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馬嘯風19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cljq0TB7p
相愛相殺
丁零別過江海川之後,便趕回了臨市口。出門許久,回到來當然不能不去見一見幫主曹班,匯報一下這段日子以來的所作所為。
曹班抽著旱煙,默默聽完,不置可否,最後問道:「你有什麼辦法,可以把倪家手上的鹽井弄到手?」
丁零笑了笑道:「眼下的確沒有辦法,但在下相信,只要耐心等待,時機總會出現。」
曹班看著丁零,又問道:「你勾搭高家、巴結江大人,老夫當然認同,但你作為六藝門弟子,難道當真心甘情願,與仇人合作,甚至破壞你二師兄的計劃?」
丁零輕嘆一聲,沉聲道:「在下所為,只是為了生存。」
為了自己生存,也為了倖存的同門生存。生存下來,站穩腳跟,自六藝齋出事以來,這一直都是丁零的首要目的。在江漢郡諸豪強間的狹縫中生存,暗中積攢實力,就像盤踞在暗處的一頭黑豹,伺機而動,不出手則已,出手則一擊必中,並且更要全身而退,否則報仇又怎能算是成功?
曹班嘴角一笑,再問:「生存,是為了報仇?」
丁零一揚眉,不答反問道:「難道幫主也質疑在下的手段?」
曹班訕笑道:「世人只知成王敗寇,又有誰在意手段?老夫作為彩翎幫幫主,只看成果。成果是,在漢陽城,你保住了我彩翎幫百餘箱鹽貨,不致沉入河裡;在黎風縣,你送了江大人一件大功,對日後壯大我彩翎幫,有莫大裨益;在江漢郡,你幫老百姓避免了一次兵鋒戰亂,使鹽幫業務不致受戰亂之擾。」他一頓,繼續道:「不過老夫卻還是必須提醒你一句,你不但是六藝門的人,也是我彩翎幫的人。」
丁零明白曹班的意思。過去這幾件事,他的所作所為,不但為自己生存爭取了機會,同時也顧全了彩翎幫的利益。但為六藝齋報仇,與為彩翎幫效力,畢竟是兩回事,日後倘若兩者之間出現了矛盾,他該如何取捨?他點了點頭,肅然答道:「幫主放心,在下恩怨分明,大仇非報不可,大恩也絕不忘卻。在下無論怎麼報仇,也絕不會傷害彩翎幫的利益。」
曹班長呼一口氣,一股濃煙由鼻孔長長呼出,有點語重心長地說道:「老夫也知道應該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已收了你,自然便該信得過你。老夫當年,也是個豁達之人,無奈如今肩上扛著數百上千個幫眾弟兄的舉家生計呀。丁零啊,你日後倘若坐上了老夫這個位子,只望你也能為他們斤斤計較啊。」
丁零失笑道:「幫主大馬金刀,這位子坐得四平八穩,何出此言?」
曹班歪嘴一笑,卻不答話。過去大半個月,他看見鄒興死後,金杖幫內亂成一團,不由得想到了彩翎幫的情況。當了幫主多年,他對幫中弟子甚是了解,倘若有一天自己也不幸走了,幫內包括五堂堂主在內,似乎無人能夠接替幫主之位。想來想去,發現似乎也只有這個加入不久的丁零,有此魄力與膽識。這時只是一時感慨,多說了一句。
這時丁零也不以幫主之話為意,撇開話題,又道:「在下想打聽一個人。」
「什麼人?」
「彭三爺。」丁零一頓,改口道:「不,在下想打聽的,是彭三爺身後,到底是哪家豪強?」
曹班大笑道:「老夫如今雖已有點力不從心,但年輕時,也曾是香滿園常客,那的確是一個很美好的地方!當時,彭三爺也只不過是一個打雜小廝而已。不過後來,他也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竟被這位東家看上了,從此平步青雲,飛黃騰達。」
丁零大感好奇,追問道:「那這位東家到底是誰?」
曹班哼了一聲,搖頭道:「此人身份,特別神秘。除了彭三爺本人,估計無人知道。老夫只知道,此人越是神秘,勢力也越大。老夫只提醒你一句,若非必要,最好還是別輕易得罪這位彭三爺!」
丁零想起前晚之事,心裡捏了一把冷汗,緩緩點頭。
