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deuxième cavalerie du dragon(第二龙骑兵)
有阴影映着夕阳在孛林东方,只一处云层聚集使人瞩目,风托起他的白衣,她的红发。沿着回廊散步,一会,气消了,她偏头去看他面上的表情,面上抽搐:这样奇怪,她现在同他一起走着,一点都不觉得像是着个小了十余岁的晚辈了,而这样,她反而安妥些,似卸下了个包袱似的。她慢慢走着,听他静默却无生气的脚步声,随意道:“……天命之王,这个词,你听过没有?”他笑了笑,那金发在袭来的阴影中褪了白,道:“听过。”塔提亚不想他如此快就坦诚且不经嘲讽,一时眯起眼,见克伦索恩撩起耳畔的发,道:“从你那儿听到的。”塔提亚一愣,继而双目圆睁,拍腿道:“你小子,又偷听我说话罢!”她是真想抽他一下,又是真抽不得,反落得手臂上下落了一遭,再无后续,自己消化,狐疑道:“你那龙心这么神通?米涅斯蒙当初怎样输得了?”克伦索恩摇头,走到栏杆边,以手靠着,看西方的最后一缕红光,道:“不是这样一回事,也不是谁都看得见。”他主动收敛争端,道:“我偶然听见了,如此而已——且是这词,近来许多人都说得多,我才听得见。”塔提亚上下打量他,鹰行陆地般怪异而谨慎地走近,站他身边,道:“还要投票,少数服从多数不成?”克伦索恩笑了,道:“也可以这么说。有频率,有分布,有规律的。”他顿了顿,道:“不过,看你,确实容易些。”塔提亚面露嫌恶,道:“下次别看了。”她双手合十:“我求你别看了,好不好?给我点隐私。”他默了会,终于还是被逗笑了,道:“好。”
夕阳坠落,百米之上可俯视古树林间走兽动作,黑鸟披蓝羽迷宫般升起,城市若人吐息。远处,居民起伏的身影同喧嚣隐隐可见。这生活的气息,于他来说,向来是缺少的;他闭上眼,企图体会一两分,终究失败。堡垒中,服务的侍从,看守卫兵,细碎声音同空中光粒携情感质感入他的血中,喃喃诸多困惑不安。克伦索恩叹息,再睁眼时,只见塔提亚收了那鄙陋的怪相,蓝眼透彻,几认真地看着他。
“所以,”她道:“这女孩就是天命之王?”
他勾了勾唇角,但并非真正的微笑:“这不过是个说法,塔提亚。'来龙十年'的灾难中产生了无数理想化的信念和愿望,人愿天降一场羽毛的旋风宛如水晶透彻,洗净一切苦厄,甚有学界名人宣称某日将是暖年和寒年的转折点,一场升起的海啸会吞没整片陆地。预测,或者预言,说那应该是两年前,那年份已安然无恙地过去了。”他转头,也清晰道:“'天命之王'是大约在我出生那年诞生的预言,没有物理,机械甚至文化上的支撑。教会没有对这个概念的支撑源流——后来'白河'认领了这一说法,承认是他们放出了相关预测。支撑点是天文观测,附有些数学计算,但没有主要作者和责任人——”他停顿,道:“'白河'内部认为这是米涅斯蒙出兵孛林前的遗作。”“这是米涅斯蒙传下来的?”塔提亚白眼:“谣言。米涅斯蒙的谎言和我身上的虱子一样多。”克伦索恩未发表意见,只转身;夜幕已落了。
“即便如此,那预言也说的不是现在。”他道:“那应该是四年后。”塔提亚扶额:“那骗子究竟说了什么?”克伦索恩沉默片刻,答道:“非常模糊。'王脉所授,三旬方成。其血所生,以血所祭。日分正午,天火焚魔。'”塔提亚嘴角抽搐,道:“这不叫模糊,而叫不详了。这焚魔是什么意思?”克伦索恩不看她,她心中猛然一颤,道:“莫非……”克伦索恩点头,叹息道:“正是我父亲。请你回忆'偏离'这个词的写法。”她想了想,没想出所以然,克伦索恩对她念了一遍魔这一概念的古梅伊森语读法,她挑眉道:“挺像。”克伦索恩点头,苦笑道:“'魔'的意思,便是偏离神道,站在了神的反面。”塔提亚不由露出笑容,讽刺道:“还有比你爸更对神虔诚的人了么?”她勾手指:“我瞧他的一切都是为了神做的,不然无法解释了。”她说着,神色反而暗淡下去,轻声重复:无法解释。克伦索恩仍带着那微弱的苦笑。
“无法解释……”他叹道:“是啊。是啊。难道不是么?为何人要偏离正道——去实现它。为何一定要堕落为魔不可?”他轻轻握紧了自己胸口的衣物:“为何不化身为龙,不拥有这龙心,就无法做成它?”他侧眼,瞧塔提亚,神色变了变,显出些脆弱,道:“我其实想知道……塔提亚,为何您如何被劝告,都无法放弃这龙心?”她凝视她,神色在凝重和玩味之间,不回答他。他摇了摇头,金眼若灯火般,再次看向西向的城市,沙哑道:“是了,也怪不得您……这是个颓唐,荒凉,诡异的世界。”他轻轻展开手中的一抹白纱,对夜色道:“不化身于此,是会被摧毁的。”克伦索恩闭上眼,神色有些痛苦,又说:“——而他也确实做错了。有罪,就会有罚。”
