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宫猎手
昆莉亚在三楼会议室外等着,见暮色渐将整个天界包围,晚风徐徐拂开她的发。她单是站着也从不靠墙面,而温顺笔直地立着,路过的侍从见了她,有时也问好。她自己不知道,但作为官员,她在堡垒内是很受欢迎的:因为她跟龙打交道,管着龙,却不管人,二十年来都是如此。她想了一会,听门豁然开了,伊卑走在前面,安伊南断后,从门内出来,二人脸上仍有些伤痕,但像是颜料涂抹,不很真切,各自于那黄昏下同她行了礼,带着默不作声的确认。她便知道他们就是日后她在孛林需交接的军官了:'环月'有了两个代团长。安伊南没有同她生气,或者他生气了,也没有表现出来。她仔细观察了一番,竟觉得,他还有几分庆幸。她记起他是较怕国王的一类。
伊卑神情轻松;他行礼后走过,目中无人。
“进来罢,”国王唤:“昆莉亚。”
昆莉亚推门进去。国王坐在一张木桌后,肤色显格外灰暗。他下午那神采飞扬,喜怒无常的精神已离去了,露出张颇疲倦的脸,眼神暗淡,甚有些空浮,似不望眼前,而望那时空中的远处。他没有起身迎她,而轻轻扣了扣桌面,沙哑道:“坐罢。”国王抬起手边的茶壶,为她端了一杯茶,昆莉亚起身接过,平和道:“谢谢您。”她起初不惯,然多年来,她同维里昂两人来私人会面室,国王都是亲自沏茶,她也逐渐明白,这是他自我疏解的方式。大抵如昆莉亚始终不能适应军大臣的身份一样,国王适应不了他的王位。一次,似是会议后,他偶然同她说起,他的母亲,迦林女王生前同他说的一段话:君主的悲剧,在于有心无力。如此权势,却终不能改变什么,致使权力终于像是罪恶了。这成了她唯一对所说关于这王位的事;那淡薄却深入的悲观感伤自此萦绕此间。
茶水洒了些出来。昆莉亚略感惊讶,抬头望去,见国王眼神黯淡,仍恍惚出神,甚至未将其发现,只收手回身前,沉默片刻,嘴唇翕动,才问昆莉亚:“维格还未到么?”昆莉亚答说快要到了。她顿一顿,说了实话:“他去看望克伦索恩了,陛下。”
他如梦初醒。拉斯提库斯以手扶额,叹道:“克伦索恩。”昆莉亚方感他那稳固坚硬的脸上显出几分老态了,甚至迷茫。他抬头向她道,似絮絮叨叨:“那孩子不肯跟我说话。他去看看也好。”昆莉亚垂首,默片刻,道:“他许是对您感到愧疚。”此话一出,她只听一声冷哼,声音坚硬了些,但下边的软弱随之不去。拉斯提库斯放下手,厉声道:“他向那些丧命的人愧疚罢。向我愧疚什么?”昆莉亚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有些感伤。她抬起头,望进这她相处了二十年之久的长辈眼里,见他冀望关怀和支撑的神色,藏在那幽深碧玉的绿眼深处。但是她无法支撑他。这是她力不能及的,而显然,国王也终究不会对小辈这么做。维里昂曾笑说事到如今,洛兰关爱她更胜过从小带大的老维里昂,她不介意这是不是真的,但大约,岁月往来,她和国王之间,确实生出了些亲情。十五年前,她同维里昂结婚,他从那忧郁中回神,罕见显得高兴。
“……您准备如何处置克伦索恩呢,洛兰?”昆莉亚开口道。她见国王闭上了眼。他叹息:“我还没有想好,但这不会简单。”他坦诚道:“我希望他能放弃那颗龙心。我回来后,就去查看了白龙心的位置,还在原处。克伦索恩还尚未完全化龙,仍有余地。但这谈何容易——我什至不知道缘由。”
他顿了顿。昆莉亚见他睁眼,怅然若失。“不。”他喃喃:“——我知道罢?”他低下头,苦笑:“那孩子对我很失望。尽管……”
他未说完,昆莉亚却知道他要说什么:尽管如此,这却不是理由,如同他惯常审判余人之法,岂能对自己的儿子特别呢?虽然明面上,克伦索恩是他的兄弟,但个中秘密,已人尽皆知。他沉默许久,咽下数多话语,最终张口对昆莉亚道:“我寻你来,昆莉亚,是有个特别的任务,请你去帮我办……”
这内容是什么,他尚没能说完,外头便响起敲门声。维里昂道:“我能进来么,洛兰?”昆莉亚见他脸上些许的歉疚和挣扎顿时消失,换成副冷硬的面孔。他将声音压低了,道:“进来罢。”这让昆莉亚惊讶:这说明这确实是个秘密,连维里昂都不能告诉,其隐秘流连在那难以启齿的纠葛和眼神闪烁间。维里昂入内,拉斯提库斯照旧帮他端了杯茶,这回一点没洒。维里昂同他打趣:“最近泡茶没以前认真了哦,洛兰。”他对他笑笑,道:“我下次努力。”维里昂不让,说:“一个月没泡,生疏了罢?”
