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落菩提
公主随父亲一同辞别喀朗闵尼斯,正在二月清晨。暖冬将尽春色明,她婉拒‘君王殿’官员设宴送别的盛情,两人一对马,在梵恩-扎贡主政和侄女的注视下转身向大平原晨曦而去,前护有国王沉默的长影。他自略无言语,只朝主政姨侄点头示意,暗表托付,谢对女儿的关心,便任风撩那一头乌发,阳光流金其上,携公主去了。安多米扬.美斯明见那二人身影远去,始终神色如常,诗妲库娃.美斯明却早是面色不善,稍许二人亦上马,沿城北大道进城,姨母见侄女气势堂堂,神色安宁,在人流中夹杂数时,直到旭日已升,耀眼刺目,也像破开了她的心房,使她终忍不住开口,声音几有些颤抖破损,道:“侄女啊,我这些年待你一向宽容支持,知你少有神灵,天赋奇才,你愿做什么,我从不加多问,只是这一次,我怎样都无法置之不顾。让我问一问你:你可是真心实意地要支持厄文公主,不仅如此,还认同她的方针,要做将家业尽数抛弃,性命也度之身外的莽撞之事?你可要帮她做那割据一隅,山穷水尽的昏军之将,走这必败的行程——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她迎起头那女人湛蓝冰冷的一瞥,颤抖开口;这一眼倒似让她穿越了三十年春秋,见到她少年时蓝眼魔光的君主。恐惧凿凿如石,若非那护犊之心急切,她断不会开口:“……但这乃是徒劳之功。”她伸手向她,一阵早被繁华时间掩埋的感伤恐惧,身乃最末的孤苦伶仃之情骤然袭上,故这尊王之后恳求道:“望你三思啊,侄女。”
安多米扬.美斯明从马上回头望她,神色坚硬,寒光流转,良久叹气。她凝望姨母面目,嘴唇抿紧,继而回头,驱马前行,平淡道:
“我过去曾听你和母亲说话。说我父亲死前对她的请求。”
诗妲库娃闻之错愕:“那是很久以前了。你还是个孩子。”她点头,显平淡:“但我记得。”她叙道:“他说,他知道卡涅琳恩,你的主君,‘迦林’女王的公主,血龙心的上一任主人将要化龙,恳求我母亲同他一并逃走,母亲道,父亲并不是怕死,而是怕我母亲,怕你,遭到比死更恐怖的命运。”她吐出这句子:“获得一颗龙心。”她笑了笑,极平淡,对诗妲库娃道:“你觉得他愚蠢吗?”
她没说这个句子,但从身后那人唇齿的颤抖中,这句子似漂浮在空中:我认为你爱他。“这不是同一回事,安多米。”姨母掩面道,手上青筋爆出:“歌德泼伦是最先知道拉斯提库斯真面目的人之一——他有种预感,卡涅琳恩可能到底赢不了……他在试图保护我们,正如我——”
“你告诉过我,他是个善良的人,不是吗?温和,天真,优柔寡断,一旦下定决心,又极执着。”她转头道:“就像厄文公主一样。”
诗妲库娃沉默了许久,那句反问:“是么?”像落进水里。安多米扬并不介怀,如她惯常对身外之物,她驱马前行,示其心意:“我知道他希望你们远离此物,是因为龙心并不正义——如此简单便是我选择的原因,姨母,我们不能为不义之事奋斗——”
“而这正义有什么价值呢?”她唐突被打断,侧身见诗妲库娃猛加速而上,风吹黑发,露出张几十年不见的激愤面孔:“若没有胜利,正义如何能得到宣张?那女孩天真,你也要如此么?正义是胜利者的冠冕,高大者悲情的勋章——她能谈那不切实际的正义,只因她父亲在她脸上看见了他可望不可求的爱情,侄女啊!——拉斯提库斯爱他的母亲!这女孩长得和他母亲一模一样,会越来越像,他怎么可能不陪她玩这游戏?虚妄,”她哆嗦一下,似被这词打退了:“虚妄,你见到的只是幻象。没有龙心的庇护,我们的处境将难以想象……”
她坚若磐石,似那不增不减,不生不灭的刚强之物,冷然凝视她:“没有幻象。”她生硬道,二人对视,她像用刀捅进了诗妲库娃的心口,使她露喑哑痛苦:“事实如铁,姨母, 我从我这心中知道,”在这瞬间,她自个不知,由此一词,她的面上浮现何等刚强权威,宿世英魂,狂烈似火:“龙心乃不义之物,应从世上消除。不是我,抱着幻想,而是您,姨母——必须要接受这事实。”
她将这句子刺进诗妲库娃心里:“从今往后,直至某一天,世上将彻彻底底,再无龙心。”