对比他的痛苦和挣扎, 她的冷静是显着的;她只挺直腰身,抱臂看他,道:“我看出来了……这说法的意思是,一个出自国王的孩子,会在大约三十年后出现……她是从血中诞生的,也要用这血……洗清这世界,就像正午天空的太阳,烧尽堕入魔道的……不正之人。”她玩味道:“不赖嘛,但听上去不像是小厄文,而像是——额,”她摸了摸鼻子:“卡涅琳恩小时候。”克伦索恩依稀望她,道:“也不一定要这样解。”他摇头,正色道:“你可知道厄文是怎样出生的?”塔提亚哈哈笑道:“这我听过,你爸跟十个女人在浴室大战一晚上出来的。”克伦索恩并不恼,道:“——她出生时,没使母亲流下一滴血。”那抬起的手指中,隐约有黑暗流淌,显虚弱,他的语气却比之前坚定了:“既无血而成,那也无血可祭,不是么!”他有些激动了,金眼颤抖:“日光虽分正午,这天火所烧的魔,恐怕也未必是不乐意的。塔提亚——父亲,死不了。”他微微别开目光,嗫喏道:“他不是不想死,而是根本死不了。说不定,这预言会告诉他解脱的方法……”
她的眼微微张开了。他低声道:“——'海渊'那蓝色的火焰,天火。”她眨着眼,因惊愕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听他继续叹道:“若是这样……不是很好么?这世界有了个平稳的过度,我们这不正之魔,在那蓝色的火中,安然地离去了……经由这天命之王之手。”塔提亚后退一步,背后竟有凉意,胸前龙鳞却滚烫。她飞快查看周遭情况,然空无一物,唯有夜风吹拂。她放弃了,克伦索恩亦然,沉默了许久,将手抚在栏杆上,叹道:“不过——如我所说,这到底只是个没有依据的预言。”他对天,看向月亮,笑了笑,道:“世上岂有命运这样的东西?”他摇头,续到:“就像,是否有神,都未可知。龙心,我们已见过——唯独,女神的存在,从不曾看见——还是应该做些切实的事。厄文公主是个聪慧善良之人,塔提亚,我希望你——”
“不。”她打断他;两人对面站着。他身披那轻薄的白袍,而她仍带着似战铃一般的腰饰,像是天和沙漠,或那柔弱的城市和军队对峙着,这句话,没有命运,在这对视中显得无力。她几愿意伸手碰一碰他——不为任何感情,只为紧紧握住那不可违抗的命运。 “没有命运——那为什么是你父亲,克伦索恩?”塔提亚问:“如果没有命运使他陨落,为何命运将他选中?”克伦索恩抿紧嘴唇。她续问,张开手,声音高了些:“为何是他有那颗心?为何他的绝望能凌驾我们之上——你告诉我,克伦索恩,”她走近,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为什么——”
他面孔苍白,见她脸上闪过如此多情绪。“——为什么你是你,而我是我?”“只是巧合罢了。为何许多人要惨死战争中,为何有些人生来就作恶?”克伦索恩道:“这——这没有解释。”她惨笑道:“连白龙心也无法解释?想必是深邃的奥妙了。”他欲甩开她,她却紧紧握住了他的肩,眼中有火,亦有波涛汹涌的海。 “来吧——如果他是魔,”她道:“就让他死罢。让他毁灭罢。”她说起他自己,他都未必有这样大反应,这瞬间却瞳孔睁大,似被激怒的蛇,低吼道:“父亲不是——魔!他只是做错了——我们只是要将这错误纠正过来。”他嘶哑道:“这是个最好的机会。”塔提亚桀桀笑着,俯下身,在他耳边道:“你根本不坚定啊,克伦索恩。我知道了——你'女神祭'时,是不惜自尽,也要让你父亲,活下来罢?”她忽然变了语调,阴恻道:“不惜牺牲我们所有人——全天下的人命,都要让他为了一己私欲,活命,啊?”他气得浑身颤抖,眼中含泪,对她道:“你这无耻之徒,没有任何改进!你竟敢说他——是你们逼得他——”“是么?”她吼道,将他震在了原地。
眼泪从他眼中滑落。他深呼吸,用了许多精神,才平静下来,别过头,道:“我只是想寻求你的帮助和理解,塔提亚。每个人都有许多过错,我们现在应齐心协力,帮助厄文公主。”他飞快说,掠过那模糊的部分:“她让父亲喜欢——父亲会为她改变。她说的话,在父亲那会有分量,我们可以慢慢尝试——我们甚至可以尝试消灭这龙心,一切都会好上许多。”他恳求道:“请你不要再同我争吵了,塔提亚。我只想看见这乱象结束。”
她不答,只长久,深刻地看着他,使他不解。“塔提亚?”克伦索恩道。她摇头,倾斜眼,将他上下打量。 “塔提亚!”他叫。她眯起眼,开口,道:“你爱他。”克伦索恩眨眼,似见异兽,感恐怖般,道:“自然,”他哽咽一下:“他毕竟是我父亲。”她眨眼,神色纯洁:“我已好奇很久了……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他面露惊愕,她道:“……爱?”
