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llye de la ville de Verrières (玻璃城集会)
孛林还是那个孛林;她塔提亚却不是昨天那塔提亚了。她被浑浑噩噩放出梅伊森-扎贡后反复确认路上并无人跟查,五步一回头:确实没有。怎会如此?她产生了些童趣而简练的好奇,手颤颤巍巍的在这无人之处去抚自己的心口,像一孩童拆解自己的圣节礼物:那会是心想事成的大礼吗?她的手指去捉,指骨开合,面上神色凝滞——啊,那是天神的礼物么?她会刀枪不入,天降横财,一生顺遂?一儿童最贪婪的妄想,她摸到凸出的肉膜,光滑却也崎岖,神情像个泄气的球,顿时散了。原来如此。她明白了,神经质地笑了笑,握着那唯一一块鳞:难怪没人跟着!一场梦!她还是一无所有,半事无成,任人宰割!她咧开嘴,抽了自己一掌,迈腿向下走去,仍割得有些痛。痛,还留着,鳞,却消失了。那心还埋在安全处,她不过是个无心之人。而谁会来追踪一无心——由此无力之人?这众人痴傻的,明快的,善良的,贪婪的,恶毒的眼神,是不分一丝给零落在地无声无息的命的。带着热忱,她们瞧着天上那飞翔的对庞大,伟大,恐怖,伪装为快乐的事物。她向下走去。
回到她的'小窝';不过很快就不是了。塔提亚回去时,虽然夜深,军大臣宅邸内却显然燃着灯,待着客。她驻足在外,疼了,忍了,偷听了好一会,才辨认出声音:哎哟!她的老战友,她的老姐妹,以及昆莉亚的丈夫,这群曾杀得不可开交,前些日子都曾借权威互相通缉,甚至几时辰前都不知道确切死活下落的人,在里面其乐融融地讨论着。 “诸位从'白河'手中保护了厄文王女,我很感动。二十年世事变迁,过往纷争发生时,我们都还是蒙昧中的少年,以来学界,工界,政界,都清明许多,”她听维格斯坦第优柔道:“实乃是跨越新天,化干戈为玉帛的好机会。奇瑞亚女士,我敬您一杯。”奇瑞亚,这姑娘想必是自始至终都不正眼看维格斯坦第而始终瞧着昆莉亚的,回道:“不敢当。不过,我同意您适逢此转变之时,我们也不该飘零海外,与世隔绝,而该为确定龙心之乱象,出一份力——如果我们想获得个确切的未来。”维格斯坦第笑笑,道:“怎样的未来?”奇瑞亚回答:“自然是正义的未来,总理大臣阁下——否则,我们何故要帮助厄文王女呢?”她简短解释:“她深入贫民生活,不事王公斗争,也不迷恋远离世俗的智慧,我们相信,她会是个正义的君王。”奇瑞亚举杯:“敬新生。”维格斯坦第不答。
塔提亚站门外不动,直到那低沉,柔和的声音响起,才打了颤。“……正义,此事难说呀,奇瑞亚。我的想法,还是你们都莫要参加龙心之争,在良地暂且置办些产业好了。龙心的斗争,哪里有正义的呢?”军大臣似苦笑道:“我看你们都还活着,就已经很高兴了。这些年受了很多苦罢,奇牙?”奇瑞亚久不言,许久才叹道:“你还是同那时一样,昆莉亚姐。”她没有说她接不接受她的观点。
塔提亚推门而入,单手扶腰。内部那观赏鱼曼妙的尾扫过紫罗兰色的光,在她眼边,她瞧见奇瑞亚一伙人严重冒出的凶光,如狼般,维格斯坦第神色凝重。只有她,睁大眼,显错愕了。塔提亚撇撇嘴,道:“打扰了。我拿个行李就走。”“塔……”昆莉亚起身,向她走来,神态焦急,道:“怎么回事?陛下怎样说……”塔提亚耸肩,不回头,飞快窜上楼,闷声道:“你问他呗。”她上了楼,就把自己关里头了,扒自己的几件衣服,三双靴子,几把剑,三四块毛巾,经文也得带上。女神像就不带了罢?她做鬼脸,任由昆莉亚在外边敲门。 “塔塔,”她道:“跟我说几句话。究竟怎么了?”塔提亚起先不理会,直到门外敲门声一停,几秒后,声音低了,她说:“塔提亚,求你和我讲讲。我担心你。”她忽然火了,拉开门,跟她胸抵胸站着,完全明白了一事实:她现在身体比昆莉亚弱太多了。大约昆莉亚平日穿着不修身,又时常含胸垂首,才不明显。
