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柳玄辰
懲奸除惡
巫蟬衣從藥箱之中取出牛皮包裹打開，裡面插著滿滿的銀針，她神情肅穆，深吸了一口氣，已準備動手施針。紀婆婆臉現得意之色，無聲地咧嘴而笑，看著巫蟬衣下手，就像戲臺下的觀眾，正等著看一場好戲。
就在這時，空中突然傳來了一聲嘆息。這把聲音蒼老且低沉，帶著憂傷與失望，彷彿來自遠方，又彷彿就在耳邊，雖然只是輕輕一嘆，卻又讓每個人都震耳欲聾。這輕輕一嘆，沒有驚人的深厚內力，絕辦不到。眾人一驚，都警戒了起來，毛牛大喊道：「什麼人在老子耳邊說話？別藏頭露尾，快出來！」
紀婆婆聽見這把聲音，卻異常驚恐，叫道：「是、是、你是誰？」
聲音說道：「雙花呀，身為醫者，非但見死不救，更以醫術殺人，這是誰教你的本事？」
紀婆婆嚇得魂飛魄散，目光四下亂竄，想要找到說話之人，口中只喃喃叫道：「不、不可能、不可能！」
楊世英顧不上來人身份，突然大怒質問紀婆婆道：「此話何意？難道你力薦針灸之法，其實是不懷好意，想害死秦姑娘？」
紀婆婆似已被聲音嚇得崩潰，不再演戲，怒瞪楊世英道：「沒錯！只要銀針一落，你愛人必死無疑！」
楊世英怒不可遏，喝道：「你我無怨無仇，為何下此毒手？」
紀婆婆嘶聲喊道：「楊世英！你一身臭牛脾氣，比那華承仁更犟！你要是早承認了華承仁與我孫女的婚事，何致如此？他倆明明行過三拜之禮，是堂堂正正的夫妻，明明兩情相悅、至死不渝，你為何不認？我數十年苦心經營，就壞在你一句話上，害我時隔四十多年，又再受那姓程的老不死當眾羞辱！你壞我好事，我便要你痛失愛人！只可惜呀，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她本來馬上便得死了，沒想到……沒想到……」
她還沒說完，毛牛已怒髮衝冠，再也忍不住，大喝罵道：「好惡毒的心腸！老子饒不了你！」
說罷舉斧一躍，便砍了過去。紀婆婆一驚，腳一蹬衝出茅屋，毛牛一砍不中，心下更怒，追了出去。紀婆婆來到屋外，似更慌張，四下張望，卻不見適才說話之人的影子，見毛牛追了出來，不再戀戰，轉頭就跑。毛牛連聲怪叫，緊追不放，常歡見狀，喝道：「毛大哥，我來助你！」也追了出去，三人瞬間便消失了在黑暗之中。
楊世英雖也惱怒紀婆婆，但卻不願離開秦霜，於是轉頭對任鋒說：「林雙花武功深淺難測，勞煩任公子跟上，以策安全。」他一頓，似還不放心，又道：「此人心腸雖然惡毒，但終究是垂釣藥仙的傳人，小懲大誡，罪不至死。倘若力所能及，也請公子護她周全。」
任鋒點了點頭，轉身也走了。屋內剩下四人，楊世英再回頭一看，只見巫蟬衣嚇得顫抖不已，手一鬆，銀針包掉落地上，自責哭道：「我……我幾乎害死了秦姑娘！」
楊世英道：「巫姑娘不必自責，林雙花蓄意陷害，防不勝防，錯不在你。既然針灸之法不可行，請姑娘用自己的辦法救人便是。」
巫蟬衣一驚說道：「你還願意讓我出手？要是、要是她所言不虛，透湯之法果然無效，那又如何？」
楊世英道：「在下信得過姑娘，一定可行！林雙花全心害人，要是透湯之法無效，她又何須費盡口舌阻止你？」
巫蟬衣雖然讀了不少醫書，但卻從未真正親手救過人，本來積累到的少許信心，經紀婆婆一鬧，也全消失無踪。她還在戰戰兢兢，遲疑不決，一把聲音突然說道：「錯了、錯了！」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門口不知何時，已出現了一個人影，正是適才在空中說話之人。此人也是一個老嫗，但卻絕不是程守宮。她看起來比程守宮、紀婆婆還要老得多，老得彷彿歲月都積在了肩上，壓得腰板都挺不起來，但一雙眼睛卻依舊閃爍著智慧，彷彿可以看透人心。這位老嫗彷彿連路都走不穩，但她進到了屋內，卻竟連楊世英也沒察覺出來。她負著手走上前，繼續說道：「透湯之法的確可以救她性命，但餘毒難清，必然留下許多毛病，還得減二十年陽壽！若要真正救人，還得用針灸之法！」