他气得笑了。“我告诉不了你。你去领会罢,塔提亚。”他趁她恍惚的当口,转身便离开,只朦胧道:“你只能自己领悟——但那不是重点。爱不是——重点,塔提亚。”她没回答,却在他快离开时,挥手,道:“喂。”她清晰叫:“克伦索恩。”
他无奈回头。“你——跟我,都是魔,对吧?”她拍着胸口。 “忘了那说法,好么?”他无奈道:“我只是在为你解经,那预言的用词,不代表我的观点。”她却不管,全然沉浸在其中,道:“那你跟我——都要被天火所焚啊。”她忽笑起来,似很高兴一样;他愣住了,听她道:“那这样罢——”她说:“若你跟我一起去,我就帮你。”风吹起他的白衣,似冰雪暴一般。她的声音极沉重,不被这风吹散,清晰传达他耳中,久久不息。
天魔;一词在那透彻翠绿的注视中宛被喃喃提起,咀嚼,回避。他的面孔如今在独处时偶透出不可忽视的漠然同轻蔑,乃至许多侍从选择违背契约道德,干脆将他避开。他那髋间泪上的眼窝显出杀戮的气象,唇角却微微扬起勾勒出深刻的微笑。此貌此举令光影将其余一些形体回忆,然在他闭目祈祷时其本质又似是截然不同的:虔诚,柔和,庄严。由此,人予他另一诨名,'双面',然多数时刻,不可见确切双面间的任何一景而只有不断交错的生死之吐息。国王清晨从九层的卧室醒来,仍赤裸上身,却发觉出数十年不见的宁谧,而非疲倦;室内弥散其随苏醒而至的血香,他的身体也随其勃发,一段时间是充斥那暗涌澎湃而柔爱的肉欲活力的,只在闭目冥想时慢慢落下去了。往日此举将给他带来——无论那对他本质来说是多小的——痛苦,宛如将一具恰在盛年的肉体长年累月浸在断筋绝气的冰川中直到血流淤积动痛难忍,今日,同他微分唇所叹息那般,只像春夜时天色缓缓黯下去,令他不能全然清醒,却丝毫苦难也无。拉斯提库斯,感他睡在木叶飘零的树下,风和日煦,手靠腹上,那心脏的鼓动似充斥他全体,令他盈在言语难就的感情中,又像是在扩散的瞬间,彻底消失,置他于恒久寂静之中。大抵在一二瞬间他不惯直言的心中,也有些许黯淡的宽慰和伤悲,愿就此睡去。但在木叶随风而起的瞬间,他看见视线远端,她孑然孤单的身影,又从身中生出那沉重而庞大的气力,从这柔和,朝向结束的梦中苏醒,步步挣扎,朝她走去。
“迦林。”国王呢喃道,微光照进屋内,落在他的发上,身上;他发丝对身体的触碰,或是被褥掠过手臂的感触,似都在暗示他是主动将自己的身体置入了死中,而非其渴望的生;以人的年龄来说这际遇固然是恰如其分的,他业已不年轻,此却不将他的肉体和心从那最原本,或也被某种暗藏的愿念深深镌刻的热望中排除。在他克制和挣扎时,他的血肉肌肤似泛着某种醇厚而暗流的光,其起伏使人忆起春野滋养的草地,漂浮那渴望生长,渴求结合,冀希生长——而也许也意愿死去的热念?迦林。他叹息,最后一次默念了一遍这名字,继而掀开那冰冷而考量的绿眼睛,看着天顶。梦——同光逝去,国王起身,黑发披在身后,取衣架上的外袍穿上,又带上披肩,盖自遮掩身体的必要。他简单洗漱后便下楼而去,路上的仆从都低头不敢看他,至于他自己也思虑重重,双方便如此掠过。他在思考将来的政策和行动,然走完三层,道路似只通向黑暗之中,而正当他蹙眉时,餐厅已到,她洁白,尚显纤弱的身影便已在窗前等待了,便此一瞬,他面露笑容,先前的纠葛,痛苦,放弃,阻塞——一切黑暗所成的网络,都如被这一点光明截断从而“乱了军心”——这问题,这世界,这痛苦,尚且是没有解的。他只是在一瞬看不见它们,被光彩所盲目,朝这黑暗中的光点走去。
“厄文。”他唤道;她转头,脸上也显些忧愁,眨眼转为笑容,朝他又跑了两步,道:“父亲……”不想竟险些跌倒了,拉斯提库斯脸色骤变,上前将她扶住。厄文连声道歉,他将她端详,担忧道:“你在教会时,生活仍很差么?还是这样虚弱。”厄文摇头,扶着他的手臂,二人向餐厅走去,她似对周遭侍从的目光有些害怕般,低声对他道:“也不全是如此,”她眼光闪烁,后坚定道:“但教会人民生活实是不好的。再来……”她叹道,别开眼:“其实自离开'迷宫山',就感身体不如从前。”她说着,抬眼才发现他的神色确切变了,一言不发地在桌边坐下来,同侍者低声说了几句。