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丁零
睹劍思人
大殿正中,擺了一座比人還高的木架子,架子之上,吊著一幅巨大捲軸。丁零走到架子下,扯鬆繩索,捲軸落下,原來是一幅極為詳盡的江漢郡輿圖。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r8prmOfnb
看見輿圖,殿上群雄都有預感,事不尋常。丁零回過身,說道:「據可靠情報,楚軍將在半個月後起兵犯我燕境,目標便是江漢城!侯爺召集各位大人到此,便是要共商抵禦之策。」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h1STtEvW6
群雄一陣嘩然,面面相覷。四大護法之首雷奔雲皺眉說道:「江漢城地處長江、漢水交匯之處,東傍漢水,南臨長江,俱為天塹,楚國從南邊進攻,必渡其一。兩國雖然息兵多年,但我方水軍一向戒備森嚴,不敢鬆懈,楚軍若想渡江,難如登天。即便過了江,江漢城牆高池深,固若金湯,想要攻破絕非易事,一旦受阻,便會陷入進退兩難、背水而戰的萬險之地。更何況,我江漢郡內五百里長江天塹,就屬江漢城城防最嚴,楚軍此舉,豈非自尋死路?」
雷厲風本來便瞧不起丁零,聽見兄長質疑,趁機也道:「大哥所言極是!丁幫主,是否你的情報有誤?還是一心爭功,誇大其辭,危言聳聽?」
丁零一笑,說道:「大雷將軍深諳兵法,所言當然不虛。不過要說對江漢城防最為熟悉之人,侯爺當屬第一,大雷將軍卻只能排第三。」
雷奔雲冷哼問道:「第二何人?」
丁零道:「前江漢城衛平提督,袁八通!」
雷厲風失笑道:「反賊袁八通,早已一把大火,畏罪自焚而死,提他作甚?」
丁零道:「袁八通火燒袁府,原來只是金蟬脫殼之計,其真身其實已逃到了楚國,與茂坪堡楚將羋芠勾結,意圖反攻江漢城,東山再起,報仇雪恨!此次犯境,相信正是袁八通所獻之策!」
群雄聞言,盡皆動容。雷奔雲沉聲道:「如此說來,倒不容小覷!可知其行軍路線?兵員眾寡?」
丁零回身,指著輿圖上的江漢城,說道:「諸位請看。江漢城之東,便是汎水。」
汎水注入長江河口處,有碼頭名周家灣口,當初丁零與王典偷上金杖幫船艙,就是在此處。由長江入汎水不遠,有支流轉而向西,叫作芙河,由東至西穿過江漢城心腹。芙河雖小,卻足可行船,朝西逆流而上,便可直達江漢城內。
白絹行軍圖上,詳細記載了袁八通的進軍構想。按他的計劃,先派小隊精兵喬裝成商賈在汎水口渡江,埋伏在周家灣口碼頭附近。此處距離江漢城尚有十餘里,白天船隻往返繁密,龍蛇混雜,守衛不嚴,到了晚上,便可輕易佔據碼頭,然後大部隊可以趁夜安全在此渡江。
由芙河入江漢城,在城牆處有一道大木閘門,平日有士兵看守,如有敵船來襲,放下閘門便可阻斷敵船前路。但閘門不比城門,吊起落下更為費力,加上江漢城多年不經戰事,於是士兵們懈怠成性,閘門從不關閉,而且夜裡也只有少量士兵看守,這種細節破綻,若非袁八通充任江漢城衛平提督多年,絕難知悉。小隊精兵來到此處,可以潛水輕鬆入城,無需與敵人硬碰,只需按袁八通所教,破壞閘門機關齒輪,便可使閘門無法關閉,則大隊船隻便可長驅直入。芙河水深不比長江,大型戰船無法駛入,但使用楚軍的小型戰船,丟棄短航無用的雜物,一船可載五百人,如此只消有兩三艘戰船駛入,便可迅速穩住陣腳,守住閘門,待二十艘戰船盡數駛入,一萬士兵便足可拿下江漢城。
江漢城乃江漢郡之首府,拿下江漢城,攻佔戲鷺園,便一舉瓦解了江漢郡官府中樞,足以震懾整個江漢郡。隨後大批戰船可載援軍安全登陸,以江漢城為基,再收拾江漢郡其餘各縣城,便有如摧枯拉朽,勢如破竹了。
