,在下也不再反對了。」
吳範點頭冷冷道:「我幫十規十戒十要,幫主違犯,罪加一等,嚴懲不貸!請丁堂主記清楚了。」
丁零道:「各位堂主乃是我彩翎幫之棟樑,在下當了幫主,依舊得仰賴五位,各司其職,各盡其能,共同效力彩翎幫。」
眾人不再說話,吳範起身走下首座,與五堂堂主並立,齊向丁零拜倒,呼道:「拜見幫主!」
丁零神情肅穆,走到幫主首座之前,作揖回拜。他成功當上了彩翎幫幫主,但心裡卻高興不起來。這只是第一步,更艱難的挑戰將會接踵而來,他得兢兢業業,善用彩翎幫,在江漢郡諸豪強的狹縫之間,在高臻天的眼皮子底下,建立起自己的事業與勢力。眼下第一件要務,便是兌現自己向江海川、以及五堂堂主立下的承諾,消滅金杖幫殘餘勢力,搶佔黎風、磬花兩地鹽井。他彎腰拜倒,一顆心卻早已神馳千里之外。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WKpAJFwB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