她忽顾虑起来,赶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愿来这里,父亲。”厄文回忆起他以前同她所说的话,知道他又忽然起了悔意——他的脾气,她感到,似乎真是有些多变的,虽然底下很平缓。他闻言,又显笑容,伸手,将她那双显瘦弱的手握在手中,道:“当然;我知道。你愿在哪儿,就在哪儿。”拉斯提库斯望她,眼神柔和,道:“但你可能得吃些肉食了。我叫厨师给你炖碗鸡汤,好不好?”“肉?”厄文的脸色白了,愣了愣,才摇头道:“不用。不用——父亲,用不着吃——肉。”她在教会中——无肉可吃,但原先在'迷宫山'也不曾食用。拉斯提库斯,不知是不明缘由,还是有意坚持,碰她腕上的皮肤,道:“长期不食肉,你的身体恐是不得健壮的。”他态度仍和缓,道:“我怕你生病,小厄文。虽照理而言,给你些我的龙血,也可以——”
“不。”她断然拒绝了,又移开眼,手指却握住了他的手,似想汲取些力量似的,嘴中颤抖道:“不。”她闭眼,承认道:“您说起来,我就不由想到那天夜里,那名男子如何杀死了我的狗。您离开后,野兽同我背离后杀死的牲畜。”她的情绪越发激动,绿眼闪动水光,低声道:“若我要食用肉,也应该像野兽般,将它们亲自杀死罢?”厄文闭眼,显悲伤,对他说:“但我怎样做得到呢?”拉斯提库斯抿唇不答,末了叹息,道:“我知道了。”他又唤来侍从,说:“那汤不用上了。给厄文公主拿些羊奶和面食上来。”他说着,她却在此时更感到比先前严重的虚弱,只能无言地瞧着他,心中酸涩,隐涌不能言说的思绪。厄文想到前日的种种经历,叹息,在侍从离去时,低声对拉斯提库斯道:“我能坐到您身边来么,父亲?”她声音细微:“隔着对面,高声说话,让我不习惯。”拉斯提库斯点头,声音恳切,拉起她的手,将她扶到自己身侧,道:“自然好。”他将椅子几挨在一起,对于这么一间堂皇的餐厅而言,这做法固然称不上雅致,却让她感到好受了些。她于是得以轻声,用她二人才能听见的言语,同他真正谈论些真正的想法——很快,她就逐渐发现,这是她在别处做不到的。
“常人不吃肉很难强壮么,父亲?”她问:“我看你也是不吃肉的——那些高大的牛,马也不吃肉。”拉斯提库斯为她剥了些果实,答道:“我有龙心,毕竟不同,而人不像牛和马,有那样多时间进食。吃,只是人生活中很小,却很重要的部分,要尽可能在短时间内多吃些。”他将那果实放进她的盘,笑道:“但谁也没说不吃肉一定不能强壮。我主要是想让你的身体变好,不吃肉自然是可以的。”厄文点头,若有所思。早餐被端上来了,她吃着面包,问:“为何教会内的食物同这里差别这样大?”拉斯提库斯面露犹疑,只听门口传来一声嗤笑;他面有斥责之意,回头道:“塔提亚,不得无礼。”厄文转头,也见那红发女人大剌剌地在桌旁坐下来,调侃道:“您谅解我罢,陛下,我对谁都一样,并无冒犯之意。”她不顾拉斯提库斯的责意,对厄文说:“因为你们是皇亲国戚啊,公主。”厄文面露不解,远处,侍从面部僵硬,若雕塑一般,她却忍不住去看。塔提亚笑笑,捻起一块面包,往嘴里放,赞叹道:“手艺确实好。”她敲桌面,同厄文解释道:“简而言之,王室有最好的食材,最好的糕点师,最勤快的侍从,所以味道好。这是别处做不到的。”她吃着,厄文却不动了,问:“但,这是为什么呢?”塔提亚斜眼看拉斯提库斯,见他不答,更高兴了,笑说:“因为王室有钱——还有权。”她嘿嘿笑道:“那是因为令尊很强大呀。权——是他的权威来的,钱, 是给他交保护费的。”
“塔提亚。”拉斯提库斯终沉声道:“去另一张桌子上进餐。现在就去。”塔提亚,一反常态,竟对他唱反调:“这怎么行,拉叔。”她张手说理道:“不是您叫我跟厄文公主多处,学习她的善心,还要给她当护卫么?您又不是无时不刻同她在一起,我私下同她交往,您也是无法管教的,不如使厄文公主习惯了。”她笑笑,又说:“况且,我哪里说的不属实了么?”拉斯提库斯不答,厄文看他,只看出些无奈和感伤。