她言罢便驱马前行,适逢主大道上涌出大批人马, 俱是熙熙攘攘,昏昏茫茫,眼中无神口中喃喃,似法若咒,将姨侄二人隔开。诗妲库娃阻在这臭气熏天的下民背后,见他们抬头,冰冷,残忍而含着粗鄙笑意,见她脸上的脆弱,不由心生怒意——不,这不止是怒意——她的脑海即便忘了,她的手却记得,那扬起落下的骑刀上甩脱的血液,有力的臂膀化肉作雨,洒天落地——这是杀意。在她能做出何等反应前,她已抬高了马蹄,吼道:“滚开!”她这气势煊赫的怒吼,华贵镶金的蓝袍引满街人注目这将染血的瞬间,而若非是安多米扬骤然呵斥:“——姨母!”使她怔愣,那群流浪汉得以作鸟兽散,她恐生生将其中几人踏死当场。
“您疯了么!”安多米扬低吼道。诗妲库娃气喘吁吁,片刻后她才注意到那些阴影中的目光,已浮起,远去的窃窃私语,电光火石交错间呢喃她言行的失当。这‘君王殿’的主事见此景却是彻底失了理智,挥舞马鞭向各处行人道:“看什么?做你们的营生去!”安多米扬蹙眉见她狂乱神情,乖张动作,沉默不语,而至于那离开的人群私下道看来风调雨顺的伪装彻底作结,山雨欲来,暗流涌动,因这荣华富贵的大家也已不堪灰暗前景,一时忧心忡忡,摩拳擦掌,几人欢喜几人愁,自是后话。
“——您冷静些。”侄女知姨母一时无法恢复冷静,只摇头道:“我还有公务,先走一步了。”
诗妲库娃.美斯明身上冷热交错;她深知先前失了风度,内心厌恶,隐有怨恨,自是恼怒恍惚,只被侄女离她而去的背影拨动了那最深的愿望,虽是朦胧,仍箭射般地跟上了,道:“你去哪儿?”
她态度已软,半是胁迫,半是哀求:“你母亲不会同意的。”
安多米扬自是向前走,只是背上有些可见的僵硬。
“你是我们家的末代后裔,安多米扬。她们能去冒险,你能吗?”她喊,不管旁人的眼神:“我只有你了。我生不了孩子。那血毁了我的子宫。”
不知如何原因,这示弱的言语原先该招人嗤笑,却自最初以来,似真正深重,深刻,确切地击中了安多米扬,使她不弯不屈服的脊背俯了下去,剧烈起伏;在谁也看不见的阴影中,她五指的缝隙,她自身不知,那上头浮现种极复杂,人笔无法描绘的复杂思绪,愧疚,痛苦,愤怒,厌恶混杂一处。她闭上眼,深深呼吸。等一切平静,她放下手,方转过头,深深望着她。
“我会跟随厄文,无论你们是否同意。”她面色微暗,无波无澜:“——我们富裕舒适的岁月结束了,姨母。无论你站在哪边,无论是谁,将来都可能横死。我不是故意愿你寒心,但重要的是你灵魂的安宁,不是血脉。我希望我若发生了什么事,这点可安慰你。”她如此说,但意外在结束时感到几分虚脱,阵阵苦涩漫上心头,转头离去,道:“暂且别过。”
她便走了,在她朦胧,酸涩,痛楚的视线中,缓慢消失在这繁华大道的尽头。阳光如蜜,缓刀极刑;她感胸口疼痛,宛被剖心,眼前发昏。诗妲库娃。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唤她,早已离开,低沉和缓。叔叔;她心想。她要追上安多米扬,她一定得将她从这荒唐中追回——她们逃跑,逃到天涯海角,直到一切结束。……但哪儿是天涯海角?她眨眼。她现在感挪动一步都是如此艰难。她站在一十字路口,往后看,她看见‘黑池’北岸,她家族的老宅,向来寂静;向左看,她看见歌德泼伦站在那,孤寂悲寥,朦胧望她,形单影只。她再抬头,穿过人群,无比准确地瞧见了安多米扬,她眼神一凛,策马而上,却不想踏入了一巨大轮盘中,刹那间她感周围的万物都被染红,而她无暇担忧自己唯伸出那显然无力的人臂,向安多米扬。
“——”
她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致命的寂静,记录她所见那猩红双翼降落在安多米扬背后的瞬间。她见她背部血肉破裂,生出骨翼,交叠成一巨大圆盘,骨刺旋转,轮回不休,在这血红中唯见惊悚恐怖。 那骨翼越生越大,笼罩圆盘,洒下刀剑般的阴影,对她迎头劈下。
她被斩为两段;或者说,她的记忆确实被斩为两段。当她再度清醒,她发觉她正坐在海岸边,昏昏沉沉,手握酒瓶,周遭无人,唯有海蜥蜴大石相望。她对明媚海岸抬头,喝了口闷酒,忘了一切,只沉沦下降。“这有什么意义?”醉鬼对自己笑。她仰头喝了一口,以手掩目:“死了一个,又死一个。像场折磨。”她哆嗦,掂量那瓶酒,感最末那滴,面露痛苦;海沙似钻:“永无止境的折磨。”