要事說完,最後曹班說道:「鑑於機事堂事務日益繁重,老夫給你找了兩個幫手。」
話剛說完,兩個人敲門走了進來。丁零一看大喜,原來卻正是麻六和董大成。麻六對丁零的敬仰溢於言表,自不必說,董大成在一個月的航程之中,心裡也暗地對他的才智深深折服,於是兩人都自薦加入機事堂。
三人相見開懷大笑,對日後共事滿懷期望。別過幫主後,見天色已不早了,叫上了王典,趁興找了家酒樓,大肆吃喝了一番。喝得半醉,丁零卻突然長嘆一聲,滿臉愁容。王典見狀問道:「莫非師兄還在擔心二師兄、三師姊?師兄吩咐的事,我們都已辦完。如此,二師兄、三師姊應該沒事了吧?」
丁零嘆道:「袁家的計劃肯定攪黃了,但卻只怕他們……」只怕馬、柳二人執迷不悟,為了報恩寧死不肯離開袁家。他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心下決定,還是得親自去峋月縣走一趟。
——
袁本思、馬嘯風和柳玄星才剛回到峋月縣,馬上便又忙了起來。遊說嚴、狄、江三家雖然任務成功,但他們的計劃才剛剛開始。幾天之後,便是約好出兵的日子,到時,馬嘯風和柳玄星也會到江漢城去會合袁八通,共舉大事,一報血海深仇,一想到把高臻天刺於劍下,兩人都感到又緊張,又興奮。袁本思忙於調集軍隊、糧草,馬、柳二人幫不上忙,只能勤加練劍,以確保到時出手,萬無一失。
緊張之餘,柳玄星也有點擔心七師弟王典。他留書出走,不知如今如何了?馬嘯風卻哼道:「他們倆在那鹽幫裡,活得逍遙自在,你又何須庸人自擾?等我們殺了高臻天,他們自然會知道,我們的行動是順天應人,正確無誤。」
過了一天,馬嘯風睡至半夜,突然被屋瓦上一陣腳步聲驚醒。他一跳而起,提劍追了出門,只見一條蒙臉人影從院子倏地掠過,他追了上去,蒙臉人飛簷走壁,引著他跑了一陣,來到一條長街之上,突然停下。
此時已過三更,街上一片死寂,只有天上一輪明月,映下微弱光芒。馬嘯風來到蒙臉人身後丈許,停下沉聲道:「別藏頭露尾了,有話直說吧,六師弟!」
蒙臉人回身扯下面巾,果然正是丁零。兩人同門多年,單從輕功身法,便足以認出對方。丁零並沒有刻意隱藏身份,此舉只是為了把馬嘯風引出來,單獨說話。這時他一抱拳道:「師弟丁零,見過二師兄。」
馬嘯風哼了一聲道:「你終於想通了?」
丁零心裡嘆了口氣,道:「師弟此來,是要通知二師兄,大禍臨頭,你和三師姊,必須馬上離開袁家,離開峋月縣!」
馬嘯風冷笑道:「還是同一套說辭,危言聳聽!」
丁零搖頭道:「這次不一樣了。如今民間已經出現了質疑你馬家後人身份的謠言,袁家已不能再利用你壓制諸豪強,更遑論推舉你當郡牧。你們的計劃已經徹底失敗了!」
馬嘯風一驚,又故作鎮定,哼道:「荒誕!謠言止於智者,我馬嘯風頂天立地,真金不怕紅爐火,何懼之有?」
丁零嘆道:「二師兄,你太不了解這些人的想法了。只要有這個謠言,世人無需盡信,便足以使他們倒向另一邊了。這個時候,只怕已經有人向高臻天告發袁家謀反了,峋月縣不日內即將有大軍壓境,此時再不走,便來不及了!」
馬嘯風驚疑不定,卻也知道丁零所言不虛。不過他心念一轉,突然又沉聲問道:「為何偏偏在這關鍵時刻,會出現這種謠言?是誰在妖言惑眾,散佈謠言?」
丁零心中一凜,垂頭道:「這已經不重要了。總之,你們留在袁家已經毫無意義了,快走,馬上走!」
馬嘯風突然勃然大怒,喝道:「是你!對不對?是你在散播那荒誕無稽的謠言!天底下除了你,又還能有誰?你為何要這麼做?你為何要破壞給師門報仇的計劃?為什麼?」
丁零嘆道:「你們的計劃本來就不會成功。即便成功了,你們也只有死路一條!這是唯一可以救你們一命的辦法!」