“钱是什么?”厄文问。拉斯提库斯叹气;塔提亚哈哈笑道,抬手,说:“就知道您在教会中匆匆忙忙过着,不曾将这珍贵物件好好瞧。我特意带来给您过目,请。”于是便在两人眼前,她将自己那破落钱袋拿出,整数扫在了桌上:数量稀少,四五枚,各类金属各一罢了;最末掉出些纸张。厄文眨眼,要用手去碰,拉斯提库斯皱眉,道:“脏,先别碰。塔提亚……”塔提亚却是不听的,仍笑,说:“您看看就好。”厄文照做了,端详片刻,将那方形,圆形的破损金属,泛黄的纸币皆细致地查看了,摇头道:“我还是不明白,塔提亚女士。这像是装饰品,既不能制造用具,也不能化成食物。“她抬头看她,眨眼间,见塔提亚蓝眼间竟浮现肃穆,之后才见轻浮,挑眉道:“确实——但它能换来食物,也能换来道具。”厄文皱眉。 “这是……”塔提亚说。
“——一种契约。”后方又来声音,厄文转头,忧心道:“大哥。”克伦索恩点头,同拉斯提库斯问好,回头看塔提亚,道:“请将货币收好,塔提亚,这是餐桌。”塔提亚耸肩,道:“在阴沟里,也得吃饭。”但她仍照做了,厄文见那些钱币落下,复看克伦索恩。 “契约?”是。他道,抬起手腕上的饰品,道:“这些金属,同这明石般,都是种公认的约定。”厄文摇头,拉斯提库斯不言语,只将手放在她肩上。克伦索恩道:“约定人的一切——其时间,才能,气力,其可触及的物质,都可用来,也必须用来交换。这是交换的约定。每种货币,其为金属,或为纸张,都对应某标财富和价值所量。明石,”他道:“又是其中最贵重的,用以对应财富的总量,衡控货币的数量。你可记得我同您提起的大牧首的西部巡礼之战?”厄文点头,克伦索恩应道:“白山难攻。她生时,不曾征服北方,只签订契约,和平过渡——便是统一了南北的度量本位,以诺德最富的明石为本,怀柔手段,促进商业,暗中渗透,直到'蓝眼王'以垄断为由,发兵白山,终于攻下薇萨维亚斯。”克伦索恩笑笑,道:“余下货币,本身未必有价值,明石却不然。它还是极贵重的燃料,锻材,只是市面流通极少,才更显其尊贵。这就是财富的规则。”厄文听着,思索,愁眉不展,道:“……交换?”正是。他说。
她长久思索,目光不时瞥向餐桌上那食材,最关键是,不忍不回望她身后那人。她感到他也望着她,眼中有叹息——因她感到,克伦索恩所说,不止是财富之规则,还是种更广泛的社会普遍之规则,包裹全体,渐解释她所见许多,但这种规则,却并不存在于她二人只见。拉斯提库斯叹息,极轻微,厄文闭眼,欲问:“那,请问我现在所食用的,这食物……”她哆嗦一下,塔提亚笑了,道:“您现在没和任何人交换,是罢,厄文殿下?”她玩味道:“——包括您父亲,拉斯提库斯尊陛下,也似乎不曾交换什么,是不是?”厄文不能言,转头看拉斯提库斯,他瞧着她,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心,缓慢道:“我年轻时,也曾是自谋生计的,现在……”他的言语和塔提亚便极不相同,尽管在他自个的宫殿里,也显出某种简陋的不合乎,或傲慢的距离,因他似在对何事视而不见。塔提亚,显得勇敢,竟在三人所视下,伸手,将他打断了,道:“诶,非也,非也。莫要老生常谈了,陛下。我来告诉您——您父亲不好意思同您说实话。”她哈哈笑道:“因他现在是水原的万军之首,可威胁人的性命。没有生命,岂来交换?我来告诉您,厄文公主,凌驾在财富上的,只有权力和暴力——硬要说,还有……”
克伦索恩低头。“还有智慧。他低声说。”她点头:“正是。便是权力,暴力,和智慧。”她声音低沉,似暗含玄机:“权力生自财富,最终又可凌驾财富。暴力往往为之所驱使,为其左膀右臂,二者之后,又隐匿着智慧,这些,便搅动整个世界,使得人不眠不休,终日劳作,向生和死,暴力佑护下的权力交上她们的——能耐。智慧的参与,使他们劳作得更舒心,心里也更少痛苦。您现在知道您父亲财富的来源了——也是您财富的来源。”她说:“暴力掌握的权力是最原始的,不过生和死而已,但每个人,都有生有死,于是每个人都给他一粒米,他也富可敌国。每个人都给他一文钱,他自有万贯家财……”
“——塔提亚。”她正说得高兴,而厄文面色惨白, 克伦索恩道:“你这是在讲道理么?你这是在恐吓她,抹黑陛下!”拉斯提库斯面上却是深思的,似被触动了,塔提亚更是底气丰沛,道:“你看我像是讲道理的人么,克伦索恩?”她笑:“——我先前是个军官哩!最熟悉陛下的活计了,是不是,陛下?”