“——惩罚。”她喝干了酒,敞开衣领,宝石从她衣上滚落,陷入沙中,她喃喃道:“惩罚。没有——教训——也没有长进。”她松开酒瓶,身影寂寥,走向城市:“只有痛苦。”海风吹拂,她亦孤独在广阔海滩上踟蹰,重复:只有痛苦。
大约离了喀朗闵尼斯有一月,某日在玟河一棵巨大古木下宿夜时,他对她略谈了些过去的事:他如何输了继业者之战最初几场战役,害‘迦林’女王被俘至‘君王殿’。她倚靠在他身旁听着,尤是感二人在一处时需顾及旁人目光,不在一处时不免孤独,这般月开大河,水草潺湲的静夜依偎实属难得。一对长尾鸟,一黑一白,间跳树间,偶探身向下,偏转石瞳,似奇二人手指和缓的摩挲,身与身之间沉默隽长的触碰相抵有何含义。二人牵了马,月初升时便到了这树下,见远处村落炊烟平地而起,若蓝墨下几缕水色,人马队伍自月轮照映下压近处林木,接连返城,逶迤相接,安宁笑声隐隐可闻。马饮水河边,不时便垂首浅眠,白日金缎般的河水转那深蓝若梦的月河,恍惚携人返古间。夜深后,那村落彻底暗了光,四周高草走动狐狼,不扰旅人之间,万事虽动犹静,月深愈高,直似揭开道薄纱似的帷幔,将远处平原上一座孤寂山峰显于面前。“那是葳蒽,对吗?”她感生了些朦胧睡意,夜已极深:“看来还有好远。月夜而见,确实神秘巍峨。” 她宛想拨开身上所降那层迷蒙的轻纱,再维持些清醒,同他交谈片刻,不料却实则抬手——那拨开的纱看来并非别物,而是她最后一层理智的樊笼锁链,露出那云帘下,面目上恍惚的痴情眷恋,揽住了他的肩。他垂目一望,绿眼像黑暗中的幽灯,喷涌兰麝芳香,宛一无言引诱的随墓之人,诱她进入冥穷之中。若要她清醒,他最好是让她坠落到这清明的草地上——像那日他莫要看着她的眼,接过那杯酒,但他既饮下了那酒,自然他也便决定让她仍留在这悬浮黑暗温暖沉重的怀中;她永不会醒来了。他将她拥在怀中,使她靠在自己胸前。她无言地同他对望了眼,闻到他身上那似香壤似含血孕霭的气味,令她忆起似许久前‘迷宫山’的岁月。她感她似已有很久未那样放松地在他怀中了,而忽悟那时在‘迷宫山’中,他已对她讲过了这故事——那善良圣洁的女王,如何殒命龙心之争中。“你困了。”他低声对她道:“睡吧,林林。”——林林!她含笑摇头,蜷起身子。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这爱称,并不怀疑实际上更困倦的是他。她们身上这雾气般生水的气味交织在一处,何人不为此沉醉,不为其眩晕,大抵因千万年前,兰德克黛因亦从此生命气息湿绵重的交缠中诞生苏醒,目视此水汽交缠曼舞,不明不成,问此生所为何来。缓慢而富那风之韵律,他抚她长发,声音伴她入梦,悠长亦若穿破时空盘旋此间:
——人道那战争,原本可叫我胜利,她当安然无恙,诸生因此少受劫难。他道;她渐渐落得深了,俯身他膝上,安眠似鹿,声音随她而坠落,像那必然的原因,或必然的随伴:但我知道我必输无疑。我无法从中保护你,林林——倘龙心存下一日,那诱惑将祸之乱世,故而,我将它带走,你才有些许机会……
某种必然。当厄文再醒来,已至一午后尘沙温暖的小屋内,两排小窗透出喀朗闵尼斯街景,她便明了这梦中之景取自某日她去慰问咨询的下城庇护所,聚集那不婚也无后代的众女子,同她诉说她们近来遭受的威胁。“厄文公主,厄文公主,”众皆道,音声如阵阵铜铃轰鸣:“你所做的是好的。你所做的是善良的,何人不知?但你一定要小心。你一定要提防男子。现在他们开始抢夺我们的地盘,企图用武力将我们留给后来愿同我们般拥抱自由女子的财产夺走。他们想逼年轻女子作他们的妻奴,他们传达着往生将来的威胁:神恩成熟之时,便是女子遭厄之日。他们的天命之王,会用金银财宝,美酒殿堂,成山成海的年轻女奴作为千年受难的补偿。这让人惊惧,让人无眠——厄文公主,告诉我们,你才是天命之王,对么?”用你生命中的火,烧干他们!烧退他们。让世界重返过去,为我们和美自由的天堂,像千年前的大牧首一般。但她生命中如何有火呢?——若有,也是在黯然的浮光掠影间,燃烧一二黑色的痕迹。那就是她唯一不可抑制的火了,燃着这难言的心绪。
她故起身,环顾这些满面忧虑狂乱的女子,许久,抬手道:
——您说起大牧首的故事。那你们必然知道真史的些许历程,知这来龙去脉,其中多有欺瞒,不是吗?