「你這個欺師滅祖的叛徒!」馬嘯風怒喝了一聲,又怒極而笑,仰天狂笑,他笑道:「丁零啊丁零,你自詡才智過人,千算萬算,卻為何竟沒有算到『俠義』兩個字?師父一生俠義待人,豪氣干雲,他離世不足兩個月,你便把十多年的教誨忘得乾乾淨淨?你以為只要把我逼得走投無路,我便會如你這般,明哲保身,苟且偷生?便會拋下袁家,獨自逃生?」說到此處,他又仰天長嚎道:「師父、師娘啊!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師門不幸,竟出了這麼一個卑鄙小人!」
丁零忍住悲憤,只說道:「師兄要打要罵,丁零都認了。丁零只求你們馬上離開!」
馬嘯風怒吼道:「放屁!我馬嘯風是馬家後人,是鎮國大將軍馬厲兵之子!我豈是臨陣退縮,拋棄戰友的小人?高臻天縱有千軍萬馬,我馬嘯風何曾畏懼過?袁家麾下也有袁家軍!姓高的要是敢來,我正好放手大幹一場,在戰場之上,直接取他狗命!」
丁零聞言驚道:「絕對不可!最危險的敵人不是高臻天,而是袁家!你想想……」
馬嘯風聽得不耐煩,打斷他道:「你還要誣衊袁家!這裡只有一個叛徒,那就是你!你背叛師門、欺師滅祖、認賊作父、恩將仇報、不仁不義!」
丁零突然發現,自己果然錯了。正如馬嘯風所言,他竟然失算了馬嘯風對仁義和榮耀的追求,為此竟不惜一死。他突然想到,當初大師兄又何嘗不是如此?他長嘆了一聲,不再說話,卻緩緩拔出了劍。
馬嘯風又驚又怒,問道:「你要和我動手?」
丁零怒道:「我今晚一定要把你帶走,即使把你打傷了,強行擄走,也總勝於眼睜睜看著你們去送死!」
馬嘯風也怒髮衝冠,喝道:「好!當初在黎風縣,就不該一念之仁,放了你走!我說過,你再執迷不悟,我便要代師父清理門戶!」
話還沒說完,兩人已揮舞著同一個師父所贈的佩劍,朝對方砍了過去!「噹!」一聲巨響,兩劍相交,火花四濺。兩人都身子一震,虎口酸麻,但卻沒有人退讓,他們都使盡了全力,舉劍再上,越打越狠,彷彿都真的想要取對方性命。兩人從小在一起練劍,卻從未有過如此全力施為的決鬥。他們使的是同一個師父所傳的劍法,但使將出來,卻大不相同。馬嘯風的劍力道剛猛,橫掃千軍,當著披靡;丁零卻身法更為靈活,縱跳如脫兔,飛撲如黑豹。兩把長劍鏗鏘相擊,發出越來越綿密的鏘鐺之聲,本來寂靜的長街,突然變得一片肅殺。
突然「噹!」一聲巨響,丁零的「少算」劍畢竟難比馬嘯風的「無懼」巨劍,竟承受不住兩大高手的力道,斷成了兩截。丁零大驚,拋下斷劍,舉掌再上。馬嘯風大喝一聲道:「我馬嘯風絕不佔你便宜!」說著手一揮,巨劍疾射而出,釘在了路旁木柱之上,徒手接招。兩人棄劍用掌,開始新一輪的近身搏鬥。
丁零邊打邊喊道:「這些無謂的仁義道德,會把你害死!」
馬嘯風怒回道:「不仁不義,禽獸不如,活著徒遺禍害!」
不過近身肉搏,馬嘯風卻更佔上風。他天生神力,一身肌肉宛如鋼筋鐵骨,掌風有如山洪崩洩,丁零頓感難以招架,但卻也絲毫不退縮。馬嘯風覺得遭兄弟背叛,丁零又覺得被同門誤解,兩人心中的憤怒和委屈,無處發洩,都想隨著拳掌,一記記全打出去。一個只想把對方導回正途,另一個也只想救對方性命,明明是相親相愛的兄弟,卻莫名變成至死方休的對手。
兩人從行雲流水的清淙掌法,漸漸打成了毫無章法的街頭撕毆,竟扭打成了一團,拳打腳踢,肘錘膝撞。丁零扣住了馬嘯風左臂,馬嘯風卻又穩穩夾住了丁零雙腳,兩人雙雙倒地,前後翻滾,丁零嘶聲一喊,以腦門撞向對方,馬嘯風側頭躲開,順勢一翻身,以手臂扣住了丁零咽喉,把他壓得動彈不得。丁零但覺馬嘯風手臂有如鐵銬,無論如何掙扎,都紋絲不鬆。他被壓制得無法呼吸,全身力氣一點一點地消散,來到這一刻,他終於後悔了。他悔不該為了救人而拼命,這不正是自己最看不起的行為嗎?他怎會一時沒克制住,竟讓自己陷入如此境地?他深切地感受到,拼命救人而死,遠遠比不上活著的感覺痛快。漸漸地,他手腳一鬆,眼前一黑,終於暈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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