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resse Morale(无相若清明)
植株的地爪,从地底昏暗的世界,以不屈的战斗力量攀向明光满溢的中界,人生之际;回忆休止时,'蓝龙'泽莲发觉浑身伤口已愈,孛林的秋雨也渐被高朗清明的北气所取代,她回神间,只见林间小园中秋冬时蔬已发芽,叶绿清新,沾染清晨水汽。略站直身,眼掠水井,木屋,林地落叶后,黑暗水泽缓缓浮现。十月此日,忆及月余前她在孛林湖畔遇泽年伤重之种种,又及宁塔,厄文倒于面前的景象,身伤虽良,一抹复杂挥之不去,由此,兴许生来第一遭,她偶发忽然,也会在劳作间隙垂首祈祷。宁塔精心雕刻的石墓,连同那叛徒,宛夏简陋的坟,一并埋在羊群出没的山坡上。一回,泽莲意识到这林中的捕食者不曾吃这些羔羊,心生歹意,愿将这动物颈脖间的黑鳞取下,然难做成,因头领,那惯于承此恩德的草食者已对捕食者的猛烈和卑微,都有了深刻认识——她竟是不可能在不伤及其性命的情况下将那鳞片取下;她若行动过快,则在那鳞片上割伤自己的手,反复数次,伤口有形,她自觉无趣,终于作罢。 “唉,”她手杵农具,于城中大钟之音远蔓林间时,低声道:“惩处叛徒,叫这些人不得好死。让恶就是恶,贪就是贪,夺命,见血,杀戮,无有此外的意义——使我们动物般自由单纯,住在如天地般自由的屋宇里,如果不行,那好歹舒适。”她以手抵住额头,低声道:“使言语同叫唤般简单,不至谎言的地步。说谎者,伪笑者,其音声与实在不符合的,”她皱眉,因胸中忽见幼时同宛夏一道的回忆,终于咽下这话,改成了:“——不到欺瞒便悔改。”
泽莲始终垂首,直到钟声止息,方才低叹一口气,并无深沉感情于内,更若挥动重铁的牵引动作,重归劳作中。然当她一击翻开湿润黑土,恰见一队鸟雀从林间飞出,情态惊惶,正若被走兽所惊,而她细望眯眼时候,野兽,红毛发,体健壮,散猛烈狂奔后的热气,裸露健壮的大臂,血筋爆刻,确从林间走出,勾肩搭背,彼此调笑,手扛重剑。为首一人神情最为端正,面露优柔,合称的微笑,光滑似弧线,面生龙鳞,也许是如此,模样显比身后众人年轻,气血丰沛。泽莲站原处,看那一队女人,笑谈间将手里剑放于木屋内,只有为首一人不曾上前。她始终不声言地看着,直到众人都入内,而头领闭目,靠在那木屋门外休憩,她才开口,叫道:
“喂,”泽莲道:“奇瑞亚!”那'鬣犬'头领闻言,方微笑抬眼,抱臂看她,道:“泽莲。幸会,清晨就来劳作了么?”奇瑞亚伸手,语气柔和:“有你照看庭院,公主想必也放心,只是不知你过往多流浪,如何习得了这定居之法。”泽莲深蹙眉;奇瑞亚怎说错了么?不。她全然是正确的。她自小和商队流浪,不通农业,需以财换粮,现来此处,菜园打理看护都是现学现用,起初是一塌糊涂,近日才有改善。至于她将泽莲的心思都说出,才真使她不快。 “你们将这杀伐之器,放在公主屋内,不怕她不乐意?”泽莲压下那心思不谈,反攻道。 “有何不乐意的?公主难道能离此——你不至于这样想,泽莲。”奇瑞亚笑笑,略动手指,翩然道:“谈及如此,兴许你为先前的惨败和错误布局,心有余悸,愿投身实业来讨好殿下,但万不应该疏于操练。”她莞尔一笑,对她伸手,介绍道:“为何不加入我们晨练?'鬣犬'虽亡,内容传承却照旧。我军有千年修军历史,对炼造人的肉体乃至精神,臻于战斗精髓的地步,可称是颇有造诣。”泽莲踩长靴,半身泥泞,皱眉问:“修军?有何意义?我不想当军官。以前不想,现在更不想。”日已升到密林之上,奇瑞亚,若感其天真稚嫩,轻笑出声,却无深沉嗤笑,只明朗道:“只因此世无处不是战场。”“战场。”泽莲重复道,以那青年人嘲笑老者迂腐的情态摇头,为自己的面孔抹上一层不服认的强硬和轻快:“噢,奇瑞亚,我不像你,是战争英杰,又历事颇多,经重重阻挠,仍获得一颗龙心——你是个人杰,尽管你看上去安静谦虚,是个好相与的人——我比不上你,所以也许,你确实比我更能谈及这世界的实质,不过,我还是不免从中感到些——滑稽。”泽莲,手握铁锄,挥手笑道:“我见过战场!我见过黑龙王如何将天空变为黑烟缭绕之地。重点在于:那不是无处不在的。我这些天一只在做些对我来说不惯的思考,”她指了指双眼, 对奇瑞亚:“——我真的厌倦了流浪生活。我来孛林,做了一些对的事,也做了不少错事,这些错事多来自我过去粗糙的习惯,害了我同伴的性命。我真心反省,并且悔过。”她道:“今后,我要生活在远离野地和蛮暴的地方。”