他不答,而看向厄文。厄文摇头:“——这,这不对——”她转头看拉斯提库斯:“这约定不对罢,兰——”她错愕,改口道:“父亲?”拉斯提库斯对她笑笑,握着她的手,安抚她,又闭上眼,使人不知他在考量何事。他再睁眼时,已平静,起身,对厄文说:“和我单独走走,好不好,小厄文?”塔提亚撇嘴,克伦索恩无言。厄文赶紧起身,捉住他的手,紧紧不放。在侍卫麻木的注视下,国王的步伐仍是稳重的,而王女则有些虚浮了。她们这样走着,她不住对他说:“哪儿不对——哪儿不对——非常不对。”她用手在空中画着,言语乱了,显焦急不已,手越握越紧。他面露忧愁,在无人的回廊上,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眉头间的纹路,张开手,在她面前,道:“画在我手上罢,厄文。”她感激地点头,指尖碰他的手心,浑身颤抖着。她画了一个三角形,三根柱状的事物,中间有一个圆形。她努力思考着,要将那词语说出,却不敢——她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将它带来。它太温柔,脆弱,而易受伤害了。她已隐约意识到这点。
“——生命,不是交换。”她对着那个圆说:“那三柱不是权力,暴力,智慧。”她磕绊道,急得要流泪,不知为什么,只能说:“不是,不是,不是。”他叹了口气,张开手臂,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他身体的温度和重量都安慰了她,也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国王柔声道,哄着女儿,说:“那我们换一换,小厄文。权力,你想换成什么?”她眨眼,泪水滑下,哆嗦道:“换成……”她说:“换成勇气……”拉斯提库斯笑了,说:“好。那暴力……”他思索道,宛如和它有渊源般,说:“暴力换成,爱,好不好?”厄文听后,破涕为笑,抱着他,道:“好。”她埋首在他怀中,低声道:“智慧便不用换了。”国王微笑,说:“不用换了,好。”她等着眼泪停止,再抬起头,望进他的眼里,却在凝望那深邃翠绿的一刻,再度落下泪来。她恍惚道:“勇气,爱,智慧?”她说:“你觉得呢?”他看着她,露出微笑,轻轻拭去她的泪水,道:“好。那很好,难道不是吗?”他也闭上眼,低下头,将额头靠在她额上。她闭上了眼,空间有如被黑暗封闭。
“——我一直知道它是不对的。”他低声对她道:“但生命已去了,生命之柱改换,还有何意义?”她张开唇,他又道:“听听我的心跳,相信神予我的使命,小厄文。现在你回来了,这其中的每一滴血,都会为此而流。天道亦如此坚决。”她摇头。什么是天?厄文似那天在学院中有闻,天这一词,解释却是模糊的。他柔声道:“天就是生——应然的生。”她恍惚,入迷,又不详地沉醉在黑暗中,不曾问那句话:那何为魔呢?尚未问出,他已将那馥郁的血气,轻吻在她额头上,摩挲间如朦胧雾霭般道:我向你发誓;我向你发誓。
“改换生命之柱——那关于交换和冷酷的约定,再也不了……”他低声道。她闭上眼,握住了他的手,紧密缠绕,如崩解旧约,缔结新约的承诺。那要数久之后才成为历史,代以此陆之名之命:兰德克黛因大誓言,其关乎生;亦只关乎爱。城中教堂众生敲响,她和他紧紧依偎着,不曾介怀旁人的目光。
厄文和拉斯提库斯去了颇久,中途走动的仆人面上已三变,还不见人回来,克伦索恩道他要出去寻,塔提亚满口同意了,个人留下享用整桌食,乐得自在。她想侍从问是否还要肉菜未上——之前那被王女所拒绝的肉鸡实则已无法拯救,业已失去生息,然侍从对她的问询依然是别目不看,宛身旁只有黑暗中滚动器皿声。那死了的战利品终于是不能给她的;她也耸肩,并不气恼,享受那紧致柔软的面包和极醇厚的羊奶。不一会,来人了,她以为是王女,正欲露出最饱满的笑容迎接,相望却愣住了:门口所站之人身穿黑袖棕领的朝服,背后又现一白色身影,赫然是军务大臣同总理大臣。笑容,比她的心思之来还要先,似沉默言说那笑容的本质,像是蝴蝶之羽翼对掠食者的可怖微笑,或豺狼之于捕食者无含义张开的血口,只是种神经的震颤;它对错误的人是不会出现的,比如说,龙——又或者,因为是,她?她不能说,只撇了撇嘴。 “早上好,塔提亚。”昆莉亚道,微笑温柔,维格斯坦第也附上,塔提亚草草点头,含糊其辞,十五年来,亦是头一回。二人走后,她放下食物,看那高窗外已有阴蓝的秋季天空,品味其中变化。一个这样小,这样无力的人,企图去把握世界的变化,诚然若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但风吹拂此间无人知觉,落入自身角色的寂静时,她不免仍感受何种不能言说的流动进入她身体中。不能说,不能听,不能看。她闭上眼——只是感到它;然她仍需维持巍然不动,因她心之坚定,向来无能用言语丈量。
