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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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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瞧见自从厄文王女出现其余两人就彻底隐了身。她偶尔还能在穿过的人流中将叙铂瞥见一二,但拿不准他为何不愿出现,暂且按而不发,且最关键,大抵也不是她错觉,有目光确始终在背后跟着,她寻思也能猜出是哪一位,心中顾虑,更不便声张。喀琅-那托繁华熙攘,入夜后人多结伴,赏海夜游,海上花,集上灯,酒醉衣华,将王女低垂的面容也掩盖得结实,她虽容貌出尘,但面露忧悒,好比灰云盖玉光,又戴上小帽,也不引人瞩目了。“安多米扬卿,”她只听王女有些泪音道:“沃特林真是个富饶地段,只是游人如织,皆有些目中无旁人,沉溺自身喜乐中。这街道自是富饶的,一巷之隔却可能是挨饿的妇女儿童。”她偏头看她,提起手中的篮子,与她道:“我正好带了些面食,可否请您随我去分放番?”安多米扬蹙眉道:“王女善意,我替民众谢过了,只是您不知人多不患寡患不均,贫民尤是。您带的不多,又是大酒楼的餐点,稍时免不了一场恶斗,还是作罢为好。”她见王女神情,便知道她心中是明白的,只是常有心结放不下,神色怅然,有时她也奇怪,如何怀有肃清天下之恶,断绝轮回往复的偏偏是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又转念想到些许流言,神色一凛。她见厄文靠排水渠一端走,也不惧臭气,手提食盒,只是寻那落单的孩子,偷偷将面点递与她们,又看她们踏水远走,在黑衣中入进迷宫般消失不见。安多米扬在背后看着,虽不喜这恶臭,仍缓步如前,站至王女身边,犹豫片刻道:
“先前在三楼与我对谈的,确实是您父亲。”她微垂眼眸,作恭敬貌,暗望王女神情,果然抿唇不言,难忍伤神:“——他邀请我当您的海军司令。”
她转过头。“而您答应了?”她轻声道。“我正准备答应。”安多米扬回答。王女无言,略向前走,重入那灯火明亮之处,良久,只叹息。
“看来几乎是所有人,都认为一场战争是必不可免的了。”王女轻声道:“——未有流血是不痛苦的,然而有人真心喜爱着它么?”安多米扬蹙眉,不甚爱探讨这明显事物,却知道王女的性子,勉强耐心道:“战争就像那生产的痛苦,喜爱产痛的人不存在,但民众欢庆新生不改。由是每个人都爱自己的生命,每个人都不放过往的仇恨,为了争出正义和新秩序,战争才是必要的了。这是不可不为代价。”
她侧目,望了她一眼,面上有些失神。二人踏上阶梯,登上座海河桥,见玟河入海的沙洲向南铺展,北面是那大河平原绸缎似的月光。“……想不到您还对战争有这样尖锐的见解。安多米扬卿是在‘燃湖’之战后出生的罢?竟像久历战争般。”她恭谦摇头,平静道:“常言道,商行如战场,况来龙多年,耳濡目染而已。这也是我不成熟的一家之言,不是什么金科玉律,但王女阁下,目视时局,无论个人对战争态度如何,都应做好准备。我接下您父亲的邀请,也是观察所知,比起沃特林贵族优先私家,或新秀分子投机造业,兴许我更是您的好选择。”
这海桥上灯火柔和,触感不似别处,安多米扬开口,声音平静:“况人如自然中的万物般,源源不断出生,总也免不了以真才实学彼此比拼,来决定谁可继续长留地面,谁必先魂归水原。这也并非全然残忍之事,战争,未必不能公正,崇高地进行,像某种竞技般……”
王女停步,二人对视,在海桥之上;这年轻女子苦笑。“原来您也是这样想的么?”安多米扬沉默片刻,斟酌道:“我很难同您说这是我的真实想法,还是仅以当下最优的情况,转达世人所想。我自己如何想,有什么关系?万人一心,这便成了真实。”正是时,桥上灯火照影,她抬头,才真切愣神,见桥上站着的行人,皆是两两成对,多异性结伴,同性也有。“这是‘情人桥’。”她自语道,忽感背后黑风萧瑟,有人驻足夜间不前;她不敢回头,难说为何,只见海风吐息,澹叹悲语,广大无垠,吹开厄文黑发。她走得也慢,似艰难万分,眼角哀戚,经过这些爱侣身边,悲思难以言喻。
“如此……”王女低声道:“那情人为何相爱,因妄念么?腹中为何有子,因傲慢么?孩童缘何出生,为纯粹的随机,可能的毁灭和时刻担惊受怕的痛苦与麻木么?”