她感到那胸中的雷鸣;那龙心的跳跃透过一层布料,几层血肉传来,顿时脸色煞白。二人差距竟如此明显么?她含错愕和愤恨抬头,这才明白昆莉亚此时确实是有了一切了:地位,权力,强健的身体,那跳动的龙心。一切。那心想事成的儿童之梦啊,就在这!她们几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她为何此前不说呢?——因为这不是真的,即便是她,也知道。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不断颠倒的虚像,一会,这个在天上,这个在地下,另一会反过来。唯一确定的是:她们不在一处,永远在两端。月色照在发上,红与黑静默流淌。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还是这么说了。塔提亚道:“我能跟你说什么?要不是拉斯提库斯出现了,现在我已什么都不能说。”她故意抬起头倔强地看昆莉亚的脸,要从她脸上看出些变化来,而那生化果至。她笑了,又道:“怎么,你难道会对着我的心听一听,里头说了什么吗?”她看着,之后神色又错愕了,因她梦想的场景,其中的轻蔑,愤怒和仇视,都不见,想法,这月光下,她只瞧见一滴泪从昆莉亚深邃的眼窝中滑落,而就在其中,记忆,而不是她心中的渴望,战胜了:她见到大行宫前的那夜雪里,她刺穿了她的心,记起纳希塔尼舍的夜中,她抱着她的手臂。她顿时伸出手去,只被强硬的呼唤卡在了空中——天啊,天!无尽的天和水,其中的命运——她的心,那块鳞,这时候倒滚烫了,对她说:你俩不是一路的。天生就不是一路。她难道会不知道么?她在心中骂:她只是——残忍!她不是傻。一只野兽,一只独狼,不照水中的镜子,而这滴眼泪,却照出她心底那震颤的念想,尽管只有一瞬:她是个多么该死,多么自私的人!哪怕她说一句:你曾捅穿了我的心,我对你做过什么?她都要在狂怒中无地自容。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将她揽到怀里;她手上那堆破落货彻底散了,落到地上,而假使此时她又来取她的心,她还会拒绝么?她不知道,而她到底没有这么做。她没欺骗过,伤害过,诱骗过她,她对她做的一切,不过是……
她嘴唇颤抖。“你哭什么呀……”塔提亚喃喃道,手不由握住昆莉亚的手臂。 “我难过,塔塔。”她低声回答。什么难过?她问了,她就会回答。她道,抹着眼泪:“我意识到……像和妈妈一样,塔提亚,你知道么?有时候我这样想接近你们,我们住在一起,我还是碰不到你们的心。是我太愚笨了。”她紧紧搂着她,这瞬,她忽然意识到,她是想保护她,才搂得这样紧,而在这距离,军大臣带哭腔问道:“陛下要你走么?”塔提亚点头,愣神道:“是。他叫我去堡垒住,方便监视,你晓得的……顺便跟那厄文公主多待待。”她自嘲笑笑:“要她净化我这狼心狗肺罢,也是好事。”她抬手,一咬牙,在昆莉亚背上锤了几下,好像她心中没有任何感伤和不快,甚有那外出郊游的快意:“哭什么!我走了,就不麻烦你了。梅伊森-扎贡的好事,总不比这儿少罢?”她嘿嘿笑:“我还不用上班了,爽快。”她感她的泪止了,那高大身躯缓缓抬起,重现她眼前。
“跟厄文公主在一起。”她瞧她对她抬起手;但她没有碰着她,只是抚着她的轮廓。那最后一滴泪,令她不由在这极强的束缚和无奈中,也不由感到,让一颗流着黑龙血的心淌出如此心酸悲痛的眼泪,乃是极不妥当,不良善而不温厚的。因在她们疯狂,深沉,不乏愚笨的血中,眼中,唯独只没有丝毫邪念。连她也不能将其否认了。
昆莉亚凝望她,月光漂浮其间。“跟她在一起——看看她罢。”她颤声道:“塔塔——相信她。信她,信——”
她顿了顿。塔提亚睁大眼,落在她怀里,这句话的下方。“信爱罢。”她道。
她出门时,还和维格斯坦第打了招呼,笑嘻嘻的,道:“以后就不在你家吃饭了,妹夫。”维格斯坦第也显大度,道:“你可要保重,小心,塔提亚,我会还望你回来做客。”她不甘示弱,也回:“你可自己小心。据我所知那'白河'是你负责的,这回竟胆儿这肥,杀到拉斯提库斯面前了,想好怎交差没有?”维格斯坦第举杯笑笑,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塔提亚,我自负责任。”塔提亚挑挑眉,便出去了,背着自己的两个包,马在门口,没人阻拦她,只在门口的榆树下,传来声轻微叹息。