如此,正在这木屋外,她听见奇瑞亚彻底的笑容,人前,许是她第一次显得畅快,狂放;她那精壮却骨架紧实相较众人矮小的身躯颤抖而收缩,泽莲可见她额发下的鳞片,闪烁火烧云般的铜光。“啊哈,发生什么事了,奇瑞亚?”由此,内里的'鬣犬'探头来将趣事问询,个个都面目红润,却非因乐天自在的生活或健康所出,而来源一泽莲尚且忽视的答案,其实体无处不在。 “不是什么大事,”奇瑞亚挥手道,继而收敛笑容,显长辈般的持重,而非由她外形而生的同年轻人的亲近,邀泽莲道:“只是她碰巧说了个极不正确,全为相反的答案,我不得不大笑以排遣——来吧,泽莲。吃点东西,之后,我们可再细聊。”泽莲虽不解而暗有愤懑,亦不得不跟随入内。她速发现自己身处众前军官之间,其气氛同她们的流浪生活同而有异:俱是同坐一桌,亲密张扬,言语无矩,衣着随意,仍在晨练后,众人身着背心或单衣,席间热气腾腾,从那衣间露出的手臂,却使泽莲在一。她身材不可说不强壮,同这些不持龙心,仅饮龙血的军官相较,竟也显出闲散的松弛,如她是天然所称的怪石,而这些军官无不是可以炼成的精铁。而,一旦置于其中,人不得不考虑这一问题,方其碰撞,孰毁孰存,而非那使用,或纯粹存在的问题。人在这热烈,似有灵火的氛围中不会考虑那样的问题:这块石头平和地躺在湖畔林间,沉醉花野之中,或千年万年后终破碎溶化为生花之壤,是否美妙应然;她的头脑中响彻,不得不响彻那金石澎湃的碰撞声,龙心跃动,心生幽暗的崇敬和疑心,只看奇瑞亚轻盈挑起一块新猎的肉,同众人开口道:
“泽莲和我提起一趣事……”她如此原本将二人交谈之内容附复述,而这军官间暗含的秩序和层级便也明显;先前热烈的氛围和调笑依次落入浮现的严肃和等级面目中。笑声仍存在,这些面孔却同一排布有序的几何图形,如向阳花无量而规整的花心环绕中心,直到头领的末言,似提示,应笑,可笑,需放出高声,气氛才爆裂而开:“……而她给我举的战争之例,不是任何常理,正是拉斯提库斯……偏偏是拉斯提库斯。”
众皆大笑,泽莲不解,问道:“如何可笑了?难道他不正是从一场继承战争中脱颖而出,才获了原先不属于他的王位,得了这样一颗可怖的龙心?难道在他剑下落命的不合乎战争的规矩,不是些失败者?如果拉斯提库斯不是战争最恰当的象征之一,当下如何解释,你们为何而笑?”“你毕竟年轻,这样想是正常的——谁又能说拉斯提库斯不是愿这种印象留给众人,省下他化龙的功夫?黑龙王,有他自己的危殆……几是可怜的。不像我的一些姐妹,我从来不认为我们最大的问题是他,”奇瑞亚显理解,摇晃木杯道:“我们笑的原因是,泽莲,在所有例中,你选取了最与战争无关的假象。你觉得战争的目的为何?”“胜利。”泽莲即答,奇瑞亚笑笑,抿了口酒,摇头道:“不。胜利是最浅显的。”她轻叩桌,道:“是为了变化;为了进步。想想我们的生活:这些洒下的种子,难道无需竭尽生命之所能方可破出土中的石林。若柔嫩枝条知晓死亡,那定是血流无数的疼痛;反之,它带来的力量,经由不屈挣扎,竟磨石伤土。一生则一死,一变则一承,此乃胜利的原则,但胜利,不为自身,而终生产出我们所在的繁茂世界。”她手腕有那轻花似的淡红鳞片,泽莲在别处从未见过,而在此虔诚的生化和凝视中,她也见奇瑞亚的抚摸越发坚硬,划过木桌,木杯,其目光,有那苍穹般的澄澈蓝光,恍天眼一视,包裹屋宇的物质各处,从那暗藏潮湿的缝隙至门廊干燥的木屑;她幽幽而视,勾勒森林湖泊,而泽莲,回忆起纳希塔尼舍的壮丽景色,竟第一回不感麻木或酒水饱足的愚昧沉溺,而发寒意,无处不坚冷。 “——所有?”她低语道,己所不识。奇瑞亚微笑:“所有。这是斗争——战争的结果,万事无不在这火烈而壮丽的往来中被选择或弃绝。但有何悲哀?”她道:“战争是崇高,创造性的。”奇瑞亚轻拾唇边的发,几许恍惚道:“——如果不是美的。”