她张开手。盐水乔落下那洁白花瓣,安多米扬不醉心植物,向来不知名,只见其纷纷落在王女身上,花瓣之中,面容怅然,对天轻叹:“——我所愿,并非如此啊。”
“——您自然不愿意……”她喃喃道,只觉得这句话真是奇怪。世事何尝随人心?厄文王女固然有一二天真不去,此话轻柔,倒像种温柔的谴责,仿她固可以为世人不称遂她心意而降罚,却只哀叹这忤逆给叛逆者带来的痛苦。她还愿思索其中含义,却听四周骚动,情人互相搀扶,盖因幽风吹拂,自远到近,夜灯依次熄灭,海水一转深黑,连月光都隐身其中。“啊呀!”有胆小的人已出声惊叫,安多米扬不由多想,飞身向前去护王女,只感片衣袂飘过,像夜间的影罢,挡开了她的手。她心下吃惊,又前后寻遍,也不见人影,这时街灯中的火舌又腾了起来,如热气战胜了冷般,依次亮起,她站在桥中面面相觑,不知前因后果的情人中间,不见厄文人影,只在冲到桥边时看下面的海水,有道被行过似的路痕。
黑水有千吨重,压得她浑身散架似得痛,心跳剧烈,已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可能真是半死不活间看见的场梦罢,她多次疑心自己怎么在这儿转悠,肺里爆血雾时才想到,她是要来寻那大墓地。得亏她很了解自个受致命伤时的本能反应,将石头背在自己背上令身体没法挣扎,否则真没法掉到这么下的地方来,看她身下旋游的白龙体内骤然和放光似的在黑水中幽幽生明亮,照亮她周遭那沉潜的大鱼,眼如石,避龙身,飞速游窜;她的眼在一瓶极纯的,直接来自拉斯提库斯的龙血下也和石头没大两样了,但也保不准这可能是做梦;手同蛇一般松动,在水中漂浮。周遭是水底银枝漫长的根,粗壮胜那古树,似有百余年没见过阳光了,蔓延到不见底的黑暗中去,幽暗,镇压,广阔的水体里不时显露眼,鳞,又及从不知何处传荡来的深沉嗡鸣,回响南岸的石壁间,倘她不是半死不活了,兴许真吓晕过去。她朦胧低头,见自己坠落幽冥,这才三百米,顶上自无退路。大约又落了一百米,她的心被龙血从休克中激活了多次,整具身体必然都在充血胀气的惨状中,见黑暗中竟闪起了光。明石!她一惊,因此前可从未听说过梅伊森-克黛因水底还有这名贵矿产,不过这也是自然,就算有,也没人取得到,黄金失落,唯成空也。她正想着,已落至其那微弱金光之前,一见吃惊:这明石的光比惯常所见微弱许多,不知是否是深在水下的缘故——又或许是它的光已叫内在封存的何物吞噬了?她见这明石群中竟有数不清的人,方在坠落,也能见其面上身上清晰有鳞,俱是心口空洞,眼洞已空,没有眼珠。她正思索,只听水底传来咆哮,她身下,维格斯坦第的龙身猛然一转,她不明所以,忽感身体上下颠倒,紧接着就被甩了出去,横在道激烈的水流中,擦过石壁上那封存尸体的明石,险些被划得皮开肉绽,颠簸太大,她实在睁不开眼,只听维格斯坦第龙吼一声,紧接着她面前便石裂山碎,一座水下山体被他摆尾生生劈开一块。好险!她正翻江倒海,心中暗道:‘黑池’的水实在太深,假使面前有那明石,还是连几米之隔的水下地貌也看不见,这横流如此块,如果不是维格斯坦第将那凸起打碎了,她方才怕不是得被穿出个窟窿,如此,她虽游行在那飞散的碎石中被割得鲜血淋漓,好歹保了条命下来。维格斯坦第的龙身在她几十米前的水中如蛇蜿蜒,她感这横流似在绕着这山环行,四周生着漫长水藻,拂过她面前,更遮挡视线;山体弧线越大,流速越快,她一下不慎,还是呕了出来,只是水压太大,没法吐出,反而内流,恶心得她几窒息。她在水中颠三倒四,不知这水下山究竟有多大,转了多久,终于在快晕过去前感浑身猛然一震,被冲进了一扇门内。塔提亚被水迎面冲刷,睁不开眼,只听身后有水闸合上之声,如在近瀑布的河流中被裹挟,听不知哪方位,有人大叫道:“把石头卸下来,塔提亚!”