“奇瑞亚。”她转头,满面无奈甚无言地看着她,将手指抬起来了:“我已告诉你别掺和这事,这下好了,我差点死了,又被送到堡垒里,过戴着隐形枷锁的生活——那是隐形的,但有重量,都是拜你所赐,我的好老妹。”她对她微笑,用唇语道:你可以笑了。塔提亚,这名字无声地,像她生命中不存在的舞步轻快踏响了:你可以笑了。 “这儿没人了。”她道,带着中轻盈的诱惑。这是真的,因此,在这木林的阴影下,她真的露出了笑容——而忘记了那滴眼泪。她哭过么?真正地?不。不为她,不为自己;不为自己的命运。她飞快地忘记它们——如果那眼中的酸楚犯了错。她甚至忘记自己的眼泪。“拉斯提库斯想要拉拢你,是不是?”奇瑞亚无声说;塔提亚嘴作圆形,这意思是:对。
'鬣犬'的首领微笑:“你不会相信的,对不对。”她低声说:“那……愚蠢的东西。”她解释:“爱。”
塔提亚笑了,如见朵华丽的红云。夜中没有声音,只有那烟雾般的欢乐:不会。永远不会。她向她背身而去,扬手道别,大声道:“你说得对,奇瑞亚——改换新天了。我们该做点不一样的事,不能老停留在从前了。”她做了个手势,紧握双拳,像给自己鼓劲。公主,这手势的意思是,我的长官,我的君王,我的宗主。我永远不会放弃。直到你的红色铺满大地,太阳凌空而落下。随着我们的胜利而升起,随着我们的陨落而落下。永永远远;永永远远。她向梅伊森-扎贡去,有如孑然一身的骑兵,看向背后的斜阳,正在黑夜最中间。
上午十时,巡茹潘多正举铁锤敲断一尸体的中轴骨时,助手开门,道:“拉斯提库斯的女儿前来巡视了,诗藤诺斯大人请您去迎接。”她前夜睡得很差,这骨头敲得不甚完美,前后多有断裂,后日注定无法完整复原为上下两运动系统,眼前正昏暗,抬手挥开猩黄血水,语气躁乱,道:“什么东西?”她唇间划过气流:“我难道不是拉斯提库斯的女儿么——”助手面上浮现苍白空洞,似魂灵出窍,巡茹潘多也愣住,听她道:“王储陪她一起来的——”
她已奔出去了。搞错了呀!阿奈尔雷什文龙子对自己嘟哝,往衣架上扔实验黑衣,转眼披上件红衣去了。此女儿非彼女儿。女儿究竟是何意,乃是滴血所成从荒凉沃土中长出的后嗣,还是剖心而交灌溉出那孤岛逢生的明星——这血肉而成,更有血肉相生的后裔中是否带有那唇不可碰的渎词——巡茹潘多的牙齿撞了一下,眼挤在一处,不愿碰那狂信的词,曾带给她童年数多尖叫嘲笑,又在逻辑模拟的愿景中,无疑将招致混乱——爱。是了。爱是教会虚伪的主事,她这生父,拉斯提库斯蛮横的核心,那么他爱的才该活,爱的才是真。只有他爱的,才是真正的女儿了——拉斯提库斯的女儿来了。这话,也就是说,那个被承认,被在乎的女儿来了——那么她是被爱的吗?
正当两边人打着照面时,巡茹潘多的脸还是起皱的,流露出她惯常犯了神经抽搐的病时的症状。爱——这个词,给她的伤害有这样深,走到二十步,她的右腿已不能沾地了,乃至正同院长说话的克伦索恩甚来不及阻止厄文去帮扶她。 “——厄文!”他抬声叫道,引一廊之隔赶上午间第二节课的学生侧目再匆匆而过,而厄文已将巡茹潘多扶到怀里了。 “您怎么样?”巡茹潘多打颤,哆嗦去看来人的脸:啊呀!多美的脸……多和谐的结构!必然应是这么说了,但就在倒落下的一刻,她还能在光电照影间将她面前这具身体的肉筋都剥下来,她浮现在她眼前那对翠绿,闪光明亮眸子周围的眼窝匝肌的血膜褪去,乃至整张微笑的脸皮上的颅面肌都烧毁露出其下半红半白的骨,颔骨分开,显幽暗的牙槽,肉丝残存的颚突……生死转换间,巡茹潘多是深深知道的,一张美丽的脸也会变得多可怖!她已无数次对在她酸溶骨刀下露出真实惨象的尸体笑过了,但在精神中对眼前这女孩——生父真正的女儿,昨夜她已惊鸿一瞥的那'第十人'剥去生气调和时,她的目前仍不免有道漆黑的电光,从脚底直通脑髓,宛道不留情的审判和雷霆,说着她企图剥去这景象的惩罚——“啊!”巡茹潘多捂住眼,尖叫起来。 “您怎么了,您怎么了?”那女孩仍焦心忧虑在她耳边道。巡茹潘多不由说了实话,将存在精神中时常被她紧握着的兼具科学和残忍的柳叶刀放下了,道:“我没事——我没事!您离我远些罢!”她宣布:“我有病!我有病!”