“塔提亚女士……”塔提亚回头,这回,厄文确实回来了。 “克伦索恩呢?”塔提亚问,厄文轻柔走向她;她能感到这女孩似在细致打量她。 “大哥在和父亲说话。”她听她柔声回答,声音或因身体原因,有些虚弱——前两日她还中了毒。盖自此原因,或更深刻,难以改变的实质,她并不对她的审视或凝望反感,甚抬起下巴,再展露出那微笑,令王女更轻松,完全地看着她:在她翠绿色的眼中想必能见到一身材高大紧致,容貌犀利的女人,红发垂落在刀削般的唇边。她的年龄是难以此指认的,同时显出充分,完全而不失怪诞的儿童与成人的结合,某种天然又雕刻,至于放松且凝练的残忍。 “你好啊。”她对她道,声音玩味。现在二人在独处了,再无任何限制,王女点头,拉开椅子,在她身前坐下,轻合双手,回应道:“您好。”当她的红侵染上她的绿,那眼中有些困惑和感伤;塔提亚平托下巴,显放松自如。二者之间横贯不长久却深重的岁月迷雾,清晰勾勒出初来此世前行无知和停留许久旅人的差异。王女嘴唇颤抖一二,道:“那么,如您所说,接下来您会和大哥一起……”她寻找着词。 “陪同您。”塔提亚笑笑:“你和你哥哥都没什么力气啊,是不是?我擅长这个。”“你是个……军官。”王女谨慎道。 “曾经。”她回答。但有些事一旦发生,就再不会变了。塔提亚的眼如此说,厄文见之叹息。 “啊,啊。”她因此玩笑她:“又怎么了,公主,我瞧你经常叹气。”厄文摇头,最后她承认:“我从您身上感知到了什么……令人叹息,感伤……”
她哈哈大笑,张开了手,作为解释:“我能有什么感伤?”厄文摇头,道:“我曾在教会门前看过您。您看起来非常疲惫而沮丧。”塔提亚道:“也许教会的穷酸劲,她们像奴隶一样无果的生活感染了我。我没有什么需要,可以叹息的。教会的居民才应该叹气。”她建议道:“听我的,厄文女士,我看到了你对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关心,我对您的建议是,您要是真关心,”她嘿嘿笑:“给她们多弄点钱。”她没有回答,长久看着她,道:“您过去的生活是怎样的,塔提亚女士?大哥已告诉我,过去对现在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塔提亚拍手:“我怎样一句话给您说出来,公主?活着!”她回答得极不认真又很好,揭露某种真相。过去,尽管重要,永远没法用现在的时间详实得说清,又不可避免地无处不在,弥漫各处,停留在物质的各处,如雨,如浪,似火地降临,使人久久驻足。见她的微笑,厄文长久思考着,闭上眼,轻声叹气,终于微笑:“您说的是,我会仔细考虑……”塔提亚略微一愣:这女孩和那老女王真是十分之像。 “怎么了?”她柔声问。 “不。”她回答。
父亲和兄弟,她的两个忠实支持者,不久回来了——不过这支持是好的么?塔提亚打量这对父子的样子,但绝不是表面,而是其实质:厄文王女在为一个人类所居的世界和社会思考,但为何她的支持者,现下只有龙呢?那心脏漆黑的龙,其诡异和不可相信之处,远非身在其中可琢磨。也许我离了她是好的,她不由发散,游离了,不再笼罩在那迷雾里,一叶障目。什么迷雾?忽然,她皱了皱眉头,忆起奇瑞亚的那一句话:你不信的,是不是……?爱。“塔提亚?”克伦索恩道。她捉住了衣襟,嘴角缓缓松开,扬起,道:“没事。”爱!可能么?她对……“我建议你少思考些你过去所受的简陋粗暴的宣传——来自那血龙心的持有者,卡涅琳恩……”克伦索恩道,二人同时抬头。厄文若有所思,塔提亚凝视他。爱?她爱……整整十五年。已过了这样久?就像无意义,无变化……迷雾。
她闭上眼。“当然。”她道:“我能知道什么?我思考粗暴,易于受骗,不曾拨云见雾。这是我们这类人的缺陷。太轻信,容易被煽动,当枪使。”塔提亚笑道:“接受您的教诲,大公子。”他皱着眉头。厄文王女已从父亲身前回头,看塔提亚。
“那么您擅长什么?”她问,纯洁,清澈而关切。 “让她们两然陪着你,厄文。我有事要去处理。”拉斯提库斯的声音在背后:“我晚上回来陪你。”