巫蟬衣驚疑道：「還用針灸？」
老嫗點頭繼續道：「不過卻不是《奇正針經》所載之法門，而是用《垂釣懸壺略》中的法門！」
巫蟬衣一怔，沉吟道：「《垂釣懸壺略》？我……我沒讀過這本醫書。」
老嫗笑道：「那不稀奇。此書成書不久，世上知道的人，並不多。」她一頓，又突然從懷中取出一本書，繼續道：「咦，老身身上，正好帶了一本，小女娃若是有興趣，不妨拿去翻翻！」
巫蟬衣接過了書，翻開一看，果然全是極為高深的醫術法門，一時不禁看得入神。老嫗又道：「要你即學即用，難免為難，好在老身雖然年邁，手腳都不好使喚，但一張嘴卻還是說得了話。老身來指針，你來施針，可好？」
巫蟬衣大喜道：「那敢情好！不過敢問前輩，到底是誰？」
老嫗笑而不答，轉頭對楊世英道：「施針救人，須得為傷者寬衣。小伙子，還請迴避。」她見楊世英似有遲疑，又笑道：「小伙子難道是信不過老身？」
楊世英急忙抱拳道：「晚輩不敢。前輩武功，遠勝晚輩，若要害人，早已出手，晚輩即便近在咫尺，也無力阻攔。更何況，垂釣藥仙親自出手，秦姑娘性命可保，萬無一失，晚輩絕對放心！」
巫蟬衣聞言大驚，怔怔說道：「你、你、你是祖師婆婆本人？」
老嫗微笑，笑而不答。憑此人言行，身份不難猜想，沒錯，她正就是兩湖四絕之一，垂釣藥仙苗南星。算一算年份，她今年已有近百歲。當年她因愧對一雙徒弟，把盼鳳樓交了給程守宮後，其實一直也並不曾離開太遠，就在鳳掌湖附近隱居了下來。這些年來，徒弟的所作所為，她全看在眼裡，雖不以為然，但當年犯下的錯誤，便是對弟子管教太嚴，於是一直忍住了沒有出手干預。她對巫蟬衣這個孩子，也早觀察了多年，對她的天賦甚為讚賞。此次見她終於下了決心，要擺脫程守宮，老懷欣慰，本就想現身指點一下這個徒孫，也好把隱居多年編纂的這本《垂釣懸壺略》找個傳人，卻碰巧撞上紀婆婆來害人，才終於忍不住出言斥責。
這時巫蟬衣驚呆當場，楊世英卻不再拖延，退出了茅屋，獨自守在門口，為屋內救人護陣。有苗南星主持大局，無論用的是何種技法，是銀針還是泡湯，是草藥還是靈丹，他既聽不懂，也不關心，他只知道，秦霜一條性命，總算保下來了。他也看得出來，苗南星是想趁此機會，手把手指點徒孫一番，他更不應該打擾。
屋外夜深人靜，只聞陣陣蟬鳴，楊世英懷抱長劍，閉上雙眼，杵立不動，宛如一座石像，一座已睡著的石像。
微風輕吹，草木輕搖，在數丈以外的草叢之中，五個人趴在地上，十隻眼睛緊盯著楊世英，正壓底正聲音說話。一個老頭、一個女子、一個壯漢、一個瘦子、還有一個孩子般身材的侏儒，正是殺手駱家班。楊世英等人以為過了江，便已將他們甩掉，卻萬沒想到，他們畢竟還是跟了上來。
這時瘦子木桿問道：「他睡著了嗎？」
駱老大答道：「像他這樣的高手，又怎麼可能如此大意？」
侏儒朱如道：「傳說中的垂釣藥仙，果真能解她身上兩種毒藥？我倒想見識見識！」
壯漢石大塊罵道：「什麼時候了？別惦記那些沒用的！」
女子駱美人道：「無論睡沒睡著，我等跟了兩天，這還是他第一次落單，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駱老大猶豫道：「合我等五人之力，能得手嗎？」
駱美人道：「我等盯梢，可以輪流休息，而他卻已兩天沒合過眼了，武功再高，也得打個折扣。」
駱老大微微點頭，說道：「沒錯，這是最佳時機，若是錯過，沈將軍的賞銀只怕便要飛走了。上！」
一聲令下，五人迅速散開，從五個方向，悄無聲息地逼近楊世英。楊世英依舊一動不動，彷彿沒有絲毫察覺，眾人每走近一步，心裡便越是緊張，也越是興奮。準備就緒，木桿率先出招，手一揮，三個鐵蒺藜發出刺耳的破空之聲，向楊世英疾射而去！