她将厄文推开了;克伦索恩已匆匆赶来,对厄文道:“这是巡茹潘多——你的姐妹。让她个人冷静番。”他用他那孱弱,骨架和肌肉不成比例的畸形男性身体将她护在身后——考虑到巡茹潘多的状况,她自己不禁在不断电击痉挛的痛苦中仍哈哈笑道:对了!畸形的身体,产生畸形的精神。她跪倒在地,迎着助手的叫喊,不断嘶吼,喘气,道:“滚!滚!离我远些!”然后颤颤巍巍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捏碎了,连着玻璃渣,倒进嘴里;血就此涌出,泪也是一样,便在这滚烫发酸的泪水中,她凝视这在两个畸形的身体和精神中存在的完美无缺的和谐化身,考量她存续的可能。诗藤诺斯,她深深依赖的异母姐姐,已在昨夜明说,这个厄文是一个准备已久,忽然被放出的变量,因此,会在多个系统中不断接受审问,直到她被改变至协调每个系统——或彻底被抛弃。但看看她,巡茹潘多露出个痴狂的笑容,看看她——她脸上露出同情和嗜杀并存的残酷而卑微的笑容,琢磨道:这么一个过于完美的精神和肉体,在这污浊中,能够支撑多久?完美,却柔弱——最完美的,莫不如此……
“巡茹潘多。巡茹潘多,殿下。”她用右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像艘平衡已崩塌的船,半面都渗水,内里还有水手伸长手臂对天尖叫,左手则去向厄文行礼:“在下是阿奈尔雷什文排名第三的龙子,有幸同您分享一血,如今,是这生灵三院的研究员。”她颊肌抽动,谄媚道:“我出生便有疾,大约是因脑颅增生,肿瘤压迫肩胛,仪态不雅,而胸腔太窄,不应心血供应,精力不足,常陷入神智不清,癫痫状,恐惊讶旁人,原本不应是我来接待您。”她恭敬道:“只是我的姐姐,诗藤诺斯,现应在研究院主持会议,一时半会不能来,我就暂代了,还望您见谅。”厄文,意外不曾回答,只长久凝视她,目光忧愁,直等到了克伦索恩开口,皱眉道:“我记得您要务颇繁忙,不必特意陪着我们了,巡茹潘多阁下。我虽久离学院,也还记得路。”巡茹潘多的脸扬起,身体颤动,道:“自然。自然!您莅临学院,正是学府的光荣啊——请,大公子。”她抬起手指,拨云指出:“您可是有名的聪慧,有名的博学,不然,怎样为那多智之王心,白龙心所选中了呢?”她状作无意,却显着可见克伦索恩面孔暗沉,已有发怒迹象,合那柔弱身,更使巡茹潘多暗笑不止。
“巡茹潘多阁下。”克伦索恩低声道,不想被身旁一手制止。他偏头,见厄文道:“大哥。”她对他摇摇头,示请她有一二发言;克伦索恩皱眉答应,收回姿态。巡茹潘多打量厄文,只听她道:“——您受这般疾病折磨,是否有改善之法?”巡茹潘多蹙眉,不知她为何这样问,只道:“自然尝试过。我幼时母亲便请名医来为我开颅手术,令我痛不欲生,只好偷饮白龙之血,被父王所察,差点落了命去。”她为厄文展示后颈一处疤痕,道:“病不曾好,昏迷了半月,醒来那瘤反变大了。”她呵呵笑,道:“您说奇怪不奇怪,王女殿下,都说这龙心使人百病消除,身强体健,我却从未尝到其美好,只被压得胸闷气短,昏昏欲睡了。”厄文更有忧伤,道:“——您饮下——血——来镇痛,父亲却要如此严厉地惩罚您么?”巡茹潘多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惩罚的是我,也是我的母亲。我尚是小孩,哪里得饮白龙之血?”厄文更不解,沉默片刻,轻声问:“那么这白龙血,究竟为何不能饮?”巡茹潘多闻言,乐不可支,抬手指克伦索恩,道:“那您得问他了!”她回过头,和克伦索恩无言对望着。巡茹潘多以为克伦索恩哑口无言,正得意,却听他冷笑一声,道:“不错,没有比我更了解,这血为何不能饮的缘由了。您自然也不会想听,我如何知道您脱下的黑色实验服上沾染的什么血迹,每日又和怎样的事物为伍,内心对生下了您受苦的母亲又有多少怨恨,在夜间床榻上呢喃,是不是?”他向前一步,将厄文护在身后,只看巡茹潘多脸色周边;克伦索恩面上更庄严,寒冷,道:“您也怎么都不明白,您信仰,赖以生存的学识和智慧,怎么在饮下了这冠以'慧能','无限'的白龙血后,迟迟还不改换您的心,只让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你……”巡茹潘多摇头:“你怎样知道的?——放屁!”她转眼变了脸:“胡说八道——你这——”她涨红了脸:“你这残次品——”
