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馬嘯風18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jiII40xA3
罪魁禍首
馬嘯風去了袁府，袁本思卻來到了馬、柳二人的住所。袁八通把時間安排得剛剛好，讓他無法和馬嘯風見面，使他連一句勸諭的話也說不上。對叔父的試探，馬嘯風會如何應對？他很是擔憂，但卻束手無策。事到如今，他只能寄託於天意了，但願上天保佑好人，給馬嘯風指一條明路。
而他此刻，卻還有一件更棘手的任務。
無論馬嘯風能不能活，柳玄星都必須死。這是叔父說的話。此刻他手上捧著一個盤子，盤子上正端著一盅參湯。
一盅要命的毒參湯，由上好的高麗人參，加上紅棗、淮山、茯苓、枸杞等草藥熬成，最後由袁八通親手混入珍藏多年的頂級砒霜。參湯味道本就濃重，混入再多的毒藥都不易察覺，袁八通擔心兩人武功高強，下手毫不吝嗇，分量足以毒死兩頭黃牛。
袁本思站在柳玄星房門前院子處，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房間燈火通明，柳玄星還沒入睡，燭光照耀，把她的身影映在窗戶上，閃爍不定。
袁本思平日絕對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他處理政務時殺伐果斷，但此刻他卻躊躇無措得像個三歲小孩。自從侯爺當上郡牧以來，他便一直輔佐叔父，管理峋月縣和江漢城的軍政要務，他表現出眾，深得叔父和侯爺讚賞，雖然他也時有對侯爺的一些政策感到不滿，但他對這樣的生活一直很滿意，他原以為，這一輩子也會如此風平浪靜地過去。但那一個晚上，兩個逃犯突然闖入袁府，卻突然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馬嘯風和柳玄星的出現，以及叔父的誘導，讓他心中燃起了幹一番大事業的雄心壯志。不過他心裡清楚知道，對他衝擊最重大的還並不是這一些，而是一個人，柳玄星！
起初的日子，他對馬、柳二人也抱著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態度，可是相處之下，他卻不知不覺地，與兩人結成了真正交心的好友。袁茵茵情不自禁地對馬嘯風生出了情愫，而他，竟也無可避免地碰上了一樣的命運。自從第一眼見到柳玄星以來，她的一顰一笑、倩影風姿，便再也離不開腦海。當他發現堂妹的心事時，他不禁對堂妹感到佩服，甚至羨慕。袁茵茵雖然一直保持著大家閨秀應有的矜持，但卻從不刻意隱瞞自己的心意。而他卻只能克制自己，只敢把情感深深藏好，不讓心裡的秘密有絲毫顯露。馬嘯風太優秀了，他英雄蓋世，連袁本思身為男子，也不得不拜服，不得不認輸。
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都做得很好。他本來就是一個很有克制能力的人。可是，今天晚上，他卻必須親手餵心上人喝下一碗劇毒參湯！他必須這麼做，因為他也很清楚，叔父的話絲毫沒有錯。為了袁家，柳玄星就必須死！這還有什麼需要猶豫的？袁家所有人的生死存亡，難道不比兒女私情更重要嗎？可是，要作出這個正確的決定為何如此痛苦？痛苦得彷彿五臟都在痙攣，彷彿全身都在抽搐！
正當他還在努力克制自己之時，房門卻突然打開了。柳玄星走了出來，淺淺一笑道：「袁公子怎麼來了？你不是應該在袁府和師兄商議要事嗎？」
袁本思一驚，來不及再多想，說道：「公事有家叔和馬公子商量就夠了。下人燉了一盅參湯，在下特意送來，讓柳姑娘也補補身子。」
柳玄星雖然覺得袁本思神情有異，卻不以為意，上前接過了盤子，便在院子中一張石桌前坐下，一面把參湯倒入碗中，一面笑道：「袁公子親自送湯，實在太有心了，這等小事，吩咐下人辦就是了。」
說完，她舉碗湊到嘴邊，便要喝下。
袁本思一顆心急得要從口腔跳出來，突然喊道：「且慢！」
柳玄星停下，問道：「怎麼了？」