她俯身拥住一抱她嚎泣的老妇,柔声劝告:您必然知道这般得来的永非安宁。无论我是否是天命之王,我都将纠正,关照,修正这折骨寰宇,磨血天下的不善,不义,不仁。
老妇抬头,用那大而浑浊的眼望她——永远如此,像夭折入炼狱受苦的孩童,化身狰狞恶鬼,质问其母,带天经地义的咄咄声势。她牙齿零落的唇瓣颤抖,声音蛛丝般飘在这庙宇中。公主抬头,见四处蒙尘石像,下跪坐众女,皆是无面无声,她为之颤抖,梦象扭曲,她生出恐惧欲逃,被那老妇捉住。
“……你知道龙心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她如蛇嘶声。“不。”王女摇头,手指挣扎,感陷入泥沼,无力抗衡。“你知道。”声音重复:“你瞧你柔软至此,竟无法将我这老朽挣脱。”她眨眼,面色悲悯:“莫要如此,请您放手,龙心不该现世,如是此等贪婪……”环她的樗朽手臂越发生力,千枝万藤,埋体缠身,若进蛇堆之中。她见群蛇伸头颅于她眼前,情态贴服。“——敲烂咱们的头颅。”“拧碎咱们的身子。”“烧却咱们的骨头。”左右望,四处声,目目含笑,枝枝含情,同声异口,对她道:“毁灭咱们,您就安全了。”
“……不。”她抬首喘息,身体无力。“……龙……心……”那老妇全力攥着她,手指几没入她口腔,欲止息,不听不闻她不倦的福音和教诲,去理解,宽恕,互爱。这声音一止,她仿佛也成一二壮举,令此物不曾生发, 灭绝于世,确同众人所言:慈悲皆为妄想痴态,携金带刀明性澄目。众女静望,无人相助。
“为什么……不给咱们龙心呢?”老妇委屈哽咽道:“咱也想,挥挥手臂,敌人就粉身碎骨,血化成沙,体健目明,聪明豪迈,人人称赞……为什么,为什么……”她嚎啕:“为什么您要把龙心夺去了?为什么您不关心我们,让我们受苦?”
——我不……她难呼吸,渐昏沉,听那孩童声声哭泣:痛啊。苦啊。人看不起我,大骂我,侮辱我,吃了我,断了我的筋,将我当作奴隶,为什么?她心声悲凉,苦痛难言,伸手向前,欲将这千声万哭拥在怀中,如慈母俯身,尽管身亦血流。
她勉力伸手,声音愈响。为什么……
厄德里俄斯?
她猛然睁眼,抬手前伸,站一洁白空间中,外有黑暗蔓延,无穷无尽,前堆人阵,虚浮飘渺,皆作魂身。百万清晰,百万朦胧,百万昏暗,百万狰狞,百万幽怨。如此五百万,便是兰德克黛因有生来的所有魂数,皆付眼前。她头戴冠冕,身披白袍,处其中心,上下左右难进。“为什么剥夺我们力气?”一瘦弱女子道。“为什么剥夺我们聪颖?”几个长工模样的男子道。“为何让我们遭生育之苦?”一双乳下垂,身体浮肿的女人道。“为何让我们有欲望不得发泄?”一脸上有脓疮的男人道。“母亲。”一孩子哭。“母亲。”一老人伸出手。“母亲。”一生命垂危,被开膛破肚的女人道。“母亲。”一头穿铁钉,浑身破烂的男人道。“母亲。”“母亲。”“母亲。”“母亲。”千声百响,嗡鸣回荡,她感胸口紧闷,头痛欲裂,不明方向,在这空间中踉跄。她的眼无助四望,不知该安慰谁,安慰哪一处,不知怎样安慰。她的手伸出又缩回,而最关键的是,在她怆然的面上,骤然暗淡的绿眸中,众魂灵相视,知何事发生:她心中的怜爱丝丝蜕为恐惧,悚然不可抗拒,令她自己想视而不见,欲隐藏若不曾发生。母亲,害怕,而不是爱着她的孩子!这让她的孩子们哄堂大笑,尖锐喊叫,义愤填膺,她抬起头,落下惊惧的泪水,步步后退。
后退,则后边的魂灵上前;上前,则前边的魂灵围堵,皆向她走来,面上空洞,似笑而哭。“让我有您美丽的脸,众人便爱我亲我,母亲。”一魂灵道。“让我拥有您的智慧,我便高人一等,飘然凡世,母亲。”一魂灵道。“让我享用您的肉体,母亲,因为我心痒难耐。”一声音粗放道;她摇头后退,泪如雨下。“让我吃了您的心,看看我是否会和您一样慈悲?”一无心魂灵向她来。“让我占有您。”人说。“让我品尝您。”人道。
“您有罪,母亲,没能满足我们,给了我们无尽的痛苦。”众人向她来,众口一声:“您要补偿我们,这是您的惩罚。”
她摇头。权杖跌落,冠冕无光,女神举目四望喃喃:“我的罪……?”