“不错,我确实是个残次品!”克伦索恩冷然道;厄文在他身后,已想来阻止他,道:“大哥——”他已说完,带着强烈的震动:“那样,我好歹不用犯下,陛下对您犯的罪,巡茹潘多阁下!您是不幸的。许多人都是不幸的,但只能改正,不能再迷途不返了。”他收回长袖,垂眸落眼,浑身洁白,沉声道:“我正是怀着这个心愿,才带着厄文公主来寻'道'的,还望你不要随心所欲而酿成祸事,或全然凭依她人心意随波逐流了,阁下。”巡茹潘多半晌无言,末了,只能悻悻道:“搞不懂你在干什么,做什么!你这个人,毫无逻辑,前后矛盾——”
“这么说,是因为您是个被强迫生下的,不为所愿的孩子,才遭受了如此痛苦么?”这时,克伦索恩身后那声音才优柔,感伤地响起。巡茹潘多竟气笑了:又是个摈弃因果,满嘴荒唐的人么?能拯救她的——只有实证,不断探索的人体工业,这般胡乱迷思的信仰原先倒可以算戕害她的间因,如今堂而皇之地变为了初始理由。 “跟这——心——没关系!”她不耐反驳道:“确实,这心是奇妙的,需要探索的。但我就是倒霉而已——母亲,不过是我的胎宫,她的心情,意愿,同我的干系,怎样大?畜生生产,难道快活么?我们吃的肉还是好的,不像我这样腐烂。”她摆手,转眼又露出笑容,道:“见笑了,见笑了——我实在难受。您说的对,克伦索恩殿下,我需要您帮我找一条道。如果您能用您那颗心中蕴藏的——智慧,使我的生活改善,我自然对您千恩万谢了。”克伦索恩闭目叹息,厄文始终是悲伤的,思索且犹疑。
“——智慧是什么,大哥?”她问道。克伦索恩眼神微动,却听掌声响起。巡茹潘多舒口气,赶紧踉跄上前,找到救星。 “诗藤诺斯阁下。”克伦索恩回身,寒暄道。来人是个年轻干练女子,气度高贵优雅,回了礼,又行到厄文面前,对她躬身,道:“欢迎您来到水原最高学府,智慧和文明的承接之处。我是'鲸院'在孛林的管事,您的分血之亲,孛林龙子诗藤诺斯。”她拾起厄文的手,道:“您提的这个问题最好不过了。哪里有比'鲸院'更好回答此问的地方。”她微微一笑:“正好有一堂课,最适合旁听,愿您随我来。”诗藤诺斯介绍道:“'数院'首席的论述课,您且这边去。”克伦索恩见状,面几露轻蔑之色,似很不认同这'把戏',但无话可说,只能带厄文跟上。巡茹潘多在前窃笑:她深觉这女孩同拉斯提库斯一样,是个敢在行家前班门弄斧的迷信罢了。
“望您留情些,”克伦索恩同诗藤诺斯道;他知道她还是明些事理的:“厄文殿下生活在阿奈尔雷什文山区,并未上过学。您觉得这样旁听,有意义么?”诗藤诺斯显开明:“正因如此,才要学习,领会,思考。多多益善,克伦索恩殿下,您觉得呢?”她回头看厄文一眼,柔声道:“——这样不方便两位寻找正道么?”
此话如春风和煦,但怎不带些讽刺呢?这是困难的了。常在教会统领下, '鲸院'依然是保持了它的风骨和纯净的。怎样的信念——罪罚, 都是无用的。此处,学识,创造,智能,便最为重要。听诗藤诺斯这么说,巡茹潘多为她最信赖的同行者高兴了。正是这样,要好好打击这伙仗着龙心和特权,那份纯粹冲动的喜爱而蔑视智能的人。何为智,这美丽的肉体和精神,配得上这个问题么?她欢快想,愿从那两人身上看出丝窘迫了。然克伦索恩面目是厌倦的,至于厄文——那女孩,则始终有些疏离,仿佛还长存在先前的思绪里。 “便在这。”诗藤诺斯开了门,对众人道:“打扰您,学理阁下——这是拉斯提库斯陛下的小女儿,前日才来到孛林的。”她微笑,无害道:“愿来听您一节课。”她如此说,室内扫来的眼神自然是轻蔑而敌意的。克伦索恩冷然看着,将厄文拉在身后,她却摇了摇头,反站在他身前。 “走罢,”她道:“大哥。您累了,我扶着您……”