国王不答。昆莉亚身体紧绷;她知道维里昂是在试探国王,那消失的一个半月究竟去做了什么,但他守口如瓶。思绪如电,猛然,昆莉亚意识到:这秘密的任务,很可能是与这消失的一个月有关。正当这对亲如父子的君臣闲谈时,昆莉亚去看主君的侧脸,不见其中任何波动,仿佛先前那羞于启齿的残酷和苦痛,只是一场幻梦。时间何其精妙:谁能想象二十五年前那木讷的王子,竟如此长于不动声色的演技,乃至许多人,都只认为他擅长虚张声势……包括他的孩子,他的敌人,他的臣子……
昆莉亚忽生极坏的预感:她知道国王最顽固的恶习。一个自相矛盾沉疴。情人。
克伦索恩最不喜父亲的,就是他早年广结情人。他将这视作对母亲的背叛,为此哭起了不知多少回。他幼时,夜间寻找父亲不得,都是来找昆莉亚,让她带他回到家中去睡。国王每至清晨都悔不当初,多次向儿子保证他再不寻新的情人,然而年复一年,每至那月圆之夜,他又会重蹈覆辙,在那誓言口血未干之时,毁约入室。昆莉亚实觉为难:她敬国王如长辈,本不愿窥探此事,只想保克伦索恩不受此困扰,不想维里昂竟对此淡然,坦言道那些女性与他父亲,不过是契约一夜。她们想要孩子,而国王能给最好的。克伦索恩闻言哭湿了昆莉亚的朝服。她看着夜空,也感迷茫。
维里昂在说谎。她摇晃克伦索恩;他说得轻松,但到了他自己,却又不是如此轻盈。两人早年也考虑要孩子,同房而眠,起初有些尴尬,后来也习惯了。反倒是维里昂更显纠葛。性爱过后,他往往累得睁不开眼,还要勉强去洗澡,在浴室里睡过去也不罕见,要昆莉亚将他背出来。几年后,昆莉亚知道自己绝无可能怀孕了,不动声色地提出她们或许分开睡,因二人工作有时错开,许能更好休息。那日维里昂久久看着她,脸上笑容竟渐消失。他握着她的手,柔声问她是否对他很失望。昆莉亚见了他的表情,颇为歉疚,心血上涌,竟凑过去吻了他的嘴唇。那大约是她们之间最温暖的一个吻罢?她也不知道她为何生出这样的念头,只感觉血液都是烫的,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香气。维里昂闻到了;那黑血的龙香。他浑身颤抖,眼泪划过嘴唇。昆莉亚拥抱他,说不用担心。她不愿见他伤心。他泣不成声,紧紧搂着她,说,谢谢。抱歉。
“我们是家人,是吧,昆莉亚?”他泪眼朦胧地问她。她笑着回答,说:“是的。我是你的妻子,维里昂。我们当然是家人。”她眨了眨眼,忽然也生出眼泪。在她那涌动的血液里,一句话迟迟不来,就那样绝不沉重地落了出来。
我爱你。她说;那是她们最后一次同床而眠。她对那晚上有些印象,隐约中,她似乎和维里昂调换了个位置。她在他身上,轻轻地搂着他,抱着他,遵从她本心的愿望,只是想安慰他,不让他伤心。但他似乎更伤心了,尽管他显得沉沦而放松,抱住她的肩膀,最后,在她耳边,轻轻叫了一个名字;那不是她的名字。
“……洛兰?”