泽莲感寒意,因,骤然,她面前划过那日她在床榻上无力倒卧时倒下的宁塔的面容。便在眨眼间,门口那男人文雅细腻的手使血华美浓郁地涌出;瞬间,一切被诉说和决定。泽莲梦见,在她对宛夏怒吼的狂乱中,宁塔无言寒冷地望向她。她跪倒在地,同她道歉,为她的肤浅,短视,傲慢,急功近利,但她不会回答她;泽莲的眼中浮现水气。见此情景,奇瑞亚微笑,安慰道:“莫要悲伤,蓝龙。很少一部分人,从出生开始就知道胜利——软弱和失败的痛苦驱使我们前进。你不应停留此地。”泽莲抿唇凝视她。 “你在想些什么?”奇瑞亚轻声问道。泽莲无法回答,骤然,痛苦太过深邃,她感到,她唯一的想法只是:她愿这一切不存在。从她出生时流淌而下的龙血,到她腾飞时知道的瀑布闪光;这些美丽引人沉沦的自然,她萌发的欲望,或那无可抵抗的黑云。她的嘴唇颤抖,无法说出这句子:她更希望战争不曾存在,而,她的心思,她的悲痛被这些军官看在眼中,明了似清澈易被污染的水,她们俱是微笑。“别被这程度的伤痛击倒了,”她听奇瑞亚道:“它是使你前进的。我们的道,我们的龙心,是一颗属于清明的心。它永远拒绝诱惑,你能明白么……”
她摇头。你们的龙心?她问道。奇瑞亚显满意:我能告诉你。她说。
吠陀先将一盆'黑池'之水浇淋在索乌的头上,以示意,那旱热过后的清雨和雨地的阴云不是一物的事实。水;最基本的元素,慈悲草木唯一仰仗的血肉。他的到来浇灌了索乌;他从地上仰躺而醒,目中充斥石制的金色血光,抽搐喘气。已过约有数十秒,他才仰头,看向吠陀先,冷笑道:“……看上去我的惩戒者不如想象中那样残酷,愿生生将我饥渴至死。”对此,这年轻,姿态若女子的男人回答道:“我们的父亲不曾思虑过折磨,监禁你。我们的父亲没有对你施加任何禁锢,索乌。若曾有人来看你,他们会发现自己很容易能取下铁门上的闩,不受任何限制地带来饮品,食物。奇怪的是,我至今没有发现任何人来访的痕迹。”索乌冷笑一声,血出喉头,色彩越发浅淡,镀着淡漠的金光。他尽管在痛苦中,不由为此景微笑:令人欢欣!他使血坠下手掌,又缓放下手,哑声道:“你以何种身份到场,吠陀先——师弟,以我之幼徒的身份,又或者是个冷漠的过路人?”吠陀先面不改色,手抚肘部,平静道:“以拉斯提库斯陛下儿子的身份。”此话所至,索乌胸膛起伏,地牢中回荡其肺叶苦痛撕裂的呼吸声,而经一漫长停顿,仿水珠从炽热的高空坠落,他叫道:“——好一个背叛!”他不得回应,唯有阴影的降落;吠陀先身着轻柔的黑袍,缓缓俯身他前,而,无可掩饰,仅是几许相似,都使他不可抑制地颤抖。他感到吠陀先柔软的手心抚上他的面颊;他手上的鳞片静止而不至伤害。
“背叛,”吠陀先安静道:“索乌吾师——不是您先背叛吗?在死亡和诱惑前颤抖,弃我们的原则,仅于真理坚固稳定的不懈追求于不顾。是谁先抛弃了我们在白屋中许下的诺言,只以天眼观照此事,去整合,命名,探寻,分类?”那手上的鳞片割断索乌的白发,使其有如柳条划过耳畔:“我们的命运,原本是最简单的,博物学家的历程。简朴,纯洁,有福。”吠陀先道:“是你们,老师,将它投入了战争之火中,赋予各物其品级,性质,高下。”他说完,索乌反不再伤感,面露慈爱的微笑,映照在他残破面容上,显诡谲可怖。如此,他缓缓抬起自己脱力的手,愿抚摸吠陀先的脸,而那年轻男人没有躲闪,任由他这样做了,其音声,似沼泽的哀怨之气,缓缓漂浮:“你还是个孩子,学徒;或者说,王子?——秩序无处不在,系统方至圆满。它就是一个圆,尽管你也许无法以眼穷尽,却也不可为天真而拒绝。否则,你冒险使星辰坠落,日月不升,潮汐停滞;这就是秩序和规则的伟力,因此,去尝试扰乱它,是使世界紊乱的大罪。——你已在这罪孽的笼罩中;你甚至饱含感情说出了这罪孽的名字!”他十足痛心道,手指收紧,在吠陀先面上扣下一道血痕:“——你的身生父亲!你难道为此骄傲吗,孩子?”他宣布道:“你与生俱来的诅咒,你的苦痛?”
