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的天花板上有開了一個通往樓頂的小洞,只要拉下藏在上方的機關鐵梯,就能夠順勢爬到樓頂上,在江泠海還沒得病前,江雁林都會和江泠海偷帶幾瓶酒到頂樓徹夜聊天,但直到江泠海確診後,閣樓的門便被父親落下電子密碼鎖,密碼也就只有他知道而已。
不過密道卻可以直接進入閣樓,並不需要通過電子密碼。
他知道江泠海一直都沒有到閣樓,是因為閣樓裡有太多他和江雁林快樂的回憶,會間接影響他求死的念頭。
江雁林爬上鐵梯,便看到江泠海站在頂樓上,距離屋緣僅有幾米,他站在由下往上看的視線死角,轉過頭望著想要靠近他的江雁林,勾起一絲微笑,腳步卻往後退,嚇得江雁林不敢再往前一步。
「雁林,你來阻止我了嗎?」
「是,我來阻止你……」江雁林握緊了拳頭,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兩年前,劉寧心就站在屋頂上和他對峙。
「你拿什麼來阻止我?我已經不想活了,你知道嗎?」
「叔叔……」江雁林的眼眶發紅,他感到背脊一片溼冷,他只能小心的呼吸著,深怕江泠海會隨時跳下頂樓。
「我不知道我能夠拿什麼來阻止你,但我只想要你到我這裡來好嗎?」江雁林對江泠海伸出顫抖的手,所有思緒瀕臨崩潰的極點,一旦江泠海跳了下去,他想自己應該也會一起墜地。
呂鴻之一起爬上了鐵梯,便看到對峙的叔姪倆,而江泠海身邊則出現一道黑影,纏著江泠海在他耳邊喃語些什麼。
不過很奇怪的是,江泠海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呂鴻之正一步一步地靠近他,那道似少女的黑影也沒有察覺,甚至是江雁林也沒看到他,他就像是消失在眾人的視線當中。
呂鴻之一把抓住了黑影,將他拉離了江泠海的身上,而下一瞬間隨著黑影的尖叫聲,江泠海像失去所有的力氣一般往後跌去。呂鴻之趕緊伸手拉住江泠海,無奈身體卻開始被往下拖,正當他感到不妙時,另外一雙手一起抓住了江泠海。
呂鴻之喘著氣,聲音幾乎是擠出來,「雁林,我喊到三,我們一起往後拉。」
「好……」
「一……二……三!」喊到三時,他們一起使勁往後拉,才終於把江泠海拉上了頂樓。
也許是放鬆下來的緣故,又或者是一直繃緊的神經終於斷裂,江雁林一直抓著江泠海的手低泣。
江雁林是被嚇壞了,他哽咽不停,就算父親趕上來安撫他,也止不住眼底的淚水喃語:「我抓住了……抓住了……」
呂鴻之並不打算久留,和管家簡單解釋幾句後,拍了幾下江雁林的肩膀,沒有和他說任何一句話,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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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鴻之將劉寧心的鬼魂帶回神社,本想要好好處理,卻忍不住飢餓,把劉寧心隨意關在一間房內就去覓食,他無視了在房間裡鬼哭狼嚎的劉寧心,給自己煮了碗泡麵。
「小鴻?你帶了什麼東西回來了嗎?」才剛打坐到一半的呂映溫被劉寧心的尖叫給干擾,有些哀怨的找到正在填飽肚子的呂鴻之。
「嗯,是纏在雁林叔叔身上的怨靈,我先把他帶回家裡,等我飽了我就去淨化。」
「你又多管閒事了?」每當呂鴻之處理一次事情,他的體力就會比平常消耗的更快,更容易餓肚子。
「才不是多管閒事。」呂鴻之慢條斯理的吸著麵條細嚼慢嚥,「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情而已。」他倒掉泡麵的湯水清洗煮泡麵的鍋子。
「姊姊,他哭了……」呂鴻之擦乾鐵鍋,給呂映溫倒了一杯水,接收到呂映溫疑惑的目光,「我以為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會掉一滴眼淚。」
「說什麼傻話?怎麼可能會有不傷心、不難過的人?」呂映溫伸手揉了幾下呂鴻之的頭,「吃飽了的話就去處理一下吧!他再這樣吵下去,我怕阿修羅回來會先親手了結他。」
「好,我知道了。」呂鴻之把鐵鍋歸還原本的位置,便轉身回到關住劉寧心的房間,此時劉寧心正縮在角落,抱著自己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你為什麼要跟著雁林的叔叔?」呂鴻之把門關上,一點都不想和劉寧心招呼,盤坐下來劈頭開問。
劉寧心的肩膀顫抖一下,轉過都是血的臉,勾出詭異的笑容,「因為他想要自我了結,我就成全他啊……」
「你確定嗎?」呂鴻之平靜的面對劉寧心,「你其實不願意對吧?」
劉寧心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口,臉上的笑意逐漸褪去,開始流下淚水,「我不願意又如何?他想自殺多少次,我就阻止過他多少次,我這次只是累了成全他也不行嗎?」
「不行。」呂鴻之搖頭,「你只是在增加自己的罪業而已。」
「我哪裡做錯了你可以告訴我嗎?我沒有去找那群把我害成這樣的人復仇,也沒有去傷害任何一個人,我卻必須擔下所有的罪過!」劉寧心尖叫出聲,他憤恨這個世界是對他如此不公平,衝著呂鴻之伸手,想要掐住他的氣管。