“连加数列能通过将数字89倒置取得。”她说,继而改口,显抱歉:“分数。是的,1/89 ,可得出0.0112359550561798 ……您可以继续延伸,而将连加数列展开,每次以十倍缩小并想加就会得到您说的…… 1/89 。我相信这和十倍上的差别一有关,更因为它恰好和十的二次方各差十的零次方和一次方……事情是相连的。证明?”她显得有点迷茫了,而巡茹潘多看她的眼神更是恼怒的。 “你在整蛊我们么?”她对克伦索恩怒目而对,而他本人当然是吃惊的。学理执意要求回答者到众人面前将她的想法写下来,厄文垂目向克伦索恩问询,他问她是否想上去。她犹豫一番,见到巡茹潘多的眼神,点了头。克伦索恩见厄文走上讲台,接过学理的石笔端详了片刻才将袖子挽起来,在黑板上写着。她写字上的不熟练不是由笨拙体现,而是又那不经训练和并无优雅的好奇体现。她的字体极灵动飘逸,却不失工整,只是显然这动作对她来说不是项工作,而是种玩乐;有如在溪边散步。起先她写的符号众人全看不懂,经由学理询问和——纠正,将其中一些符号改换为学界通用的,思路才清晰起来。整体过程并不复杂,只因她中间似分散精力去想了些其余,最后又因她觉得'目能所见'无需谈及的地方,缺少了些严谨性。 “这个式子是什么意思,厄文殿下?”学理的声音后来变得礼貌起来,厄文面露纠结。 “一种……关系?”她企图解释,底下学生窃窃私语。 “解析式。”学理做手势,给她这个词语。厄文接受了,有些狼狈:解析式。她接受了这说法, 尽管对她来说不很妥当。她将连加数列的三两个解析式写在黑板上,没有解释原因,再将它展开数十项,随手而写,似直到她觉得足够证明,就同学理道别,准备离开。
教师制止了她。“等等,”学理抬起手:“——您是不是和米涅斯蒙殿下有更近的亲缘关系?您的母亲是诺德人么?”她说完摇头自己驱散了这想法:智慧是不论血脉的,但这也太奇怪了——底下充斥窃窃私语。她咳嗽一下:“厄文殿下,您说您没有上过学,我想看看您对素数拆分的想法……”
结局,他尽管原先想着带她去九大院中的四柱,'经','工','商','惠'各旁听了解,只在'数'院就待了半天还多。学理先前所谈,底下其余学生还尚有兴趣,后来人愈发少,最末只剩一二,连诗藤诺斯都不得不出言干扰,道:“您得使厄文殿下有用餐的时间罢,阁下?”巡茹潘多已几睡着,醒时宛做噩梦,因被连带进入'鲸院'餐厅,和学理同座。 “请您再同我讲讲——您所说的数学常数的故事,您的说法很有趣。故事!好像您认识它们一样。”学理双眼冒光:“上一回这样出众的才能,我只在米涅斯蒙王子身上有耳闻——好似有神助力一般,这样对数字的直觉。您的代数才能也堪称优美,尤其是在数阵和转域上……还请一会移步寒舍,同我讲讲加法域中素数幂的叠加分解法……”“那是什么?”巡茹潘多暗问诗藤诺斯,后者不动声色,只微笑,道:不知道。两人转向克伦索恩,只见他侧身看窗外日光,显游离疲倦,心中已有定夺,知他身体尚是不好。克伦索恩的孤僻不群同孱弱都是有名的,诗藤诺斯来搭话,道:“我听闻大公子也是都城有名神童,十六岁就从'数'院和'文'院各自毕业了。必然也是这原因,才受白龙心所选罢?”克伦索恩回头,淡漠道:“不敢当,才能平平,混水摸鱼,拾人牙慧罢了。”巡茹潘多挑眉,道:“她俩在说什么,你懂么?”克伦索恩摇头,道:“不算懂。”诗藤诺斯微笑:“我道这内容尚不因难到白龙心之主也一无所知的地步。”克伦索恩笑笑,道:“难不难,要看你求不求,诗藤诺斯阁下。”他推桌起身,横手到学理和满面倦色的厄文面前,严肃道:“您对殿下的认可,我心领了,只是殿下昨日方才恢复身体,不能继续陪您遍历真理了。”他轻轻牵起厄文的手臂,道:“失陪。”两人之后的行程就难称隐蔽了,一路都被瞩目,只堪堪到'经'院听了场布道和古梅伊森语课程,就入马车回程。那中间最醒目的情绪,恐正如巡茹潘多所感了——她一路追到门口,难以置信道:
“你竟是如此聪慧的一个人——”她对她道:“何至于同拉斯提库斯同流合污?”