“暴力。我擅长侦察,擒拿,镇压,肉搏,马术,刀战。”一会她跟她说,已富于解释,省略其中一二成分和实质。屠杀,从音声上说,也可说是,令人沉默。她是不善于也不勤于辩论的,喧哗对她来说可延自极度无用矮小到冗杂吵闹。塔提亚亦不曾去过'鲸院';她几未上过学,但她和往来学生学者之间的关系,既非表面也非内里实质的受轻蔑和忽视。她和她们只是不一样,她处之坦然,附有冷漠。前日厄文来时,感到了那隐藏的鄙视和嘲笑;这感情碰不到她。当她在人群中站立,往来学生宛在她那鲜红阴影下穿过的无脑而不能表达恐惧的鱼群。她叉一只裤袋,替厄文拦开人群;王女本人是惶恐的,塔提亚神色如常,见到这些学者的头,颈,胸,腿,那全给被化为血之罪魁之处。这些蜂拥嘈杂的智慧之下流淌着血,她的蓝眼见到人眼中的忌惮——而她觉得——她越发有点儿像她了。她的公主。
那日没有龙子出现。克伦索恩陪厄文听课,内容是普通的经济学,大约和她们早晨的对话有几分关系,塔提亚却睡了。她隐约梦见成群的虫,鱼,鹿。当她醒来,学生们鱼贯出教师,她的梦由此才变得清晰;她见到她们成群被碾在脚下,捕如网中,落下山崖。智慧和爱,在此至极平凡的绝灭和新生中,似都是无声无息,颓唐无成的;她若不能感知,似也不能责怪。“学院……”厄文在同兄长说话:“非常喜爱天才……太常被提到了。才华,智慧,崇拜……”“民间也是一样。”克伦索恩道,没有多说。塔提亚打呵欠。
“您怎样认为……”她转头看她:“塔提亚女士?”
她的眼看向前方,那满面的白字和符号;一会她的面上没有表情,直缓缓破开睡梦的朦胧。“嗯……”她思索道,终露出微笑:“她们能被杀死么……”她在思索人——庸人,超凡,善人,恶人,无尽血生血尽的轮回。 “我的意思是,厄文公主,”塔提亚转头对她道,在她略微发白的神色中:“所有人都必须生——必须死。没什么特别的。”她笑笑,克伦索恩低下头。她知道他,作为一个母亲的舍生之子,很想反驳,但不能做到。因为那留下的,万世传唱的伟大功绩,如果没有这平庸的存续和繁育,不剩任何,只有日复一日的劳作,生息,繁衍。罪恶——在她的血中,和她的红里,乃是生命的同义词。厄文怔怔看着她;她的眼中,有个天蓝色的圆环。
“你不能再对她说这样的话了!这是什么意思?”晚饭,克伦索恩同她道。 “那我应该说,'是的,我们生活的意义就是创造伟大的',额,”她思索:“科技,智慧,工业……也许还有王朝罢,你觉得呢?我应该这样说吗?我好像听谁说过。”她咬了口肉:“我记不得了,饶了我。也许下次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好不好,克伦索恩……”他阴森,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她觉得他的个性确实是有些像父亲的,但又像母亲——相互结合,因他父亲,此时正饱含那恐怖而柔情的迷雾,同女儿说话。厄文时不时看向塔提亚,便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了。她一会要快些离开才行。
“别管她说了什么。”拉斯提库斯说:“小厄文,她那样想,不在少数。不过你可能之后会觉得,那比学院本身的说法,还要好些。”他笑了一声,轻蔑藏在其下。学院跟拉斯提库斯互相之间都是不对付的;人和人之间真是不对付,你说呢……塔提亚偷偷吃肉。她离不开它,这是真的。离开任何人,都可以。离开肉,不行。人可有自己的想法——也许肉也有。人愿活着,肉也如此;一人相信此,一人不相信。若我们能相安无事,多么好!她咬下那肉,汁液饱满,劲道丰富,几让她流泪了。我们可以吗?她们不能。拉斯提库斯没有看她,于是她知道了:在这件事上,也许拉斯提库斯还更支持她些。夜轻轻深沉,如海倾斜而下,空中弥漫那心跳声,压过了其余两声。当她返回卧室时,想到,信仰如何界定,如何捍卫——言语无用,最终,但用这心之碰撞,来确定。她躺在床上,静静入睡,可感拉斯提库斯那颗心是如此广地将一切包围,宣告某种挑战。人是水火不容的——她必须面对它。她可以么?她考虑。它是可以被战胜的么——像所有征服的,被征服的。像所有事物一样,必须毁灭——失败的么——在这生命无尽和无意义的,唯有猩红的轮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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