她虽浑身震痛,窒息缺氧,却恰如其分地明了这‘建议’的紧要,双手猛缩将身石分离。她蜷缩成团坠入水池,感压力消失,饮下的龙血终于开始全力修复她的身体。塔提亚破水而出,不及看周围。第一件事便是猛力呕吐,胃里的食积尽数落在这清澈池水中,沉于藻叶。她气喘吁吁,骨头作响,皮肤起泡,痒痛难耐,却愣神看她身下水池底的景象。水源来自‘黑池’,她听身后不断的石块转动声,知那地方是安了个被横流转动的大石轮,可滤水,物,或者人进来。这样的装置,这石山外恐怕不止一处,因她现在举目望去,四周都有水流汇入,响动声不绝,而水落入池中,反缓了,因底下堆物甚多,其中间隙长满巨藻,予以缓冲。
她见这池底全是小龙的骨头,姿态完整,若水生植物的花园般。她眨眼,半晌不动,待面前伸来一只手,才抬头。
“来吧。”维格斯坦第蹲在池边,欲拉她上来。塔提亚还在恢复,摇头,指着水下这龙骨,询问:“这是什么?”维格斯坦第沉默片刻,道:“这是古代战争中被殉卖的儿童,大抵是双亲死了,被卖作苗床或奴隶,但不合要求,沉尸于此。”塔提亚眨眼,片刻,平静道:“‘真史’?”
维格斯坦第点头:“这便是真史。这座山,恐都是龙骨堆积而出的,以结构猜测,恐怕上边能直通‘泪谷’。”塔提亚似已累得无以复加,神思尚涣散,对此只点头,拉过维格斯坦第的手,爬上水池边缘。水从她的红发上淋下,她活动身体,疲倦,无神地打量四周洁白的墙,见其中深深镌刻的青白色涂痕,绚丽无穷,巧夺天工,一时繁华,难以穷尽。她转头打量了一圈,愣愣抬头,回到面前那墙雕上,只见上画人形,手捧襁褓,背有一树。这壁画相比是初始之作,因其置身最终,像这四周一切都若其后来作品,为其打磨生化,若非造物大能,便是始作俑者。她见雕画上人面浮神秘微笑,四处镌刻古梅伊森语,太花哨古老,她认不出,只能寄望于维格斯坦第。
她回头,只见他也是面露惨然,面色苍白。他嘴唇颤抖,犹豫再三,终于上前,抬头,高声道:
“梵恩-赫米尔,我的宗主米涅斯蒙,”他用古梅伊森语道:“我愿拜谒你的功绩。”
塔提亚蹙眉,然不及她出声,那壁画顿生裂缝,将这最上边的人形寸寸溶解,化为阶梯一道。维格斯坦第目视其中许久,终于无言,两人对视,拾阶而上,走入条黑暗甬道。这甬道极长,起初无光,后来,蓝火燃起,二人可见周遭壁龛,中置箱殓,上画心型,见之不详,不知有几千几万颗。她感维格斯坦第吞咽唾沫,对她摇头。
“别看。”他喉头滚动,声音沙哑:“那里头都是龙心。”
她挑眉,心想若是如此,打仗就好用了,但带不上去,也是白搭,遂作罢。过了许久,二人终见甬道尽头有光,塔提亚已不及,快步跑上去,只在出口处猛然停下,许久不动。“塔提亚?”维格斯坦第叫。
“见鬼了。”她回:“这底下这么大。”她回头看他:“有座山林。那旁边都是棺材吗?”
“你哭什么呢?”他坐在桥头上对他的临时同伴说;老人扶木架,低头呕酒,回答道:“我难过。我痛苦。苦啊!”他偏头去看这个晃腿的男孩,含泪道:“我已这么老了,还是没有地方住。我没有家庭,没有后代,没有田产。我有手艺,但早已荒废。我才五十岁,但已看起来垂垂老矣。那梦境折磨着我。”“梦!”男孩笑起来,他若垂钓,但只做个样子,并未真作饵垂钓,因他意不在此。一条水生的性命是不必须的,他只求一些动手的趣味:“什么梦?”浊泪从老人眼中滑落,他轻声对他道:“三十年前,我在喀朗闵尼斯流浪时看见的梦。那是‘君王殿’大火的晚上,我是个背井离乡的穷后生,穷,但勤快,手脚灵光,梦想着有自己的财产生活。我对桥特别有感情;我时常睡在上面,那一夜亦是如此。那是卡涅琳恩公主在南大都加冕为女王的年份,她母亲死了,哥哥被拖来喀朗闵尼斯,像头牲口样。人们说他会像牲口一样死,我不是特别关心,尽管有时伤心,不知究竟为什么。但我听到这些传言,当人们经过桥洞时交谈。世人的纷纷言语,悲欢离合交错!但是对另一个人来说,有多大分量?我勤勉做工,沉沉入睡,梦想我的生活——但我得到是那个梦……那是‘君王殿’着火的晚上。”
“我知道。”男孩说,吹响口中的叶笛,耐心询问:“那梦是关于什么?”老人颤抖起来,黑暗从三层桥岸接连传来,港口在暗影中呼吸,他也在黑暗中挣扎。