丁零詳細解說完畢,群雄大感驚恐,議論紛紛,本來出言不遜的雷厲風也知道事態嚴重,不敢再多言。高臻天沉聲問道:「諸位,可有應對之策?」
群雄皆以雷奔雲為馬首,此時都望著了他。他沉吟片刻,說道:「此計雖毒,但我方既然知悉了其全盤計劃,要防衛卻也不難。我方可不動聲色,外鬆內緊,請賀提督從今日起,增兵嚴防閘門機關,並嚴守入夜關閘的紀律,同時派銀槍軍埋伏於周家灣,倘若敵方先遣精兵果然敢來,馬上擊斃。另外,戰船隨時準備,派出探子,監視敵軍動向,楚軍倘若過江,立即派戰船攔截獵殺,同時在汎水口一帶江邊,亦可埋伏弓箭手,把楚軍射殺於江上。」
高臻天默默聽完,不置可否,再問道:「其他人,可另有高見?」
高展元踏前一步,說道:「侄兒以為,大雷將軍之策雖然可行,卻略顯保守。侄兒愚見,我軍可按大雷將軍之見部署,不過非但不應暗中調兵,反而應該大張旗鼓,加強沿岸防衛,同時致函茂坪堡,讓楚軍知道我方已有戒備,以圖威嚇楚軍,使其知難而退,如若不退,則以大雷將軍之策迎之。」
高臻天緩緩點頭,讚道:「攻心為上,不戰而屈人之兵,不費一兵一卒,此計不錯。」
這時,丁零上前道:「啟稟侯爺,草民以為,大雷將軍與高公子之策,皆足以退敵,但卻置我軍於被動,並非上策。想天下燕、魏、楚三國鼎立多年,互不侵擾,而楚國卻收留我大燕叛將,更採其言,欲犯我國,無故挑起爭端,此不義之舉也。此次意外料敵先知,是天賜良機,當趁機予以迎頭痛擊,叫楚國君臣知錯,不敢再犯!如此,可換十年太平。」
高臻天道:「話雖沒錯,然計將安出?」
丁零繼續道:「草民以為,應該以退為進,反守為攻!我軍應佯裝毫無防備,更勿在長江沿岸設防,而是在江漢城東芙河南北兩岸埋伏精兵,監視敵軍動向,誘敵深入,待其進入芙河後,斷其後路,圍剿殲滅。同時趁敵軍主力盡出,茂坪堡空虛之時,從別處出兵過江突襲,如能奪下茂坪堡,便可以之為和談籌碼,狠撈一把!」
高臻天默默聽完,沉思片刻,嘴角露出了笑意,說道:「調虎離山,誘敵深入;奇兵突襲,趁虛而入。此計似曾相識,與你在玉女崗下大敗金杖幫之役,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丁零臉一紅,謙虛道:「侯爺取笑了。兩國大軍交戰,非江湖幫派之爭可比。」
高臻天問道:「諸位以為如何?」
群雄紛紛對視,卻不言語,唯有江海川道:「下官認為,大雷將軍之策,萬無一失;高公子之策,略有風險;而丁零之策,則更為大膽,但倘若功成,獲益亦最多。該用何策,下官不敢妄議,還請侯爺定奪。」
「好!」高臻天拍案而起,雄心再現,說道:「男兒大丈夫,何懼險中求勝?孤意已決,就用丁零之策!我江漢郡上下同心,楚軍若敢來犯,非但要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更要讓楚國君臣,付出慘痛代價!」
大策已定,排兵布陣卻尚有許多細節有待商議。群雄接下來又匯報了各地軍情,高臻天總攬全局,調兵遣將,作出了種種部署。
這一場會議開了足足一天,直到太陽西斜,眾人才散去。為了及早做好安排,群雄都不嫌天色已晚,出了戲鷺園便馬上連夜上路,趕回自家封地。唯有丁零無處可去,便打算在戲鷺園再過一晚,待天明再回臨市口。
忙了一天,甚覺疲累,回到客房,躺下閉目養神,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房外傳來陣陣腳步聲,把他吵醒,他出門一看,只見下人正四處慌張奔走,有人見到了他,過來問道:「請問丁幫主,是否有見過柳姑娘?」丁零心中一凜,細問之下,才知師姊沒了踪影,侯爺大發雷霆。