呂鴻之往旁閃躲了劉寧心的攻擊,「在生前你並沒有錯。」他反手壓制住不停嘶吼,如同受傷野獸的劉寧心,「錯的是傷害你的人,不過你知道當你選擇自我了結時,最受打擊的人是誰?這就是你的內疚,你的罪業。」
「我並沒有拜託他去在意我的事情,去管我啊!」劉寧心敲擊著地板,大聲不滿的吼叫。
「但是你還是愧疚了。」呂鴻之放開箝制劉寧心的雙手,任他反身掐住自己的脖子,冷靜的望著那個傷害不了他的鬼魂。
「我相信你死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澱,明白自己做了什麼選擇,而這個選擇又傷到了誰,如果你沒有介懷,你並不會一直都待在他們的身邊。」伸手撥開劉寧心的瀏海,呂鴻之平靜無波的目光深深的望進劉寧心血紅的目光,「固然自殺便是你的原罪,但是如果有接受閻王的審判,你並不會一直流連於世,終歸只是你放不下罷了。」
「可是他不知道我在他的身邊,他不知道我並不想要他這樣,我不想要不想要啊!」劉寧心放開了掐著呂鴻之的雙手,掩面哭訴:「他是這輩子對我最好最好的人,我根本從來都沒怪過他,從來都沒有……」
「可是卻沒辦法傳達給他……我只想要他平平安安的……」哭得渾身打顫,此時劉寧心的內心交替著悲傷與恨意,他恨著那些在他生前傷過他的人,悲傷著他所傷害的人們,那些對他最好,不計往他那黑暗的過去,最真心實意的朋友。
呂鴻之伸手擁抱那個嚐盡所有苦痛的少女,「我可以幫你入夢。」
因為這個擁抱,劉寧心的眼淚緩和下來,迷濛的望著給予他溫暖的陌生少年,「入夢?」
「淺顯易懂一點的,就是你可以託夢。」呂鴻之微笑解釋,他聳了下肩膀,「本來你應該是要接受完十殿審判才可以託夢,但是還是有辦法可以先讓你破例。」
「幸好你並沒有去尋找誰復仇,多少閻王那邊……呵……」呂鴻之頓了一下,自己先乾笑了幾聲攤手,「總之先別管那之後的事情了!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去好好的和雁林的叔叔說話了,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只要能夠讓我和江哥傳達我的想法,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劉寧心認真的回應呂鴻之,盡管和眼前的少年是初次見面,劉寧心還是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可以看得到他的呂鴻之身上。
「和雁林說上幾句話。」
劉寧心一頓,撇下頭露出些許為難猶豫的模樣,藏不住的擔憂眼神,「江雁林他還想見到我嗎?是我害江哥變成這樣的……」
呂鴻之知道劉寧心並沒有那麼了解江雁林,畢竟他們兩人認識也不到三個月,江雁林所認知的劉寧心只是個有充滿傷疤的過去,還有幸運得到他叔叔幫助的女孩而已。
「他曾經埋怨過你嗎?」
劉寧心突然睜大眼,思考了一會,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搖頭,「沒有……」兩年下來,劉寧心都不曾聽到江雁林埋怨過他,就算陪著江泠海來為他祭拜,也是希望他能好好的前往另外一個世界。
江雁林不曾將江泠海的病症歸錯到誰身上,只是安靜地陪在江泠海身邊,承受他所有的情緒。
呂鴻之感覺出劉寧心明白了江泠海的苦心,他微笑著站起身,「我想你也知道該和他說什麼了。」
「嗯……」劉寧心感到些許忐忑點頭,「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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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過後的隔日便是晴朗,江雁林將洗好的衣物在暖陽底下曝曬,他坐在庭院中表面平滑的石椅上。和呂鴻之最後一次見面是一個禮拜前的事情了,再過一個禮拜就要開學,但他還沒去他家致謝,不管是救了他叔叔一命還是借他衣服穿……
那件一看要價不斐的浴衣真的是呂鴻之的嗎?摸著柔軟排汗的布料以及上頭複雜的繡工,江雁林直覺認為向來清貧的呂鴻之,並不像是會去買昂貴衣物的人。
況且這種日式衣物如果不是網路進口,就是找一些專門的店面才可能買得到。
想起呂鴻之曾經和他提過他們家神社的歷史,呂氏從前並不姓呂,而是從日治時期自日本而來的宮守一族,他們在日本政府的邀請下於台灣建立神社已供留台日人的供奉,神社的香火和傳統台灣人的宮廟比起來並不興盛,尤其在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退出台灣,國民政府接手後,大部分的神社都已經荒廢,而宮守一族也改姓為呂,繼續經營神社。
禁嚴底下的神社其實非常不好過,除了要應付總想要強佔神社建立眷村的國民政府,還有那時高漲的本外省敵意以及其仇日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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