起初,并无回应;没有身体的颤抖或情绪浮动的高浪。索乌酸涩的视线中只能见到学生恍如圣女石像的静谧之姿,侧脸向幽光,目视黑湖之水;像那湖水深沉的幽暗,漫长不声的异常,这惩罚亦深不见底,不可为那凡常因哭而泣的包裹;若人因其中深不见底的苦痛而呻吟,那么,如何想象他能够千万年,不知欢乐地跋涉其中。吠陀先的嘴角浮现一抹微笑,轻声道:“我提及我的父王,不是因为我为他的血脉骄傲,我师——我们的母亲。皆可作证,我们很难说是他的孩子,相反,是经由他的呼唤,我们母亲肉身的渠道,降临到地面,躁动不安的水火风木。在黑荔波斯,我长久梦到这些画面,我们若漂浮在天空的四角,冷眼注视其下万物,看见天际的红光,将要铺满地面。连魂灵也几乎无有,灭绝的天使朝我们降下了灵台,由此,我们才得此肉身。但,古怪的是,我们这冷漠的心,在得其肉身的瞬间,便被莫大的哀恸充满,毁灭者,和被毁灭者,融为一体,而所有清明,皆归为混沌。”这声音不免使索乌颇感朦胧,吠陀先的手又似乎音律那般齐整,始终抚慰,镇定他,最后,他说道:“在我漫长的徘徊中,我找到了白宫的残卷,意愿寻回那无感的智慧,然而,在白宫为火所焚,梅特鲁特-扎贡倒塌那一日,灭绝的黑天展现在我眼前,再一次地,我见到了天边那仍在迫近的红光,我便知晓了,你们,索乌吾师,富有魅力的难云阿,聚集在这宫殿下所有人,非但不是我的引路人,而都是我们不得不降落在此的原因。”
“……吠陀先?”索乌呢喃。学生微微一笑,他的手渐渐离了他,缓向天空抬升,声音悠扬,告知他这一幽深的奥秘,自如平常:“……我们所有人,都不是父王真正的孩子……天命之王,仍隐藏在被血淹没的天空中。我们,索乌老师,才是你们真正的惩戒者。悲伤而苦痛的天使不干的鲜血为你们必然要跨越的挑战指明方向,但你们不断将其抹去,将之拒绝,然而道路已然显现,因此,我以拉斯提库斯之子的身份,来到您的面前,只为将此告知您,”吠陀先低垂头颅,在索乌多有泥污的额头上轻柔一吻,更使他如坠落云端:“——寻回您的道路,跨越您的试炼;父王对您诸人来说,不过如此。为化身为龙,登天通神,他已付出了一切,然而,如果您迷途不返,死亡是您唯一的结局。”索乌的气管开合,但无音溢出,似这真相的代价高昂。他的头被吠陀先轻柔放于地面,这男人如丰腴女子般的手降而离之:“——而试炼,不会为任何人的死亡而停止,因每人,每事,都不得不将其跨越,为了降临我们身上,那第一片不幸的云……”他放了手;索乌,几转瞬陷入黑暗,吠陀先的到临宛不曾存在般轻柔。他站至门边,最后一次回头,同他离别道:“再见,索乌老师。不必为此悲伤——因为对何人来说,”吠陀先轻轻跨上台阶,声音似风飘落:“……不是如此?”
诚如此言。正此时,似最与世无争无知,不承罪业也鲜有气力的人群,年轻人子,也在己身的职责中跋涉;穿过这座漆黑堡垒,更往北行,使视线飞跃经过半有颓圮的茂密'祭林',见证荒芜同再生如何相逢一处,明尼斯美尔的北部荒原已为'环月'期有整月大选设蓬开帐。龙影接连不断,乘风破云,洒落原野,从那动物性的伪装巨体中透露精神的阴影。最敏锐的人群兴许在山坡上矗立凝望,思索被蒙蔽的前因后果,更有虔心惊惧之人跪地低语,却不知所云:世界,如拉开的弓,尚且是迷蒙,混乱的,其前程的字书尚且未写下,故此祈祷同痴言无异。尽管如此。绝大部分人保持在任何境遇下的强欲,表象性的坚韧,追寻乐趣,在这绝好的天时下奔跑玩闹,喧哗随草地的白色大鸟腾飞空中。与大选的孩童,有女有男,诡异的是素以偏爱女子出名的国王似暗中鼓励男子参军,故而草野中遍布少年,青年男子,女性则远避异性,徘徊深林的溪流旁,或聚在大帐中,低低私语,勾勒着终于开幕却满溢诡秘的盛会。一金红大帐,聚些南方人,内有酒会,忽被猛然掀开,至于主人忽起身,警觉道:“怎么了?什么重要人物到了?有何会议开始了么?”