袁本思怔了半晌，吃吃道：「參湯熬好不久，柳姑娘小心燙口。」
柳玄星輕輕一笑，舉著碗吹了兩口，又再喝下。袁本思又喊道：「且慢！」
柳玄星又停下，再問：「又怎麼了？」
袁本思汗如雨下，說道：「慚愧，在下這才想起，參湯熬好許久，大概都已涼透了，還是吩咐下人溫熱再喝為好。」
柳玄星失笑道：「袁公子這是怎麼啦？又熱又涼的？在下的身子，可沒那麼難侍候。這湯不涼不熱，剛剛好。在下盡快喝完，袁公子便可回府，和師兄一起想想法子，應對眼下局面了。」
說罷，她迫不及待地再把碗湊到嘴邊，張口便要喝下。
這是最後的機會。袁本思再多說一句，柳玄星便會起疑，反之，柳玄星便會喝下劇毒。
袁本思下不了決定。他全身僵硬，無法動彈。他竟然一動不動，眼睜睜地看著柳玄星喝下參湯。此時此刻，下不了決定，就是一種決定。
直到柳玄星喝完，迤迤然地把碗盅收拾好，他才突然「噗通」一聲，雙腿一軟，跪倒在了地上。他把頭埋在地上，「哇」地一聲，痛哭流涕，嘶聲喊道：「柳姑娘！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馬公子！」
柳玄星一臉驚異，問道：「袁公子，你怎麼了？」
袁本思哭道：「參湯有毒！你喝下的參湯，是劇毒！」
柳玄星大驚失色，突然感覺腹中一陣絞痛，氣血上湧，喉頭一甜，竟吐了一口鮮血。她又驚又怒，喝問道：「是誰下的毒？」
袁本思哭道：「是叔父！叔父要殺你們！」
柳玄星聞言身子一震，如遭電擊，怒問道：「我們對你袁家真誠以待、言聽計從，袁八通為何要這麼做？」
袁本思道：「東窗事發，侯爺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計劃，叔父要取你二人頭顱，獻予侯爺，將功折罪！」
柳玄星怒髮衝冠，厲聲喝道：「你也同意了？你們這幫無情無義、禽獸不如的無恥小人，我殺了你！」
袁本思心頭一震，猛然擡頭，望著柳玄星。令他震動的並非是柳玄星的話，她罵得絲毫沒錯，他也覺得自己的確該死。他只是突然想到，今晚一死，以後不復再見，他只想在死前，再看柳玄星一眼。
柳玄星強忍著腹中劇痛，怒目圓睜，高舉著手掌，卻遲遲拍不下去。袁本思淚流滿面，哽咽道：「柳姑娘罵得對，在下不配為人，死不足惜！請柳姑娘下手吧！在下只求柳姑娘，殺了在下之後，馬上逃！有多遠逃多遠，千萬不要回來，即便毒發身亡，也莫要讓叔父找到你！」
他話還沒說完，柳玄星突然一陣抽搐，又吐了兩口血。體內劇毒侵蝕著她的臟腑，她疼得不得不彎下了腰，有氣無力地說道：「我不能走，我不能走！你們既然能對我下手，師兄身在袁府，豈非更是凶險？我、我要去救師兄！即便死，我倆也得死在一塊！說不定，還能拉上惡賊袁八通墊背！」
袁本思大驚，他倒並不擔心叔父安危，而是以柳玄星此刻情況，去到袁府豈能再有活路？他實在是不願意見到柳玄星身首異處！情急之中，他喊道：「不！你不能去！馬公子……馬公子也已經逃走了！」
柳玄星又驚又喜，急問道：「此話當真？」
袁本思道：「沒錯！我過來之前，已經暗中給他通風報信！我們……我們都商量好了，你們分頭出逃，比較不惹人注目，馬公子說，他會與你在……在女兒山會合，就在馬公子殺巨蟒之處！」說著，他又取出一面令牌，接著道：「以此令牌，可以出城，柳姑娘，趕緊走，遲了只怕叔父起疑，便走不了了！」
這番話說得破綻百出，柳玄星不傻，若在平時，定能看出破綻，只不過她此時劇毒攻心，又怎還能冷靜思考？她奪下了令牌，狠狠說道：「袁本思，看在往日情分，今晚且饒你小命！倘若你敢騙我，我必定回來找你算賬！」說罷，她連佩劍也沒來得及拿，便跌跌撞撞地，衝了出門，消失了在黑夜之中。
袁本思目送她離開，心裡在淌血。他的確騙了柳玄星，但對於對方的威嚇，他卻毫不在意。柳玄星雖然饒他一命，但他自己知道，他也活不下去了。沒有人知道他心中的苦楚。連他自己，也恨不得把自己碎屍萬段！他突然感到身體一陣痙攣，忍不住彎下了腰，不停地嘔吐。今晚所發生的一切，都叫他感到無比噁心！
