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楊世英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WRlfybkeT
隨船入漢
過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又有一人來到,也不敲門,就在院子中扯開嗓門喊道:「丁零!哪個叫丁零的?出來出來!」
丁零還以為是金杖幫來尋仇,從窗戶一看,對方只有一人,於是大方開門出去。對方是個粗壯男子,約莫三十來歲,皮膚黝黑,濃眉戟髯。他仰一仰頭,問道:「你就是丁零?」丁零負手點頭。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敷衍抱一抱拳,叉腰道:「我叫董大成,施恩堂弟子,懂了嗎?幫主吩咐,讓我帶你隨船出江,趕緊收拾一下,一個時辰以後便出發,別遲了,船不等人,懂了嗎?」
丁零聽得一頭霧水,正想問明白,董大成已頭也不回地走了。丁零無奈苦笑,彩翎幫中大都是市井中人,也難以責怪他們無禮,只好逆來順受。走船也不懂是什麼情況,便不讓王典跟著去了,他把幫主給的練武票、彩翎和銀子分了給王典,叮囑他在臨市口好好呆著,帶上一些換洗衣物,提了長劍便出門。想了想心裡不放心,又去找了麻六,託付他幫忙照看好王典。麻六道:「丁大哥放心,麻六把王典兄弟當親弟弟便是。常聽施恩堂的弟兄們說,船上日子苦,丁大哥萬事小心,多多保重!」
時候到了,丁零找到董大成,董大成也不多話,領著他便走。丁零問道:「董大哥,沒其他人了嗎?你我這就去碼頭嗎?」董大成白了他一眼,道:「我們走船,最重要的不是人,而是貨!懂了嗎?現在去鹽倉提貨,工人都等著你我上路呢,懂了嗎?」
丁零又恍然。跟著董大成走到街尾處,眼前出現一間大倉庫。倉庫無窗無縫,只有一道大門出入,門口三四個幫眾看守著,每隔數十步又還有幫眾站崗,可謂防守森嚴。門口還有數十個工人,推著手推車等著。董大成走到門口,他應該也算是常客了,和守衛們熟絡地打了招呼,但最後還是得出示了彩翎和一張提貨單據,守衛才把艙門打開。工人們一個接一個從艙裡把鼓鼓的鹽包搬上手推車,用繩子繋好。董大成拿出一根削尖的短竹子,隨機驗了幾包,叫丁零也嘗了幾口。丁零問道:「鹽之優劣,如何分辨?」董大成道:「天底下,鹽的種類繁多。按製法,有海鹽、井鹽、鹼鹽、池鹽、岩鹽、崖鹽等;按色澤,有白、黃、青、紫、黑、絳雪、桃花等;按形狀,可分形鹽、散鹽;按出處,又可分東海、北海、南海、河東、西羌山鹽、胡中樹鹽、等等,不一而足,唉,說這麼多,你也聽不懂。總之我彩翎幫的井鹽,煮鹵水而成,色白呈末狀,易於烹調食用,其味鹹美,沒有雜質,雖不如那西戎獨有的精練飴鹽珍貴,但也算是上品了,懂了嗎?」他一口氣說完,也不管丁零有沒有聽懂,便急忙又催促鹽隊趕路。