但门口几无人,只在帘布落下,光明消失时,可见一瘦弱,微小的人影,笨拙,几分腼腆地站在那处,发辫上绑尽白布,一会,抬手,开口道:“你们好。大家好。”他蹦跳走来,问好道:“叙铂想问问这里能不能让叙铂休息会,喝点水。”他向席间每人都行了礼,将她们身上的衣物,装束,特征上下打量,继而灿烂微笑,解释:“叙铂不曾想打扰,但在草地里迷茫好久。叙铂被打,被骂,只因为叙铂说,某些龙不好看,叙铂都不想骑;叙铂想从草地里喝水,但里边有虫子,而别无他法后,叙铂只好到这儿来,讨要一些水喝。”“……叙铂?”大帐内有些寂静,主人说:“叙铂是你的名字?”“叙铂正是。”叙铂回答道。他缓缓跪下,像只小狗,张开手掌:“叙铂愿意回答您的任何问题,只要您给叙铂一些水。”主人不甚仁慈,端坐不动:“你举止古怪。若你更显正常,我倒愿意给你些水——但你几像个疯人,谁知道你是哪儿来的,什么目的?”叙铂面露可怜神色,这时,一人开口,低声道:“……这是阿奈尔雷什文公家的孩子。是个白痴,我认得,大人,”她抬手:“给他些水罢。”“这竟是真的?阿奈尔雷什文公的最后一个孩子,真是个白痴?”主人摇头,扔过一个水袋,叙铂爬行捡起,欢快道:“万分感谢,万分感谢!”他打开瓶塞,小口啜饮,继而放下,微笑道:“谢谢您,阿宁摩莎大人。”他继而转身,对先前提议的随从道:“也感谢您,恒颇塔大人。”他的眼依次转动,最后将在场所有人的名字都念出来,迎着那不详,惊愕的眼神:坛印,仑术,墨伽沙,阿伊平,棱萨,棱那。
“——你是谁?”言毕,阿宁摩莎拔剑而起,指向这孩子:“谁派你来的?你母亲,你父亲?”她仔细打量他,眉头紧蹙:“谁敢在我的大帐里冲撞我?如果你有信件,快些拿出来。”对此,叙铂仅仅微笑:“不,不。叙铂只想表示感谢。这让你们不舒服吗?”他捧起手中那水袋,似握着一束花,讨好道:“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将你们的名字再忘记。”
叙铂,简练言之,在前夜与厄文谈话时记下了所有参选者的名单:无论是女,是男,是老,是少。是一无所有,贫穷自治,家底殷实还是富裕繁茂,所来是为那最后,最终的点缀生涯的不可或缺之物,龙心。他这么做的缘由是在厄文面望铁炉中的热火,深思这风箱地狱和此世的关系,而她应然的举动时,一只信鸟到了;那蓝鸟披戴南部的灼香,展开的信卷上,暗月幽光绽放。叙铂不由微笑:维斯塔利亚夫人来找叙铂了。叙铂明白,那困扰厄文的问题,永不会困扰维斯塔利亚。信纸经由鸟羽的佑护仍带温暖热量,如此叙铂便能看见,维斯塔利亚如何轻靠在热海毒烈波涛中的巨石上,写下这并无顾虑的传言;地狱般的炙烤,点亮厄文幽绿带来生机的万物,将一切宁静而美的化作焦炭和沸浪,已被维斯塔利亚习惯。在维斯塔利亚的骨中,每一寸目视之物已被其炽热转化,而就叙铂眼观之,被此炽烈涂抹爱抚过的事物永不和无之者一样。“第一样需改变的事是龙心吗?”厄文琢磨道:“或者这其实是最后,在何事归为后自然而然消解之物?”她身穿那白外衣,淡紫色的衬衫,一条浅黄,使人忆起雏儿的长裤,在明月照耀的室内踱步:“这儿需要军队吗?这难道不是一种不信,不安的标志,诉说有朝一日我会像父亲一样,使她们流血?不。如果我让她们幸福,我永不需要军队。如果我说我希望使一切改变,或者与她们分享我知道的安宁,军队便是种欺瞒。”她叹息:“但父亲很坚决。”她收紧手指,自问道:“人们需要幸福——父亲说,只是龙心使她们不见这一点。但这是真的吗?人们真的渴望被轻柔地抚慰,醒时如梦时朦胧,劳作和思索,没有秩序,像鸟穿梭在黑天白夜中那样自如?不……”她停顿一下,眼露几许忧虑和恐惧,因厄文,她自己,也意识到,她方才想了那不能被触碰之事。因此公主合起手,将额轻抵其上,为此道歉。她已见过渴求,看过迷茫,听闻那争斗中的喧嚣和迷茫,为何犹疑。这颗种子,被她埋进冻土深处,而在所有种子里,她希冀它永不萌发。这是慈悲,还是残酷?