维里昂道。他笑:“你在发什么呆呢?累了么?”国王回神,摇头,手放在身前,平静道:“我在考虑件事,你知道我不擅长措辞。”昆莉亚见他转过身,正对她们两人,正色道:“我在考虑让你们两个培养一些可信赖的帮手。”
维里昂笑了:“这该是什么意思,洛兰?”昆莉亚皱眉,听国王解释道:“我已跟先前离开的那两个军官说了,让他们着手去做招收新兵试血的事,这件事你二人要监督,顺便挑选些亲信,带在身边。”他转头对昆莉亚:“已二十五年来,有数次证明你的能力,'环月'这些顽固脑袋,还是有些不服你。那个安伊南,于你来说,仍是不可靠。这样不好,太危险。”国王顿了顿,放柔了声音,对她说:“有许多流着我血的年轻女性到了孛林,我希望你从她们中间挑选几个,做你的盟友,好让'环月'不敢总军挑战你。”
昆莉亚一怔。拉斯提库斯的言语迂回,但意思清晰:他希望她培植他的女儿,成为亲信,教导她们化为巨龙。维里昂微笑,道:“我看这很好。昆莉亚虽强,但终归是个光杆司令,双拳难敌四手,有些照应,才真正立起了将旗。”
她却皱眉。“这样真的好么,陛下?”昆莉亚犹豫道:“您不是一向不希望……”
拉斯提库斯苦笑:“这是我的过错——我当初散布了龙血,原先是为了防止'环月'的独大,但终究,也是因为我的兽欲。这是我不能辩解的罪过,无论更有如何巧合,终归有代价。我不能强压这些孩子了,且……”他话锋一转,摇头道:“我要将克伦索恩废储。这消息一出,我禁与不禁,所有流有我血的孩子都会向孛林来,欲争储君之位,不如令她们在我尚能控制时,公平竞争,也顺带,彼此制衡。”
此话一出,昆莉亚和维里昂都是沉默。往日种种呼啸而过,她被维里昂强撑笑意的声音拉起,听他说:“这样也好。总是强压,也不是办法。”他平静道:“一定是有天择的。”他显格外顺畅,转眼便提起一关联事件:“既然如此,南部的瘟疫,是不是可以放宽,用龙血治疗了?”拉斯提库斯点头:“我已叫内务大臣去和学院说了。虽然不免滥用,但也可救急。各地区的妇产院,也同意动用黑血助产。”维里昂笑:“此乃善事。龙血对百般疾病,都有镇压效果。”国王不再答。
昆莉亚许久也没能说一句话,只听着。夜色深了,她闭着眼,听见声叹息,抬眼,竟发觉是自己的。她垂眸,轻声道:“那您,不准备处死克伦索恩了罢?”