“——关于我落进水里——在水里烧起来。烧!那痛苦的感触是真实的,包括它的景象。我的身体瞬间就烧干了——但我的灵魂没有。那感觉像是永远——它烧我的过去,我的现在,我的未来。一切。我燃烧且坠落,炽烈且冰冷,我的眼泪燃烧,尖叫燃烧,时间亦如此,直到我被阵海啸般的波动唤醒而真正落进了水里。轰鸣从大殿传响,整个城市都在震动,像是有座山崩塌,扬起的尘土和波动摇晃房屋不稳的底座,击碎了我栖息的那座小桥。我落进水里,就在这个梦之后——最可怕的梦,所以我拼命地在水中挣扎,喊着:‘别烧我!别烧我!我悔改啦!’我哭得凄惨,这时‘君王殿’的蓝焰腾空而起,而即使我本人没有——被烧个干净,那感觉我现在还不忘。”
男孩松了手,落叶飘零无光的水中,一串波纹将它接住。“什么感觉呢?”他似是个绝佳的听众,循循善诱。夜很深,叙述者犯了个平日无人倾诉,兴许还被想作骗子的孤独者最常见的错误;他沉溺在讲述者和倾听者共同编织的迷宫里,但倾听者不过是这迷宫的看守。他跟在他身后,停在迷宫外,不曾跟上,留那叙述者步步深入,向不回头。他眨眼,古怪地,似在这黑暗中慢慢能看清这男孩的面容了,像是光来了般——但光没有来,也并非他的眼睛适应了黑夜,相反,他扇动眼睫,像蝴蝶穿越时间,回到他年轻时的过去,看见喀朗闵尼斯的灯火。是那男孩恶眼睛亮起来,记忆之石闪烁时间的黄金。
“——真实的感觉。”他瞧着他的眼睛说道:“像是我梦中的一切都会发生。那感觉太真实——我除它以外不能相信任何事——我鉴定地,无法选择地相信我们的世界会被燃烧殆尽,包括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燃烧在水中的火里。”
因此你可以想象,年轻人——他对那男孩说——我过去的生活失去了其力度。我曾经只不过是被迫做一个流浪者,后来我彻底成为了流浪者。对任何工作我都无法全盘投入,因为我不能相信它有留存的确定意义。我见它燃烧因此我落荒而逃,当我还年轻时我不断换工作,在街头巷尾用宿醉消遣我的恐惧。我曾经喜欢听歌,那之后所有的音乐都嘈杂难闻——我当然没有家庭。我想到我的孩子,我就想到他的死亡。万事都在燃烧。
他的听众耐心地听着,光仍然没来,只有阵水声,在这水声中他柔和道:“是啦,你做了这个梦。”他中肯地评价道:“而你自己叫它成真了。你的一切都交付在了这个梦中。”
这言语显然是过去这样多年来最能刺痛他的话,被这么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孩说出来,尽管他眼中的金光使人对他心生畏惧和尊重。永恒意味着智慧。水声愈来愈近了,那老人捂着眼哭起来,伤心得发不出声音。他跪下,锤着石桥,泪眼朦胧中,见到桥下的水上,走过行人。
他哭着:“那个梦就是不肯放过我!它不肯放过我!”
他的脸溢满皱纹然而他的眼却年轻了,富惊愕含神奇地低头望着那白花飘摇的水面。何事携带来白花,那游人本身必同风一般。他放下手,皱着脸,看桥下的行人。
“他走在,你看——”他给那男孩指:“他走在水上嘞。啊,我知道了——”他正要说,男孩跳下来,捂住他的眼,海花在夜空中飘香,像有镇静效果似的,如那燃火之梦前流来的温柔幻梦,醉人心脾。人生莫不如此,一梦接着一梦,叙铂.阿奈尔雷什文伸手,将这老人接在自己瘦小的手臂里,将他放到他依靠一生的港湾,他的桥上,然后轻柔地跑至河的另一端,将自己的身影藏进树林里。他悄无声息,经过那河中二人上方时,还夹着散月华光芒的花瓣向下看了眼,正看见那男人抱着怀中的女人。他看不见男人的表情,但女人的表情确是清楚的:她美不胜收,朦胧若梦,唇带微笑,眉目惆怅。她固然是很年轻,但那平和的面容,抱拥的姿态和无言的献身中,莫有比这更妥当的展示了:痴傻害人害己,情伤刺骨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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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放弃某种热情——那种令我们想和某人某事融为一体获得安慰的感情。我们是否应该将其转移到些更合理妥当的追求中,譬如说,在这短暂,未知而充满挑战的一生中保持尽可能的独立和清醒,最好不过是和那类不改不动,饱含智慧的万物贯通一处。
——你怎么看,叙铂?