你的罪,众人答,步履整刻,似金戈铁马之声:没有选择我。这声音中混杂一浑厚,一清凉的两阵声音,她不由摇头:没有选择那颗龙心。
“——不。”她失声道,再难忍耐,抛冠而逃,失了理智,众人大笑追上,她将被此渴求苦难淹没,却看四周最末明光也消却,陷那漆黑昏暗中,而此刻众人停步,万籁俱静,待那绝罚到来。
“嘘……”众魂灵举头,闻那自地腾起的黑气沸腾忿怒,颤声道:“……他来了……”情知不是的第一回,何故众生不改悔?
“——厄文?”有人轻拍她面孔,感她浑身冰冷,不住颤抖。“厄文。”他道,语带焦急,将她扶在怀中,低声呼唤:“醒醒……”
……我的罪……她无声想,抬起头,瞧沸腾似水的黑暗中那颗染血的绿色星辰亮起了,光亮自有暖意。她伸出手去,被刺破手指,但那血流成河,刹那变作无垠欢乐。
“……罪……”人叫。
“……杀无辜……!”众人哭。
她见一轮明月,二人交杯而饮,他道:厄德里俄斯,我愿将这世界还与你。
黑暗化形,降她身前,同她十指相扣,她不由面露笑容,卸下心防重任,扑入他怀中;霎那黑风四起,几撕碎这空间,卷千丈狂澜,像飞旋的刀光笼罩切割,地底混沌奔涌吞噬这五百万魂灵。自然它们尖叫,必然它们哭嚎,但她没有听见。她沉浸在这温柔的怀抱中,脑海中回响众魂所述:
我的罪……
她微笑,宁谧安详,靠在他身前,同他依偎着,温柔呼唤:“拉斯提库斯。”厄德里俄斯想到:是了。我唯一的罪……
……是我爱你。她爱他——她深切知此,俯于膝上,揽于怀中,爱之若子,敬之如亲,似友人相伴,比伴侣相知,恋恋深情,放怀真心无所防。一爱更胜万物,私情寂落菩提。人智不明这变幻莫测的柔情,人心也不企及其中坚固,只无论在梦中还是现实,那在背后响起的猜忌谣言无不是真实,街道巷口的劝告皆是徒劳——覆水难收,正是那最被忌惮的形式,有暗云隐约的后果。她尝到口中的血,却实在此混乱中感恒久的平静,故缓缓睁眼,见阳光洒落,面露笑容。
然她伸手去牵他,却唯满手空虚。“兰?”她困惑呢喃,只见他退入阴影,双目无光,隐没其中,不知是离还是散。
“兰!”她惊呼道。木叶落尘,降阳光几许,清晨光明柔软,草木间传天地柔和波动,她尚且朦胧,一目便是满面泪水,盈盈绿眸深池相对,便在林木之下。“厄文。”他在她眼前,俯身她躺卧蜷缩的身体上,洒几许温暖安稳:“怎么了?做了什么梦?”
她不及回答,唯叹气,伸手将他拥抱,身边草叶纷落。“厄文。”拉斯提库斯显错愕怜惜,厄文摇头:“没什么。”她哽咽:“我梦见……”她复摇头,泪洒他肩上。他感她伤神,心中不知细节,却可感悲痛,将她拥在怀中。炊烟又起,原野古道上人群结伴经行,不曾注意到这树下旅人。他抬首望众相伴欢笑农人,面露惆怅,更抚她背部。
“……我在这。”他默许久,在她耳边道:“我在这呢。”他不曾提名字,但她朦胧抬头,闻那隐约爱称。林林。恍然塔顶相伴,夜风吹拂,二人并肩,他感她心中愁绪,将她揽在臂间,情人对视,欢乐悲情——她摇头,觉这呢喃声声入耳,只能闭眼塞耳,凑他面旁,吻了吻他的面颊。那一线的光影中她所以见,不过是他也难掩苦痛,颤抖泪流。
她在昆莉亚能发现前,便将那龙心揣在怀中了。维里昂,据说数日不醒,昏梦中仍喃喃他那不明痴言,满心苦涩。昆莉亚背二人上去时,她感莫名,问:“他这般爱拉斯提库斯,疯时叫他,也不叫你?”闻老友点头,道:“维里昂对洛兰的感情非同一般。”她自是平静,塔提亚颇为她不平,嗔道:“也不知你结婚图什么?”昆莉亚笑而不答,自然无恨,却有番广阔关爱,过会,如前来,替她擦拭发中血,柔声道:“结为家庭是情谊,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根。维里昂随洛兰长大,一如你我姐妹相称。”塔提亚面上遂热,又感昆莉亚离得近,稳稳胸口藏的那龙心,摇头道:“那有那么肉麻?”昆莉亚只苦笑,问:“罢。你二人下到这儿,是为什么?”
