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著柯爾溫,知道他已經先行放棄和他討論這件事情,就鬆了口氣,他知道柯爾溫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是也知道柯爾溫不是會拿『救命恩人』這四個字來壓他的人,他聰明,卻有時實在太正派了,很容易就會被人坑或是欺騙。
他也不是甚麼極惡之人,雖然販賣奴隸,但對他們的照料是極好的,買家都是有身分有地位的人,看他該怎麼去討好人家得到好處就是一回事了。
男人身為奴隸販賣集團的頭頭,卻不僅僅販賣人口而已,他還販賣了其餘異族的飾品,那就是分支的工作了,不過最主要的收入還是來自販賣奴隸。
柯爾溫一個肥大的魚就從他眼前溜走他固然覺得可惜,但也捨不得這孩子去讓人受氣,和他相處下來大抵上能知道他很聰明也很溫和,手下都被他收買不說,光聰明這一點,作為奴隸就太過於浪費了。
明明知道是他把他擄來做奴隸的,卻沒有埋怨過他,這麼好的一個孩子,就這樣賣了他也不捨。
但是於公來說,卻不能在利益這方面上缺心眼,他將泰倫放走,他們的客戶來源就會斷了一條,他想起了柯爾溫問他是從甚麼時候胃口就不好了。
「好像是從抓你之後的第三天吧……我去見過一個人,吃了點他們的東西,回來就不大怎麼舒服了,漸漸的就不想吃東西了。」男人也覺得好奇了起來,明明在那之前他都是愉快的心情,大啖了一番,回到屋子裡就一震噁心頭暈。
「那應該是吃壞肚子了。」柯爾溫隨便的就下了斷語,他現在雖然氣消,但腦子還是有點脹脹的,不大怎麼樂意給男人好臉色,男人也知道柯爾溫在鬧點小脾氣,這些天來他都看多了,只要他不合作少年就會擺臉色給他看,真是許久都沒被人這麼不客氣過了,這少年倒是都平時沒人敢對他做的事情都做過一次了,比如餵他吃飯,在他記憶裡是他玩著湯匙,將豆泥用的滿桌都是,被老媽狠狠塞了兩碗的事情。
還有強迫他吃飯,強迫他喝水,強迫他躺在床上乖乖睡覺不准曬太陽,說會加重他的皮膚炎,他躺在床上好幾天了,甚至在翻身時都能聽到自身的骨頭在叫。
所以之間的溝通都不下數十次了,也逐漸能夠抓到和少年相處的節奏。
他很疼愛泰倫,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泰倫非常黏柯爾溫,他第一次將那小鬼抓來時,還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和柯爾溫是怎麼變好的。
見柯爾溫溫柔的低頭低語了幾句,男孩趴伏在他的大腿上和他說些悄悄話,期間兩人還很有默契的往他覷了一眼,該不會是打甚麼鬼主意想離開這裡吧?他是不大怎麼怕他們逃走,這種場景碰多了,對應的法子不下數十個。
男孩坐直了身子,「你都不知道你被下咒了嗎?」
「嗄?」男人一時轉不過來,瞪著泰倫,泰倫走向他,小小的手拉過他的手掌,男人感到一片溫暖自掌心竄升,一道金黃色的光芒一閃即逝,吞噬了大量的紫霧,他瞬間感到身體輕鬆不少,「這麼惡劣的下咒法,看來他們還不想致你於死地。」
「謝謝……」他都忘了男孩是太陽神殿的祭司了,所以說他是被下咒了嗎?