良久,国王才答:“只要他不化龙。”他是极矛盾的,昆莉亚也瞥见了他的真心:就算是开了龙门,缓和了态度,他仍认为龙身是一座魔窟。他唯一的,真正的儿子,绝不能入内。这是何等的私心?但谁又能说他不宽和,不无私呢?看着他的面孔,昆莉亚不能知道,那钻心剜骨,来自同样龙心的情欲,曾在十年间如何折磨了他,让他一次次背誓,一次次默认了前来求血之人的合约。那最后一次——昆莉亚记得,是场惊世骇俗的'十女宴'。盖特伊雷什文大胜后,国王喝得酩酊大醉,一改惯常的沉默古板,那姿态使'环月团'都心有余悸。他抱了十个女人进入浴池,昆莉亚听到后奔去劝谏,只被那十个女人拦住了:她惊见其中有老有少,模样不一,从贵族到贫民,从教士到军人,无所不有。她一时愣住,觉得她们像是群朝圣者,而不是被劫掠的妇女。为首的那一个,一个盖特伊雷什文贵族,伸手拦住她,说,嘘。
我们要去惩罚他了。
她不明所以,只看浴池入口,站着一人影,黑暗,丰满,馥郁。她浑身悚然,像看坚冰融化,露出伪装后的真实。她的心隆隆作响,为自己恐惧:一生中唯一一次,她见国王露出那副表情。这颗龙心被苦苦封存的真相,那爱情和欲望的化身,已全然堕入黑暗。他对她微笑,却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她身后,那些士兵却都瘫软在地。一个微笑便让整个城市都陷入狂欢,只留她孤独地站在原地,看'海境墙'的断壁残垣。天空无月。
之后再不复有'龙子'诞生。
昆莉亚起身。维里昂先走了出去,她落在后面,顿住身形,等维里昂已出门,才回身,极小声地说:“您让我做的那件事,是什么?”
拉斯提库斯沉默片刻。她看见他面上的嬗变;那变化极小,但其下却深邃起伏。她可感他久久挣扎,终于无言。“没什么。”他苦笑:“我想让你留心些蒂沃。她那两个儿子,尤其是大的那个,让她很紧张。但又想她近来应会回劳兹玟了,不是你可控的。便作罢。”他也起身,同她一起出门,柔声道:“还是我来处理好。近来你们太忙,该休息会了。”昆莉亚别开眼,点头,道:“好。”
维里昂在回廊中等她。两人道:“晚安,洛兰。”国王点头。余光里,她可见他沉重却疲乏的脚步,消失在黑暗的长廊里。
雷鸣令他想起一日夜间,他化作雨中的烟雾,漂浮在堡垒上;'回忆宫'的眼睛缓缓张开,露出个上翻,璀璨,狼狈而微笑的眼球,俯视地面。他惊讶地发现整个湖面都洒落那纠缠而庞大的影子,而想必住在地上的人只感到夜色多果多花地倾斜,经过这丰盛繁茂而恐怖的季节,飞速流畅,而又极端痛苦,似断骨裂肉般生枝,不辨原因,只能鼓起勇气在其下颤抖。他如今在昏沉的高热和酸痛中已无力——不坦诚;他坦白,悔过道,那一日,在孛林丰硕黑暗,连为一体散发浓香的绿荫中,连他这具生来就不会改变和运动的身体,都为满盈空气勃放吐息的欲念所战栗。那如春黑暗在云中翻腾吐息,抚过他的耳畔,说着如此自我辩白的谎言:来吧。来吧。我怎会伤害你。湖面变作月港,鱼群巡游为号,林间生灵追逐,他捂住耳朵,树上零落的黑暗流芳燃烧封存他的琥珀,那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温柔,甜美,端庄而良善,像是那最美,生来便该融为一体的天空河海。我怎会伤害你?那声音道:你之所以诞生,是因为我们相爱。世上再无如此纯洁无恶的事物;它的火焰会净化流毒的海洋。
他跑过——准确来说是——漂浮过堡垒的回廊。九层的门打开了,留在其中过夜的女子已离开,带着他父亲给予的果实。不知怎么,最后他知道了,当他们同床共枕时,不止是心,连身体也不是在一处的;没有人的心,能逃过'回忆宫'的眼睛。那些进入他父亲卧室的女子梦见她们吃下果实,挖出一颗明亮的心,又或者在湖中被一巨蟒拖了下去,亦是在怒吼如雷地同一黑暗巨兽战斗,被开膛破肚。她们的梦境不一,至于他的父亲,他被留在现实里。他不想贸然地闯入她们的梦,于是他也从未进入她们的心。
窗门被夜风吹开,月亮托起他。那漫长的黑发,像是条月亮河,带他走向那深邃的森林。沼泽散发着成熟零落的果香,但果实已被摘走了,带来个宁静的明月。他轻轻落到那张被汗和香浸湿的床榻中,困惑和厌恶之后,虚幻的眼泪从他的魂魄中落下来。“爸爸。”他轻声说,看父亲睁开眼,朦胧而明亮地望着他。 “克伦索恩?”他显惊喜……我的孩子……你原谅我了吗?他轻轻抱着他。月亮就在他们身后。躺在那欲望和重压都已无存,赤裸而多伤的身体,他不感任何恐惧。唯有……
'回忆宫'不是这样用的。孩子。
克伦索恩感到胸腔中传来雷穿般的剧痛,像是有管冰锥从身体内部崩裂刺穿喉管。他能看见自己的身体是如何被那无形的冰棱所惩罚;他的四肢脏器已无血色,剩下那青蓝的苍白。他猛烈咳嗽,在'水牢'的床上翻滚,外边'黑池'的水给他昼夜不断的漆黑。雷鸣已停息了,来访的人走了,他要说的话已说了,只剩耳边的笑声,对他说: '回忆宫'不是用来缅怀和留恋的。
他当然知道。
你想放弃我给你的权能么,孩子?