「噹、噹、噹！」眾人還沒看清，楊世英長劍已突然出鞘，擋下了暗器，原來他竟真的不曾睡著。同一時間，駱老大提著鬼頭刀、石大塊舉著鐵棒、還有駱美人揮舞著兩把匕首，都已發動了攻勢，三人排成犄角之勢，兵器從三個方向往楊世英招呼了過去。
楊世英冷笑道：「來得正好！」身子一閃，轉到了石大塊身後，一招「弓摧南山虎」劈下。石大塊大驚，回身舉起鐵棒擋架。秦霜連日所受之苦，都拜這夥人所賜，楊世英心裡對這夥殺人如麻的武林敗類深痛惡絕，出手絕不留情，大開殺戒，手上使的，也是削鐵如泥的天行劍。劍棒相交，楊世英大喝一聲，奮力一劈，鐵棒被削成兩截，石大塊睜圓了眼，震驚地看著這把通體墨黑的神劍劃過胸膛，在難以置信中倒地身亡。
駱老大大驚叫道：「當心點子青子紮手！」這是江湖黑話，意即「當心敵人兵器厲害」。楊世英一劍得手，精神大振，腳下不停，又朝駱老大殺去。駱老大知道厲害，不敢以刀硬碰，只不斷騰挪閃躲，駱美人從後追上，緊貼在楊世英身後，兩把匕首見縫便刺。楊世英連日窩囊逃生，心裡一口惡氣早已憋得難受，當天一時不慎中了敵人陷阱埋伏，只一個照面，秦霜便已受傷，全因對方出其不意，手段卑劣，若論武功，楊世英其實卻比這夥殺手高出許多。此時明刀明槍，正面交鋒，楊世英雖然以一敵二，卻仍穩佔上風。
這時他突然劍招一變，丟下了駱老大，全力攻向駱美人，身後故意賣出一個破綻，駱老大果然上當，揮刀橫掃，楊世英一聲冷笑，回身一招「借水行舟」，左掌一捋一拍，正中對方腦門，駱老大一聲慘叫，當場七孔流血而死。
駱美人大驚失色，大叫道：「扯呼！」轉身便想逃，楊世英急急追上，舉劍一刺，眼見敵人無處可逃，突然身後卻又傳來一陣破空之聲，楊世英大為惱怒，不得不放下駱美人，停下彎腰躲過了暗器，同時左手一抄，已把俠骨劍拔出，回身看準了方向，手一揮，俠骨劍破空射出，去勢如電，正中遠處的木桿胸口，木桿一聲怪叫，倒地不起。
五去其三，楊世英回過身，只見駱美人已逃進了樹林，他一躍而起，施展輕功衝入樹林，幾個起落便趕上了駱美人，二話不說，一劍刺出，駱美人避無可避，突然回身，兩腿一彎，跪了下去，大呼道：「大俠饒命！」
這一招倒有點出乎楊世英預料，他頓住了腳步，長劍抵住對方咽喉，冷冷問道：「今日繞你一命，日後又會再有多少無辜性命，死於你手？」
駱美人叫道：「小女子對天發誓，從今日起，痛改前非，以後不敢再害人，有違此誓，不得好死！」
楊世英似已心軟，收起長劍，點頭道：「好，你走吧。」
說罷他轉過了身，看也不再看對方一眼。駱美人沒想到楊世英如此輕易罷休，她看著楊世英的背影，似乎門戶大開，毫不設防，忍不住心中又起殺心，她嘴上連連說著：「謝過大俠不殺之恩！」兩腿卻突然一蹬，一跳而起，舉著匕首向楊世英撲了過去。眼見就要得手，突然胸口一陣錐心刺痛，垂頭一看，原來楊世英雖然背對著她，但手中長劍卻像是長了眼睛似的，已不偏不倚地刺進了她胸口。楊世英彷彿輕嘆了口氣，頭也不回，緩緩拔出了劍。駱美人但覺生命隨著鮮血流出，緩緩倒地，氣絕身亡。
就在此時，茅屋方向卻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楊世英心頭一凜，還有一個朱如！他大驚失色，拔腿飛奔回去，來到門口，突然一件事物破窗而出，正好朝他飛來。他往旁一閃，事物掉在地上，走近一看，卻原來是個斷了氣的死人，孩子般的身材，正是朱如。
茅屋內俞雁飛大笑著走了出來，得意說道：「楊大哥勿憂，還有我呢！此人不自量力，竟敢在苗前輩面前使毒，根本是班門弄斧，自尋死路！哈哈哈！」10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0aV7UwEM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