柯爾溫張著嘴不可思議的盯著泰倫,「你會……」
「我會?」泰倫單純的睜著眼重複了柯爾溫的話語,柯爾溫小心翼翼的發問:「你會魔術?」
「那不是魔術。」男人不禁感到好笑,果然是異國人,「是神蹟。」他回憶起他老媽向他解釋時的場景,多年不曾下雨的旱地,在偉大的女大祭司的禱頌下開始下起了大雨,能夠使神蹟是從那位女祭司開始的,逐漸各地都出現了會使用神力的祭司存在,不過主祭司所被賦予的能力更加來的強大。
薩佩比亞帝國的歷史不算悠久,歷經了四代才有這樣的繁華。
泰倫就是下一個王位的繼承人,憑現今的帝王對他如此寵愛,就能夠篤定他能坐上王位了,只是缺了點心眼,對於一個孩子來講讓他過早去涉入奪位的紛爭裡,是殘酷了點。
他也缺了心眼,沒料到大皇子會對他下咒,想起自己得病苦不堪言的日子,就難免氣惱起來,他怎麼也這麼傻當了人家的黑手,他嘆了口氣,揉了揉泛疼的額角。
柯爾溫撇頭看著泰倫,語氣裡充滿了不滿,「為什麼都不跟我說你有這個能力。」
「你又沒問我。」泰倫開始無辜了起來,他噘著嘴面對柯爾溫的不滿,也軟下心不跟孩子一般見識,柯爾溫抱過泰倫,看男人面有難色的樣子,擔心的問著:「不舒服嗎?」
「沒事,你先離開吧。」柯爾溫聞言,也不好再問下去,抱著泰倫就離開了主屋,打算回到手下們為他們臨時立起的帳子裡,泰倫一路上都沒說甚麼話,直到回到帳子裡才抱著柯爾溫瞎騰了起來,柯爾溫捏了捏他觸感極好的臉頰,「為什麼你不早一點替他解咒?」
「因為我討厭他。」小孩厭惡分明,童言童語的說出會令人重傷的話,幸好對象不是自己。
「柯爾溫我們甚麼時候才可以離開這裡?」
「不知道。」男人沒有給他正面的回應,只給他一些氣死人的法子。
時間持續推移著,柯爾溫脖子上的傷口漸漸收斂,不留點疤痕,他們帳廉被人掀起,許久未見的當家看來氣色好轉許多,他走進帳子裡,手上的青銅刀放在了地上,看向了一旁的男孩,「我總該有個交代,」男人不敢面對柯爾溫那驚訝的雙眼,這是他想來最折衷的辦法,「留下他的一隻眼睛你們就可以走了。」
「為什麼一定是他的眼睛?」柯爾溫皺起眉頭,將泰倫護在身後,讓他離那把刀子遠一點,這裡有這麼落後嗎?還沒意識到自己到了更古老以前的世界,他的家人根本沒辦法找得到他。柯爾溫眼神裡不復之前的溫和,讓男人無法直視。
「因為藍紫色的眼睛很罕見。」他要不得罪大王子又能脫身的方法,就是要留下個東西給大皇子,雖然認為成功的機率並不高,或許讓他們逃出去之後他也不好過了。不過他要顧慮到跟著他好幾年的手下,他不能讓他們的未來生活沒有保障,比起甚麼都不呈交上去,還是給了點東西會比較妥當。他也沒想過,在帝國面臨巨變時,泰倫會找上門來要他幫忙,而他也毫不猶豫的將自己搭入其間,彷彿是為了請罪一般。
「藍灰色的眼睛更少見。」柯爾溫冷靜的拿起了刀子就要往自己的眼睛挖去,卻生生的在空氣中停住,泰倫抓住了握著刀子的手,不說甚麼話只是一直盯著他看,他知道他的手在顫抖,他沒辦法真的動手去挖掉自己的眼睛。
他握著青銅刀,「可以先把泰倫帶走嗎?」
男人示意了一下身邊的手下,他們強硬的抱起男孩走出了帳子,不管過程中男孩如何的掙扎和叫喚著柯爾溫的名字,柯爾溫也只是坐在原地,勉強的給他一個笑容,「沒事的。」沒事的,不會怎樣,他要帶著泰倫回到他的家裡。
他明白待在這裡比在陌生的外頭遊蕩還要安全許多,雖然泰倫不明說,他還是感受的出來泰倫迫切的想要離開這裡的念頭,他就像被關在籠子裡的獅子一樣,沒有一點孩子該有的無憂,有時候他都覺得泰倫早熟,卻會被他的撒嬌給搞到沒轍,這孩子看來是很得人疼的吧,他心疼著帳外的哭喊聲,感到太陽穴不停的抽痛著。
「你會騎馬嗎?」男人身邊只剩下三名手下,泰倫抬眼望向他,男人不給他發言的機會,「我知道我事後這麼做很偽善,但是我也想求個心安理得。」