克伦索恩不由嗤笑一声,不再说话;至于厄文,面上全是忧愁的。“为何她如此恨父亲?”她问克伦索恩:“父亲真的对她们做了这样错的事?”克伦索恩转头,复杂却平和道:“那不止是恨,还是轻蔑,厌恶,嫉妒,恐惧。”他简短道:“您之后需自己体会,厄文殿下。龙子们固然居心不纯,世上何人不是如此?”厄文皱眉,道:“父亲也是如此么——您也是如此么,克伦索恩大哥?”克伦索恩微怔,双手放于膝上,垂眸道:“我们不一样,厄文公主——一旦被龙心所选,就算不得人了。”他抬头,对她苦笑一下,道:“这固然是我们的好,也却是我们的怨了。您说得对,也不得太相信我。对我,对父亲,都是一样。”厄文不曾点头,只对他示意,似宽慰他般,道:“我明白了,谢谢您带我出来,大哥。休息一会罢。”他也这么回应。克伦索恩确实是困倦了,但不想他睡得比厄文还沉,还早;梦是空洞的,他尚存的精力已唤不起'回忆宫',睁眼时,只见厄文坐在他身边,守着他,夕阳的光同时照在二人白衣上。他出神,无言地见她这年轻的面孔上浮现无尽的慈爱,看着他。他的嘴唇没能触动有效的言语将其描述。她显得很疲倦了,却没有入睡,而神情一直是这样忧郁,浅淡的,直到马车停在堡垒阶梯前,而其上有红与黑二色各一抹,此时,这二人的神情才真正惊讶而鲜艳地亮了起来。
“塔提亚。”克伦索恩惊见拉斯提库斯竟带着塔提亚在堡垒门下等待,嘴中不由喃喃。他宛清晰见到她面上不耐而讽刺的神色,却不能说,这样远,他是怎样看见的。也许他总是想象……想象她是怎样将一个婴儿抛在火中。这和他的生命息息相关,因此唯此命持续,他不得不想象。他心中苦涩,低下头,却见厄文几跃下车,向上奔去了。 “——父亲!”她张了口,原先应说另一个名字,最后却改换了,这回塔提亚面上的嘲弄和扼腕似是清晰可见的,而当事人却不显在意。克伦索恩清晰见拉斯提库斯面上的笑容;他大步走下来,在还剩三步时展臂,舞蹈似地将厄文打横抱了起来,笑声悠悠传下来,使克伦索恩恍惚了。 “怎么样,今日如何,玩得开心吗?”拉斯提库斯同她问。 “我有好多想跟你说的。”厄文回,注意到卫兵神色,有些羞赧了,才说:“您将我放下来罢,父亲。”他照做了,仍牵着她,回头对克伦索恩笑道:“你如果愿意,也来餐厅用晚餐,克伦索恩。”他只点头;二人说笑着入内了,他抬头看四周参天的古树,偶有恍惚不真切的印象。
“我怎么说你爸呢,真的是……”塔提亚在他身边抚唇道,斜眼看他:“怎么,你被吓到了?他以前跟你娘就是这样的,大变活人。”克伦索恩摇头,神情已平和,反问道:“你如何在这里?”塔提亚耸肩:“还用说么,上次差点化龙,被免职了,现在到梅伊森-扎贡坐牢,接受改造。多指教。”克伦索恩转头看她,不由笑了,良久,道:“那我们可是棋逢对手了,'血龙王的女儿'。”塔提亚手抱头,不以为意,道:“你别臭我,到时候你没化成龙,名额被抢了,哭不赢的。”克伦索恩摇头,迈步向前,秋风吹拂,使他肩上那白纱浮动,色彩冰冷而柔和;他道:“我为何要哭?”他笑笑:“对我来说,不是正好么?——只要不落到不合适的人手里了。”塔提亚眯起眼,不答。两人走进去。他叹了口气,她问为何。 “只是……”他说,最后停了。那必然是奇怪的了。
只是奇怪,他竟终于对这堡垒,生出了丝'家'的感觉;顶上,他抬头,还能隐约见拉斯提库斯带厄文走着。 “你这都接受得了?”塔提亚也看。他不回答。他高兴他不曾对她吐露太多真心。
晚饭仍是在堡垒八层用餐,同先前他生辰时一般;不想以来竟发生这样多事。塔提亚对拉斯提库斯似态度是很随意的,不同他一边,而坐在克伦索恩那处,而至于厄文在同拉斯提库斯叙昼间之事时亦不保持静默而随心同他闲聊,道:“我听闻'白河'是最渴望的就是你这白龙心,他们这回在城里连动三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克伦索恩瞧她一眼,无言摇头。塔提亚仍不依不挠,道:“白龙心——重在'智慧'……”这言语,便同那一道的厄文撞上,因她也正谈着,'智慧'这词。故而双方都停下,隔桌互望着。拉斯提库斯并未表态,只沉默看着,面带笑容。塔提亚面露不满,她又觉得自己被戏弄了:此景若拉斯提库斯给女儿看斗兽表演般。
“……智慧,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塔提亚?”拉斯提库斯道:“说说看无妨。”克伦索恩皱眉,塔提亚却笑了,道:“智慧……胜利的左手。右手,就是暴力。我虽没有这东西,却离不开这东西。它依赖着我们这般人,也支配我们这般人。我们互为表里——我们乃行动者,智慧乃设计者。”拉斯提库斯面带微笑,很平静,厄文却有愁容了。她抬头看拉斯提库斯。他笑了,道:“你就听她说,也未必要当真。”他宽慰她,扶着她的肩,道:“未来,同你说话的人要成千上万,你也不要因为其对你说了话,就害怕,怀疑自己。”她微弱地点了头。塔提亚撇嘴,起身。克伦索恩伸手,皱眉道:“你去哪儿?”她答:“吃完了。”他错愕,因她压根没吃什么,根本不合她的习惯。他抬眼看拉斯提库斯,见他父亲颔首道:“我在这儿,你们也不好说话。去外面走走罢,待会想吃了,再回来也不迟。”塔提亚呲牙:原先她大约是想装着冷静,实在也冷静不下来,走了。克伦索恩回头再望一眼,对厄文道:“先告辞了。”