那似乎是去年夏天厄文离开孛林后他代她去参加‘沉思会’时的对话,大约来自个军官。他正在桌上涂画,忽听有人叫他,抬头微笑。
——我不知道。他说:您不能指望叙铂,叙铂是个白痴。
——你在扮猪吃老虎。所有人都知道当你觉得事不关己时才装疯卖傻,一旦有所需求比谁都精明。说说看,叙铂团长,你觉得王女眼下的风波如何平息才是?它原先应该不难。原先非常简单。人,或者人和动物,在年轻时都免不了被一种化了妆掩盖了自身的兽性情欲所驱动,误以为那是纯良美好的和谐感情,实际上不过是自私的冲动。
——王女的特殊在于,大部分沉溺于这类私情的人,都是没有判断能力,欠缺智慧与魄力且稍有奉献精神的。厄文殿下相反,除了性格温柔,稍欠威严外,很难寻到个比她更细致,更聪慧,更有奉献精神和大爱的了。她对臣民的关系是毋庸置疑的——为此,我都不会放弃她。
一与会者道,另一人调侃:“这么说你起码是想过放弃她的了。”
“您怪不得我,”对话者张开手:“我们有这么多人选。整整十四个——将泽莲也算上,聪明,有才干,基本上是坚强且明白时局紧迫的公主。可能不是最合适的,但她们无不——很明白战争的必要性,不会像王女一样企图从中逃开。这看起来是唯一的缺点,但有时,我们不得不承认,是致命的。”
席间沉默。叙铂转头,在墨伽沙手上写字:她们在讨论什么?发生什么了?厄文不是去南边玩儿了么?
副官神色苦涩。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叙铂手上写字。
……爱……
他觉得很痒,咯咯直笑。
“这方面她像她的祖母,‘迦林’女王。她原本不必丧命,若非执着不动用龙心之力。”一中年妇人道,随时间流逝,‘沉思会’的与会者越丰富,越丰盛了。秋天?世界的秋天?
他抬头看窗外的阳光。秋天确实在靠近。众人沉默。
“——提到这个……”
“我们没必要深入王室的秘辛或者多汁的传闻。这不是情爱细节的问题——不是礼数妥当的问题,虽然这难以置信,但就这样说了罢。王室不比寻常,她们要和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谈爱便去罢——这是观念的问题。”那妇人道:“我们需要她改变的是那对敌人仁慈宽和的态度。”
“不,这完全是有关系的。”与会者道:“您意识到了吗?王女爱上的是她的父亲——这还不止。国王若不出意外,已宣称会殉国,他必死无疑,据说还病入膏肓。王女如今心思牵挂他的身体。她是这样一个人,您也知道,她的爱可不是嬉笑怒骂的小打小闹,国王生病,她也憔悴,国王死了,假使她同意开战,能有心作战吗?虽然国王如今已意识到这影响太坏,开始避嫌,但这万万不足避免我们面对的麻烦。”
“因为他是从行动上避嫌——没从心灵上避嫌。心灵的眷顾和牵挂有时强得可怕,舍妹曾是家母最宠爱的孩子,便是千里之外她也能感到我母亲的挂念,像守护灵般看着她,由此这孩子从小就精神充沛,比别人都强壮。——我的意思是,也许他的影响,还是以这样的形式波及着她……”
“要是这爱能让她身强体壮,意志坚定,强硬难动,那也好。有些被母亲宠爱的孩子有那难摆平的平静,来自某种天赐的恩宠。事实是相反的。”
“——你提出了个好问题。王女和国王之间,最大的问题,可能众人得反对,甚至不是身份——而是那感情的实质。爱和爱大有不同,诸位朋友们,尽管它们用同一个字。有些爱,譬如亲情和友情的关爱是一荣俱荣的鼓励,有些爱则是有毒的幻药,那里头没有任何真实的东西——你也能叫它,溺爱。你见过哪一个被溺爱长大的人意志坚定吗?这就是王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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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是一年前发生的了,叙铂也说不准为何忽然人人都开始在厄文背后忧心忡忡地谈论她是否‘合适’的问题,可能前几个月还在交口称赞她的聪慧善良,后几个月就念叨,‘聪明倒是司空见惯的了,现在要紧的意志’,于是他闲暇时间思考(如果他的想法可叫思考;那更像漫游),这些千奇百怪的言语归结起来就是不满她面上弥漫的悲伤和柔弱:这情绪从‘神恩’落水时也便在她身边发了芽,致使她所作总是无法令旁人处处满意。厄文的敌人(叙铂见之,就是无论她做什么,都不爱她的人)原先就不满意,而现在连朋友也多出于‘效率’和‘意义’对她挑剔,什么她应该将财政花在军备上而不该一股脑地用去赈民,应该和军队的联系再紧密些而非交给个‘神神叨叨的笑面虎’(正是他本人),最关键的是——她不应该再伤心了。她这忧愁而零落的精神令人们看着都丧失信心,领袖,相反,是平定人心的。但领袖难当,特别是这个时候,所以无论旁人怎么念叨换将,厄文的姐姐们都不动声色,微笑看着。
好像在等什么一样。 他对自己琢磨道:在等什么呢? 虽然叙铂只是个逻辑思维能力颇有限的白痴,他隐约感到周遭诸事都朦胧,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海水平静。
“您父亲的牺牲不会是徒劳,”有一次,一人对她说:“他是为了全水原的幸福而献身的……”叙铂正在门外听着,忽听厄文呼吸急促,片刻后大哭起来,伤心不已。进言人自然手足无措,叙铂推门进去,将看上去比厄文还伤心,愤怒的进言人接了出来。她期盼的是场理性的对话,自不曾想要被这感伤的洪流所侮辱,叙铂既不懂她的心情,也不被她认为是很好的对话者,送了她便回去,坐在厄文身边,为她拿来纸巾。
她起先哭得很剧烈,后来只是啜泣,默默垂泪;泪水落在那张黑木桌上。这屋子也是过去女王用的副议会厅,大桌上抽屉繁多,厄文哭时,他不知做些什么好,跪下来翻东找西,一无所获许久,终于展颜,笑道:
“看!”