師姊身懷武功,又身處戲鷺園內,不致會出意外,這一點丁零倒不甚擔心。但既然醒了,他便也幫著在戲鷺園內四處搜尋師姊下落。亂逛了不久,沒找著師姊,卻遠遠看見了侯爺背影,正想趕上前,高臻天卻正好在此時來到湖邊,看見了柳玄辰,大叫著跑了進水榭。丁零追上前去,隔著湖水,親耳聽見了兩人之間的所有對話,也親眼目睹了師姊一生之中最決絕的一劍。
一劍封喉,不留餘地,所殺之人,也正是劍的主人。
這一劍太快太狠,丁零隔著湖水,縱然想救,也來不及,不過,他應該早已從師姊的言語之中,想到她有自盡之心,他應該趁早追進水榭之中,阻止這一場悲劇,可是他卻始終一動不動。柳玄辰揮劍的那一剎那,他的手擡起了兩寸,最後卻還是輕輕地放了下來。或許是柳玄辰痛不欲生的哀傷感染了他,使他無力救人,又或許是關於高臨元的事,使他震驚不已,遲了反應,總之,他便眼睜睜地看著師姊,在夕陽最後一道餘輝消失之時,血灑水榭,倒地不起。
高臻天嘶聲哀嚎,引得下人紛紛趕來救駕。丁零強忍著悲痛,緩緩退了幾步,身影消失了在花叢假山之後。「我並不是見死不救!」他心中不斷重複這一句話,企圖說服自己。他當時距離太遠、師姊出手太快、他來不及反應,如此種種,都是非常合理的理由,可是這些藉口,卻偏偏連他自己都不信。他心裡深處,心知肚明,事已至此,師姊與侯爺之間的死結無法解開,即便暫時阻止了師姊,她萬念俱灰、生不如死,遲早會再度輕生,誰都無法阻攔,與其活在無盡的痛苦之中,死了也許正是一種解脫。但師姊絕不會白死!她的犧牲,將掀起一場滔天巨浪,為江漢郡局勢帶來一場難以預測的動盪!他此刻也還不知局勢會如何發展,但他有自信,一定可以從中把握住機會,叫高臻天為此付出慘痛代價!
——
柳玄辰與高臻天雖然婚期不遠,但畢竟尚未過門,不能算是侯爺家人。所以當丁零要求把遺體帶走之時,高臻天也無法反對。丁零說,要把師姊帶回六藝齋安葬,神情平靜,帶著適度的哀傷,但心中其實卻是恨怒交加,刻骨銘心。他絕不能把師姊留給高臻天,絕不能讓高臻天以一場盛大的葬禮,了結了他對師姊的感情,他要高臻天永遠對師姊心懷歉疚!
高臻天自然也悲痛欲絕,把自己鎖在了寢室之中,不願見人。下人來見丁零,交上柳玄辰的「不殺」佩劍,並詢問如何處置柳姑娘的遺物。丁零接下了佩劍,又去了師姊房間一趟,看了一圈。六藝齋人生活簡樸成性,房內除了高臻天所贈的衣物、首飾等等,並沒有多少屬於柳玄辰的私人物品。不過,在柳玄辰的衣箱之中,卻意外地發現了一封信。
信紙折疊整齊,面上寫「五師弟楊世英親啟」,但卻並未封死,這也是六藝齋人的習慣。師父曾經說過,信若是落入了君子手中,縱未封死,自然非禮勿視;若是落入小人手中,縱然封死,也一樣僭越拆封。
丁零從不敢自詡是個君子,自六藝齋出事以來,行事更是再無約束。師姊有什麼話不能對師兄親口訴說,而要留下書信?他好奇心大起,只想了瞬間,便打開了信,仔細閱讀。
信件厚厚一疊,把事情記載得甚為詳細,他細細讀完,滿臉驚疑不定,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卻又未能準確把握。過了良久,他默默把信重新折好,收入了懷中。房間內的其他事物,他一概不拿,走出房間,對下人說道:「其餘的遺物,一概燒了吧!」
他又把手上的「不殺」劍交了給下人,說道:「侯爺對師姊情深意重,師姊卻走得利落,沒留下什麼事物。這把佩劍,師姊從不離身,煩請轉交侯爺,讓侯爺留個念想吧。」
這把劍,也是柳玄辰用以自刎的劍。他要把劍留在高臻天身邊,時時刻刻地提醒他柳玄辰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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