她道是为克伦索恩嘱咐,感昆莉亚背后深思凝视,终摇头,道:“你不愿说,我也不问了。但凡事小心,方才见你脸色颇差。”三人稍作整顿便仰赖昆莉亚上天入海的劲道臂力,不时寻到这大墓地的内部出口,不想不是从‘泪谷’出来,而是直接从那堡垒地下,黑血血井冒头了。
“这地方真是四通八达啊,下次有时间不得好生挖掘。”塔提亚经此折腾累得够呛,再到南部出口,死活不愿再走,同昆莉亚道别:“你们先走,我歇会。再走我生生累死。”昆莉亚几番犹豫,道她可等她,仍被她轰去了,离开时眼神深沉,最终,只叹气。塔提亚见她扶维里昂远去,长舒口气坐下,便在浅滩水中,旁有野草清脆,水下林中游鱼。她捧起数尾在掌中玩,林木光彩落她肩头,似一日时图,她不可明在这水中,尚不属她这陆生蛮子的领域中静坐多久,只闻水木林远处人马经行,隐有少年欢笑。她心中一动,还鱼于水,恍惚间回到三十年前,闲暇时间,五人也如此结伴,她牵着马,她拿着篮,这个扛鱼竿,那个拿渔网,从南部那训练场,一路到湖岸。她和昆莉亚,如今起起伏伏,倒仍在一处,只有许多不言不明的隐秘。也不知安多米扬那小妹子忽弃商从政,剑走偏锋,安提庚心中如何想。奇瑞亚自不提,她向觉得那从东部来的商人之女早死在‘燃湖’之战岸边,现下留在世间精力充沛,兴风作浪的这个,是个执念不休的红鬼。至于潘舒约——她原先就不喜被与她四人混为一谈,也求仁得仁。上回她见她,似是在薇萨维亚斯,又寻了个丈夫。
她见那五尾小鱼,似这水中的顽童,倏忽便游至根系深处不见影,正是时听林来处水声破碎,何人步履轻盈,踏水如烟般走来,嘴中笑,面上怪相,扶膝起身,调侃道:“可算来了。”
她直腰站立,果见林岸入水处克伦索恩按披肩款款如前,与她三天两夜浑身污垢比,真是天外真人,不染尘埃,只是为迎她辛苦,如今踏入泥水浊了衣角,也是可敬。她行了一礼,继而单膝下跪,将那龙心从怀中取出,道:“臣火中取栗,可将此物为您带来了,大公子。”克伦索恩垂目望,只见她手中那物,若论脏器,更若石,出暗时平常无奇,只缓慢散柔和奇光,照耀水上林间似有坠落星辰。一时这心中宝钻,三王之石在这隐秘林间绽放光彩,如石表明光流转。他久望不动,方是塔提亚咒道:“速速拿去,没看我手上已起冰片了么?要不是我穿了内护甲,又饮了血,否则冷得肠子都断了。”他才回神,将其取放手中,缓缓托起,面上出神。塔提亚起身,蹙眉:不知是这石心上光彩的效用,还是确有其事,她恍惚竟感克伦索恩的头发都灿白几分,更若披银发。她见他不言,呛道:“想什么呢?”
他微抬唇瓣,仍似愣神,最终回身,将那龙心收回如云披肩内,道:“想我在‘回忆宫’的所见。”他邀她共行,二人便堂堂怀揣这天下秘宝,在林间漫步起来,出了最后掩护,直上人流往来的南部大道。周遭人见这白衣金发男子,已知是前王储,不由侧目,塔提亚奇怪克伦索恩向来介怀人目,此番竟显淡然自若,宛二人虽行人群之中,然人过如流水,她二人与其相逆,彼此穿行无干。她见他抬手,正逢周遭一人眼神古怪探寻,而他言语竟似散飞的雪霾,触知则乱,未倾泻一丝,使她惊愕。
“——我童年曾在‘回忆宫’中日日同一人相对,他告诉我这宫殿中存有一法,可使这衰退的世界,不增不减,不生不灭,此故不复过去或未来可能的繁荣,却也可回避有朝一日原不可逃的湮灭。”他侧目望她,声音冰冷,所言便有风雪纷飞:“我先前不知他是谁,后来,才知道他便是‘回忆宫’的主人,‘永世’天使,米涅斯蒙。”他微合手指,向心口,轻声道:“而这,就是原先属于他的那颗龙心,可驱动他告诉我的空法奥秘,令世界永驻着黄昏之时。”
倒不及思索这‘不增不减’的秘法,也莫管那‘黄昏’究竟是什么意思,塔提亚想到的首先自然是先前她跟维格斯坦第在墓下的争论,抬手止道:“——等等。”她蹙眉:“先前维格斯坦第也跟我扯这个,你的意思,不会是你那个米涅斯蒙叔叔,真是个几千年前的活死人?——你爸也是,嘿哟,这么推断下来,卡姐也是,你妈必然也是——你也是,我——”
她不说了,瞪眼看他,然其中推断自流转,若道洪流,蔓至四处,手指之处,仿这阳光下开阔大道经行之处,无不是个死国,涵指乃及:所有人。所有人都如此,从那跑马的车夫,讲堂里的学生,生育的妇人,颐指气使的贵族,飞在空中的天使……不过是一场冷月下复活的幽魂……