她含泪低头,抹去脸上污渍,柔声道:“你发现什么了,叙铂?”他用手将那物什擦干净了,举起来给她看,快乐道:“徽章,厄文!”
厄文的眼便凝滞了;她翠绿的眼中映出叙铂手上那物件。那是枚黑色的徽章,样貌古老,看上去不知在这夹层中待了多少年,上面刻的是条黑色的龙。“好像大王呢。”叙铂呵呵笑:“你雕的吗,厄文?”她摇头,将这印记接过,放于唇边。一串泪水,恍若痛苦本身无言地滑落,浸润了那印记,她呢喃道: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叙铂要厘清她在想什么,便于安慰她,却只得她摇头。她默默哭了会,深吸口气,将那徽印握在手心,另一只手来抚摸叙铂的发;他正同只小狗般蹲在她身边,乐天快活地望着她。她慈爱地凝视他的面孔,沉默许久,使叙铂问:“你在想什么?”
她对他露出个笑容;她的声音柔和。
“我在想天下诸人的痛苦,叙铂。”她轻声道,嘴唇因痛苦颤抖,那笑容却平静祥和,未有一丝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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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厄文在看见那只徽记后哭得厉害,为何她在自己的眼泪中尝到的却是其余人的痛苦,叙铂总归是没法知道的了——他知道厄文之后大病了一场,谢绝了国王的探病,之后确实如众人所愿,跟他保持了些距离——不过他到底也很清楚她流了多少眼泪啦,多以读书写字排遣了。当他这时在这黑暗的丛林中奔跑追逐厄文时,他想到那只黑色的印记,上边一笔一划的黑龙纹让厄文哭泣。他想着这一切的原因……
“噢!”叙铂猛然停下,因前边出现了个人;他尚且没看见其容貌,就知道二人这样奔跑出神,免不了要撞上,赶忙踏地后跳,但还是将那人吓到了,黑发扬起。“啊呀,安多米。”叙铂小声道,笑笑:“你也在追厄文。”
安多米扬瞪他一眼,示意他噤声,但叙铂显十分洒脱,笑道:“没有的,没用的,安多米。你跟不上大王,他很快就会消失。”她蹙眉:“那你跟着做什么?”
“——只是好奇,”他眨了眨眼,声音忽变十分深沉:“我好奇这原因……”
她们向前走;某种程度上来说,她遇到他的地方真是倒霉到家了,因为这儿离开阔地只有几步之遥,她原先完全有可能侦察到那两人去了哪,而现在,当她随叙铂一并进入那月光海之中,她们所见不过是呼吸的海岸,浪潮无垠,吐息洒满在荒凉海岸边的白沙。一步之下二人若踏入了异界,她不由愣神,四处无人,唯她和周遭这少年而已。她低头,见他也抬头看她,眼中默契,仿二人因何事被绑在一处。
“我好奇为何是爱毁坏了一切。”他在这月光中安静同她道:“我好奇为何万事首先惩罚爱。”他将每个字放进月光海中由此放弃对它的所有权;而怪异地是她若抬头去看,似可在海上看见道石碑,镌刻那流淌的文字。她无法移开眼,二人被锁链相连,铁水哭泣,环环相扣,皆言罪孽。
“瞧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她用脚将那物什踢起来,握在手里:珠圆玉润,手感光滑,在这么个碰一下就能掉层皮的地方真是个了不得的善良物件——对维格斯坦第挥手道:“老古董哩,不晓得能卖多少。”
他正在前勘探,闻言回头,已有倦色。二人行走在白棺坟场中,早失了对死者数量的概念,似穿行无尽蚁丘,眼既无新奇刺激,头脑也似朦胧,格外欲睡。相距近了,她才发现维格斯坦第那惯常冰似的面孔上尽是汗水;汗同样从她鼻尖上落下,而这也怪不得她二人:这地底天上挂了个不知燃烧多久,多大的明石光源,倒像太阳落到地上了,烤得人气虚浮软,四周俱是那无暇白石,更是光亮堂堂。
二人若那偏远地带倒货的商人,凑头嘀咕,凑出块阴影,看塔提亚手上的物什。
“——徽章。”她嘟哝,掂量道:“上边一条白龙。什么来头?”