泰倫回他一個冷笑,是男人預料之中的反應,他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我會給你們一匹馬、吃食和地圖方便你們離開。」
「那真是謝謝你啊……」語氣裡倒是充滿了好笑,家人一直都沒有找來讓他沒有了信心,泰倫又還這麼小,讓他待在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太久,怕是惹事會被人怎樣,他可以如男人所說的自己一個人離去,但是他捨不下泰倫。
他吐了一口氣,將銅刀交給了男人,「你來吧,我自己,下不了手。」
男人接過,三名手下站到他的身後,抓住他的手臂和固定他的頭,男人來到他的面前,銳利的青銅刀來到了他的眼前,尖銳的刺痛自敏感脆弱的左眼迸發,痛苦的放聲如小獸一般嘶吼著,手下更加使力的壓制著他的失控,男人冷靜的撐開他的左眼,好繼續手上的動作,迅速的將連接眼珠的神經和韌帶割斷,將眼球小心取出,泡在防腐劑裡,讓手下們拿著先行離開。
當手下們甫一離開,泰倫就滿臉淚痕的衝了進來,柯爾溫正摀著流血的左眼在地上抽搐打滾著,他全身上下都沁了一層冷汗,右眼還不停的滑落眼淚,太陽穴劇烈的疼痛,腦內神經不停的在哀鳴著,心口更像是缺了塊甚麼一樣,泰倫憎恨的瞪了男人一眼,「你怎麼還不滾!」
「那我就先將東西放在這裡了。」男人站起身,將準備好的一包行李、地圖和一晚清水放在了地上之後離開,泰倫拿起了地上的清水,就小心翼翼的靠近柯爾溫,「柯爾溫……」
他捧起了柯爾溫汗濕的臉頰,他的左眼只剩下一個窟窿,漂亮的藍灰色被鮮血和些許凝固的血塊取代,他痛苦喘息著,泰倫趕緊用水將他左眼汙血洗去,不知過了多久,柯爾溫奄奄一息的,地上已是一灘凝固的血跡斑斑,濃烈的血腥味衝擊著他的嗅覺,看那一攤的血,他知道自己近日沒有好好吃東西,失血又過多,該死……就該想到這裡沒有東西可以止血的,這樣他要怎麼帶泰倫離開這裡?
神經還在肆意疼痛跳動著,泰倫一手握起他虛弱無力的右手,一手撫上他還在一點一點滲血的左眼,俯身往左眼親上,逐漸他感覺到一道暖流,不再疼痛,血液也不再流出,只是身體還是虛軟了點。
柯爾溫再次感到不可思議,泰倫見他終於停歇了下來,為了讓柯爾溫不再分神去安撫他,自己先不滿的哼了哼,「早知道我就不幫他解咒了。」
柯爾溫也只是笑笑的,猜到了點孩子的心思,但他沒有力氣去說話,泰倫擦去唇上的血跡,懊惱的在他身旁哽咽著:「如果我在神殿裡多努力些,你就不用受這種苦了。」這樣他就可以用力量帶走柯爾溫了,也不用讓他活受這種罪。
或者在這節骨眼上分一點精力給柯爾溫,讓他好過一些。
柯爾溫迷迷糊糊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過了三天,終於覺得有點力氣能夠上馬,他們就離開了,臨走前,男人的眼裡都是歉疚,但他也不說甚麼,將馬匹和食物給人就轉身離開他們的視線。
途中柯爾溫的眼睛沒有受到良好的照護,不停重複發炎,在夜晚時他會發著高燒,痛苦的翻著身子,泰倫會爬起來,將自己身上保暖的披風覆在柯爾溫身上,湊近他的懷裡,盡自己所學的握著他的手,讓他發冷寒顫的四肢能夠得到溫暖不再顫抖。但這種方法不持久,要趕緊帶他去水神殿治療。
泰倫和柯爾溫坐在馬背上,在茂盛的叢林間穿梭,他還是有點低燒,自己再這樣燒下去對身體是個沉重的負荷,加上他們的食物也所剩無幾,都是靠著叢林裡所採摘來的水果果腹。
「柯爾溫那裡有水。」泰倫在他的懷中掙動了一下,引起迷茫的人的注意,他指著自上流匯聚而成的水潭,在泰倫的協助下下了馬匹,捧起了乾淨的水洗了把臉,他逐漸覺得這個地方越來越奇怪了,西亞會有這麼茂密的樹林嗎?