他抿唇微笑。
他静默片刻,笑道:“不。”他看向她的神色极尽平和安静,几乎只因此就将她说服了。她松了口气,在这阳光下抹起了脸,不不知为何这样庆幸。那背后的寒意尚未去,她倒听他话锋一转,道:“只是种巧合。恰巧,这么些人出生了,命运又恰巧,这样相似,而由规则所定,既相似了,自然不迭地在轮盘中推动历史向既定的方向……”
“停。”她又不买账了:“什么规则?要说规则,相似……活人跟死人的命运相似成这样,和活死人又有什么差别……”
他又笑笑,耐心作答,只答前问,不理后文,任她浮想联翩。“自然是命运的规则——或者,你也可说,是这世界的规则。”
世界的规则?她重复,二人如前,他点头,抬手,为她抹一笔天穹。“有史以来,大能技巧界定科学规则,从上到下,从器到人,创制工具, 法制,此诚为真,故我们当说,世自理出,便有规则存在,不是么?”她思索片刻,也没法回答。此处但有:是,不是,两个选项。倘说,世上本无规则,这不是睁眼瞎么?水往低处流,木遇火而焚,有些事儿确实是注定的。……所有事儿,都是……她打了个寒战,他道:“言而总之,世理的一条,就是生长变化,生无知纯净,长而丰沛猛烈,老来衰退崩碎,极时已至则必毁。其第二条,则是动静之法。水推石石变,狼吃羊羊躲, 事不可静必变,这是规则,然其变动中亦有动静高下。静变如水推石,则缓,变而不毁,生形;动变如火焚木,迅捷,形体瞬毁而换貌,一似野兽相争相夺,一杀一变,每变必有损,其成速也远胜静变,不过是苦痛相随,血流成河,是为其中不灭的些许痛苦。而吾土故称水原,乃是因为古来遵循水之静变的上善之法,不争不斗,缓削固石万物为绮丽绚景而已,地貌秀美,人居繁衍,和缓无争,长此安居,死若生,生若不变,流至永久。 ”
她闻言,恍惚眨眼:说哪儿呢。“胡说,”她故顶:“你瞧咱这两千年,太平安堵过么?”
二人原先前进,至此一问,她倒见他停步,最终不声言,只张手向前。她不曾多加抗拒,随其手指向前,却不料单单是这举动就让她陷了他言语所编织的前后大网中,只能随那珠帘绳索节节下落。只见这白日南城风景如前所言,正是:南来山壁, 玉林堆叠, 石墙通碧天,宇内唯圣洁。黑瀑落千丈,碎浪溅轻虹。连城黛山浮薄雾,出峰白鸟无定寻,天堂石门莫如此,俯视其下百代争。她不由愣,摇头 ,兴许头一回感到所居人域之景色美使人心空五憎,飘摇其间,除却虔诚心性赞叹神恩更无更多机警追求。 这下好!思想水平直逼拉斯提库斯。她面露纠葛,咬牙后退,只听他的声音悠悠从后追起:
“过去两千年,诚是火杀如时,万事凋零——但你可知,兰德克黛因的历史,原本该是有几多年岁了?”她自是无知,只能纳闷摇头,眼仍瞧面前那壮阔美景,为数十年如一日的忽视刹那失神,五感骤开,目色嗅味携那神造天工,时岁雕琢的温柔壮美铺面而来,阳光散飞花飘她身旁,听他道:“自第一人出现,已是六万五千年了。”她猛转头,似被诓骗了般已露怒相,只见他不畏不惧,风吹绸缎,似雾路漂空中,通向何种石作闪耀大殿,藏无间不寻,无人不求的神智。她面几有杀气,道:“这么多年,怎么不见提,不见记载,好似我们就这上下两千年的你砍我杀似的?”他又是苦笑,念道:“有什么好记的?每日便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既无婚配制度,也无侣伴需求,皆是群居而住,建小聚地于无水的高山上。无血系殊甚,亦无产业迭代,囤物贪婪之心,那时人自水中生,归土便循环, 自出生一日至死去一时,日岁几不变,耄耋若稚童,工农发展极慢,盖人安心生活,不图时间,劳作已久,偶见工业新法,也是片刻欣喜,传之同伴,不得欢喜追捧。虽得诗一首,也是众歌众舞,不署己名。 诗来自山水之界,归于土泽之中,如是循环缓慢,几如天然所造,故六万年来无人记载——直到两千年前。”
某个词令她挑眉,而倘她欲掩饰,嘴唇也没给她机会。
“云。”她脱口而出:“它带来了龙。没人知道它从哪儿来的……但它带来了龙。龙将这儿的人吃了么?”