维格斯坦第摇头,汗水落土。他不知是不是因乃水行龙缘故竟比她还不耐这热,气息微弱,声音沙哑,将那徽章接过,还颤抖一下,方正反摩挲,嘴唇哆嗦,道:
“上边写了,刻得小。”他将这徽章重新递回她,疲倦,且不止因身体——还因精神。他转头走了,失魂落魄地徘徊在这白棺群里,其实这上头倒不是没有字,没有线索,只是她看不懂,又不擅发现,竟成了她的幸运,不必接受某种显而易见的残忍揭示:人一眼能看出维格斯坦第虚浮的脚步,左转,又转,前偏,后顾的徘徊中是对无所不在秘密的忌惮。这水下的墓地,神秘的世外充斥循循善诱的谜题,而他恰好学富五车,能将其解答,故那秘密在侵占他的头脑,布满他的前路,下藏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他这孱弱的人身和有限精力已无力抗衡。
“哦豁。”她走上前,扶了他一把,感他在发抖。两人抬头,仰望面前那雕塑,见这高大石相周遭的蛇形,斗篷精美,若石海起浪。壮丽美观,塔提亚呵欠,见维格斯坦第抬手,比对这徽记。
“——这徽记和雕塑,包括这边这座墓地,都属于兰德克黛因的第二任全境之王,”他颤声道:“白龙王米涅斯蒙。”
“也叫米涅斯蒙?”塔提亚挑眉,兴趣缺缺。他喘气,回头,在这蛇相下看她。
“你不害怕?”他低声道。她将他拎起来,令他站直了,同军官整理队员站姿般,上下打量。
“怕什么?”她甚至没再正眼看那雕塑:“过去,不管发生什么,都过去了,重名,有什么奇怪……”
维格斯坦第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平静——更准确说,空洞了。他的嘴唇开合,似种精妙机械,放着木刻的歌曲,曲调熟悉,她想了想——
哀歌。
“这些碑文记载了棺主的生平,足够详细。”他轻声道:“同样记载了这位龙王是从何人那儿继承了这全境之王的名号。”
“……拉斯提库斯。”维格斯坦第说。
她猛然抬头,只见她意欲纠正的体态颓然崩塌,跪倒于地,声音悠悠浮起,像那有毒的沼气,她顺其抬头直视那耀目雕塑,眉头紧蹙,听他道:“拉斯提库斯——那就是那人的名字,第一任全境之王,塔的多米尼安……”
“——你觉得可不可能只是重名?我觉得带‘蒙’的名字还怪常见的。瞧什么……阿帕多蒙啦……那边的人觉得这吉利……维格斯坦第?维格斯坦第?”
她在后边叫。两人离了那白棺石群,行了不知多久,在水下爬山,龙心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她饮血后效果已过大半,连走半个山峰,重岩叠嶂,又是丛林深木,极耗费体力,她已落在后面。塔提亚正叫,忽见一旁树上伸下一柔韧长条,猛然闪身,与那蛇大眼瞪小眼。
“这地方蛇可真多。”她嘀咕:“还不怕人,会笑呢,怪晦气的——欸,维格斯坦第,你去哪……”
她跑了个上坡,追着维格斯坦第失魂落魄但走得倒快的身影。他终在山边缘停住了,长发飘散,眼神还是发空。她踩石头,往山下看,见这山中山下环绕三圈大墓,远端,是那壁龛般的装饰石壁,里边似有图形,一旁水流滑落,盖是从‘黑池’中滤下的水跌入山内,哺育了这山中的绿树林地。
“那里面画的什么,怪复杂的。”她朝前努嘴,侧头看他,只见他失魂落魄,兀自摇头。
“那不是画的。”维格斯坦第轻声道:“那里边都是人。”他不及她反应便转身,向块林中空地,盘腿而坐,她舒了口气,道终要休息了,只见他盘腿坐在远处,白发垂下,嘴唇翕动,似在梦中:
“这是个很大的墓地——只有地位足够高的人才能进入石棺里,”他对她道:“在石壁上的多是他们的奴隶,妻子,情人,随从等……死得很痛苦。这些人的心被挖出来,但和身体分离不深,如此才能保证尸身不腐。”
“这可能折腾了。”她耸耸肩,在他面前坐下,发出声心满意足的喟叹,再抬头望天。林冠后,这山体内层之顶不仅有那地底太阳,还被涂抹为天蓝色,拟造天空。那上边是什么?她闭耳聆听,思索她们现在在哪个位置。若上边是‘泪谷’,可不可能有陆路?她的龙血储备有限,走水路,难保有命回去。她想半天,没有所以然,干脆作罢,回头同维格斯坦第闲聊,忽想到一事,问道:
“你说那石壁上是人——我们来的时候见到一明石群,里边也封存了人形,表情痛苦,是不是也是殉葬的?”维格斯坦第摇头,语气低落:“明石一旦打碎不可复原——那里面的不是人,而是记忆。”
“记忆?”她蹙眉。“是。”他黯然道:“或者你也可以说,是过去的光影。你看见的正是她们被运送到这儿来的记忆。”塔提亚将信将疑,忽想此事,也问:“你说的对,这地方这么隐蔽,这些尸体怎么被运过来?”维格斯坦第苦笑不答,望向远处,神色痛苦。她不解,脑内忽浮现一记忆,电光火石间惊呼:
“——她们不是运过来的!”她恍然大悟:“是自己过来的。”她伸手道:“这些人都是被白龙心操纵来的。”维格斯坦第点头,不忍目视,塔提亚却拍掌道:“这下好了,白龙心这都能做到,让克伦索恩学了这法子,还愁没路走?快快,我们让他尽学精髓,如何是法?”