他不说话。从他脑海中那座令他筋疲力尽的庞大宫殿中传来诸多声音,道:
……那孩子对我很失望罢?
……您准备怎么处置克伦索恩,洛兰……
……废储……
……这会是件好事……龙血对疾病……
他翻了个身。这不是唯一的位置,还有声音,令他不堪重负,不住干呕。
达米安费雪眨眼。“费雪?”蒂沃阿道。他回身,扯出笑容,道:“没什么,母亲,可能是有点累了。”这是个谎言,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叙述:一瞬,他面前出现只巨大的金眼,令他的心落入种空茫的境界。他转头四望,不见幻象,唯有母亲房间内的摆设,朴素精简。达米安费雪抬头,见达米安里德坐在那张沾有血痕的椅子上,若有所思,似不曾听见二人的闲谈。大抵,大哥确实觉得这事儿无关紧要,他的心只牢牢锁在不可忽视之事里。达米安费雪面露不忍:那椅子上的血,是前夜母亲引产时,拽那胎儿出腹时所洒上的。在大哥心中,连这也是无关紧要之事么?他压下感情,勉力自己不去想这件事,而站到母亲身边,见她面色苍白,神色恍惚。他凝神细看,只见母亲血管上中的黑色,几乎已是尽白,而对面,就在他的余光中,大哥手上那粗壮健硕的黑色血管,仿若有生命的叶脉之花,构成一繁花图形。
他闭上眼;他只能不去想。
“……你说那女人是'迦林'女王,厄德里俄斯?”达米安里德开口,眉头紧锁。蒂沃阿点头,扶床起身,皱眉道:“里德,你没对她做出什么不敬的举动罢。你父亲知道了……”
“我当着他的面试了一试,看看这女人是他的什么人。”达米安里德打断她,手指抚唇。他长相很英俊,这姿态更显沉思的凝重和残忍;达米安费雪同他外貌形似,却不得神态,终不如他受追捧。他乐意于此——大哥的这样子,只让他不安。他见大哥笑了笑,扣下颔:“遭了一罪。我的骨头不会骗我:他很宝贝这女人。超乎寻常。我好奇她是谁。”
你说她是'迦林'女王?
达米安费雪面露迟疑;大哥嗤之以鼻。“'迦林'女王若活着,该是七十岁了,这女人顶多十七。她没有龙血,我能看出来,便是有,也没有龙血有这般功效。”达米安里德冷笑道:“至于这老头和他母亲之间的爱情故事,我是相信的。”
达米安费雪汗颜。“大哥……”他出声,只听达米安里德笑了一声,显真心愉快。他张开双腿,笑道:“怎么,费雪。你没有看过克伦索恩胯下那惨状么?”他神态残酷优美,舒展身体,宣布道:“——那就是乱伦而来的天谴!”