“叙铂要去找国王有事。”叙铂将一切看在眼里,微笑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他挥舞手上的信纸,厄文转头,面有苍白,很快恢复,笑道:“请你帮我同他道晚安,并说我想念他。”有些奇怪,但叙铂可以接受:午时分别,夜间想念,这是合称的吗?是否有些事物永远,永远不能接受彼此分离。叙铂于是再爬上一层很高的楼梯,到临近堡垒断层而隐有颓圮痕迹的九层。此间多孤寂,惨淡,浸没在深海似的幽暗蓝黑中,但无活物之声和隐晦呼吸,只有崎岖粗糙的墙垣诉说其劫后余生的重压。数十空门,领叙铂向前,直到那帘落灰,闭合的大门,方从黑暗中透露出一线光明,使他确认自己的去处。他敲响门,听国王低沉问:“何人?”叙铂嘻嘻笑道:“是我,大王。”叙铂听那重压般的脚步靠近,而后那幽光从烛台散射开来;叙铂的眼不由睁大,似含着泪般。 “什么事,孩子?”拉斯提库斯皱眉问道,室外萧瑟漆黑,他思虑一二,终使这孩子入内,揽他的肩,使那燃泪而泣的烛台,就在他被白布掩盖的鲜红的血发上。国王使叙铂坐在高凳上,他瘦小的腿在空中摇晃,然后,他也坐下来;他敞开衣襟中的胸膛,身上散发的体香,无不使二者显如两个时空,过去或未来之人,同时宣告其截然不同,或与情爱相依相伴恒久渴望,或似寒冰孑然一身的洁白命运,但叙铂不感渺小,国王也不觉高大。他们对面坐着,叙铂见国王隐有慈爱地看着他,像他原先会对所有柔嫩之物那样,不过在他开口时,终于变得冷彻坚硬了。 “你是为何而来的?”拉斯提库斯问:“我想是因为维斯塔利亚?”叙铂笑了:“正是如此,大王。”他将信件递上,见拉斯提库斯神色微变,眉头蹙起,良久,合上信纸;他将龙鳞和白纸一同在火上炙烤,不多是时那纸张便化为灰烬,而龙鳞完好无损。
“——究竟是怎样的原因,让维斯塔利亚如此坚持使你深入大选?你是这样脆弱年轻的孩子。”国王问叙铂,但更像问自己:“你甚至有些智力问题……但她说我应让你看所有与会成员的来历和姓名,相信你,依靠你的直觉,能为我选出合称的军队。为什么,孩子?”
“——叙铂会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和来历;所有家徽和地区。”叙铂乖巧道:“叙铂不喜欢这样做,但这一次,维斯塔利亚夫人要求叙铂,准确地记住。叙铂希望维斯塔夫人高兴,所以这一次,叙铂会这样做。”他承诺:“如果你不希望,大王,叙铂保证会在这件事后将一切忘记。”
拉斯提库斯,自然,用那双幽深的龙眸长久看着叙铂,从前到后,而刹那,在他松开的手中,一切被隐藏的明晰都像白光般清明,他面无表情,直到几许怅然,露出苦涩的笑容。叙铂的红发落到国王的手中,他的声音低沉漫长,像这天空中的暗云,划过叙铂心中无暇的白色:“……是了,是了。为何我有所犹豫?你不是将白色挂在这变形的容貌中,好使我们不得错过?你也会懊悔吗,你这无情的使者,或者这只是你的伪装?”他靠近叙铂,将手放在他瘦弱的胸膛上,垂首不言,当他再度抬头,他捧起叙铂的脸,令他感自己若被两座颤抖的山崖夹在断谷之间;叙铂没有动,国王没有伤害。他柔和,战栗地对叙铂说:“——但不知怎么,我确实觉得,你是个毫无野心的孩子……这是你的真实吗?”他侧头,看向叙铂耳畔:“像这贝壳一般坚硬洁白?”叙铂没有动;那贝壳转了个圈。
“我会让维格斯坦第和你一起,孩子。你能从他那儿看到卷宗。”他催促叙铂:“去吧。”他送叙铂一盏烛台,使他在无边夜海中不至迷路,而后,轻合房门。 “大王,”叙铂回头,面露笑容:“厄文向你说晚安。”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她说她很想念你。”叙铂,终究是不够聪明——当他第二天清晨已记住了卷宗上的所有信息,轻柔,若幼兽蜷缩身体,进入梦乡时,他仍然没有领会,没能理解,门扉合上时拉斯提库斯面上浮现阴郁的寒凉和憎恶。叙铂只是想,大王的个性变得真快,上一刻似春风柔和,下一刻则如高影,浮在叙铂上方,好似黑暗的森林,愿将叙铂吞吃。 “——你这孩子!”国王愤恨地说,合上门:“怎么偏偏是你,来说这句话!”叙铂眨眼,不明原因,护着他在暗夜里的希望,他的明灯,高兴,新奇地离去了。第三天,叙铂坐上马车,和成百成千的马队一起,向北部林地去。这是他此生第一回走过孛林城北,二十五年前重修的陆桥,掠过黑湖,呼吸到北方的空气。叙铂在马车中张开手臂,酣美睡着,当水鸟起飞,马车停下,叙铂咕噜噜滚下地面,他已置身千人之中。他如此瘦弱,矮小,至于这些腰和腿几使他绊倒在地且威胁将他踏碎。不过叙铂已很习惯了;他笑了一声,迅速地跪下,用脚尖在地上爬行,一双被赠送新皮靴尖锐地刺痛使得人群痛呼,然这痛苦也被淹没。叙铂在人们的袍下爬行,直到他穿过最后一道障碍,被第一排的某个行人踢了一脚,释放到空旷的草地中。
他抬头,没有见到任何天空。那北方的蓝天全然被龙首掩盖。叙铂很失望,因此,在那龙垂头时,叙铂笑道:“——你好丑!”