她对他笑笑,眨眼:“嗯,晚安,大哥。”她道:“明天见。”他便也走了;室内终于剩下两个人。她抬头,见那暗色的阴影,缓慢降落,她闭上眼,安心而感慨地吐出气息,疲倦终于袭上脑海。他将她揽在怀里,如抱圣像,靠着夜幕降临的窗口。墙上的雕塑下视着,她静默,不声,而握着他的手,慢慢地睡了。
“……这样,我总是觉得,她们对'智慧'的看法,是有些怪异的。”她醒来时,他已将她送到房间里了,他取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合手看着她,她便也就着夜晚的一丝深沉而温柔的醺醉同他慢慢说道,不紧不慢,不求严密而慎重,精练的逻辑,只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我遇到的那女士,同我上数学课……讲求数字,计算,连续和无限的学问,你了解么?”他笑笑,低声道:“一点也不。我特别笨。”她苦笑道,抬起手,同他握住了,道:“别这么说你自己。是了,就是这点,特别奇怪……我似乎一天内,也听了好多次,说你愚蠢的。”她深深望着他,声音低了,带着中难言的情愫,道:“你哪儿笨呢。像她们说的,似乎握住这世界上特别小,特别细微的部分,发现别人看不见的那能一步步不断写出来的事物,就是聪明,否则就是愚笨了。”她皱了皱眉,道:“但,还是奇怪的……”她摇头,道:“一开始,我见到的那女士,必然是'聪明'人了,但后来,见到那些数式,她又显得谨慎,恐惧,觉得自己似乎比不上别人似的。一会聪明,一会不聪明。智慧,不是这样的事罢?”她低声道。他轻笑了两声,拿来梳子,轻轻给她梳头发,道:“我可不懂。我只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就让你做什么。”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就是不想说而已。”他避开这话题,分开那头发,手法温柔,问:“你们今日去了哪些学院?”她说:“'数'院和'经'院。”他又笑,道:“那可奇怪了。'数'院的人,只是偶尔聪明——多数时候是比不上'商'院的。财富足够的时候,自然称赞番'数'院的成果独特,游戏纯洁,缺资少金的时候,聪明人是谁,可不一定。”她回头看他,见他手中握着她的头发,姿态谦卑,一时愣着,说:“……不想你也会说这样的话了。”他道歉,说:“世上停了太久。”
两人沉默一会,她又开口,感受他为她篦头发的动作,叹道:“是了。发觉那常人不见的游戏,寰宇中的一点,自然是趣味的……但点成了线,离散化聚无形,方才是创世之理。其有先后,如何这分割而治的事,才是真正的智慧?”她摇头:“不是这样的,这样要走错路的,错认智慧,才要迷茫。”她思及此,回头对他道:“你知道么?今天她们正好同我说,数字间的关系,她们是用解析式表达的——你从前就非常不爱这个,我终于明白是为什么。”
女神笑道:“要是凡事都用解析式表示,连我和你的关系,不也是解析了么?我——”
他将手指轻靠在她唇瓣上。她忽然不言了,在他的阴影下回归了现实中的肉体和关系。“我爱你,厄文。”拉斯提库斯温柔道,替她捋好了头发,道:“你是我的女儿,又这样善良,我当然爱你,保护你。这就是我的使命。”她瞧着他,不能动作,只缓缓躺在了床上。
“那您陪着我睡着,好吗,父亲?”厄文道。拉斯提库斯微笑,握住她的手,轻抚着她的额头,道:“自然好。”她静静看着他,似有些不舍一般,但暗影缓慢降临,随他的热量一起。他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如此她便睡了,也有所决定。没有言语可表示,没有数字标志和全等其间;全界全灵的存在震荡着,她已决定她同他的关系将是漂浮其上,凌驾这玻璃房中的一切智慧,轻柔,温和,庄重地,恒久包裹着在地面奔腾的骏马的。她带着一种无限的温柔,悄然将它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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