他说不出话。母亲低头咳嗽。“山民告诉我那女人叫'厄文',一直生活在那山上,从未下来。两种可能:一是那老白痴被自己儿子暗算后落到山里,被她救了,第二是他终于没有那么白痴,反摆了儿子一道。无论怎样,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看拉斯提库斯和克伦索恩打得不可开交。”达米安里德傲然道:“——自然。若我是克伦索恩,也很恨他,竟因他那软弱的情欲,丧失了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他这孱弱的躯体有何意义可言。”他说道深处,不由也燃起暗火,面上却还是笑着的:“实在也怪不得'大公子'。那老头是个自大无能的庸君,将自己的灵魂和理智都匍匐在女人的肉体下,仗着那颗心尚且强健,便作威作福。这番便是起始的号角,你看好了,费雪。”
他听大哥对他道:“我要让这男人不得好死,将他对我们家族的侮辱百倍偿还。”
达米安费雪无言以对。他见母亲抬头,也幽暗地看着大儿子。
“里德,”母亲道,声音虚弱:“我知道你父亲错对了你,但……”
“怎么。您要劝我尽到做儿子的孝心么?”大哥再度出言打断,语气已平静了,恢复平日那冷静英俊的面容,沉声道:“难道不是父亲自个说的,我们这些龙子,只对母亲有义务,而向来不需考虑与他的亲缘么?拒绝我接近的,难道不是他自己?”他忽起身,靠近蒂沃阿,捉住了她的手,道:“况且,母亲您应该明白才是:龙心的所属不是永远的。一旦父亲的心衰,这四十几个龙子必将干戈相见,未雨绸缪,居安思危,乘母亲你尚有他的几分信任,谋划未来,才是上策。”
他微笑:“而且,您不是最明白的吗?您的儿子,是这些龙子里最强大的。天生我如此,这王位的后继,龙心所属,舍我其谁?”达米安里的松开她的手,垂下头颅,显顺服了:“我只是顺应天命,尽力而为,如此而已。”
母亲久久不言。达米安费雪浑身一震:那寒冷的感触又来了。他感寒意蔓延,紧闭双眼,嘴唇却不自主地张开,话语吐出:“我明白大哥所说的,但……”他瑟缩道,感似有人在注视他。
他犹豫道:“但,您是想对这个女孩,做些什么呢?”达米安费雪叙道:“父亲向来敬爱女性,莫说是情人,便是拿普通女性的性命相胁,都会引来他的暴怒。我恐怕会适得其反,我们现在……”
还没有直接挑战他的能力,不是吗?他看进大哥的眼里,见他笑了。“你听过'十女宴'的故事么,费雪?”达米安里德道。达米安费雪犹豫地点头,瞳孔却忽然睁大。
“'厄文'。”达米安里德笑道:“正是——这是古梅伊森语里,'十'的意思。山民告诉我,这女孩,有十个母亲。虽是无稽之谈,但毫无疑问,她是'十女宴'里的一个女人所生,是个'龙子'。但恐怕是天生无龙血,被弃养在当地了。此番她救了拉斯提库斯的命,又是个女儿,必然会是很受关照的。”他做个手势:“我要取得她的信任。”
达米安费雪语塞。“但大哥你不是……冒犯了她……”
达米安里德笑容灿烂。做弟弟的后退一步,见他抬起手。
“这便是你出场的时候了,费雪。”他听他道。
昆莉亚同维里昂二人离开梅伊森-扎贡时,月盘已在空中高悬。忽而马抬提蹄嘶鸣,她不得不安抚,上扬双眸,又见堡垒上方,三道黑影极广地掠过城市,向南而去。
“蒂沃阿走了。”维里昂平淡道,眉头却皱着:“我恐怕她失去的那个孩子不是什么好的预兆。蒂沃自始至终没有说实话。”
昆莉亚沉默。“她们回劳兹玟么?”她问。维里昂点头。两人复而下行,走了一会,她想起先前种种,问:“克伦索恩同你说了什么么?”
她见维里昂皱眉。“不算说了话。他发了烧,神志不清,又不愿喝药,但确实念叨了什么……”他张口:“'厄文'……”
昆莉亚睁大眼。何事划过脑海,却显不清晰。她的心抽动一下,但最终不言语。二人下行,向着屋子走。她平复心神,想,塔提亚应该等得百无聊赖,着急了。然而那迷雾般的思绪缠着她,别耶茨的脸浮现眼前,他的声音道:居民说,这座山里,住了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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