全部吃完了——她道:我们是伪装成人的龙么?天生就有龙心……
他笑而摇头:“不。不是龙来了,而是人变成了龙。克留姗多在海境城揭露真史的那一天并未提及此事,因为她尚不曾破译出来,但就在那天,我看见了一切的起始——如维格在墓地中读到的一般。天生云气,自南北两处海上来。在白山,唐图斯山,葳蒽上聚气山脉处,各生白,红,黑三云,那便是世称,‘永世’,‘轮回’,‘灭绝’的三个天使,或者说,三个龙王,诞生的云彩。这三个被选中的龙心之主,在接下来史上第一次,也是兰德克黛因永不可磨灭的来龙灾害中经受磨练,正如动变木为灰,捕猎羊成狼,脱颖而出,冠绝水原,踏过六万三千年不曾波动过的静谧原野,留下尸山血海。这天地异变终于唤醒了中部神都沉睡的创世神,兰德克黛因大女神……”
她退后一步,从鼻头中喷气,摇头。他闭上眼,双手交握,若闭目不忍的塑像。
“所以女神真的是存在的。”她不可思议道;从未期望过,自从那神弃之地来。
“是。”他闭眼,轻吐这句子,仿落下的木叶,坠入无还之水:“只是她早已死去。”她剧烈喘息,宛受鞭打,看向地面,忆起海境城一夜温霓所说言语:她交出了她的权柄,以及她的生命。
“她自尽了?”她抬头,神情闪烁,不知是怒是悲。“不算。”他叹息:“她答应了‘永世’天使对来龙悲剧的请求。”她闻言眼神更是狂烈,感头痛欲裂,捂头俯身,他见着,在二人对视的时刻,真相再难掩盖:“你有印象了。”他颔首:“那正是你在墓地下所见,‘永世’天使的记忆中的那幕。”他伸手接一缕散叶,面目为发所掩盖,不甚明晰,亦不见他眼中的真情:“他已见未来景象,知世之终结为此来龙以难,大为提前,隽永再不复,便同女神求得她的神宫和神子,以模旧日生死循环,以期永世。”
“那女神……”塔提亚咬牙:“……答应了?”
他略偏金眼向她,其中悲凉满溢,言语难穷,唯轻轻点头,道:“她答应了。在塔中月落之时,女神献出不止她的生命,还有她的爱之结晶。然而她的创造物却既未理解永世这染血的愿景, 也未谅解她救世的慈爱,生杀不息,兰德克黛因陷入从未所见的血腥中, 弱肉强食, 人不视余人为同类,群族分散,屠戮生灵不止,更害同族性命,长恨自此不绝。”
人不知她心中闻此究竟有何感受,只见她双拳紧握,许久不言,浑身颤抖,直至电光火石间念头闪过,方且抬头,满面汗水:
“那——你跟我说的那个……‘灭绝’天使,莫非就是那‘永世’的大哥,女神孩子的……”
二人对视,于此石壁之前,他声音遥远,笑容亦然。“正是。”他轻声道,落水无声,倒像全无在意。
“而他的心落到了……”她低沉道。
他笑了。
“我父亲手里。”克伦索恩道,抬头望那天空 :“这两千年的灾难中,动变雕琢出了它至高的造物,无不是极致痛苦和斗争后若石头成相的丰碑,载录其中艰辛。本出一源,又生异乃念。永世愿时停于此,莫再坠落,寻求智慧之光,欲穷龙心道理,‘轮回’投入灾难,化身魔星,至命绝之时都愿为胜利的主宰,直至世界终结。灭绝,心生绝望,宁毁于再生的些许希望,也不愿见其堕落而亡——而,生不逢时,我们正生在了三天使的第二次对决之时,你也可见,塔提亚,”他静谧微笑,难掩盖悲戚:“于此世计划居民而言,这三天使的哪一伟业,兴许都是苦痛 ,但,幸而不幸,便在最末之时,救世之人终于出现。”
她直起腰,双手握拳于腰间,白与红,抑或是,红与黑的因缘,矗立于此。他似了然她心中所想般,手抚那洁白龙心,和缓道:“你可信也可不信。你可知,也可不知——因最终,我们或许终究无法知道,龙心为何降临。”他松手,梅伊森-克黛因的水风似环哀歌而来,将二人包裹其中,塔提亚四望,忽感天地广阔寂寥,如在云端:“但我们正身在此……我们的选择关系到这命运怎样结束……我们是否能回到过往和缓的水成之善,或者延续此恨……直到终结。”
她抬眼,他的金眸中映出她燃烧的瞳孔,石视天火,言语坠落:“但我们仍可选择抵御。抵御是我们应该做的,无论是否知道前因后果。”他张开手,龙心燃花落血,千年便在此刻,回荡轮回静音;他道:“为了我们的过去,我们的未来……我们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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