董大成從懷中取出一根彩翎,用頭巾繋在頭上,在前面領路,一行數十人出了臨市口,朝西往茅屋崗口碼頭而去。走了不久,便遠離了吵雜的市區,四下變得荒蕪。董大成突然對丁零說道:「這隊上兩百包鹽,每包算十兩銀子,也足足值個數千兩銀子。若在平時,不帶上十來個傳功堂的弟兄,怎敢輕易上路?今日卻只有你我二人,這是為何,你懂嗎?」丁零眨了眨眼,問道:「可是因為董大哥頭上這根彩翎,叫賊人知難而退?」董大成笑道:「這跟彩翎防得了小毛賊,卻防不了大強盜。」丁零微一沉吟,搖了搖頭。董大成笑道:「因為你丁零啊!幫主說了,你武功蓋世,以一擋百,何懼強盜?懂了嗎?」他語氣中滿是譏諷之意,丁零似已習慣,不以為意,只是搖頭苦笑,半個月前,絕不會想到,自己一身六藝齋的本事,竟會用來替鹽隊當保鏢。
一路無話,隊伍行進雖然緩慢,但也只用了不足半個時辰,便到了茅屋崗口。此時天未過午,正是碼頭的繁忙時刻,到處車水馬龍,吆喝聲此起彼落。董大成領著鹽隊走到一艘大貨船前,向船上的人打了個招呼。丁零一看,船上領頭的人竟然是一個俏麗少女,不由得微微一怔。那少女一抱拳,喊道:「董大哥,又見面了,還是一樣準時準點啊。」說罷便吆喝船上工人下船幫忙搬貨。
丁零杵著,看工人搬貨,也沒人理會,略感尷尬。這時一名工人抗著兩包鹽,走在木橋上,突然不慎滑了一跤,一聲驚叫,眼看連人帶著鹽包便要掉入水裡。丁零反應迅速,一躍而起,半空中拉起那人衣領,提了起來,同時雙腳一勾,撂起鹽包,鹽包高飛過頭,但還有一包鹽,卻來不及救了,丁零暗叫可惜,不料忽見人影一閃,一人幾乎同時衝到,半空中與丁零擦身而過,接下了鹽包。丁零提著工人,順勢躍了上船,又接下了正好落下的鹽包,一看,那身影也正好抗著鹽包同時落在岸上,卻正是那領頭少女。
少女哈哈一笑,一躍上船,上下打量著丁零,道:「哎喲,這位兄弟身手不凡,應該不是一個普通的彩翎幫弟子吧?」
丁零此時才認真打量起眼前少女,只見她身穿一身船家便服,雖然簡樸,但卻便於行動,而且也難掩一身苗條身材;一雙眸子明亮幹練,說話爽快率直,討人喜歡。丁零還沒來得及答話,董大成便趕了上來,對少女道:「俞少幫主見笑了,這人是我幫中新來的兄弟,沒什麼長處,就是聽說一身武功還中用。」轉頭又對丁零道:「這位可是洞庭幫俞幫主的掌上明珠,懂了嗎?早跟你說了,貨比人重要,你幹嘛救人不救鹽?要不是人俞姑娘眼明手快,這包鹽就毀了,懂了嗎?」說罷,又罵了那工人幾句,回頭繼續敦促工人搬貨裝船。
丁零聽見董大成責備,只好無奈苦笑。那少女笑道:「董大哥話糙理不糙,人下水最多一身濕,鹽下水的確就毀了,這位少俠莫往心裡去。」
丁零笑道:「董大哥的性子,在下已經習慣了。」他一頓,抱拳道:「在下丁零,姑娘有禮。原來姑娘是洞庭幫幫主俞化龍的千金,難怪這『一葦渡江』的輕功如此了得,丁零大開眼界。」
少女也抱拳道:「在下名叫俞雁飛,幸會,幸會。」她見丁零一眼便看出自己的武功名堂,越發覺得此人不同尋常,忍不住問道:「丁大哥誇我輕功,但我看丁大哥的本事卻還在我之上,敢問丁大哥師承何派?」
丁零本來不想透露師門,但回頭一想,這也沒什麼可丟人的,便坦然道:「在下本是蘭子溝六藝齋人,家師姓華,名諱上白下年。」
俞雁飛聞言一驚,道:「六藝門?武林儒生華白年華前輩?彩翎幫是哪輩子修來的福份,竟把你招攬到了他門下?」
丁零輕嘆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一言難盡。俞姑娘若是不嫌棄,在下倒有幾個問題,想請俞姑娘解惑。」
俞雁飛道:「丁大哥請說。」