那龙咆哮起来。有人朝叙铂丢石头;叙铂爬起身,跑了。这就是他如何到这张大帐里来的。正当他愿意多说一二,譬如,问问她们,是否愿意并无所获地劳作;如果她们并不能获得一颗龙心,是否还会服役从军,大帐被掀开了。“叙铂!”众人回过头。维格斯坦第的身影浮现在门口。他风尘仆仆,有些疲惫。叙铂微微一笑,回过头,朝他招了招手:“维格。”他柔声说,令人浮想联翩;叙铂端起水:“你想来一杯吗,”他问道:“维格?”
“你们的心。”泽莲谨慎道;她很快反应,举杯:“你指的是属于你们最后一任'鬣犬皇后',卡涅琳恩的心脏。”已见传奇,她有几分高兴地说:“我听过这故事。这三颗最强力的龙心,选择了女王的三个孩子,就像一场命中注定的战争……两颗陨落,唯一存留。”她不再继续,使空气中的寂静,林间鸟语诉说的余下的暗示。她看见士兵的笑容缓慢消失,唯有奇瑞亚仍有笑意,甚至未有任何磨损,始终光滑深刻。泽莲不知所措,摇头道:“怎么,这使你们生气吗?”她张手:“这是事实。”“它是。”奇瑞亚柔声道:“但,泽莲,作为纳希塔尼舍的流浪者,你可曾观察过空中的群星?你游玩过商队里神秘的占卜,听你的长辈分类散落的物象,赋予随意组合之事确切的意义,甚至,使其有神秘的美妙?”她们确实是,从同一片土地来生的,她的言语似手领泽莲向回忆中去,眉头蹙起。她在回忆流浪的草原和璀璨的夜空,声音喃喃:“当然……当然。我从来不擅长解读……只有聆听。一个婆婆说我会是大人物,”她微笑:“——另一个只说我会是个园丁。这个对我好一些。”一丝裂响从桌面传来,盖自'鬣犬'一二不耐的催促,泽莲从回忆中醒来,呼气道:“但,是的。我不擅长解读,同时,解读就在那里。你想说什么,奇瑞亚?”被问话人心满意足。她已搭建好屋宇的框架,欢迎泽莲走入迷宫。她张开手,似落下骰子:
“我在说……这场失败的意义。这三颗心,象征了三种道路——我们应该以事实,或者实验的角度来理解它吗?胜利的是正确的,失败是错误,理应被抛弃的。是这样吗?我们抛弃了什么?再生和变化的勇气,深入和探求的智慧——拥抱凝滞深邃的痛苦。”奇瑞亚的红鳞,泛着血一般的红光,使泽莲惊讶不已。她终于问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鳞。从怎样的血,怎样的心中,你有了这么一片美玉?”奇瑞亚微笑,神秘道:“我不从任何龙心中的得到——但是从骨头中。听我说。我对你说起这个,泽莲,劝说你不要屈服拉斯提库斯一时的威严,他黑色的光芒和恐惧。这要求你去解读我们的现状,去相信,且为只奋斗——我告诉您,黑龙王,不过是对我们的试炼,像阻碍种子破出的骨,如果你不曾冲破它,你无法变化,静待死亡——如此便是他的龙心。”她抬起手,使泽莲能更好看见她手上的红鳞,如今像叶鞘一般柔软自然,似具精美的护甲。奇瑞亚道:
“我吃下了卡涅琳恩公主含藏心血的骨,才有了这样的鳞。在她战败后,这是唯一可寻到她龙血的地方。拉斯提库斯,作为她的行刑者,非常理解这一点。死亡,害怕变化;正如他的愚钝,恐惧智慧。他吃下卡涅琳恩的心脏,收集她的尸骨,亲自埋藏在全境各处的地洞石墓中,其中保有过往的秘密。您知道'真史'吗,泽莲?”她摇头。奇瑞亚宽和道:“这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明白。这是你领悟的必经之路——您只需要知道,龙心古老便有,其证据就埋藏在坟墓中。”“什么——”泽莲惊讶,奇瑞亚却伸手,制止她,那红鳞贴近她的嘴唇,锋利如刀,声音方止。奇瑞亚的面孔闪烁回忆愉快的光,有如孩童忆起快乐的郊游:“那是些隐秘,危险的场所。我们战败后,在南部海岸苟且,曾深入山林,探寻水下,以找到这些被掩埋的遗迹——死了多少人!那机关,可使人被碾作血沫,毒雾一缕令尸骨融化,其强力至此,让我明白——那不是为人所设计,而是等待龙。损失惨重,但也值得。我们的历史被记录在不朽的龙骨上,而您就知道,拉斯提库斯,一定也了解了这些秘密,因最后一次,已得此心,我独自潜入一座墓地,竟见人之痕迹。我这同伴,与我相隔不远,炭火余热,留有黑丝缕缕。他留下的血灼烧草木,焦黑不止。我再走上前,隔着半座山坡,便见到他站在那。我和我这位同伴,一同站立,仰望古来,无可辩驳的遗迹。”
她微微一笑,松开泽莲的唇;她已被这故事吸引,不再声言,双唇分开。奇瑞亚手指向下,坦然明道:
“那不是别处,正在我们脚下,”她道:“——孛林地下大墓地。我从未见过如此多龙骨,也未有此等高大雕塑。在'黑池'不可见底的幽深中潜藏一处石门,水帘之后,明石通道等待,便是那座地下不夜城。尽管身有龙心,我也险些溺死,到达那处,已奄奄一息。我不知拉斯提库斯如何到达,但他似只有长发沾湿。我看他从墓地的中心,挖出一具胸骨,这就是他埋藏卡涅琳恩心血之处。我静看他穿过龙冢,不发一言,但我已明白许多先前藏在迷雾中的原因——泽莲,请您想象成千上万的被白沙填埋的石尸,凸显在山壁之上,这都是墓地的殉葬。墓地的主人,以龙身下葬,墓地的殉者,却尽是人身,工艺之精美,使她们的心脏轻轻同胸腔分离,不死却不得化龙,便被囚禁内里,直至无息——那尽是些美丽的人!女子……男子……都有,但我观察无误,女子较男子更多。她们苦痛的表情,宛精美的画像,永远凝结于此,供迷途之人瞻仰。浅薄我心,在此情境前战栗;我的心沸腾嚎叫,好像我曾被如此对待过一般,正在这时,拉斯提库斯,国王,回过了头。我见他手捧那鲜红的骨,他同样也见到我,站在山崖上。”
“——拉斯提库斯见到了你?”泽莲难以置信;她捂住头,回忆前因后果:“从——”她抬头:“从你们到孛林的第一天开始!”