他吐了半天，終於回過了神來，突然想到，他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他勉力爬了起身，瘋了似的，衝回袁府。
——
袁本思回到袁府時，四下依舊一片寂靜，彷彿不曾發生過什麼大事，不過當他走近議事廳時，鼻下卻突然聞到了一股血腥氣味。
他一顆心涼了半截，衝入議事廳，眼前景象卻叫他嚇得目瞪口呆。
廳內一片狼藉，再也找不到一件完好的家具擺設，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不下二十具屍體，個個死狀慘不忍睹，瞧服飾，全都是袁家士兵。大廳正中，一人披頭散髮，全身血跡，氣喘連連，坐在一張只剩下三隻腳的太師椅上，卻正是袁八通。
袁本思但覺毛骨聳然，駭然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袁八通擡頭望了袁本思一眼，哼了一聲道：「沒想到馬嘯風雖然身中劇毒，卻還如此強悍！」
袁本思又問：「這些士兵，都是馬公子所殺？」
袁八通道：「好在我早有防備，一早埋下伏兵，否則死的，很可能便是我了！」
袁本思聞言心中一喜，急問道：「馬公子逃走了？」
袁八通突然大笑，笑得非常得意。他笑著說道：「馬嘯風愚昧無知，毫無疑心，輕易便喝下了毒藥。他發現中毒後，雷霆震怒，不管自身傷勢，強行催功，連殺我數十名勇士！這一戰，殺得昏天暗地，血肉橫飛！哈哈哈，馬嘯風呀馬嘯風，真不愧是將門之後，馬家後人，果然勇冠三軍，英雄蓋世！」
袁本思雖未親眼看見，但也能想像得到，這一場惡戰之慘烈悲壯。但他也沒高興多久，袁八通又接著說道：「只不過，如此強行催功，只會使他更快劇毒攻心！他殺到最後，便只剩下我一人了，他那一掌，離我天靈蓋只有半尺距離，就當我以為必死無疑之際，他卻終於撐不住倒下了！哈哈哈哈，馬嘯風呀馬嘯風，終究也只是個有勇無謀之徒耳！」
袁本思驚道：「馬公子當真死了？」
袁八通還沒答話，一名下人突然走了進來，他雙手捧著一個不大不小的錦盒，走到袁八通身前，說道：「已按大人吩咐辦妥。」
袁八通打開錦盒，把盒中事物提了起來，竟是一顆人頭！此人樣貌英偉，卻面目猙獰，縱已死去多時，卻依舊叫人望而生畏，正是三戰成名、校場顯威，當今無人不知，無人不識的大燕征西將軍馬壯之曾孫，驃騎將軍馬功成之孫，鎮國大將軍馬厲兵之子，馬嘯風！
袁本思一見人頭，嚇得雙腿一軟，跪倒在地，說不出話。
袁八通把人頭丟回了錦盒，突然回頭問道：「柳玄星的人頭呢？」
袁本思身子一震，怔了半晌，方才喃喃答道：「我、我、我下不去手，」他喃喃重複著同一句話，突然再也忍不住，大聲喊道：「我下不去手！」
袁八通大驚，追問道：「你放她走了？」
此時的袁本思萬念俱灰，再無任何顧忌，他大聲說道：「放了！此刻早已出了城，你無論如何，再也休想找到她！」
袁八通怒不可遏，衝上前一掌摑下，罵道：「逆子！糊塗！你的婦人之仁，會滅我袁家！」
袁本思不躲不閃，任由臉頰被袁八通打得火辣辣地刺痛，也不發怒，只是冷冷笑道：「我袁家倘若要靠出賣同盟，殘殺朋友，才能生存下去，那存在又有何意義？爹爹要是還在，也絕不會幹這種禽獸不如之事！」
袁八通怒道：「放肆！你為了兩個江湖遊俠，竟敢頂撞叔父，背叛家門？」
袁本思突然笑了，仰天大笑，笑得開懷忘形，如癡如狂，彷彿這世上的所有煩惱，都在這一瞬間消失無踪。他笑了良久，方才停下，神情彷彿已恢復了以往的冷靜機智，淡淡說道：「叔父又何必動怒？你也只不過是要找個替罪羔羊而已，侄兒雖然放了柳姑娘，卻也可以還你一顆人頭！」
袁八通問道：「誰的人頭？」
袁本思道：「自然也是此次策劃謀反的罪魁禍首之一！」
袁八通沉聲再問：「此人何在？」
袁本思慘然一笑，慢慢爬了起身，撿起了一名士兵的單刀，回頭揚眉說道：「此人就在眼前，姓袁，名本思！」
說罷，他毫不遲疑，舉刀一揮，自刎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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