隨後他就沒有再深思下去了,他的腦子一直都嗡嗡叫著,他拆下已經泛黃的繃帶,看著自己水中的倒影,他的左眼一直不停的惡化發炎,稍稍擠一下鼓脹的下眼皮,就流出黃色的惡膿出來,一定已經感染病菌了……在這樣繼續下去,另外一隻眼睛可能也保不了了,眼睛本來就是有很多的神經連結一塊,現今眼中的神經都依依被強行割斷,一些後遺症也正在浮現出來。
他漸漸的沒法辨清了時辰,漸漸的無心去計算他被擄走有多少時日,要不是有泰倫還在他身邊照應著他,也許他也撐不過這一時半刻。
熟悉溫暖的手心輕柔的覆上他的左眼,「很痛嗎?」
「不痛了。」雖然他的太陽穴還在抽動著,他還是不想要讓孩子過於擔心自己。泰倫看來是不相信的,他心疼的看著流膿的傷口,本來在那裡面有一珠漂亮的藍灰色眼球的,卻被強行挖了出來,柯爾溫卻始終沒有怪過他,嫌過他。
不管如何,他都覺得自己就是個拖油瓶,如果沒有他的話,柯爾溫一定能夠順利的離開,卻為了他,失去了左眼,他在帳子外面聽著那令人心碎的吼叫聲,從來都沒聽過柯爾溫這樣痛苦的嚎叫著,他恨極了那個當家的,甚至後悔替他解開毒咒。
柯爾溫拿下了泰倫的手,忍著疼痛,將黃膿通通都擠出來,在用清水清洗過一遍左眼之後就纏上了繃帶,他一直都抓不好方向感,泰倫按住他隱隱顫抖的手,替他將繃帶纏上,「我們就快要到首都了。」
「是嗎……?」這幾天來,他都是渾渾噩噩的在馬背上搖盪,累的時候就靠著泰倫的小身板休息,地圖也是泰倫在看的,那孩子聰明的緊,令他放心許多。
「回到首都,我會拜託父王讓奧爾瑟亞來醫治你的。」泰倫用乾淨的布料替柯爾溫擦了擦臉,因為連日發燒的疲憊讓他一瞬間看來憔悴了許多……
就算有再多的疑問也無心去思考,柯爾溫只無力的回以虛弱的笑容,他現在只想能夠送泰倫回去,之後回到家人的身邊。
太難熬了,不管是左眼的傷口還是無意識中的想念,都無時無刻的在攻擊他的精神。
泰倫蹭到了他的懷中,抱著他,「對不起……」
想要說一點安慰他的話,柯爾溫卻一時之間無法拼湊出句子,他苦笑的揉了揉男孩柔軟的捲髮,「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呢?」
泰倫在他的懷中搖了搖頭,看來是不打算解釋,溫柔的抬起他的下巴,「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我知道。」但是心裡的自責還是無法消停,「柯爾溫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柯爾溫愣了一下,剛才聽泰倫提到了父王這個字眼,多少能夠猜到他的身分,這樣一來,還能夠永遠在一起嗎?他無奈的撇開了這樣的想法,只是孩子的童語而已,如果同意的話孩子興許就不會再那麼的消沉,所以他回答:「會的,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的。」
見他終於不再這麼低落,還露出可愛的笑容,柯爾溫覺得心中的疙瘩也掉落了下來,泰倫一直在他的身邊不離不棄,還一個勁的想要討他歡心,這讓他十分的溫暖。
「那我們繼續上路,還是你還要再休息?」
「再休息一會好了。」
「好。」泰倫帶著笑容坐到他的身邊,雖然想要和泰倫聊聊天,但連日的擺盪讓他十分的疲憊,躺下身子在泰倫的身邊睡去。
當他再次醒過來時,他人已經在病床上,發著高燒,反覆的做著惡夢,那段失蹤的記憶不復存在,他陷入了人生中的第一個低潮期,以為從此就不能夠在振作起來,他卻是咬著牙接受了心理輔導和復健,裝上了義眼,假裝讓自己看來還是個正常人。
無視了腦海中常會聽到小孩的哭泣聲,自欺欺人的過了十年之後,他又再次回到了那個世界,碰到了十年前的孩子,心疼了他十年間的生活。
從毒咒的沉睡中醒了過來,看到那孩子成熟帶了點青澀的面龐,不禁潸然落下,抱著他,「不會離開了。」再也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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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倫坐在床沿邊,拭去了柯爾溫眼角的淚珠,剛才他第一次醒了過來,卻一直抱著他哭泣,嘴裡一直喃語著不會再離開他等等的字句,他帶了點心疼但高興的回抱著柯爾溫,心裡深知這只是他沒有意識的承諾,等他醒過來,精神好一點再問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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