“——从他去往阿奈尔雷什文,坠落'迷宫山'之前;只有我。”奇瑞亚轻轻叹息,情态朦胧:“可怜的人。”这指代模糊,霎时明了,周遭无声:“我如此明白,许多次,我们看见墓洞中遗留的痕迹,不是别人,正是拉斯提库斯所留。这孤独恐怖的道路,与我们共行的,竟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如此,拉斯提库斯便也不是我们的敌人。他看见了我,不发一言,穿过地下长廊,走向另一端。我似发狂般,大叫道:'给我那骨头!'他仍不声言,只在最后,回了头,对我说:'别追寻它,回去罢!'我见他的眼睛,竟是同我一样的绝望:'否则你会后悔的,孩子!'”泽莲听后不解,正要抬手,却被奇瑞亚握住。她抬头,看奇瑞亚眼中,有那前所未有,使人胆寒的熊熊火光:
“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泽莲?”“不。”泽莲答,吞咽唾沫。 “——一个小伎俩——陷阱!我们的敌人,何以对我们如此仁慈?为何身负如此力量,却要忍受孤独无依?因为他不得不如此;这是他的使命,作为土壤,考验我们。而,如果我们,听信了他这劝说——我们终会失去全部,无法变化,就此凋零。”“你疯了,奇瑞亚!”泽莲猛然用力,甩开她的手,大吼道:“早知有此事,我什至不会给你搞到这颗龙芯的渠道!我不会和你说话——你看不出黑龙王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不知是头脑昏沉,还是上天作美,他有那么大的力量,却只想支持教会做些温柔和平的过家家——扶持他的女儿登上王位!他那女儿甚至比他还要莫名奇妙……莫名……”她捂住额头:“……不像是这世上的人。那太好了……如果我不想再流浪,我不想再犯傻……我应该选择她……”泽莲抬起头,几有些狠辣地瞧着奇瑞亚:“我应该选择她,而不是选择你。”
奇瑞亚是耐心的。“那么你不能犯罪——不能变化,泽莲。那个对你好的老人是对的,”她笑笑:“你将只会是个园丁。你能接受吗?”她犹豫了一下,豁然起身,倔强道:“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再跟着你们,宁塔的事,还要发生无数回。”“那么你会放弃这颗龙心。”奇瑞亚笑道:“在拉斯提库斯眼里,龙心是有罪的。”泽莲咽下唾沫,仍然,她坚持道:“也许我会!怎么,奇瑞亚,”她环顾四周:“如果没有这颗龙心,一切都不会发生……”“啊,对。我们正好来自同一个地方,”奇瑞亚说:“没有它,你是一个普通纳希塔尼舍女子。像你的母亲,你的祖母;在女神的光辉无法照耀的地方,将持续那受折辱,碌碌无为的一生。没有尊严,没有创造,没有荣誉……没有意义。没有变化。我愿意进一步提醒你,正在你犹豫时,那杀害了你的宁塔的男子们,正在谋划,获得这颗真正的龙心。危殆无处不在,泽莲,也许在你放弃这颗龙心前,你能想一想,”她的声音令泽莲心寒冷:“——只是一个园丁,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沉默许久。时间继续着,直到泽莲拨开凳子,愤然离去;她的愤怒似是明了而古怪的。“滚开,奇瑞亚,”她喘气说,脸涨得通红:“你说了这么多神乎其神的东西——只是为了威胁我!”“我什么也没说。”奇瑞亚悠然道;那些'鬣犬'们都笑了。 “你威胁了!你威胁了!”泽莲若已丧失理智,只能高叫道:“——你让我觉得,”她握住自己的龙鳞:“我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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