丁零道:「在下一大早糊里糊塗,被董大哥拉了上船,至今也不知此船要去哪?行程有多久?」
俞雁飛抿嘴笑道:「董大哥脾氣就是如此氣人。我們這船啊,出長江,過江漢,轉入漢水,經漢陽,一路往西到漢中,方才回頭。途經大小碼頭,多處都會停靠卸貨,就不一一細數了,來回需時二十多天,才會回到此處呢。」
丁零聞言不由得一愣,良久才苦笑道:「如此也好,這些地方在下都沒去過,正好見識見識。路途漫長,俞姑娘要是還有興趣,想聽聽我六藝齋的故事,也正好有時間。」
閒話不贅述,貨裝滿了,運鹽工人便推著手推車回臨市口,船也慢慢開動了,走的正是丁零來時的路。當時與王典藏在貨艙中,又在夜裡,也不曾看清沿途景色。如今他站在船頭,迎著涼風,想到前途茫茫,師仇難報,不禁感慨萬分。
船上有七八個船夫、工人,都是洞庭幫的弟子。一切打點停當,董大成閒了下來,便覺犯了煙癮,點起旱煙解饞,吞雲吐霧,話也變多了。丁零這才敢向他請教了鹽幫運鹽的諸多細節,董大成雖然免不了一句一個「懂了嗎?」,但也總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讓丁零又發現了不少有趣的事物。
俞雁飛生性爽朗,雖是女兒身,卻絲毫沒有女兒家的扭捏,和一大幫臭男人一起生活,絲毫沒有隔閡,但洞庭幫的人對她卻還是畢恭畢敬,不敢冒犯。她對丁零很感興趣,見他和董大成聊得愉快,便拿了一壺酒也湊了過來。問起丁零的經歷,丁零長嘆一聲,藉著兩分酒意,從頭說起,其中當然也不自覺地省去了他棄華承仁而去的細節。董大成和俞雁飛聽了,都替六藝門感到不值,大罵官府卑鄙。
俞雁飛見董大成對丁零總是很不客氣,便戲言道:「董大哥,你大概不是武林中人,不知道蘭子溝六藝門的本事。丁大哥這是脾氣好,否則只需一根手指頭,便可以把你撂到水裡去。丁大哥如今是虎落平陽,日後東山再起時,你再想要巴結只怕就來不及了。」董大成哼道:「巧了,幫主也是這麼說。但董某就這脾氣,皇帝老子來了都一樣,改不了,懂了嗎?你雖然殺了鄒興,但也不知是否走運懵中,要想讓我服氣,還得拿出些真本事來瞧瞧,懂了嗎?」話雖如此,但熟絡之後,他見丁零心思敏捷,許多事情一點就通,態度也誠懇,不似做作,對他也總算漸漸改觀。
兩天以後,船經過江漢城,在江漢城外的江漢口碼頭停靠,丁零不敢下船,托董大成和俞雁飛打聽師兄華承仁的消息。兩人回來後說,華承仁已「就地正法」,但馬嘯風和柳玄星卻已逃脫,下落不明。丁零一悲一喜,百感交集,心裡正想著兩人去向,船又已慢慢開動,轉入了漢水,徐徐遠離了江漢城。
走了不久,來到一處河口,漢水急轉向西,另有一條河道,由北而來,在此匯合。俞雁飛指著河口道:「這便是溮水,也是燕、魏兩國邊境。我們往西過了河口,便離開你們燕國,進入魏國境內了。」丁零聽她稱呼「你們燕國」,不禁好奇問道:「俞姑娘是哪國人?」俞雁飛笑道:「這江水河水,勺起一瓢,你可分得清是哪國之水?江湖本來無界,都是世人自己畫地為牢。我洞庭幫人在水上過日子,是長江的孩子,哪國人都不是。」
丁零若有所悟,遠眺著滾滾河水,怔怔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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