他叹息,双手交握,摇头道:“这法子不能学——它是白龙心带来的。洛兰便将米涅斯蒙的白龙心埋在了这,我能感受到,但我不知道它究竟在哪。”
此言一出,二人都有些古怪,盖因先前遭遇。她手抚下颔,道:“你说的米涅斯蒙,是哪个米涅斯蒙……”她做手势:“埋在这的,还是埋在上头那个?”
他抬眼看她,两人对视许久。
“也许是同一个……”
“——绝对没可能。”
二人异口同时道,维格斯坦第神情恍惚,塔提亚斩钉截铁。“死了那么久的人能活过来,哪可能?况且‘迦林’女王本人能不知道自己孩子打哪儿来的吗?”她说着愣住了,因想到那诡异历史,一愣,便被维格斯坦第捉到把柄,道:“你记得‘迦林’女王当时的举动吗?没人知道那黑血究竟是什么,只有她,坚决不让使用,好像她知道什么,但说不出来一样……”
“去去去。”塔提亚摆手:“活了这么多年,这扯淡事我是真没听过。你说她生了两个孩子,其实都是古代人?开玩笑。”
她认真地同他道:“我跟你说清楚了,维里昂——我见过迦林女王,她跟他儿子一样,就不知道怎么说谎。”维格斯坦第亦不否认这点,只叹息,长久沉默,那地底阳光滤过树木,照二人身上,树上笑面蛇游动,不似别处。他睫毛颤抖,开口艰难:
“塔提亚,”他若有哭腔,以手捂眼:“也许他们不是没有死,而是再次复活了——不是那身体复活了,而是何种存在复活,归来了。——我其实从小就有这感觉……我做很多梦,梦见我去我从未去过,从未听过的地方,我梦见……”
他哽咽了,说不下去,断续道:“而这说明,不止是这些龙王——而是——”
“——我们。”她接道。他睁开眼,见她霍然起身,眼睁得极大:“而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复活。”
“是的,”他泪眼朦胧道:“我曾经认识一个人,叫耶能,他跟我说起‘环月’的传统,每一千年……”
“绝对不可能。”他没能说完,她上前一步将他扯了起来,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神情狂热,摇着他的衣领:“没可能。这绝对是胡说八道。”
“你从没有过这感觉吗?”他喃喃道:“看见你没有看见过的,有你不应该有的感觉,对什么人有熟悉感——像踏入了你无法反抗的命运中,你——”“够了!”她吼了一声,将她扔回地上,来回踱步。记忆冲刷脑海,那词语,女儿,萦绕不去。“啊!”她怒道,扇了自己一掌:“滚!”
她蹲在地上,捂住耳,寂静许久,直到黑暗冰冷,再无回声,才缓缓松开手,确定脚下的陆地和周遭的热度都是真实可感,绝对凝固的;没有环回,散发着不确定的游动芳香,没有那不详的乐声。
“不。”她回过头,平静道,只嘴唇颤抖,维格斯坦第笑了笑。他抱住自己,沉默片刻,也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被吓坏了——我被我看到的历史吓着了。这种事是不可能的。我们不可能复活。”他眨眼,极低道:“否则就太可怕了。”她点头,似很高兴他重回正轨,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平常道:“你看到什么了?比现在流传的‘真史’还骇人听闻?”
他抬起头,虚幻地看着她。有片刻,唯有寂静:没有任何形容词。可怖无法形容,在他眼中无声的星辰里,唯一的词语是‘真实’,而它可以是一切。他松唇,沙哑道:“一个解释了我们无法解释事的故事——真实,因它承认它也有无法明白的地方。它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他于是开口了,在二人之间:很久很久以前,在兰德克黛因上,从来没有龙,直到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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